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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第二人生同人 約定 (12/23:溯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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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23-1-23 19:46:08 | 只看該作者
縮小記(八)

「咳咳。」半坐在床頭,霜用手掌輕輕的掩住嘴悶咳幾聲,移開時,血腥味在口中蔓延開來。

將擱在腿上的書放置在一旁,霜艱難的移動上半身,努力了一陣才抽了張紙巾把掌中的血跡擦去。

還真是不妙啊,竟然會在這種時候染上風寒。

前天晚上吃完飯沒多久他就直接倒下,再醒來時就已經躺在這裡並被勒令活動範圍只能限制在床了。具他們的說法是要是現在的他亂跑誰知道他會不會倒在哪個人煙稀少的角落、拜託他行行好不要增加他們找人的麻煩,所以就這樣開始了他醒了就吃藥、累了就睡的生活。其實說真的還挺愜意的。

「霜,還好嗎?」門被輕輕的敲了兩聲,旋開門鎖的暴風端著一碗看上去就很苦的漆黑藥湯關心地問道。

「還好,只是又有點累了。」還想說今天精神比較好還能多少看一點書,誰知道才翻了幾頁他就有點昏昏欲睡了。

「累了就別勉強,萬一感冒加劇了那可就不好了。諾,給。」拉著床邊的椅子坐下,暴風伸手把那碗漆黑如墨的藥遞到霜眼前。

「真的不能不要喝嗎?」看著那碗藥霜微皺著眉。他都快死了就不能讓他少受一點苦嗎?

「你說呢?」暴風挑眉。有本事說服他們你就去啊。

「……」自知完全不可能說服他們,霜默默地接過碗,閉上眼,像是壯士斷腕般很乾脆的一飲而盡,在藥全數送入喉嚨後小小的吐了吐舌頭。

「要糖嗎?放心是薄荷糖,不甜的。」接過空碗,暴風從口袋裡摸出一顆糖。誰也沒想到看似對外界的事物毫無反應的霜竟然會怕苦。之前看到他喝完藥眉頭緊皺他們還以為發生什麼事了,沒想到竟然是藥太苦了他很反胃,所以每次端藥來的人身上都會帶一兩顆糖果。總感覺這樣的霜比較生活化,而不是一直維持著像教堂裡雕塑的神像一般俊美卻冷漠的神情。

「好,謝謝。」接過已經拆開包裝的糖果放進嘴裡,清涼的薄荷味立刻擴散開來,把藥殘留在口腔裡的苦味逐去大半。

「吃完就得睡了,知道嗎?」

「知道。」

「有狀況就要說出來,不要一個人瞞著。」不然以眼前的人裝沒事的技術除非他撐不住倒下去了他們搞不好都不會發現。

「嗯。」霜的眼睛微瞇,看上去又有點昏昏欲睡了。

「那麼我先離開了,你好好休息。」看得出他想睡了,暴風站起來往門外走。

「好。」

在門關上的那一剎那,原本看上去一隻腳已經踏入夢鄉的人眼神瞬間變得清明。他們怎麼會忘記自己的臟器幾乎都是由能量組成的,只要他不吸收藥對他而言就跟白開水沒兩樣,自然也不會有發揮藥效的可能性。

抽出幾張紙,霜操控風術拿起筆,對紙上的內容細細修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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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放下筆,霜揉了揉太陽穴。終於完成了,不枉費他這幾天拼命趕工。自己沒什麼東西可以報答他們,所以他只好利用現有的資源做出這些東西,這是他僅能做的、微不足道的回報。

小心翼翼的把東西收好,敏銳的察覺到門外有人霜立刻鑽進被窩假裝陷入昏睡。果不其然在他閉上眼睛的一瞬間,門被打開了,來者是太陽。

「還在睡嗎?」他走近床邊,先探了探霜的額頭確認有沒有發燒,接著照往例的例行檢查,看霜一直都沒有反應他自言自語道。「藥效好像太強了,看來還得再改。」

其實不是藥效強不強的問題,而是我根本沒有吸收的問題……不過還是算了,反正該做的事都做完了,有沒有醒著都沒差。

不過還是不要辜負他們的好意好了。這麼想著,在太陽離開後霜開啟了身體的功能,瞬間鋪天蓋地的睡意湧了上來。

藥效果然太強了……在失去意識前,霜做出了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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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那碗藥讓他直接從白天睡到晚上,雖然喝的時候就知道裡面加了很多類型的安眠藥草,不過能讓自己睡到這麼晚也是有點太過了。

撈過應該是被這段期間來探望的人放置在一旁矮櫃的書,霜打趣的想著這種生活其實還不錯,不用擔心隨時都有可能被攻擊,想休息就能休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還有人會進來陪他聊聊天。除了被勒令必須躺在床上養病會無聊了點還有他們做的藥真的是苦到一個極點外這樣的生活實在是沒什麼可挑剔的。

只不過這樣的好日子也剩不到幾天了……也罷,這樣對他們來說才是最好的吧。

「扣扣。」門被規規矩矩的敲了兩聲,「霜,你醒著嗎?」

「醒著。請進。」

外頭的人聽到回覆旋開了門,「現在感覺如何?」

「還不錯。倒是你們,聽審判說你們去出任務了,怎麼有空過來?」有些意外的看著他們。聽說他們去出了為期一星期的任務,算算時間也該是明後天才回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來者正是這兩天沒有出現的冰炎和夏碎。「聽說你回來了,所以來看看你。」彎著溫和的笑容,夏碎說道,「這幾天過得如何?」

「雖然不自由了些,不過很好。咳咳。」又是幾聲悶咳,萬幸的是除了聲音還有些沙啞外沒有再咳出血了。看來那碗效果逼近強力安眠藥的藥湯還是有用的。

「沒事吧?」

「沒事,已經好很多了。」只要沒發燒沒咳血對他而言就算不錯了。

「那你……」還能活多久?

看到他們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霜大概也猜出他們想問什麼了。「你們是想問我還有幾天的時間嗎?」

「嗯。」

「照這樣看來,三天吧,也有可能更短也說不定,畢竟我現在大概稱得上是一腳踏進棺材了。」對於這個問題沒有避諱,霜算了算據實以告。「怎麼突然問我這個。」

「就問問而已,沒什麼。」總不能說是其他人要他們問的吧?雖然無可否認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們也想知道。

「喔。」沒多做什麼特殊反應,眼前突然發黑,頭也暈了起來。知道發生什麼事了霜往後靠在床頭,閉上了眼,「我有點累了,想休息。」時間到了,差不多該說再見了。

「好。」兩人原以為他只是稍微閉目養神,誰知道下一秒他的身體直接癱軟往一旁倒去。

「「霜!」」冰炎一個箭步上前扶住頭差點撞到旁邊櫃子的霜,聲音難得透出一絲驚慌。

「我去叫他們來。」見狀夏碎果斷的往外跑尋求幫助,留下有些手足無措的冰炎。所幸其他人很快地就趕來,七手八腳的讓霜平躺在床上。然後派不上用場的一群人就被推到旁邊以免干擾太陽和烈火進行診療。

「不行,他的身體撐不住了。」收起術法,太陽搖了搖頭,無疑是宣判了死刑。「他醒來的機率……大概連一成都不到吧。」

連一成都不到?看著床上呼吸微弱的人,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一群人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生命是何等的脆弱不堪。明明人就在眼前,明明心臟還努力不懈的跳動,可是他們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死亡一步步將人納入它的懷中。

「總之,這幾天多注意一下吧,差不多可以……」跟他告別了。

太陽說到這裡就沒有說下去了,可是所有人對於他接下來的話都心知肚明。不過很奇怪的是,明知道他死去之時就會變回黎鳶,也知道他們不能在霜身上放太多感情,但不知為何想要黎鳶回來的他們竟然無法做到毫無情緒的看著霜死亡,他們到底是怎麼了?

「就這樣吧。」無助的下了結語。然後,就該說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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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太陽所預料的,接下來兩天霜連掀開眼皮都沒有,關閉了所有對外界的感官,像是植物人般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床上。但即使如此,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及日漸微弱的心跳無聲地證明他還是活著的,即便是以如此脆弱易碎的模樣。

這幾天除了身為黑色種族、怕身上的氣息會影響到現在的霜的審判和刃金以及帶著弒神氣息的綠葉和孤月外,其他人自動排班表日夜守在他的床邊,生怕一不注意他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嚥下最後一口氣。

「第三天了。」坐在床邊,寒冰看向了剛走進來的冰炎。身為同族的他們這幾天大多數的時間都待在這裡,整個房間的氣溫被他們連手降到能讓他們兩位冰系精靈感到最舒適的溫度,希望這能讓霜好過一點。

「是啊。」隨時都有可能會說再見了。

淅瀝淅瀝。他們轉頭往窗外看,原本今早就有些烏雲聚集,果不其然下起了細密的小雨。

「這還真少見。」商店街跟學院一樣有結界籠罩,照理來說外界天氣變化與他們無關,所以今天的反常讓不知情的人心中有些不安,但他們知道,那是時間到了的預兆。

也只有眼前昏迷不醒的這人有這麼大的能耐讓世界為他哭泣吧。

「你想念黎嗎?」寒冰靜靜的問。

「當然。」怎麼可能不想念。「但我們都捨不得霜。」這句話是肯定句,畢竟將近一個月的相處說沒有感情都是騙人的。

「是啊。」說完,氣氛又沉寂下來。他們靜靜的看著霜,然後在訝異的目光下床上被判定幾乎不可能會醒來的人竟然睜開了眼,眼球轉了一圈,掃過他們時連點停頓也沒有,他們發現他的視線並沒有對焦。

「霜?」冰炎嘗試性的呼喚一聲,寒冰則是站起來往外面走通知其他人這個消息。

聽到聲音霜費力的把頭轉向聲音來源,「……是冰炎嗎?」聲音十分微弱,只要一不小心就會忽略過去。

「我是。」半蹲在床邊,冰炎將耳朵靠近霜的唇邊,想要聽清楚他的話。

「我想坐起來。可以幫我嗎?」費力的控制唇舌的肌肉,霜的聲音輕飄飄的,幾乎是氣音,字句黏糊在一起,饒是冰炎如此靠近都還是有些聽不清楚。

「當然。」

撐著霜的腋下把他托起讓他能靠在床頭,冰炎往他的腰部塞了顆枕頭避免他會因為無力而往一旁倒去。在做完這些動作後其他人也進到房間了,一群人圍在床邊,一時間竟然沒有人開口。

