|
光影
他是在一處遺跡中遇見他的。
在理應被層層防衛術法掩蓋其下、無人能踏足的遺跡中,他見到了在破敗神殿一隅縮成一團沉睡的少女。似是感應到他們的靠近,少女睜開眼看著他們,眼神裡沒有詫異和驚慌,而是如死水般波瀾不驚。
「妳是怎麼進來的?」在離她不遠不近的距離,他們停下腳步,看著少女坐了起來。
「你們又是怎麼進來的。」反問回去,少女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也因此讓他們看見了她前臂纏著滿是乾涸血汙的繃帶,因而注意到附近地面上那些斑駁的深褐色。
「我們是跟隨著痕跡而來。妳受傷了?」
「曾經受傷過,已經好了。」像是為了證明她所說的,少女拆下了那條髒污的繃帶,露出底下光潔的皮膚。
「有人在追妳?」會特意挑選這種既荒涼又隱蔽的地方躲十之八九是被人追蹤著的,但顯然這名少女隱匿蹤跡的功力相當高深,要不是他們察覺到某處傳來細小的、不屬於原先結界的波動,進一步探查才發現這結界被入侵過,不然他們也無從得知裡面有人。
「暫時甩掉了。」掌心燃起火焰,跳躍著將拆下的繃帶吞噬殆盡,周圍也燃起了數簇火苗,延著他們來時的路彎彎延延形成一條小徑。
「消除來時的痕跡。」解釋道。剛到此地時,為了儘速破除結界她在前臂上畫出一道深刻的痕跡,以血為引才得以進入這避世之處,但手上的血怎麼也止不住,強撐著身體尋了一處能避風擋雨的地方,草草包紮傷口後就不管不顧的睡了過去,本想著反正也無人能進入等醒了後再來掃尾,誰知居然有人闖入了這一方僻靜之地。
「妳不像是無法擺脫追蹤的人。」光是能破除覆蓋的那層結界他就能斷定對方絕非等閒之輩,既然如此為何她會讓自己落入這種狼狽的處境。
「有點理由。」少女站起身,「你們要看看這座遺跡還是要離開?我會在這裡待到追我的人找來。」
這回答讓來者更加疑惑。「妳是故意讓追在妳後面的人跟上的?」
「是。」
「可否詢問一下原因?」
「與你無關。而且你旁邊那位應該很不想與我接觸。」瞥了眼另一人,只見對方嘖了聲,面帶不爽的撇過頭去。
「深?」同樣注意到友人的反應,他疑惑的喚了聲。
「這傢伙不是什麼好惹的,別靠近為妙。」不打算、也根本不想掩飾對少女的反感,深哼了聲,絲毫不客氣的說。
「對你來說我確實是這樣的存在,但眼下我並沒有那種心思。」早就看出對方的真實身份,但少女也沒有想要管的意思。「無需在意我,想探查這座遺跡就請自便,這裡還是有不少值得被傳承下去的東西。」
「妳是妖師,對嗎?」從兩人的對話中推測出對方的種族,他稍稍的謹慎起來。
少女看了他一眼,眼神仍是靜若止水。「是。」
「所以追妳的人是因為這個?」
「是。他們想要妖師的力量,我是觸手可及的目標。」
對此深不置可否的嗤了聲。「少來,以妳的力量感來看這根本是一句言靈就能解決的事,哪需要東躲西藏的。」
「妖師不需要增加讓人忌憚的理由。」言下之意就是這事以她個人來說要解決不難,但牽涉到整個種族就不是件好辦的事。
「我真不理解你們種族到底在想什麼,明明足以顛覆世界,何須畏首畏尾的。」
沒有被冒犯的樣子,少女只是抬起眼,平淡的說出讓他們臉色微變的話。「那你不傾覆世界的理由又是什麼,為了旁邊這位被汙染的冰牙族精靈?」
一句話讓兩人戒心瞬間飆升。如果說對方看出他是兇影是因為種族關係,那被層層術法遮掩身分的殊那律恩是怎麼被看透的?
