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文∼你所渴望的世界
你所渴望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呢?金眼男人很有耐心地詢問低頭寡言,面部表情缺失,手中的熊布偶被緊握的力道而變形,眸色及髮色淺淡的孩子。
「……我只要……有哥哥就好了。」年幼的孩子操著軟嚅的童音答道,雌雄莫辨的精緻臉龐不經意的流露出化不開的陰鬱。
──如果是這樣,我會實現你的願望。
當這個世界都毀滅,只有我會站在你身邊。
雪白的大地鋪上了死灰錯雜著茜色,紅得扎眼,皮肉分離看不出原樣的長型肉塊散落一地,渾身漆黑的三頭犬啃著骨骸魔牙,金紅的雙眸下方有著兩道婉如火焰延燒的痕跡,不同於一般的地獄三頭犬,祂的背脊突出兩片蝠翼,進食時收在身側,血氣揮之不去,上顎下顎寬大、牙齒尖銳而呈倒鉤,看起來似乎可以輕易咬碎石頭,事實上也是如此。
脖頸上各套著一個沉重的銀色項圈,即使被鮮紅染色也不難看出上面刻著一串符文──飼主的真名。
金髮男人跪坐在雪大上,雙眼無神的仰望著居高臨下俯視他的褐髮孩子,那頭淺色的髮絲有如柔軟的花瓣一樣在北風的冷冽呼嘯中翻騰飛舞,連同他那純黑的衣袍獵獵,像極了魔王邪惡的翅翼。
男人藍寶石般的眼珠失去往常英氣勃勃的生命光輝,猶似一灘死水,沉晦無光,金髮耀眼如昔,明明全身上下都沾著黏膩的血液,唯有那頭陽光編織的髮閃爍著希望的微光。
愛憐地捧起那張無血色、木然的臉蛋,DOLL輕巧用臉頰摩娑著,溫和的目光下是徹底的顛亂,明滅不定的紅芒在眼瞳裡若隱若現。
「吶、吶…我把所有人都殺掉了,現在只剩下你跟我了呦!格里西亞。」
淚珠像斷線的珍珠,一顆一顆滑落雙頰,滴融在雪地,化作濃郁的悲傷。
「為什麼…連他們都…殺了…」他們,指的不只是十二聖騎士,也包括了那幾個弟弟妹妹。
「嗯?格里西亞你很喜歡他們?唔……我是不喜歡有人打擾我們的兩人世界啦!不過我可以做出一模一樣的給你喔!」DOLL露齒一笑,帶著孩童的天真不諳世事。
「況且,不是還剩下一個嗎?」雙掌相擊,啪地輕脆聲響迴盪在死寂的雪原,語音很快地被低溫的冷風吹得殘餘一縷飄渺的回音。
隨之,是什麼東西鬆動雪堆的聲音。
「過來吧!我最親愛的、莫里。」
啪、唰,踏雪的腳步聲緩緩地逼近,繞過了格里西亞的身旁,站定於DOLL得身後,俊美的男人眼中的希望光火在見到那人的瞬間變成深深地恐懼。
「你、你對莫里做了什麼?」
清俊的黑髮男子臉部線條依舊緊繃僵硬,但讓他感到怒懼的病不是他的面癱,而是那對照不進一絲光芒的沉金色眼睛,黑髮男子宛若一尊毫無七情六欲的魁儡,規規矩矩地站立在DOLL背後,一步也不動。
這不是他所認識的莫里。
記憶裡,那對眼珠永遠會散發著神采奕奕、溫柔內斂沉穩,宛如上等陳年的麥芽酒,讓人一再回味他的醇厚。
「做了什麼?很簡單阿!把他的靈魂強行抽出來,壓縮成貓眼石──你看過的那個,再重新打回身體裡做為心臟,嘛,唯一的缺憾就是他的靈魂必須仰賴我的力量才能維持貓眼石狀態,畢竟獄神使徒再死的話只有墮入輪迴一途,免強留下已經算是不錯了。」DOLL聳聳肩說道。
「其他人的話我看也來不及了,我就再另外做出那些人給你做伴吧∼」討好似地晃了晃他的手臂,可愛地抿起嘴角一笑,「我對你很好很好喔∼你可不要隨便離開我,不然我會瘋掉的、真的會瘋掉的喔?」
「你現在已經瘋了…!!」格里西亞憤怒悲慟交織地瞪大藍眸,他竟然說要做出一模一樣的人給他!?那根本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歪頭,DOLL猜想到格里西亞不願接受人造的弟妹,「那你不要了嗎?不要我就不做了。」
「……」垂首,他不語。
「要不要呢?」
輕微地、格里西亞上下晃了晃腦袋,金髮盪漾。
他不想再承受世界僅僅剩下他一人、那淹沒他本身至理性的孤寂……
就算是替代品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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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西亞哥哥∼今天是晴天喔!」沉金色髮的少年眨著碧色的眼眸,趴到白色的躺椅邊緣,對著臉上失去笑容的金髮男人說道。
「藍…」摸了摸少年毛茸茸地頭頂,格里西亞止不住滿溢的哀傷。
如此純然無害的藍,還是記憶裡那個成天巴著自己的小男孩,只會張著水潤的大眼叫他念故事,累了就躺在他膝蓋上入眠,三不五時就喜歡模仿他人、以演員為夢想的孩子。