「這一個月以來,謝謝你們的照顧。」嗓音輕輕的響起,重重的落在眾人心頭。「時間也差不到了,該是向你們道別了。」

「這個,是我唯一能回報你們的,希望你們不嫌棄。」手指顫抖著輕敲一下床面,一疊被仔細對折過的紙憑空冒出,啪嚓一聲落在霜的腿上。

「這是……?」

「請拿起來看吧。上面我有寫名字。」

他們對望一眼,由夏碎解開上面綁著的線,攤開其中一張來看,一個繁複的法陣映入他們眼中。

「法陣?」疑惑歸疑惑,夏碎還是很快地按照紙上的名字把紙發給每一個人。

「嗯。我沒錢,買不起什麼貴重的禮物,手邊也沒什麼材料,沒辦法做出護符,所以我只能畫出這些法陣送給你們。這些都是我自己創造的,希望你們可以將這些法陣發揮它最大的功能。記得,發動時要誠心祈求自然的幫助,那它將會有所回應。」吃力的將雙手交疊在腿上,霜鬆了口氣,像是完成了什麼大事。

「這個實在是太貴重了。」光是創造一個新的法陣就得花上一番精力,更何況上面的圖騰很多都是他們前所未見的,即使霜有在旁邊註解他們都略感複雜,不難想像這是何等貴重的禮物。

「知識就是拿來用的,無關乎貴重與否。唯有讓更多人知曉它才具有意義。」若不能讓它應用於生活中,那麼即使是知道也只是知道罷了。

「收下吧,這是我最後一個請求。」

「……好的。」都說到這種地步他們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各自小心翼翼地收起後再度看向半躺在床上的人。

「有些捨不得呢。真難得我會不想死。」有些感嘆的說著,自己以往都是消極的等待死亡的降臨,等待著一切回歸寂靜然後再度讓氣體充盈於肺部。

「真想再次看著你們啊。」沒有什麼比能親眼看見、能親耳聽到、能伸手觸摸還要更好的事了。回憶是美好的,但同時也是冰冷的。人沒有辦法透過回憶清楚地想起一個人瞳孔的色彩、一陣清脆的笑聲、一個擁抱的溫度,但,人卻總是在失去過後才懂得珍惜。

「如果能早點遇到你們,或許今日的我就不會是這副模樣了。」也許自己就不會陷入絕望,就不會遠離人群,也許,他就能露出笑容。

「能遇見你們,我很幸運。」幸運過頭了。「真的,很謝謝你們。謝謝你們沒有拋棄這麼麻煩的我。」

「沒這回事。照顧你是我們所樂意的,沒有所謂麻不麻煩。」從一開始的灰心受挫到後來的平和相處,這中間的過程並非輕鬆愉悅,但現在回想起來似乎也沒有他們預想中來得艱難。正因為眼前的人願意改變,他們才能被接受。

可是說完後他們卻遲遲沒有得到回應,冰炎忍不住放大了聲音,「霜?」

「嗯?抱歉,我聽不太清楚。你們剛才有跟我說話嗎?」慢了幾拍才回應,聽到他的話再看到霜有些疑惑的神情他們的臉色沉了下去。繼視力之後聽力也開始消失了嗎?

「抱歉。」察覺到凝重的氣息,知道原因是出自自己的霜開口道歉。即使這並非他故意的。

「沒關係。是我們沒注意到。」勉強牽起笑容,綠葉放大聲音說道。

「這個聲音是……綠葉嗎?」花了幾秒判斷聲音的主人是誰,霜有些不確定的問道。無意識地轉頭尋找他們的身影讓眾人鼻子不禁一酸。

「對,是我。」壓著鼻音,綠葉說道。

「那個,很抱歉我之前對你的防備。我沒有討厭你的意思,你對我很好,我想和你好好相處。」簡簡單單幾句話讓綠葉的眼淚瞬間潰堤,其他人連忙拍著他的背安慰著他,即使他們自己也快要撐不住這平靜的表面。

「別哭,請別哭。」聽到哭聲霜有些小慌張。自己沒說什麼會讓他哭出來的話吧?

「請別哭了。」不知為何聽到他的哭聲會讓他心裡也很難受,這種感覺是什麼?因為對方難受而自己也受到影響,是心疼嗎?原來心疼的感覺是這樣嗎?那還真是,像是被掐著心臟般疼痛不已的感覺呢。

「好,我不哭,不哭了。」努力將眼眶邊即將滾落的淚珠壓回眼眶,綠葉應道。

聽到綠葉的聲音並不像是沒事,霜猶豫了下還是選擇開口,「可以請你過來一下嗎?」

「嗯。」胡亂擦掉眼淚,眾人讓開身子以便讓綠葉站到霜旁邊,「有什麼事嗎?」

「請靠過來一點。」綠葉不明所以的傾身靠了過去,霜操控風術抬起自己的手,讓雙手環過綠葉的肩膀後撤去風術,手軟軟的掛在綠葉的肩上,接著勉強讓自己的上半身往前傾,整個人幾乎是靠在他身上,給了他一個無力的擁抱。

「這樣,有好一點嗎?」記得當時會跟他交談的那些人也是這樣安慰他的,所以這樣做應該沒錯吧?

正想著,他發現他的肩膀已經溼了一大塊了。

……難道他做錯了?可是他們說難過的時候給一個擁抱很有用啊?

「別哭了,拜託。」霜這下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了。誰能告訴他現在要怎麼辦。

「綠葉,夠了。」終於有人發現霜現在很慌張連忙出聲拯救。綠葉也發現自己的情緒太過失控連忙抹去眼淚然後擁抱了霜一下,「謝謝你。」

「不會。」霜有點懵。為什麼自己把人弄哭了他還對自己道謝?弄哭別人不是一件很不好的事嗎?看來自己還是不夠了解身為人該有的情緒。

一群人七手八腳的讓霜回到原本的姿勢,最靠近他的冰炎伸手把他頰邊的頭髮撥到一旁。即使身體長大了,他的頭髮還是像孩童一樣細細軟軟的,稍不注意就從指間溜走。像水一樣,掬起後最終什麼也沒留下。

經歷了小小的騷動後氣氛變得比較沒有那麼凝重了,不過大家還是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才比較恰當。最終還是霜打破沉默,「能遇見你們,真的很好。即使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也沒有因此改變過想法。」

「什麼真相?」突如其來的話讓他們有些慌了手腳。壓下心中的驚異,冰炎沉聲問道。

「請相信我,我這麼說並不代表我討厭你們,我很感激你們在這一個月的時間對我的照顧。」像是怕他們誤會什麼霜連忙說道,依舊沒有解釋為什麼他突然這麼說。

「所以你說的「真相」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有些困惑,」霜抬起頭,沒有焦距的眼神掃過在場的眾人,他們沒來由的感到緊張,「請告訴我,你們是跟「霜」這個人相處,還是在等「黎鳶」的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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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23-2-6 19:38:18 | 只看該作者
縮小記(九)

「你……!」他是怎麼知道的?

即使看不到也猜的到他們在訝異些什麼,霜也不賣關子直接開口解釋,「你們訓練場磁磚上的防護圖騰上面有我的術力,我猜想我畫的時候是為了警告不識相的人不要來招惹你們所以特意沒有消除。你們給我的書上有些有我的字跡,沒道理我認不出來。至於為什麼我說是黎鳶,我直接問了大氣精靈,這是他們給我的答案。」頓了下好能稍微喘口氣。真糟糕,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起來啊。

待呼吸平復後霜平緩的開口,「我已經解答了你們的疑惑,所以,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這……」面面相覷著。這該怎麼解釋才比較恰當。雖然他們一直都費盡心思來照顧他,但不能否認的是一開始他們的確是抱著「他是黎鳶」這種心態來與他相處的。今天要是他不是黎鳶他們會不會這麼盡心盡力還真的很難說。

靜靜的等了一會,察覺到他們的遲疑霜開口催促著他們回答,「我不會因為聽到你們的回答就怎麼樣的,更何況我現在這副模樣也不能對你們做什麼。所以,請告訴我,你們是以什麼樣的心態來面對我的。」

「可以先問一下為什麼你要問這個問題嗎?如果無所謂的話你也不會問出口吧?」抓著霜的話暴風反問了一句順便多拖點時間讓他們好好思考要怎麼回答他的問句。若是真的不在意以他的個性他根本不會將問題說出來。

像是被抓到小辮子霜沉默了下,「……我承認,我很在意。我想知道你們是怎麼看待霜這個人的。我想知道,你們是把我當成霜,還是黎鳶暫時的替代品?」說完暗自深吸一口氣,努力集中起開始有些渙散的精神聆聽他們接下來的回答。即使答案可能是他不想聽到的他還是想知道,真是,為什麼自己會想要自討苦吃呢。

「霜,你就是你,不是什麼替代品。」因為霜貶低自己的發言而皺起了眉,冰炎忍不住出言反駁。「我承認,我一開始的確是因為你是黎鳶所以才會照顧你,可是到後來……霜?」話還沒說完,一顆渾圓的、晶瑩剔透的水珠順著臉龐優美的弧度滑落,墜落至交疊的手背上,話語倏地停下。

「霜?」

「我這是……在哭嗎?」任由淚水不斷滑出眼眶,霜的表情卻是十分茫然。手指抽動了下像是想要觸摸,但卻是徒勞無功的舉動。

「沒想到我竟然還能哭出來。」在手足死去時他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何謂撕心裂肺的痛,靈魂像是狠狠被撕裂般令人難以忍受,那時候眼淚也是像這樣不受控制的不斷掉落。原以為他不會為了其它事而再度落下眼淚,畢竟沒有什麼比失去手足還要令人痛徹心扉的事,但沒想到相處不過一個月的人簡短的一句話就打破了他原先的想法。這是不是代表他的情緒反應越來越接近普通人了?