「妳到底是誰?」這下連殊那律恩的語氣都帶上了審慎。
「我並不如外表看上去那麼年幼無知。」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並不在意兩人的戒備少女往旁邊走了幾步,隨手從儲物空間摸出個不起眼的黑色布袋扔了過去,被深穩穩接住。
「這是什麼?」掂量著手上有些份量的袋子,深謹慎地問。
「那位精靈能用上的東西。不是會造成危害的物品,不要的話就還我。」
兩人對視一眼,審慎地打量著這個袋子,端詳了半天也看不出任何可能潛在的任何危害,於是最終他們決定打開袋子,當打開袋子一瞬間他們都瞪大了眼。「這是⋯⋯!」
「之前因緣際會下得到光族留下來的物品,姑且裡面還留存一些力量。我看得出你們曾經接觸過類似的事物,想來我用不著,留著也佔空間,就送你們了。」毫不在意的將價值連城的東西隨手送出去,少女轉身就要離開。「人快到了,我去會會,就在此別過了。」
「等等。」見少女真的打算離開,他無視看上去一臉反對的深連忙把人喊住。「我不能就這麼平白無故接受妳的好意,能否告訴我們追妳的人背後勢力為何,我們或許能協助妳。」
停下腳步,少女回頭打量了他一眼。「我需要白色的力量,你能嗎?」
「妳需要多少?」「喂!你⋯⋯!」
「不多,能夠解除制約就好。」見對方答應,少女也就坦白的解釋目前的情況。「追我的是我相識的人,他的領主知曉我的存在後用了白色種族的禁咒控制他來追捕我,那咒術並非能以黑色的力量解除,若要強行破壞或控制施術者強制解除,那被設下限制之人也會遭受反噬。我不願對無辜者下手,也無法使用白色的力量,因此才逃亡至今。」
「那妳要我怎麼做。」
「我給你破解陣,你負責啟動。如果能成我能再給你你或許能用上的物品。」
「可以。」
「那我現在就畫法陣,稍等。」像是擔心他會反悔,說完少女立刻蹲下身掏出水晶開始一筆一劃勾勒出陣型,在此同時深把人拉到另一邊,臉色相當難看。「你為什麼要答應,你明知道你已經沒有多少白色種族的力量了。」
「但總歸還是有一些的,而且我不認為一個寧願逃亡也不願傷害無辜的人會抱有什麼不軌的企圖。」
「聽著,要是她突然反悔了,我無法幫上你的忙。」皺著眉,深語重心長的勸說著。身為陰影他本能的能感知到面前這位妖師的能力,僅僅只窺探到表層,他就可以肯定就算對方不動用言靈自己也無法輕易從她手上逃脫。「那傢伙不弱,甚至可以說是很強,但我不理解為何她要如此低調。」
「或許只是如她所說的,妖師不需要增加讓人忌憚的理由。」看深對她戒備的態度,也明白對方的實力很可能遠超於他所估量的,但他卻有種莫名的感覺,像是篤定對方並不會對他們造成危害。
「我並不認為只是如此。」深眉頭緊鎖。「我感覺得到她年紀尚輕,甚至還沒完全繼承血脈的力量,但為什麼她會擁有如此恐怖的能力,這簡直違反常理。而且我能感覺到她身上帶著不屬於她的惡意,那像是⋯⋯」被詛咒了一般。
「好了。」還沒讓深把話說完,少女突然出聲把兩人的注意力拉了過去,只見地上已經出現一個繁複的陣法。他看了一眼,咦了聲。「我看過這種法陣,但在我的印象中它並不是長這樣的。」
「我修改過了,你的身體不適合承擔原先法陣的消耗,所以我把大部分由術士供給的能量替換成以輔助物供給,雖然發動的時間會稍微長一些但不至於影響功效。」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少女看向他。「如何?不行的話我再修改一下發動條件。」