美好、虛假。
再怎麼相似,他也不是他,只是一個完美的複製品,被輸入了際定的行為模式,制式化地直行他被賦予的感情反應,最高級也最低劣的克隆人。
縱然他不再對他們擺出笑臉,他們依然遵從著身體被刻下的本能──深愛著他,未曾氣餒的接近他,做出與那些原本的孩子相似的動作。
愈是這樣、他愈痛,愈是意識到他們已經不在了的事實。
「哥哥、夜花又欺負我啦!」洛菲爾鼓著臉頰,點墨般黑瞳垂淚,一身可笑的大紅洋裝,頭頂還綁著絳紅的大蝴蝶結,在他步伐後頭的是一臉壞笑的少女,占據了她大半張臉的醜陋胎紀因為她青春洋溢的美麗笑容而淡化成配角,不再猙獰嚇人。
「來∼來在加上一朵雛菊會更好呦∼」語畢,在深色髮絲少年欲哭無淚的神色下,紫眼的少女笑嘻嘻地在他綁成髮髻頭上綴滿各色花朵。
「……說好的「一朵」呢?」
「哎呀哎呀?我有這麼說過?早忘了啦!」少女滿不在乎擺手,意示他別在意這種小事。
格里西亞望著他們有說有笑地,眼神迷離起來,好像他們都還在那個純淨的孩提時代,不被世俗的險惡汙染雙眼,心胸也不存在任何一點憎怒。
如果…這是夢的話,拜託請不要讓我醒來……
我別無所求了。他默默地許下心願。
真實也罷、虛幻也罷,至少他們都還在一起,眼前的弟妹們終究是複製品,但只要按照著劇本走下去,他們也會幸福的,與本尊無異的臉孔也會如同此時此刻,綻放別無二致的笑靨。
──代替遺喪笑容的『他們』,繼續笑著。
在這個淪為獄神樂園的神之大陸。
「莫里,我的世界已經圓滿了。」佇立在獄神殿頂端俯瞰腳下的領土,全是死灰的色彩,零星的火苗在殘缺的屍塊上燃燒,幽暗的冷藍火光映照著沒有月光和日光的天地,一個充盈著死亡的世界。
高處遠望,蜿蜒的河川被反抗者的屍體與血液染紅,土地荒蕪、寸草不生,天空下著綿綿細雨,灑落的雨滴皆是緋紅的,打在骨骸上的血花額外有種頹靡的美感。
十二聖騎士命喪於獄神的地獄三頭犬口中,不成熟的小十二聖騎與攻擊力低落的光明神店不足為懼,在他殺了十二聖騎當天,他便騎著地獄犬,耀武揚威得拎著他們的頭顱在忘響國遊街,最後一路殺到光明神教主殿。
如今已是個和平的時代,人們早忘卻了戰鬥的本能,三兩下便潰不成軍,生活過於安逸的聖騎士們再怎麼頑強抵抗都贏不了自地獄業火中誕生的三頭犬以及魁儡莫里,光明神教正式成了血海一片。
各地神教分殿或是主殿皆派出人馬來征討他,可是區區的人類不論經過幾個世紀都無法勝過擁有絕對力量的神祇,大大小小的神教一個緊接著一個被夷為平地,衰弱不堪。
等到光明神以及其他幾位神祇察覺到人界的異相要出手時,卻因為信仰消逝,力量跟著衰竭,而祂們面對的則是率領著龐大使徒軍團的獄神。
──萬能的神接連殞落,象徵「生」的光明神也不例外。
獄神成了世界的霸主,反抗祂的人一律被誅殺,再強的人事物都敵不過死亡,能抵禦死亡的只有生,但光明神的殞落讓世界的生跟著緩慢下來,光元素在戰役中消耗過度卻無法補充,死傷人數與日劇增。
生與死必需平衡,倘若平衡被打破,世界便開始邁向終焉,只是這又如何,當世界成為死之國度,不正是他所要的嗎?
「滿足,了嗎?」魁儡冰冷的聲音陡然響起,俊秀的黑髮男子始終如一地站在他身後。
「很開心呢~」張開手臂,享受世界崩壞的氣味,那挾著死亡的風捲過身側,吹向更遠的彼方,散布著腐朽的訊息。
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男子,DOLL低低的笑了。
──我會永遠陪著你,直到靈魂被業火焚燒殆盡的那日,至死不渝。
「烏鴉先生~話是不可以亂說的啊!真誠的言語及為真實,這點對於具有言靈之力的你怎會不懂呢?還是說你不介意就這樣被我拴著永生永世?」
明知道男子不會回應他無意義的話題,他還是故我的說著。
為什麼特別把它做成魁儡呢?這個問題的答案他自己也很想知道。
就算不是魁儡,另外再做一個複製人就好了,對他而言沒什麼差別。
眷戀嗎?
真好笑,那種人類軟弱的情感他早已全部丟棄,甩掉荒謬的想法,他搓了搓下巴,或許,只是習慣而已,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了。
他才不會想養一隻不會說話的金眼烏鴉。
世界已是祂的囊中物,格里西亞也決定活在他編織的美夢中,他的願望全部都實現了,可恨的光明神更是出乎他意料的提早隕歿,此刻這個以祂為中心的世界終於完成。
「啊啊…太美麗了…天空的顏色。」
「是的,真的…就像是洛菲爾的髮色呢!」
DOLL身型明顯一顫,有些不利索的扭過頭。
男子帶著溫和的微笑,金色的眼珠凝望著他,是朝氣蓬勃的金色。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