「霜,我幫你擦掉吧。」看著眼前的人睜著一雙無神的眼靜靜地流著淚,夏碎忍不住上前,準備伸手抹去那令人心疼的水珠。

「不、不用了,我很久沒有哭了,這種感覺還挺……新奇?你們認識的他也會哭嗎?」拒絕了夏碎的舉動,霜任由眼淚墜落至他的手背,然後滾落至一旁的棉被上,逐漸暈成一小片水漬。

對於他突如其來的問句他們交換一眼,「……會,他會。」只是很少,畢竟那傢伙也是倔強的要命。

「那會笑嗎?」

「他會。」雖然一開始不熟時他也都不怎麼笑,不過到後來好很多了。雖然每次他笑起來他們都有些無法招架,這顏質太逆天了他們真的撐不住。

「是嗎?不過擁有感情好像也不太好,如果什麼都感受不到是不是就不會傷心難過了?」微微偏著頭,霜露出了淡淡的疑惑之色。淚水隨著他偏頭的動作滑到他的唇角,順著唇瓣間的縫隙滲入嘴中。他這才知道,原來眼淚是鹹的。「如果沒有產生過希望是不是就不會感到失望?那樣的話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流出眼淚?如此一來,是不是也不會對一切感到厭倦了?」

「霜。」審判皺著眉,話裡隱隱有些阻止他繼續說下去的意味。的確,黎鳶曾經說過他這時期是在思考擁有感情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不過因為那時候的他表現一切正常所以他們也沒有多想。他們早該想到他為什麼這一世被稱為「銀白處刑者」,霜不明白自己的精神已經遊走在崩潰邊緣,不明所以的他只能用屠殺鬼族這種極端的行為來稍微宣洩心中的不安吧。

「我沒有感到……消極?這個詞是這麼用的對吧?」在腦中搜索恰當的形容詞,霜歪著頭,有些不確定的說著,「說到這個,雖然我想未來的我大概也跟你們說過這件事了,我無法自然的做出你們的情感,所以如果表達錯誤的話我先道歉。」

說真的他還挺好奇未來的他到底還有什麼事沒有跟他們說,該不會連他的手足也一起賣了吧?應該不會吧?

不自覺的查看了下路西法的狀況,還好,還在沉睡,那應該沒事。現在的他只剩他可以依靠了,他千萬不能再度失去他。

「既然你認為擁有情感很痛苦,為什麼你還要學習?」這也是他們所不解的。如果會因此感到痛苦的話為什麼還是選擇笨拙的去學習這些情感,這麼做對他而言只會徒增困擾不是嗎?

「……我想知道,在你們眼中,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你們為了什麼露出笑容、為了什麼而哭泣,那些在我眼中只不過是一個很快就會消失的插曲。我不能理解人為什麼會為了這點小事而做出反應,所以我才想學的。這個理由很無趣吧。」

霜不知道的是,即使他嘴上是這麼說著,臉上卻浮現出淡淡的嚮往之色。也許他並不是如他所說只是因為想要理解所以才努力去學習的,人因為好奇、因為嚮往才會主動去接觸、去體會。霜不明白這種情感,但他們可是一清二楚。

「沒這回事的。」不知道如何回應比較妥當的,他們也只能虛應一句。

因為看不見而無法透過他們的表情來判斷他們的想法,霜只好自顧自的說下去。「扯遠了。你們還沒回答我,你們到底是怎麼看待霜這個人的。」頓了下,將最後一滴眼淚從眼眶眨落,「請依照實際情況說吧,我不會再哭了。」

「……一開始的時候,我們的確不知道該怎麼和你相處。我們自己也很迷惘,我們到底該怎麼看待你。」沉寂了一下子,冰炎率先開口,「發現你沒有對我們的記憶後我們就決定把你當成新的一個人相處。你們雖然是同一個人,但是你們是完全不一樣的個體。我們是想念他沒錯,但同樣的,我們也捨不得你。」

「那傢伙跟你一樣彆扭的要命,每次都什麼話也不說就這樣藏在心底,要不是我們逼問他搞不好會直接瞞到天荒地老。看來就算過了幾千年他還是沒什麼改進。」要不是加百列他們找到他他們還真不知道黎鳶會不會就這樣乾脆瞞到他們進棺材。每次什麼都不說死死的把話壓在心底,連負面的情緒寧願自己悶著也不會向他們訴說,縱使他們幫不上忙說出來好歹會舒服一點。這種悶騷的個性他能活到現在都還沒崩潰也真是個奇蹟。

「他對朋友非常的好,寧願自己傷痕累累也不願看到我們擦破一塊皮。真是,我們又沒有那麼弱小他真的是擔心過度了。」最誇張的就是簽訂契約的那一次,那次真的是狠狠的嚇到他們,為了救人又是斷臂又是切腹還隨便那些妖魔鬼怪砍,最後乾脆整個人直接消散。要不是他們心理素質夠強他們真的會被他當場嚇死。

「就是說啊。還有那傢伙真的是非常守信用,連一句隨口說的話都記得牢牢的,就算拼上性命也會想辦法實現。沒看過這麼認真的人。」而且還很不懂的拒絕別人,看他被拖去逛街就知道了,明明自己不樂意最後還是會嘆口氣奉陪到底。

靜靜的聽著他們說話,霜開口時語氣有些自嘲,「看來你們還真的很喜歡他啊。我果然還是比不上你們眼中的、未來的我。」這麼陰沉的自己果然不討人喜歡啊。被他們這麼一說他都有些羨慕起未來的自己了,未來的自己想必是遇到了能讓他敞開心胸的人才會變成他們口中的人吧,真令人羨慕。

「你不覺得,你和他其實很相似嗎?」

聽到突如其來的話霜愣了下,「有嗎?」像在哪裡?

「一開始你不也是彆扭的要命,我們問你身體有沒有異狀你也不是死都不說。你知道要從一個面無表情的人臉上讀出他的反應是多困難的事嗎?想想我們的心情啊!」這人裝沒事的等級比黎鳶還高,要知道如果黎鳶沒有特意瞞到底的話偶爾還會露出有些心虛的表情,霜則是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心虛所以完全表達不出來,怎麼看後者都比前者難搞好幾倍啊!

「你不也對我們很好?之前去北極時你還不是不顧言靈的影響去修改法陣,即使寒冰也能做到你卻怕他出事而選擇自己前往。而且這些法陣可不是一天兩天能完成的啊。」

「而且你承諾過我們的事你哪一項沒做到了?別告訴我是因為我們收留你所以你才這麼做的。」雖然每次幾乎都是他們為了他的身體而逼他做出保證,不過即使他每次都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到頭來也沒有食言過。

「那些不都是應該的嗎……」小聲的說著。不造成別人的麻煩不是很基本的嗎。

「霜,沒有人應該為別人做什麼。你可以嘗試對自己好一點。」為別人付出的前提是建立在自己不會受傷害上,要先顧好自己才能顧及他人,雖然就現實來看這一群非常護短的人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就是了。

「我不知道未來的我是怎麼樣,不過對現在的我而言我只能說我做不到。我真的不明白不為別人付出我還有什麼生存意義。所以在遇見你們之前我也很迷惘,若非詛咒我真的不知道我是為了什麼而活著的。」

其實一個世界的生死在他眼中算不上什麼,他活下去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他不想讓他的手足與他一同死去。他真的不能保證如果他自殺,重生時他會不會將並不像他一般能重生的手足忘的一乾二淨。正因為失去過所以才更害怕分離,所以無法忍受手足再度離去的他只能選擇繼續在世上徘徊著。

「那沒有詛咒之前,你是為了什麼而活的。」

「聽你們的問法看來未來的我連真實身份都告訴你們了啊。真是,那傢伙在搞什麼。」碎唸了幾句,未來的他還真的很信任這些人啊,不過這樣好像也沒什麼不好。「就如你們所知道的,成為神的武器,為神而活就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一切。」

在失去這項使命時,不被需要的恐懼及湧上來的空虛感佔領了他的心,所以他才會想盡辦法對他遇見的人好,因為這樣做他才可以從中獲得短暫的愉悅來稍微填補心中的大洞。

「其他的呢?」

「……不知道,我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在那邊除了工作和鍛鍊外說實話也沒有什麼事好做的,他又不喜歡像其他人一樣去其他世界閒逛。與其四處遊玩他還寧願窩在圖書館或是訓練場,把握時間充實自己還比較實際。

「你的手足呢?你的同伴呢?他們難道不是你生存下去的理由嗎?」

對此霜皺起了眉,「手足對我而言是無可取代的存在,我們不能失去彼此。至於我的同僚,也許曾經是,但現在絕對不是。你們還沒回答我你們到底是怎麼看待我這個人的,我快死了別說廢話。」

被這一催促他們這才注意到霜周圍的微光幾乎消失殆盡,像是吸不到足夠的氧氣般他的呼吸變得短而急促,要不是他表現的太正常他們還真的一時忘記眼前的人正要回歸死亡的懷抱。

「你是你,他是他。你們是獨立的個體,無論你們哪一個離開我們都會感到傷心。我們很想他,但我們同樣重視你,同樣不希望你離去。」即使知道他看不見,他們還是直視著霜,眼瞳裡沒有半點虛假,「霜,你不是他的替代品。在我們眼中你就是霜,是我們無可取代的朋友。」

這話說的無比真誠,因為驚愕霜沒什麼血色的唇半起,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們的真心。

朋友這個詞,多少年沒有人跟他說過了。

「朋友……是嗎……」終於找回發聲能力,霜抿起唇,像是在思考什麼。「你們之前說過,想看我笑,對吧。」

「呃、對。」這話來得太突然他們一時反應不過來,然後,讓他們徹底失去反應的事情出現了。

平直的嘴角往上揚起,繃緊的面孔放柔了,美好的弧度逐漸在他的臉上綻放開來。那淺淡的笑意,

恍若燦陽。

「能遇見你們,真的很好,我很幸運。我還真有些羨慕未來的我能一直與你們相伴,不過嫉妒自己好像也沒什麼意義。未來的我也繼續拜託你們關照了。」彎著絕美的、彷彿不屬於現實的笑容,霜連聲音裡都帶上幾分愉悅。

「謝謝,再見。」說完,最後一點讓氣體流竄於氣管的力氣從身體流失,頭無力的垂下,帶著笑容嚥下最後一口氣。

「霜?」喚了幾聲發現他沒有反應,猜到發生什麼事的冰炎伸出隱隱顫抖的手指探了探面帶微笑的那人的鼻息,然後搖了搖頭,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不知何時,窗外的雨也停了。陽光奮力穿透雲層,灑進窗戶,將貌似只是在沉睡的人俊美過頭的臉龐打上一層柔和的光暈,看上去只有聖潔兩字能勉強形容。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將那人因為失去力氣而歪斜的身子扶正,伸手抹去他臉上的淚痕,他們對看一眼。放著不管就好了嗎?