「不,這樣就可以了。」驚嘆的打量著這個法陣。確實如她所說那般,照她修改的方式他所要做的僅是提供啟動法陣的術力即可,剩下的部分都已經用各種輔助方式替代掉了,而且並不會影響到法陣原先的功效。
這得有著多麼深厚的知識才能修改成這般。
看著他興意盎然的模樣,少女再度開口。「想要的話我等下畫給你,附解說。」
「那就麻煩了。」立刻答應下來,他看著少女俯身將法陣收入符中,忽然再度開口。「還沒問,妳叫什麼名字?」
直起身,少女將符紙遞過去。「黎鳶。」
「我叫殊那律恩。」接過符紙,「妳很厲害。」
「過獎。人到了。」
「知道。我去去就回。」也感應到有人試圖破壞籠罩整個遺跡的結界,殊那律恩拿著符紙往外走,出乎意料的是深沒有跟去。目送到看不見人的背影時黎鳶再度蹲下身重新繪製法陣,深則是默默地站在原地看她一會,驀地開口,「妳是什麼東西。」
「你覺得我是什麼東西。」頭也沒抬的說。她也能看出對面這個兇影碎片還挺大塊的,記憶也相對完整,因此她自然不怎麼意外對方能隱約察覺到自己的身分並非那麼簡單。
「妳不應該出現於此。」
「是不應該。」
「那妳為何會行走於世?」
「此非我所願。我亦不願干預世界運行。」
「希望如妳所言。」結束了對話,深雙臂環抱看著黎鳶很快的就畫出了陣型,然後開始在上面註記解釋,直到殊那律恩回來兩人都沒再說過一句話。
「法陣運行的很順利,他現在在昏睡中,應該晚點就會醒來。」
「知道了,謝謝。」往旁邊走了幾步,黎鳶從空間中掏出不少看著年代久遠的物品擺在一旁,他們認出一些是來自上個世代的咒具,有些甚至難以辨認確切的年代。「剛才說好的法陣,然後這些應該是你們能用上的,想要什麼就拿走。」
「妳這些東西是從哪裡得來的?」
「從各個遺跡搜集來的。你們先選,我去把外面那個人的記憶洗掉。」說完黎鳶轉身就往結界外走,一下子就消失在兩人的視線。
確定黎鳶已經出了結界,殊那律恩看向了深。「深,你剛才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她身上應該有詛咒,而那正在侵蝕她的生命。」剛才黎鳶正在畫法陣時他又仔細的觀察一番,也不知道對方是出自於什麼心思,她居然沒有阻隔他的探測,這也讓他得以察覺到眼前這尚且年幼的少女實際上生命已將走到盡頭。「殊那律恩,她不是簡單的人物。」
「這樣嗎。」能讓深如此警戒,可想而知對方的身份可能遠比自己想的複雜,但即使知道這種人最好是不要接近,但殊那律恩卻莫名覺得對方並不會對他們造成危害。
「回來了⋯⋯選不出來?」很快的把人的記憶清洗乾淨,把人傳送到安全地區後黎鳶走了回來,就看地上的東西連動都沒有動過。「還是你們都拿走?」
「我可以不收這些東西、改換取一個對妳的問題嗎?」看著少女,殊那律恩謹慎的問。
「你旁邊那位不是看了他想看的嗎。」對於這個唐突的要求黎鳶看上去並沒有被冒犯,她看了一眼深,那眼神讓他肯定對方剛才確實是有意讓自己探查的。「你們是想問我是誰,還是我身上的詛咒。」
「我想我問妳是誰妳並不會回答我,而那也不是我們能知道的答案,因此我選擇問妳身上的詛咒。」
「成年時死亡並帶著記憶轉世。」黎鳶答的乾脆,但這詛咒的內容卻讓兩人都暗自皺起了眉頭。這得是有多深仇大恨才會說出這種詛咒。