「不用擔心,等下就會恢復原狀了。」一道嗓音傳來,聲音的主人很快地浮現在他們旁邊,依舊還是那副嘻皮笑臉的樣子,但他旁邊的人可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縱使加百列臉上也掛著微笑,那笑意卻沒有傳入眼底,冰冷的令人心驚。

「打個商量,下次走門好嗎……」弱弱的提出請求。我知道我們的結界你們看不上眼不過你們可以不要每次都這麼突然的出現嗎?要不是被白雲和考上紅袍後也變得神出鬼沒的暴風嚇習慣了他們遲早會心臟病發。

「這樣比較快嘛。」眨了眨眼睛,拉斐爾看上去完全沒有考慮他們提議的意思。

「拉斐爾。」淡淡的喝止同伴繼續做出不符合形象的舉動,加百列看向床上帶著一抹淺笑的那人,神情複雜,最後也只能將思緒化為一陣無奈的長嘆。這人還真是,從以前到現在一點長進也沒有。

「應該快要變回來了。」掏出了懷錶看了看時間,拉斐爾話音剛落,燦金迅速的攀爬上銀白的髮絲,將其染回原本的色澤。身形因為原先身體就尚未痊癒而一點一滴的縮小,輪廓逐漸恢復到他們所熟悉的樣子。因為縮水的關係過大的衣服從他一邊的肩頭滑落,露出大半雪白的臂膀,這讓他們有些尷尬起來。最靠近的冰炎咳了聲,動手將衣襟拉攏好讓衣服能勉勉強強的掛在他身上,至少沒有讓不該露出的地方暴露在眾人視線裡。

現在他們無比慶幸霜穿的是長袍,不然他們都能預想到接下來的尷尬了。

變化的速度很快,前後不過短短一分鐘,眼前的人除了眼睛還緊閉著外基本上已經完全恢復。

還是這樣的他比較順眼。眾人不約而同的想著。

在此同時,緊閉雙眼的人睫毛撲閃了幾下,隨後在眾人的注視下睜開了眼,迷茫的紫瞳掃視了他們一圈,然後臉色一變,突然用力摀住耳朵,蜷曲的手指猛力扯著自己的頭髮倏地彎下了腰,無聲的尖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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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23-2-20 19:35:30 | 只看該作者
縮小記(完)

「米迦勒!/黎!」加百列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拉住黎鳶的雙手想要阻止他自殘的行為。可是無論他如何拉扯精神明顯處於混亂狀態的人完全不為所動,依舊維持著原先的狀態。柔順的頭髮承受不住這麼粗魯的對待紛紛斷裂,在床上散成一張金色的薄網。「米迦勒!」

「我看看。」鑽過人群,拉斐爾伸手想碰觸他的額頭探測他的精神狀況,卻被掙脫加百列禁錮的那人一巴掌用力揮開。像是早已預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舉動拉斐爾牢牢抓住他再度朝他揮來的手,另一隻手不顧他的掙扎碰上他的額頭,下一秒卻見他抱頭蹲下來痛苦的呻吟著,一時竟站不起身。

「好樣的,竟然用精神攻擊……」呲牙咧嘴的揉著太陽穴,拉斐爾撐著床鋪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臉色極差的看著正在與加百列較勁的黎鳶,「這傢伙完全失去理智了。」

「那要怎麼辦?」

「非常時期就要用非常手段。」抽出了武器,拉斐爾將弩對準了黎鳶的額心,上面出現的半透明的箭閃爍著溫暖的鵝黃色。

「米迦勒,對不起了。」說完,箭矢射出,卻直接在空氣消散,原先的目標卻消失無蹤。

「不好!」加百列臉色一變,迅速抽出長刀往拉斐爾身後一砍,「鏘!」刀和劍僵持不下著,而持劍正是剛才還坐在床上的人。只見那人雙眼緊閉,面色痛苦,手上的動作卻依舊凌厲,招招致人於死地。

「米迦勒!」加百列企圖喚回他的神智,可是換來的只有帶著強烈殺氣差點捅穿他肩頭的劍刃。

「你們是誰。」緊閉著眼的人終於開口說了一句,可是話的內容卻讓他們樂觀不起來。

「我是加百列。」緊緊的盯著那人,加百列完全不敢放下戒心。

「加百列?不可能,你不會出現在我面前……不、不對,我好像回歸了……呃!」喃喃自語著。黎鳶動作突然一頓,猛然鬆開劍抱頭蹲下,不顧劍匡噹一聲掉落在地,痛苦的低語著,「我是誰?到底什麼是真的?」

「記憶錯亂。」再度舉起弩,拉斐爾重新將箭搭上弦猛力射出,打算趁人沒有辦法動彈時趕快把人弄昏以便他進行治療的動作。可是箭卻再一次的消失在空氣裡。

「不可能,絕對不是,你不是加百列。」像是做出決斷的喃喃低語在加百列耳邊響起。察覺到不對勁加百列機警的偏頭,原本應該是削下他腦袋的劍刃在他脖子劃出一道不深不淺的血痕。

「完了他竟然對加百列動手。」看到黎鳶的舉動拉斐爾臉色更加難看,立刻轉頭看向冰炎和太陽,「你們試試能不能透過連結來制止他。」

「好。」得到指令他們立刻掏出寶石,拼了命的把自己的想法傳入完全失去理智的那人的腦中。

黎鳶一頓,緊閉的眸睜開,藍紫色的瞳冷淡的掃了他們一眼,「為什麼你們有我的靈魂?」隨即提著劍朝他們直衝而去,速度快到在場另外兩位大天使都反應不過來。

正當劍尖即將貫穿猝不及防的兩人時黎鳶突然整個人僵住,劍鋒停在冰炎的心臟前幾公分,那雙冷冽的眸緩緩闔上。在眾人緊張的注視下已經變回金髮的人竟再度轉為銀髮,但與霜不同的是銀髮中還參雜著幾綹金。接著,那人睜開眼,紫紅色的瞳出現在他們眼前。

收起了劍,他冷靜的看了緊繃的眾人一眼。

「路西法?」很快地辨認出眼前的人是誰,加百列鬆了口氣,垂下刀喚了聲。

「是。」應了聲,路西法先是將因為剛剛一番大動作而落到腰間的衣物拉回原本的位置,然後用力揉了揉太陽穴。

米迦勒思緒實在太過混亂,連原本正沉睡的自己也受到影響醒過來,要不是他知道米迦勒不希望傷害到他們他也不想出來淌這灘渾水。

面色不佳的等流竄於大腦的尖銳劇痛舒緩一點,路西法面無表情的走向拉斐爾,毫無預兆的扯住他的領子一拳往他的胸口送,一拳不夠隨即抬起膝蓋往他的腹部補上一擊重擊,痛到拉斐爾完全直不起腰,不過有鑑於眼前這人可沒米迦勒那麼好說話,他也只能頂著那人狀似平靜實則隱含怒火的目光下把到嘴邊的哀嚎吞回肚中。

「這是你欠米迦勒的。」在加百列還沒出言前路西法淡淡的解釋。「我還是很想揍你。」言下之意就是要不是看在米迦勒的面子上他絕對會把人揍到半年下不了床。

「米迦勒他現在怎麼樣了?」聽到這句話加百列也不再計較路西法的行為,很乾脆的無視某個自作自受的人直接問起眾人最在意的事。

「一片混亂,我只是暫時奪取他的意識。」再度瞪了拉斐爾一眼,兇狠的眼神讓蹲在地上裝死的人寒毛直豎。「他分不清楚哪些是真的發生過的哪些是造假的。」

「你有辦法解決嗎?」

「我等下去跟他溝通看看,拉斐爾你最好給我想辦法把人恢復原狀,否則屆時我不介意再次動手。」說到這個路西法狠瞪了拉斐爾一眼,眼中淨是滔天的怒火。

「我知道了。」打了個寒顫,拉斐爾連忙應道。開玩笑,這要是沒有應下來等一下他就會先完蛋了。

「先回去了,床借躺一下。」將再度滑落的衣領拉回肩上,路西法躺回床上蓋上被子,然後閉上雙眼讓意識沉回那黑色的空間。

看著人躺下去後就一動也不動,他們面面相覷,「接下來呢?」

「只能靠路西法了。我只能稍微做點輔助,他這個狀況應該不能從外界控制了。」在人回去後拉斐爾終於可以對自己施展治癒術了。路西法下手實在有夠重他的肋骨都有些裂了,不過好在他有手下留情,不然以他和米迦勒不相上下的武力值他的下場絕對不會只是斷了幾根骨頭而已。

揉著肚子站了起來,拉斐爾還不忘碎嘴了幾句,「米迦勒他幾乎對所有的安眠鎮定藥品免疫,真是他的體質為什麼會這麼奇怪。」

「所以你打算怎麼做?」

見到自家同僚聽到他的話後更加難看的神色,拉斐爾不禁在心中哀嘆幾句,然後硬著頭皮回答,「只能試試看神術對他有沒有用了,如果再沒有用……請求神吧,畢竟祂最疼他了。」雖然這話聽上去很不實際,但傳說中的大天使都活生生的站在他們眼前了此話的可能性瞬間上升不少。

「要是他沒醒來……你知道的。」輕飄飄的扔下一句重話,加百列臉上的笑意彷彿能使方圓十里都凝上冰霜。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誰說他一向為人溫和、處事公平,那只是他們沒有踩到他的底線罷了,而眼前狀況不佳的人無疑是他最大的逆鱗,誰敢碰觸就準備好接受來自他的制裁。

「是。」死了死了,加百列真的暴怒到快失去理智了,咱們家的同僚怎麼一個比一個還難搞啊。完全沒膽反駁的拉斐爾只敢在心中腹誹著,然后在加百列越來越「溫和」的注視下縮著頭開始幹活。

不過,他醒來時,還是得向他好好道歉呢。
   
.
「米迦勒,你醒著嗎?」看著眼前的一片漆黑,路西法覺得好不容易比較緩解的頭痛又開始痛了起來。

這種混亂的狀態他只有在過往米迦勒精神錯亂時見過,不過好歹那時候還有一點代表理智的光亮,這次則是深沉濃烈的黑佔據了整個空間。

如果可以他真想控訴一下自己的居住權,雖然大多數時間他都是沉睡狀態但他相信沒有人喜歡一醒來面對的就是這種令人絕望的黑。所以他之前偶爾會把平日掌控著意識的手足給拖進空間裡好好休息,要是他真的崩潰了他會很麻煩的。

⋯⋯說是這麼說,最主要的還是因為他是自己的手足,他想幫他分擔一些痛苦,而不是什麼事都不做就這麼看他走向崩潰一途。

「痛……好痛……」微弱的聲音響起,然後是低低的哭泣聲,像漣漪般輕輕擴散至整個空間,沒來由的讓人覺得一陣心疼。

「米迦勒,是我。」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在他的正前方,由層層疊疊的細絲交錯織出的黑暗波動了下,隨後像是有意識般慢慢散開,露出被包裹在其中的身影。那身影蜷縮成一團,剩下的兩對翅翼將人緊緊的包覆在內,無聲的表達出拒絕任何事物靠近的訊息。

「米迦勒,我可以靠近嗎?」沒有用強硬的方法來突破這張緻密的網,路西法站在網外詢問著。這些絲線都是由米迦勒的意識所構成,冒然行事的話可能會對精神狀況已經很不好的人造成更深的傷害。

黑色的細絲收縮了下,然後緩緩地向一旁退去,露出一條能讓他可以走過的通道。

靜靜的穿過通道,上面的負面情緒讓路西法皺了皺眉,不過他還是什麼也沒說,徑直走向最深處的那人。停在那人的面前,路西法不發一語的盤腿坐下來,靜靜的等待著他的手足有所回應。他知道,他的手足沒有那麼脆弱,只是需要一些時間沉澱。他不急,他只需要相信就可以了。

「路西法。」不知過了多久,停下了抽泣卻仍舊用翅膀包覆自己的人終於開口,因為翅膀的阻隔聲音聽上去有些模糊不清。「我是誰。」

「你是米迦勒,是黎鳶,也是霜。」

「什麼是真實的。」

「你和那四位相處是真實的,和現在這群人相處也是真實的,回歸也是真實的。」

「與他們相處的人,是霜還是黎鳶。」

「都是。只是你被拉斐爾下藥才會變成霜,在這之前你是以黎鳶的身份與他們相處。」

「是嗎……」停下了無趣的一問一答,裡面的人又沒有動靜。過了許久,「人都會死,是吧。」

「是。人是一種短命的生物。」

「我們也會死嗎。」

「不一定,不過有可能。」

「人總有一天會分離,對嗎。」

「沒錯。」

「既然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相遇。相遇最終只會帶來分離,我累了,不想體會了。」

終於完整的說出一整句話,可是話的內容又回歸消極。要是讓其他人聽到鐵定會被唸,不過在這裡的可是路西法,他知道,眼前的人只是想要自己找一個理由說服他重新面對現實。

「你後悔遇見他們嗎。」

「……不,我不後悔。」怎麼可能後悔,能遇見他們是他漫長的生命中難得的好事一件。

「你討厭他們嗎。」

「不討厭。」

「你喜歡他們嗎。」

「喜歡。」周圍的細絲隨著主人心境上的轉變顏色逐漸消退,隱隱約約的有光透了進來。

「那你還怕什麼。既然喜歡就要努力去把握,這可是你教我的。」

「……我怕,總有一天我們會分離。」他的壽命比他們長很多很多,千年的歲月對他而言不過是眨眼瞬間,但對他們而言,那可真謂遙不可及了。

「霜的心情,我記下來了。」身為霜他不清楚他的想法,但是身為黎鳶,那可就清清楚楚了。那是一種不甘、一種莫可奈何,明明只是簡單的停止呼吸卻能輕易的將人分開,無論是別人的傷心或是自己的遺憾,什麼都再也感覺不到了。那麼,即使他留下來,最後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個離去而什麼都做不了。

看著眼前的人思想又陷入死胡同,路西法思考了會。「霜的心情,是什麼。」

對於話題突然轉變裡面的人愣了下,「……想再見他們一面,想好好跟他們相處,不想看到他們傷心難過。」

「那麼,如果你只待在這裡什麼也不做,不就和他一樣了。」一語道破事實,眼前的人僵了下,然後又沉默下來。路西法也不催,只等著他慢慢想通。

「……啊啊,這麼說也是呢。而且已經答應過他們了,可不能食言啊。」說完兩對翅膀忽然被收了回去,裡面那人終於出現在自己眼前。那人抬起頭,清澈的藍眼直直望向他,「畢竟,說好了要和他們做朋友。」

「只是,還是有些怕呢。路西法,你不會離開我,對吧。」他說著,像是在尋求一個保證。

「對,我不會。」

「那就好。即使一切化為虛無,我還有你。」安心了下來,他露出了笑容。「那麼,帶我回去吧。」即使未來注定會分離,他還是想好好的用眼睛看著他們、用耳朵聽到他們的聲音、藉由擁抱感覺他們的生命,把握每一刻盡情地相處著。

這樣一來,即使到了最終之時,也不會感到遺憾了吧。

「我知道。」路西法豁然起身,然後伸出手拉了那人一把,「走吧。」

「好,走吧。」
  
.
「一個月了。他什麼時候會醒來?」來到床邊,加百列居高臨下的看著某個蹲在床邊進行診療的人。

雖然他知道精神上的傷很難在一個月內就治癒,但他就是感到急躁,絲毫無法拿出往日的冷靜自持的態度。說來只要遇上米迦勒的事他都會變得不太像自己,他果然還是放心不下這個看似成熟懂事實則還只是個小孩罷了的傢伙吧。

「應該快了,他思緒已經沒有一開始那麼混亂。」如實稟告著。拉斐爾實在很想吶喊你以為只有你想讓他趕快醒而已嗎?他比他還要更想!這一個月他過得水深火熱,每天被加百列盯著不說,米迦勒的部下們雖然表面上對他還是恭恭敬敬的,可是他每次看到他們時都有種不明的寒意,他毫不懷疑要是人一直沒有醒他總有一天一定會被他那群部下拖去蓋布袋輪流打。可憐他只是個醫療人員比不上那群皮厚肉粗的軍人啊!

「唔……」

一道若有似無的聲音打斷了他們,他們迅速轉頭,想要確認那道輕微的呻吟聲是不是從昏迷不醒的那人口中傳出的。在他們的注視下躺在床上的那人眼皮輕顫了幾下,緩緩睜開,露出被覆蓋其下的藍紫色的瞳。他們還沒來得及上前確認他精神狀況時一道白光從他的胸口迅速閃出,路西法在人逐漸清醒、開始面露痛苦時一把把人從床上撈起緊緊擁住,即使被意識尚未清明的人毫不留情的出手攻擊也不肯放手。「沒事,我在。」

房間裡的騷動很快地引來一群人,不過大家都只敢站在門口觀望誰也沒膽進來。雖然加百列他們在房間內佈下了針對黎鳶的削弱力量的法陣,但可想而知他們進去還是只有被壓著打的份,既然這樣還是乖乖待在門口不要進去當絆腳石比較好。

「米迦勒,沒事的,我在。」不動聲色的忍住黎鳶無意識的攻擊,路西法瞥了一眼門口的人,乾脆坐到床上伸出自己不復純白的羽翼將他們兩人緊緊包覆其中,不讓其他人見到他們此時的狼狽。「別怕,是我。回來吧。」

低聲的安撫起了作用,原本捶打路西法背部的手逐漸遲疑地停下,掌握成拳再鬆開,收緊了臂膀緊緊回擁抱住他的那人。

「謝謝,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收回了翅膀,路西法正打算鬆開手,可是緊擁著他的手足卻沒有這個打算。「米迦勒?」

無視他的疑惑黎鳶忍著竄上來的劇痛逕自伸出翅膀,像路西法剛剛做的那樣緊緊將人擁在懷中。

「謝謝你,一直陪著我。」回擁的那人說著,聲音很低,雙子間的共鳴讓他知道他的手足現在還是很不安。

「我們是手足。」輕聲回道,路西法小心的避開那兩道傷及靈魂的傷疤,指尖沿著脊柱輕輕的順著那人的背,極具安撫的動作讓剛從精神混亂中清醒的人還有些僵硬的軀體一點一滴的放鬆下來,隨後黎鳶像是想要記住他的體溫般又用力的抱了他一下後才鬆開雙臂並收起翅膀。

沒有立刻回去,察覺到手足剛剛收回手時有一瞬間的停頓,路西法在人退開後在眾人不解的牽起了他的手十指緊扣。

訝異的看著手足做出平常不會出現的舉動,很快的明了這是手足彆扭的關心黎鳶笑了笑。還真是,一點都瞞不過啊。也許是他笑的太開心,接路西法不滿的瞪了過來,接收到他的心思黎鳶也便不再盯著人看,而笑著轉過頭看向其他人,「吶,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如往常一般溫和的笑意出現在加百列臉上,周圍冰冷的氣息也瞬間直線下降。察覺到他的轉變讓拉斐爾感動到無以復加,太好了他終於不會被拖去圍毆了。然後滿臉笑容的那人鬆開他跟路西法交握的手站起來走向他,隨後一手抓著他的領子一拳往他胸口送,在他還來不及抗議前腹部又遭受重擊,痛到他在黎鳶鬆開手後只能縮成一團在地上打滾。「你們是說好的嗎⋯⋯為什麼連攻擊的地方也一模一樣⋯⋯」