「妳是招誰惹誰了?」重新打量起少女,深能夠理解這種程度的強者必是遭到許多人忌憚的,但以她的實力,能夠詛咒她的人得是多麼強大的存在。
「⋯⋯我不知道。」輕聲回答,黎鳶撿起地上的東西收入空間。「感謝你的協助。既然事情已經結束,我走了。」
「妳要去哪?」
「去詛咒那個妄圖控制我的傢伙。」黎鳶的語氣很平靜,但周圍氣場卻十分駭人。「既然現在已經不會牽連無辜者,那就必須讓他時刻銘記妖師絕非是他能夠任意拿捏的種族。」
「妳要直接去詛咒他?直接殺進白色種族的領地?」
「他周圍那層結界和防禦術法還不足以讓我放在眼裡。」歪著頭。「你們要阻止我?」
「那是妳的事,我們不會干涉。」思索了會,殊那律恩認真開口。「不過我能跟去嗎?」「殊那律恩!」
「我想知道黑色種族要怎麼破解白色種族的術法。」不顧深看上去越來越想把他打昏帶走的神色,殊那律恩看著黎鳶。「能帶上我嗎?」
「隨便。」既不答應也不拒絕,黎鳶腳下展開了法陣,他們一眼認出那是空間跳躍。「要去就進來。」
「馬上。」殊那律恩毫不遲疑的踏入法陣的範圍,深看上去十分不樂意走這一趟,但為了殊那律恩他最後還是沉著一張臉加入了這趟行程,隨後法陣的光芒將所有人包覆,轉眼間遺跡又恢復了一片死寂。
等到光芒完全消失,殊那律恩睜開眼,入眼的是一條石製的長廊,在長廊的盡頭是一扇裝飾華麗的門,顯示出房間主人的崇高地位。
「這人是很怕被暗殺嗎。」感受到短短數十公尺的路上層層疊疊數不清的防禦和攻擊法陣,深嘖了聲。「他是幹了多少事,有需要防人成這樣?」
「那還真的不少。包括但不限於壓迫自己的族人供給他更優渥的生活、指使軍隊從附近的聚落大肆搜刮資源、以及妄圖控制如我這般有能力的人為他的私心效勞。」打量著眼前看似防的滴水不漏的法陣,黎鳶內心已有了破解的方法。
聽言殊那律恩蹙起了眉。「這可真是⋯⋯令人反感啊。」
「走吧。」率先踏出步伐,黎鳶看似毫無準備,但另外兩人卻察覺到她身周微小到幾乎連他們都發覺不了的術力波動,那層術力像是一層薄膜,在接觸到那些防備著外人的法陣時就無聲無息的融入其中,眨眼瞬間那些法陣便改變了原先的排列結構,被穿梭其間的人收為己用。
「這是怎麼做到的?」非常感興趣的觀察著這快速的變化,殊那律恩對眼前的人是越發好奇。
「觀察法陣的組成,融入對應的元素,從中掌控法陣的基底並進行改編。」沒花多少時間就走到長廊的一半,黎鳶回頭看向兩人。「你們不跟上?」
「為什麼妳不用言靈。明明這樣省力多了。」環抱著雙臂,深不是很理解為什麼這人明明有那種能力卻還要選擇這麼麻煩的方式。
「要是被發現用了言靈族群的處境會更麻煩,既然這樣還不如就讓其他人認為是不明種族的人侵入就好。」
「我還以為你們這種人什麼都不在意。」
「這不過是為了大局著想。」
「嗤。」
一行人輕而易舉的就到了那扇華美的門前,這次黎鳶就沒打算隱藏行蹤的意思了,只見她抬腳蓄勁猛的一踹,就見照理來說應該是能承受多次重擊的門轟然碎裂,透過巨大的碎塊,他們看見裡面對於他們的到來面露驚恐的人。
「來人……!!!」「閉嘴」
還來不及呼救那人頓時感覺到有什麼無形的東西扼住他的咽喉,讓他無法發出哪怕是一個音節。他驚恐的後退,在看清來者的臉時他的瞳孔因為震驚而放大,他伸出手戰戰兢兢地指著黎鳶,想要說什麼卻又無法發聲,只能在她的注視下臉色一點一滴的慘白。