「欸?路西法你也有揍他?」轉頭看向站在原位的那人,路西法輕輕的點了點頭。「我們還真不愧是雙生,連想法都一樣。讓我猜猜,你當時還想說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絕對會把他打到半年下不了床,對吧?」

在拉斐爾驚恐的目光下,路西法毫不遲疑的點頭了。

走回原位,黎鳶雙手拍上了路西法的肩,語氣有些沉重,「路西法,你也知道我跟拉斐爾沒什麼交情,所以盡量揍吧。」「米迦勒你不可以這樣對我我被他揍真的會出人命的!救命啊!」

無視手足正在對拉斐爾施暴,黎鳶看向門口那一群人,「我回來了。以前的我很難搞吧,真是辛苦你們了。」他對自己難搞的程度多少還有些自知之明,要他們與以前的他相處真是太為難他們了。

「不會。歡迎回來。」露出真心的笑容,他們實在不想再看見這人死氣沉沉的模樣了。眼前這人一直都很為他們著想,他們也是真心誠意的與他相處。所以無論他表現出來的樣貌和個性,他們都會全心全意的包容他。

「嗯,我回來了。」看見他們的笑靨黎鳶笑的燦爛。過去什麼的還是讓它過去吧,最重要的還是把握現在。

沒有什麼比人與人之間的羈絆還要更令人嚮往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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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23-3-6 18:56:53 | 只看該作者
前世緣(一)

到這裡就行了吧。

捂著因為跑太快而有些不舒服的胸口,原本急速奔馳的孩童不得不停下腳步靠在一棵樹上稍作歇息,一停下來原先就差不多到達極限的雙腳也不聽使喚的顫抖著,逼得他兩腳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仰頭閉上眼大口喘氣。

可惡,要不是那些傢伙硬要追上來他也不會這麼狼狽。嘴上說的好聽是要把他帶回去照顧,那神色分明是打量一個貨物的神情。

乾脆毀容算了,省得麻煩。

正煩躁的想著,突然感覺到空氣不自然的流動孩童猛然睜開眼,正好看見一團銀色人形不明物體正直直朝他落下,還來不及站起來逃跑就被砸個正著。身體並不是很好的人被這麼一撞,先是一陣暈眩再來就直接兩眼一閉昏死過去。

是說剛剛嘴唇怎麼擦到軟軟的東西?是那傢伙的臉頰嗎?可是位置好像不對?

在失去意識前他這麼想著,隨後意識歸於黑暗。

「這位朋友,在主神的祝福之下妳還好嗎?」揉著頭爬了起來,罪魁禍首看到昏迷不醒的孩童連忙上前詢問,可是無論他怎麼晃昏死的人還是繼續昏死。

眼見叫不醒人他皺起了好看的眉,「這下要怎麼辦呢……對了!帶去給凡斯看看吧!」

下定決心,亞那瑟恩拉著孩童纖細的手腕一個使力將人安置到他的背上,在附近晃了一圈並沒有發現任何一個人後隨即邁開步伐往他們的秘密基地前進。

.
「……說過多少次了叫你平常小心一點你都沒在聽!看看人都昏多久了到現在都還沒醒!要是出人命的話你要怎麼辦!」

「我相信這位朋友在主神的眷顧下會醒來的……」

「醒來?你知道你帶回來的人身體有多差嗎!一不小心一命嗚呼都有可能!」

「凡斯……」

……我是不是選錯時機醒來了。就算閉著眼睛他也能在腦海中想像出不遠處的慘烈情況,這讓躺在床上的人更加糾結要不要睜眼。

罵了一段時間凡斯終於停下怒罵,亞那瑟恩則是可憐兮兮的站在角落罰站。感覺到有人靠近孩童一秒把眼睛閉緊裝睡,隨後他被那人扶起來,一個物體靠近他的唇邊,緊接著苦到骨子裡的藥味在嘴中擴散開來,他不禁微微皺眉,眼睫閃了閃緩緩睜開,印入眼簾的是一位黑髮黑眼、大約二十出頭的男性有些訝異的挑眉看著他。

「妳醒了啊。妳昏了三天,兇手是那傢伙。」指向在角落的精靈,凡斯說道。

「我的朋友,真高興妳醒過來了……」「停!不要給我說那一串廢話!我聽了頭就痛!」搶在精靈開口述說這世界有多麼美好外面風景多麼漂亮大氣精靈如何的友善之類的長篇大論前,妖師立刻出聲打斷。

「凡斯,你怎麼這麼說呢?我只是想與這位朋友一同……」「閉嘴!罰你的站!」

「喔……」很乖的轉過頭去面壁,精靈身上的微光黯淡不少,讓人看上去有些於心不忍。

「謝謝你們這幾天的照顧,我想離開了,再見。」翻身坐起,腳觸碰到地,確認不會因為低血壓昏倒後孩童撐著旁邊的矮櫃站了起來,朝他們一鞠躬後就想往門口走,只是還沒邁開步伐就被人逮住。

「妳這副身子還想出去亂跑?」捉著她的手腕,凡斯挑眉。這人到底知不知道他她的身體有多差啊。雖然非親非故不過基於醫者該有的仁心再加上這人又是因為在旁邊罰站的那個蠢蛋才昏迷這麼久,沒把人醫好就放人走實在不是他的風格。

「我只是想回歸以往的生活罷了。」沒有去掙脫、或是懶得去掙脫,孩童淡淡的說道。

「妳以往的生活就是在外面亂晃?」

「是。就是如此。」

「妳的父母呢?」

「沒有。從有記憶以來就是孤兒。」只是他打從娘胎出來就有記憶了,不過如果跟他們說一出生就是孤兒這鐵定會引起他們的懷疑,乾脆繞個圈子說省得之後解釋的麻煩。

「妳之後要去哪裡?」

「不知道,沒有目的。」找個沒有人的地方虛度光陰,然後去荒蕪之地等死,等著下輩子再重生。

「妳打算這樣過一輩子?」

「我的身體我清楚,反正再活也活不了多久就乾脆四處晃晃。」十年對他來說一晃眼就過去了,自己基本上是沒有壽命盡頭區區十年不算什麼。

「妳這麼不愛惜生命?」

「是。我不愛惜。」也很乾脆的承認。反正這本來就是事實,沒有什麼好否認的。

「那妳可以走了。慢走不送。」說完凡斯就鬆開手放她走。這種不愛惜生命的人不醫治也罷。

「多謝。」一得到許可孩童轉身往門口走,可是手腕再度被抓住。

「凡斯,你就這樣把人趕走嗎?我們不能留她下來嗎?」眼巴巴的望著凡斯,亞那問道。

「她本身也沒有留下來的意願我留她下來幹嘛?」

「可是你忍心放著她一個人自生自滅嗎?她還這麼年幼,幼小的生命是需要被照顧的。」

……實際上我不幼小,實際歲數就算你們年齡乘上幾百萬搞不好還不到我年紀的零頭。不過這種難解釋的東西就省略不說吧。

「她自己一個人不都活得好好的?而且你不可能照顧世界上每一個孤兒。」

「縱使如此,能夠相逢就是主神賜予的緣分,我們就留他下來嘛。凡斯,好不好?」

精靈的請求總讓人難以拒絕,僵持了幾秒凡斯嘖了聲敗下陣,「你問那傢伙要不要留下來。」

「太好了!那……」「我不會留下來,請放開我的手。」搶在亞那開口前孩童一秒堵住他的話。開玩笑,精靈族那堆修飾性的廢話他不保證他聽完會不會再度暈過去。

「在主神的祝福下每一個生命都能享有他的恩惠,即便不是他的信徒也是如此。所以既然相遇是如此美好的事不如就留下來與我們一同享受神的恩澤,我們可以一起和大氣精靈遊玩,一起四處冒險,一起……」

一起怎樣?掛在樹上摔下來砸到人嗎?

聽到一半就覺得頭有點痛,眼看再不阻止自己大概還會再繼續暈個三天的孩童伸手擺出禁止的手勢,神色流露出極淡的無奈。「夠了,我知道了,我留下來就是。」

反正他也沒說他要留多久,到時候找時機開溜就行,眼下最重要的是阻止這傢伙繼續廢話下去,再不制止他真的會昏給他看。

「真的嗎?太好了!真高興妳願意留下來。」立刻停下長篇大論,亞那內心的欣喜溢於言表,「我的朋友,還沒請教妳叫什麼名字?」

「……黎鳶。」

「黎鳶啊,真是個好名字。我叫亞那瑟恩,叫我亞那就可以了。他是凡斯,我們是好朋友哦!」

在亞那又開始興奮的滔滔不絕時,目前九歲的黎鳶默默的看向眼神已死的凡斯。該不會你也是被煩的受不了才答應和他做朋友吧?能忍他這麼久你也是辛苦了。

「……既然這樣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好朋友囉!」輕快的下了結語,在同一空間裡的另外兩人雖然都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內心卻齊齊鬆了一口氣。太好了終於說完了,他再說下去他們的耳朵都要長繭了。

「啊,抱歉,雖然想再跟這位新認識的朋友聊聊,不過我與老師們約的時間快要到了呢。」看了眼時間,亞那驚呼一聲。

「那你快去吧。再見。」巴不得他趕快離開,凡斯半舉起手揮了揮當作告別。這下耳根子終於能清淨了。

「那我先走一步了。這幾天會比較忙,大概沒有時間能前來此處,在這段期間你們兩個要好好相處哦!」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點走。」

「那我就先告辭了。黎鳶,我的新朋友,希望妳能夠跟凡斯愉快的相處,他雖然表現的有些冷漠,但他其實是個很友善的人,我想妳跟他相處一陣子後一定也會這麼認為的。」「你煩不煩啊!快滾!」

被凡斯一腳轟出住所的亞那也不惱,對著他們露出了一個精靈族特有的虛幻飄渺的笑容後開啟移送陣,轉眼間就不見人影,留下兩人面面相覷著,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妳要不要先去洗個澡,畢竟妳躺了三天。」見人一直不說話,凡斯先開口打破沉默。

「好。」

「妳有備用衣服嗎?」

有,可是收在空間裡,拿出來會被你們懷疑。「沒有。」

看到黎鳶身上已經洗到褪色的衣物,並不意外會得到這種回答凡斯嘆了口氣。亞那那傢伙簡直是生來給自己添麻煩的。「我拿那傢伙放在這裡的衣服改改,妳先去洗澡吧,待會我給妳送衣服去。出去右轉直走五百公尺後有一處湖泊,妳去那邊洗吧。」頓了下,「記得要等我」

為了預防自己逃跑所以動用言靈是吧。感覺到空氣不自然的波動,黎鳶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他才不會那麼笨在剛來的第一天就逃跑,有所警覺的人怎麼可能會這麼輕易的讓他脫逃成功,當然是等到他們對自己放心時再逃跑比較容易。

目送黎鳶離開後凡斯從櫃子裡拿出亞那放在這裡的衣服,抽出剪刀比畫了下大約的長度就毫不留情的剪下去。

你惹來的麻煩你就自己負責吧。一邊剪著,凡斯想著平時那人已經惹來夠多麻煩接下來還要他照顧小孩子,手上的力道就越來越重,神色也越來越猙獰,幾乎讓人認為下一秒他就會拿著剪刀衝去把為他找了一堆麻煩事的人的頭給喀嚓一聲剪下來,不過好險他的理智還在,不然上述的現象是有可能會發生的。

大致將衣服修改完後凡斯抱著衣物往湖泊走去,到達時只見黎鳶上半身露出水面趴在岸邊的一塊石頭上,腳則是有一下沒一下的踢著水,看上去已經洗好一陣子了。

將衣服遞給他凡斯轉過身,聽著背後那人穿衣時衣物摩擦發出的細碎聲音,過了幾秒他感覺到衣角被人拉住。他低頭,看到乾乾淨淨的黎鳶直直的盯著他看。

不得不說這傢伙除了有點瘦過頭外其實長得很好看,氣息也很乾淨,不像是一般在外面流浪的人,這讓凡斯不禁對她好奇起來。不過想歸想他還是沒有問出口,只是從她手中拉出自己的衣角並不甚熟練的握住黎鳶的手牽著她往回走。被牽的人也沒有掙扎,就這麼乖乖地跟著凡斯走,兩人就這樣一路沉默的回到充當秘密基地的洞穴。

一進門凡斯便鬆開手去收拾剛剛修改衣服時製造出的垃圾,黎鳶見狀也跟著蹲下來撿起小塊的布料,撿乾淨後交到凡斯手中讓他一把火給燒了。收拾完後黎鳶東張西望了下隨後咚咚咚的跑到一張椅子坐下來就沒有其它動作了,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小孩子相處的凡斯也只好轉身去坐自己的事,可是後面的視線實在太明顯,忍耐裝作不在意幾分鐘後凡斯就投降似的轉過頭。「識字嗎?」

「識字。之前有跟著人家學了一陣子。」就是跟早上那個精靈的姐姐學的,其實她不用教也沒關係畢竟自己都看得懂。「也認得一些藥草,畢竟在外要顧好自己。」雖然只要不放棄生命他就不會死,不過能以正當方式減輕身體上的痛苦自然是有利無弊的。

「妳會的東西還真出乎我的意料。」挑起眉。一般從小流浪的小孩會這些東西還真稀奇。

「出門在外總得有一技之長。」不然很快就會死了。

「武術,會嗎?」

「會一些。」與之前正面迎戰的方式不同,身為人類他的身體素質已經比不上其他種族,再來年紀越大他的身體只會越來越差,以上種種加起來現在的他務求能最輕鬆把人做掉並迅速離開現場的方法,暗殺這種方式提供他一個很好的選擇。

「用什麼武器?」這下凡斯對這人更加好奇了。她到底還會些什麼?

「沒有武器。買不起。」雖然他可以依靠自然活下去,不過沒有錢這種加工品基本上就已經跟他無緣了。雖然也有以物易物這種方式,可即使他手上確實有許多價值連城的物品,但以這副外貌拿出來交易實在是太危險了,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沒有屬於自己的武器。「就隨地撿些石頭拋擲出去,再趁他們分神時找時機逃跑。」

他無意殺人,不然以他的實力秒了那些人根本易如反掌,要不是因為不想浪費力氣所以除非他們作死否則他寧願自己遠離他們也不會出手把他們殲滅。畢竟要殺就要做到讓人不知道是誰動手的,這樣實在是很麻煩。

「這樣啊……」

「不過那些人是很好的實驗品。把不知名的植物放在他們可能碰觸到的地方,借此推測這種植物有什麼功效,從中學習到不少知識。」他對植物的辨識能力的提升很大的功勞都來自那些人,不讓他們死又不代表不能讓他們生不如死,而且如果剛好遇到懂那種植物的人解說時那就是他的學習時間。畢竟植物千萬種,即使是他也不可能在未接受過正式教育的情況下完全摸透。

這傢伙其實是天然黑吧。看著很自然說出讓人不知該如何反應的話的黎鳶,凡斯汗顏了。

「那妳要不要跟我學如何辨識藥草?」想了想,凡斯提議道。給她一個目標也好,不然她待在這裡應該會很無聊。

「好。」多學一點東西也是好的。

「那麼過來吧。我教妳。」走到書架前拿下一本記載著各式各樣藥草的圖鑑,凡斯坐到桌前翻開封面示意黎鳶過來。

「嗯。」站起來往他那邊走,想了想黎鳶把椅子搬到凡斯身旁再坐了上去。坐對面要倒著看字實在太吃力了就乾脆一點坐在他旁邊,反正自己現在是個小女孩,沒有男女授受不親這種問題,既然這樣當然要選擇最佳的學習方式。

她是不怕我突然發難對她怎麼樣嗎?看著逕自對書的內容研究起來的黎鳶凡斯再度無語了。在外流浪的人卻這麼輕易就放下戒心真的可以嗎?

「你不教嗎?」已經把第一面內容都看完順便背起來的的黎鳶抬頭看向凡斯。不是說要教他嗎,怎麼沒動靜了?

「我這就教。」迅速回過神,凡斯指著上頭的植物細細講解起來,還做了很多書上沒有的補充。黎鳶聚精會神的聽著,不時提出一些問題,凡斯也都一一詳細講解。短針指到十時黎鳶已經有些精神不濟了,凡斯見狀閤上書。「今天就先到這裡吧。梳洗一下去睡覺了。」

「嗯。我要睡哪裡?」揉著眼,黎鳶掩嘴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先睡我的床吧。」他怕亞那那邊有太多他認為有趣實際上一點都不有趣的東西會嚇到黎鳶,所以他還是犧牲一點過去那裡睡好了。

「那你呢?」總不可能他們一起睡吧?

「去睡亞那那張。」這幾天他們都這樣將就湊合著睡,勉強還算過得去。

「這樣太麻煩你們了。我睡地板就好。」反正荒郊野外他也是找個地方施展結界和保暖的術法就這樣睡了,不用睡床也沒關係。

「不會麻煩,反正那傢伙經常不在,我睡他的床沒問題的。而且把妳撿回來他要負最大責任,大不了以後就叫他睡地板就好。」

「這……」「去睡覺。」

「喔……」眼看無法違背黎鳶只好乖乖地洗漱一番後在凡斯的視線下爬上床捲了棉被,背對著他縮成一團,不多時就睡著了。

收拾著桌面上的東西凡斯往後看到睡得安穩的人,小小的孩子蜷成一團,還有些稚嫩的臉龐此時看上去沒有清醒時的老成,反而多了一份天真無邪。

幸好不是個麻煩。凡斯心想。收拾好東西他先替孩童拉好掀起一角的被子隨後爬上另一張床也跟著閉上眼。

或許這樣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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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23-3-20 20:00:34 | 只看該作者
前世緣(二)

接下來幾天他們相安無事的平靜度過,每天都能學習一些藥草和製藥方法黎鳶表示非常滿足,之前他要不偷學要不自己實驗,難免學得不太專精,現在剛好可以一次學全。凡斯也覺得這小孩很好顧,不哭不吵不鬧又乖又聽話而且還會幫忙做事,讓他也逐漸不介意讓黎鳶留下來。

目前唯一一個問題。「妳又睡不著了?」

坐起身子,凡斯看向靜靜坐在凳子上的黎鳶,從窗戶透進來的月光照在她身上,顯得靜謐且美好。

「嗯。」點了點頭。他實在不習慣跟人同處一個漆黑的空間,這讓他十分沒有安全感,所以他從來的那一天起就夜夜驚醒,然後找個能看見外面景色的位置乾坐到天明,白天的時候才會回去睡覺。

「妳這樣對身體不好。」對於成長期的她來說熬夜絕對是下下之選,天曉得為什麼這傢伙會這樣。「妳知道妳為什麼會睡不著嗎?」

「不習慣在黑暗中與人共處一室,我會怕。」過往的經歷讓他難以克服這種恐懼感,在沒有辦法改善的情況下他也只能消極的處理這個問題。

「會怕?怕什麼?」這倒讓凡斯有些好奇了。這個說話老氣橫秋舉止行為跟小大人差不多的人到底害怕什麼。

「怕死。」

「妳不是不愛惜生命?」這回答讓凡斯有些訝異。既然不愛惜生命為何她還會怕死?

「但我不希望是由別人結束我的時間。」他怕他會心甘情願的死。

更正,這傢伙有時候也是挺麻煩的。

嘆了口氣。凡斯掀開棉被下了床,走到桌子前拉開抽屜拿出一個盒子,然後轉身遞給黎鳶。

「這是……?」雙手接過盒子,黎鳶疑惑的問。這什麼?