「你想問我為什麼會來找你,照理來說你對我認識的人施了那種禁咒,在那咒被解除之前我都無法取你性命。」隨意踢開擋在面前的石塊走向那臉色越發灰敗的人,黎鳶的神色平靜而駭人。「沒想過吧,我能躲過這麼長時間的追蹤,也解除了咒術。說真的要不是我身為黑色種族無法解咒,不然早在你下咒的那天就已經是你的死期。」
「但現在想來,沒有立即解決掉你是對的,因為太過輕鬆的死總讓人學不到教訓。」
「所以現在,我來了。」
聽到這話那人面色更加驚惶,在黎鳶冷然的目光下他顫抖著手腳向後退了又退,直到抵到牆上時他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隨後一掌拍上了牆上的紋路。霎那間,光點自那紋路蔓延開,點亮了隱藏在每面牆上的複雜圖騰,最後匯聚在穹頂,數以千計的光劍凝聚而出,分毫不差的指著入侵者。
「我不知道你的祖上是做過什麼才獲得如此的恩惠,但這也不重要,因為它將不復存在。」從進門前就已經知道這裡有神留下來的恩惠,但黎鳶並不感到威脅。先不提發動者的能力並不足以將這個陣型的威力完全呈現出來,再者現在陣型本身的力量正在跟他的靈魂產生共鳴,畢竟是出於同源,他甚至能感覺到陣型也對這個發動者感到很不滿。
「來吧,將你的力量借予給我。」仰首望向穹頂,黎鳶掌心朝上伸出了雙手,霎那間光劍如暴雨般筆直朝他砸下,見此情形那人得意的勾起嘴角,但下一秒那抹笑意蕩然無存,只因為那些光劍非但沒有傷害黎鳶一分一毫,反而在她的掌中重新匯聚成一團光球,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他也能感受那團光的嚴厲、熾熱,以及怒意。而牆上的圖騰也正在迅速消散,光芒消退之處僅能見到平整的牆面,而原先的紋路已消失無蹤,如同神的恩惠離這族群而去。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輕聲說完,光球化為數百條鎖鏈直奔他而去,他驚惶的想要掙脫,鎖鏈卻將他死死纏住讓他無法動彈,隨後那些鎖鏈融入了他的身體,在他身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勒痕,而他像是臟腑被勒住了一般突然縮起身體滿地打滾著,豆大的冷汗不斷從他身上冒出。他的臉脹得通紅,張大嘴急速的喘息著,但即使無此依然無法發出一絲聲音。
「我不是你所想的那般那麼容易拿捏的孩子,自始自終你都低估了我。」冷淡的宣告著。「現在,該為了你的愚昧無知付出代價了。」
「以我之真名,我詛咒你、弗里.羅佩斯。你不會提早逝去,你會完成你該有的時間軌跡。但在你的餘生中你將為你犯下的錯誤贖罪,亡者的執念會永隨於你。你將被人遺忘,並且孤寂終生、無法獲得救贖,直至死亡才得以解脫」
「活著贖罪吧。因你而亡的人已經沒有將來了,你必須背負他們的痛苦活下去。」看著面露崩潰幾欲發狂的人,黎鳶的神色依舊無波無瀾。「永別了,去擔負你的罪孽吧。」
話畢,黎鳶開了個移送陣把人隨機傳送到世界上的某個角落,感知到有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而迅速接近,她立刻消除了他們留下的些微氣息,隨後如同來時一般開啟了空間跳躍,當那些人衝進來時只看見一室的凌亂,他們連忙檢查是否有重要機密被盜走,全然不記得原先應該處於此處的人。
.
將落腳點選在一處杳無人跡的森林,黎鳶看向兩人,「既然看完了,那我們就此別過,再見。」
「請留步。」見黎鳶直接轉身就走,殊那律恩連忙把人喊住。他忽然有個念頭,雖然有些沒來由,但他想要試上一試。
「什麼事。」
「妳要不要跟我們一起旅行?」「殊那律恩!」
「這個請容我拒絕。」黎鳶拒絕的果斷。「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我不認為幾個小時的相處就足以讓你提出這個邀請。」
「殊那律恩,她跟我們不是一路人,別跟她扯上關係。」一旁的深也強烈表達他對這個提議的反對。「她很危險。」
「你就不危險?」看了眼據說是能毀天滅地的兇影,殊那律恩滿意的看著深難得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而吃癟的樣子。
「他說的沒錯,我很危險,所以並不適合與人同行。」只想儘速結束這段交流,黎鳶也就應了深的話。「況且你們也知曉我身上的詛咒會使我無法忘卻任何事情,因此我不想與人建立聯繫。所以感謝你的邀請,但我是不會答應的。」
看著極力想要拒絕與他們有進一步交流的黎鳶,殊那律恩忽然察覺到或許她的內心並不是真正的排斥著他人的接近,只是她無力再負擔與人離別的痛苦。於是他開口。「我想妳不是因為討厭與人接觸才拒絕我們,妳真正不想面對的是與妳交集的人的死亡。那些無法忘卻的思念會化成深刻的痛苦,這讓妳選擇不去增加新的羈絆。但是黎鳶,」
他看著她,神情認真。「鬼族是沒有生命的盡頭的,兇影也是。」
「妳也明白我即將離開白色世界,在那之前請與我們同行吧。」
「讓我們在這孤寂的路上作伴吧。」
一番真誠的話說完,殊那律恩看著黎鳶蹙起了眉頭。說實在的他並沒有把握黎鳶會不會接受這番說詞,此時他想起了他那與任何種族都能建立起情義的弟弟,如果他有他一半的溝通才能,或許他現在就不會為了想著要怎麼說服對方而搜腸刮肚的了。
「⋯⋯我不理解。」
「妳的意思是⋯⋯?」
「我不能理解,為何你即將離開光明,卻仍舊能保持善意。」她直視著他,殊那律恩從那雙眼中感覺到她的困惑。「一般來說,被扭曲的人往往會因為認知到自己在也沒有辦法以原先的姿態生存而選擇自盡或是放任自己被完全扭曲,而你卻與那些人都不同,你的身上還有著「光」,這是我從未見過的。」
「告訴我,是什麼支撐著你即使成為鬼族後還願意以這副軀體活下去?」
是什麼原因支撐著自己?
在得知自己即將被侵蝕成鬼族時,他也不是一下子就調適好心態的。就跟大多數的人一樣,要成為沒有靈魂的空虛存在這件事本身就令人難受的幾欲崩潰。
那是什麼讓他堅持下來的?
直視著黎鳶,殊那律恩語調平緩卻堅定的開口。「縱然我已成為這樣的存在,但我的心仍未被扭曲。若我心屬光明,那即便身處黑暗亦無所畏懼。」
「既然我已無法生活在光明世界,那就讓我在暗處庇護著那些良善生命吧。」
「⋯⋯真是天真的想法。」並不看好這件事,但黎鳶也看得出他的誠懇和堅決。她忽然想知道眼前的人到底能堅持他的理念多久,於是她開口。「我知道了,雖然這副軀體即將走到盡頭,但陪你們一段路也不是不行。」
「那下輩子呢?我還能停留在白色世界一段時間。」
「再說吧。」
於是他們開啟了旅程。得知殊那律恩對各種遺跡和古代文明充滿感興趣,黎鳶也就時不時帶他去一些遺跡並順便充當導遊,一般這時候深都是在一旁冷眼旁觀,但每當黎鳶講到各族的傳說和秘辛時他就豎起耳朵裝作不在乎的聽著。
時間就這麼一點一滴的流逝。
直到最後,在黎鳶開始因身體的衰敗而陷入斷斷續續的昏睡時,他們回到了最一開始相遇的地點。
「妳醒了?」
從昏沉的夢中甦醒,入眼的是結界阻隔了淅淅瀝瀝落下的雨,以及殊那律恩略帶憂心的臉。深在不遠處盤腿而坐,察覺到這邊的動靜也只是瞄了一眼過來。
「感覺如何?妳這次睡了五天。」
「也就這樣。不過這具身體的時間要到了,可以稍微解脫一下。」忽略掉身體各處傳來的陣陣不適,黎鳶偏過頭看向了殊那律恩,眼神如炬。「殊那律恩,你的想法還是如你當初所說的那般?」
「當然。我明白這是條艱困的路,但即使前路險阻,我定不會退卻。」雖然疑惑為何黎鳶會在此時問出這個問題,但殊那律恩還是很快地回答,語氣沒有一絲猶疑迷茫,真誠而堅定宣告著。
定定地望著他,確定他所言皆發自肺腑,黎鳶忍著身體的疼痛掙扎著坐起身,殊那律恩趕忙伸手攙扶,卻察覺到黎鳶操縱氣流,以風聚集成的刃在他手心劃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傷口。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黎鳶以同樣的方式劃破了自己的掌,隨後將兩人的掌心貼合,交融的血液自掌間的縫隙滴答落下。
「殊那律恩,你會得償所願」她盯著他的眼,一字一頓的說,強大的言靈震盪了空氣。「你定能看見你想見到的未來,我所言即是事實」
語畢,本就是強弩之末的身體撐不住用盡全力的言靈,殷紅的血自黎鳶的五官滲出,見狀殊那律恩趕忙伸手抹去,卻怎樣也無法拭淨,反而暈開了一大片嫣紅。
「那麼,下輩子見。」身體放鬆了下來,意識也在逐漸遠離。黎鳶長吐了口氣,隨後完全沉寂下來,只餘一具空乏的軀體。
依照她的交代將軀體徹底焚毀,兩人在原地等了一週,然後,他們感知到熟悉的術力波動開啟了結界。很快的,一個幼小的冰妖精男孩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裡,雖是完全不同的面貌,但他們還是一眼就認出內裡那個熟悉的靈魂。
「我回來了。走吧,上次說過要帶你們去礫族的遺跡,現在去趕得上時空重疊,進去會輕鬆些。」
「好,我們走吧。」
之後他們又過了數不清的日子,可能是經過長久的觀察覺得他是認真的,在某一世時黎鳶帶他們去了獄界,他們在那裡見到了一片未被鬼族毒素汙染的淨土。
「這裡是……?」震驚於眼前的場景,殊那律恩怎麼也沒想到獄界居然還有這種地方,甚至讓白色種族來居住也完全沒有問題,而且他在保護這塊淨土的結界上感受到了同族微弱的氣息。
「這塊地是我在一千多年前打下來的,那世的我是冰牙族。」知道他在驚訝什麼,黎鳶解釋到。「當年想著反正都打下來,放任這裡再被侵占也有些浪費,於是就架設了結界,並在之後幾世死亡前回到這裡,持續以那些殘留在軀體的能量淨化此處,最終就成了你現在所看到的這般。」
「你先前說過,你不只是想在暗處守護那些良善生命,你還想建立一個庇護地以收容那些因為被迫害而流離失所的人。因此,我認為你理應擁有這塊地。」
「收下它,然後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謝謝。」面對這龐大的饋贈,殊那律恩除了道謝以外什麼也說不出來。
「無須道謝。你的路還很長,我不過是提供了一些協助而已。」將開啟結界的權限交予殊那律恩,黎鳶直視著他。「我說過,你會得償所願的。」
「我明白了。」
那天之後,他們旅行的目的地增加了這處淨土,他們用著從各地學到的方法讓這塊土地更適合居住,在他們的努力下,這片土地變得愈發生機勃勃。然而隨著時光流逝,在見證過身旁的人幾世的輪迴後,他越來越難以隱藏身上的鬼氣,而那些毒素也會傷害到周圍的生命,他們漫長的旅程才畫下了句點。
「所以,歷經這麼多時光,妳願意告訴我妳是誰了嗎?」站在空間跳轉的法陣中,殊那律恩看向站在法陣外的黎鳶,清楚的認知到他們未來的路即將分歧。
「即使知道了又如何,那不是現在該被呼喚的名字。」並不怎麼樂意告訴他真名,黎鳶移開了目光。
「但如果我知道了,這世上就有記得妳的人了。」他看著她,即使已成為鬼族,但那雙眼依舊真誠。「名字是存在於世的證明,不是嗎。」
「⋯⋯」
「請告訴我吧,請讓我記得真實的妳。」
把目光移到他身上,黎鳶凝視著他,最終嘆了口氣,妥協了。「⋯⋯我名為 。現在,你已知曉。」
縱然肯定友人的真實身份絕非那麼簡單,也私下進行了多番推測,但真正知曉時殊那律恩還是感到震驚。那無聲的三個字背後承載的重量是他難以想像的,而面前的人卻已背負著度過無法度量的漫長時光。
「秉持初心前行吧,殊那律恩。」沒有給他表達任何想法的機會,黎鳶啟動了法陣,轉瞬間光芒大盛,眼前的景色開始扭曲。「那麼,再會。」
強烈的光芒使法陣內的兩人不得不閉上眼,等再次睜眼時,入眼的是他們先前在離庇護地一段距離外建立的一處根據地。
「結果,還是讓她又一個人了啊。」看著眼前的一片荒蕪,殊那律恩嘆息道。
「但至少她知道如果她想找我們,我們都不會消失。」瞥了殊那律恩一眼,深佯裝不在意的安慰道,隨後話鋒一轉。「所以給我好好保住你的命,不許再像之前一樣一個人胡來了。」
「知道了。」明白這是深彆扭的安慰,殊那律恩也就笑了下。
即使如今他們無法輕易踏足對方的世界,但如同光的存在亦伴隨著影,在這永無止盡的道路上他們仍然能並行。
那樣的話,即使是隻身一人,也不會那麼孤單了吧。
「走吧,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懷揣著光明的信念,他踏入了最深的黑暗。
.
慣例的給我自己的生賀,祝我自己生日快樂啦!
最近重新翻看了以前的文,除了感嘆自己一開始的文筆真的有夠稚嫩的、看的自己有夠尷尬,最真切的感受還是我居然堅持寫作了這麼久、產出了這麼多文,想來我一開始的目標真的只有正文五十篇完結再來個兩部番外就可以完美收尾了,結果現在數量不只翻了一倍,甚至還沒完結,人生總是這麼超乎預期(遠目
總之瀏覽完劇情後,我覺得在我還沒交代的事件中,大家應該最好奇的是黎鳶和殊那律恩到底是怎麼認識的,所以就有了這篇文交代一下始末。為了生出這篇文我還重新看了一遍原著,把自己刀的死去活來的後含淚來荼毒大家(?),畢竟過生日的標配是生日蛋糕嘛,切蛋糕哪能沒有刀呢(???)
不說廢話了,回到這篇文吧。這篇的標題是「光影」,實不相瞞這篇的標題我思考了很久,一直在想到底要怎麼把他們這種看似不能兼容、卻又無法獨立存在的情境表現出來,最後到文快收尾時才乍然聯想到光和影之間的關聯。在我看來這或許是最能形容他們這種狀態的詞,既代表了他們的處境,也代表了他們的心境。黎鳶處於光明世界,然而內心空乏貧瘠;殊那律恩身陷黑暗,但他仍懷揣信念。而兩人最後分別時,即使難以再度踏足對方的世界,但只要還活著,那他們仍然並行。就如同光影之間的關係,無法融入對方的世界,但仍相依相存。
說得有些多了,剩下的就讓大家自己品味吧,畢竟文字的魅力就在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解讀方式,希望這篇文可以帶給大家一些不同的感受(笑)。然後還有件事要交代,以往這時間我都會開始徵集週年茶會的題目,然而本人現在正全力生論文中,實在沒空開茶會,所以明年的八週年紀念就沒有茶會了,還請見諒。
話就說到這邊吧,總之再次祝我自己生日快樂,期許自己能成為更好的人,也期許自己能筆耕不輟。那麼,我們下次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