「妳先拆。」

「好。」點了點頭,黎鳶小心翼翼地拆開狹長的盒子,倒出裡面的東西,那東西還用布捆著。將布條一圈圈的解開,不多時,一把帶著鞘的匕首出現在他眼前,抽出來一看,匕首銳利的鋒芒晃進了他的眼裡。

「原本是早上才要拿給妳的,不過現在我就先給吧。」凡斯說道,「既然妳會怕妳就隨身把匕首帶著,睡覺時也不要拿下,萬一出了狀況妳就能夠立即反擊。這樣有比較安心了嗎?」

「嗯。謝謝。」將匕首貼在胸前,黎鳶點了點頭。

「不會。那麼現在去睡吧,還要一段時間才天亮。」

「好。」

抱著匕首爬上床,黎鳶捲起棉被將匕首緊緊攢在手裡。稍微抽出一部分刀刃,冰涼的金屬光澤讓他稍微安心了一點。只要有武器在手,他不信有人能近他的身。

將匕首喀一聲的入鞘,黎鳶閉上眼,不多時就陷入睡眠。

這樣總可以了吧。觀察了一陣子,確定黎鳶熟睡了凡斯才爬上床。一開始他以為是她不習慣所以沒去理會,結果幾天觀察下來發現好像不是如此。他早上才趁黎鳶睡覺時出門一趟買了這隻匕首,原先是想說可以教她一些防身的武術,沒想到誤打誤撞的解決了這個問題。

這傢伙果然還是野生的啊。像是被馴養的野獸般斂起了爪牙、甚至是溫馴的依偎在你身側,但這並非代表牠捨棄它們,必要時牠絕對會亮出森白的武器毫不留情的撲殺敵人。不過這樣也好,在這苛刻的世界想要活下來就必須要有所警覺,將世界想像的太美好最後終將會被現實狠狠搧一巴掌。

不過現在還是先睡吧,剩下的等醒來再說。這麼想著,凡斯閉上了眼,也跟著陷入夢鄉。

.
「哇啊啊啊!」

「吵什麼?」面色不善的扶著額頭坐起身,因為被吵醒而顯得不善的眼神在看到聲音的來源時倏地轉為驚訝。

「凡斯……」不知何時回來的亞那看見他醒了就淚眼汪汪的求救,脖子上抵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只差幾毫米就會刺進他的咽喉裡。而持匕首的那人眼睛緊閉,在他的注視下才緩緩睜開,眼神還有些呆滯,過了幾秒才把視線聚焦到被他揪住領子以匕首脅迫的那上身上,隨後才像是驚醒般連忙收回匕首小聲的道歉。

……剛睡醒?

「亞那,你做了什麼?」把目光移向絕對是罪魁禍首的人。他跟黎鳶住在一起這麼多天也沒發生過這種事,所以問題一定是出在這個人身上。

「我只是想叫醒黎鳶而已……」亞那一臉無辜,完全不知道為什麼剛剛自己的舉動會惹來這種下場。

「你是不是想撲到她身上叫醒她?」聽完凡斯面無表情的問。這人叫醒人的方法實在令人不敢恭維,他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受害者。就算是體重很輕的精靈撲上來還是會痛的好嗎。

「難道不可以這樣嗎?」精靈一臉天真無邪的望過來。

「不可以。」凡斯眼神死了。「你是男的她是女的,你是成人她是小孩,無論如何你的舉動都是絕對被禁止的。」這種舉動不管到哪裡都只會被稱作變態而已。面對太過天真的友人,凡斯深深為冰牙族的未來感到堪憂。

「怎麼這樣。」

不理會他的反應,凡斯看了看窗外,根據透進來的光判斷出現在大概才五點多左右,「你怎麼這麼早過來?」

「在主神的祝福下事情完成的比預期的還要順遂,想來無事了於是就提前來看望我的朋友們了。」從地上爬起來,拍掉身上的塵土,亞那拍了拍黎鳶的頭要她不要在意,一邊回答道。

「亞那,小孩子需要睡眠,請不要大清早的把人吵醒。而且她的身體不好,能睡就讓她多睡,不然她身體變得更差你要負最大的責任。」他還巴不得黎鳶睡久一點你現在就把人吵醒?不要命了是嗎?

「喔……」

「黎鳶,回去睡,晚點我再叫妳。」轉頭吩咐跪在床上懺悔的人,凡斯說道。

「好。」點點頭,黎鳶抓起放在一旁的匕首重新鑽入被窩,不多時就沒有動靜了。

因為這幾天沒睡飽導致他控制力下降才會反射性的出殺招,希望這不要引起他們的懷疑才好。

……總覺得不太可能啊。

在他睡下後另外兩人對看一眼。「出去說。」凡斯下了床,示意亞那跟他到外面。他可不想再度把人吵醒。

「好。」亞那點點頭,跟著凡斯一起走到離秘密基地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我問你,你剛剛是真的躲不過嗎?」凡斯率先開口。眼前的人天兵歸天兵,不過好歹是驍勇善戰的冰牙族出來的,他絕對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無害。如果他是真的躲不過那麼黎鳶這個人絕對不只是一個普通的孤兒而已。

「她抽出匕首時我原本是想要往後閃,可是她像是能察覺我的動作一樣直接把我的領子揪住,然後就變成你看到的那樣了。」罕見的露出有些嚴肅的表情,回想起那驚險的一瞬,再怎麼樣亞那都無法說服自己那只是一個普通孩子會有的反應速度。

「所以她的反射速度比你還要快?」

「嗯。我完全無法閃避。」

「看來她有很多事沒有告訴我們。」微瞇起眼,凡斯看上去若有所思。

「就算是孩子也享有保有秘密的權利,所以等她想說時再說吧。」見凡斯一副想去逼問黎鳶的模樣,亞那連忙出聲阻止。

「這我知道。」看到精靈一臉擔憂凡斯緩下了神色。他也沒有那麼狠心去逼問一個孩子。

「那我們去別的地方吧!最近我找到一個有趣的地方,連大氣精靈也如此認同著,或許我們還能給黎鳶帶點驚喜回來。」話題一轉,亞那露出閃亮的笑容,說出了讓凡斯大感不妙的話。

「等……!」還來不及阻止凡斯就被亞那拉走,跌跌撞撞的往一個方向跑去。

.
他們還沒回來嗎?

墊起腳尖,黎鳶攀著窗緣往外看。外面一點人氣也沒有,大氣精靈也沒有帶來有人在附近的消息,所以他也只能很無聊的看著窗外。

去外面繞繞?順便找找逃跑路線以便日後逃走。

算了,那種東西用精神力掃蕩就好,他實在不想因為看見與過往相仿的事物而頭痛。

還是……乾脆把器官都換一換?人類的身體實在沒有很強健,才九歲多很多地方就已經出現衰退的跡象了。這幾天因為沒什麼時間獨處所以他才沒有冒然動手,現在人都不在正是個好時機。

打定主意後黎鳶轉過身跑回床上,不忘設下避免力量外流的結界,然後蜷曲起身體,咬牙將即使經歷過很多次卻依舊無法習慣的劇痛造成的哀嚎堵在喉嚨深處。隨著意識的渙散施加在身上的幻術也跟著解除,兩顆金色的球體取代了漂亮的墨瞳。不過身體的主人卻無暇顧及,仍舊努力的將術力壓縮形成身體的一部分。

每次每次都這樣,乾脆一死了之好了。

人在痛苦中難免會想偏,即使有著不可估算年齡的人也是如此。

不過這樣做他們也會死吧?腦中突然閃過最近才認識的那兩個人的面容。如果自己選擇走上絕路,那他們也會因此受到牽連吧。

……算了,還是不要死好了。

痛苦的喘息著,黎鳶將身體蜷成一團,牙關緊閉,面色蒼白,床單因為吸收了冷汗而沾染了水氣,不過床上的人無暇顧及,只是死撐著意識避免能量脫離控制導致內臟崩壞造成大出血,自然沒有注意到門口傳來術力波動。

「這些黎鳶應該會喜歡吧。」捧著滿手泛著溫潤色澤的珍珠,剛剛才從人魚好友手中拿到這些具有祝福的珍珠,亞那高興地說著。

「我覺得她比較需要的是好好吃一頓飯。」同樣捧著滿手珍珠,凡斯有些無奈地說。珍珠可不能當飯吃啊。

「我們這不就回來了。我想她應該……」「停,我們到了。黎鳶,我們回來了。」制止精靈即將發表的夾帶一堆無意義修飾性詞語的長篇大論,凡斯朝裡面喊一聲就推門進去,誰知一進門就看到孩子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身體每一塊肌肉都繃的死緊,面色蒼白到接近死白的程度,唇色隱隱泛青,顯然出現缺氧的情形。

注意到門口的動靜,滿頭冷汗的黎鳶勉力望去,看到他們先是瞪大了眼,然後眉頭一皺,咬緊下唇,卻還是阻止不了殷紅的血從嘴角滑落。

「黎鳶!?妳怎麼了?」鬆開雙手,顧不得珍珠嘩啦啦的散落一地凡斯快步進入屋內查看狀況不好的人。

「不、不要過來……等一下……」艱難的說完又是哇的一口鮮血,毫不客氣的將床單上染上大片大片的艷紅。一邊咳喘著又將自己蜷的更緊了些,不讓人看見她難看的臉色以及沒有以幻術覆蓋的眼瞳。

「黎鳶!」不顧孩子的掙扎凡斯用力拉開孩子交疊做出防禦姿態的雙臂,眼看力氣抵不過他黎鳶乾脆心一橫直接張口往凡斯的手用力咬下以轉移他的注意力。

「嘶!」冷不防的被咬凡斯倒抽一口氣,反射性的想要甩開卻又擔心咬著他的手不放的人狀況會變得更糟,所以只好按捺著痛楚不動。

短短幾秒的拖延已經讓黎鳶有足夠的時間完成器官的轉換。身體放鬆了下來,眼睛重新覆上幻術,黎鳶鬆開口,努力爬起身跪在床上,先瞥瞥他剛剛咬出來還有點滲血的牙印,再抬起頭,怯怯的看著眼前面無表情的人。「……對不起。」

「去洗澡,換衣服。」眼前的人只下了這個指令。

「?」

「我說,去洗澡,換衣服。聽不懂嗎?」隨手一個治癒術把手上的傷治好,凡斯重新把話再說一遍。

「你不罵我?」他把床單弄得這麼髒,還咬了他,正常人都會生氣的吧?

「又不是妳自己想要搞成這樣的我罵妳幹嘛?現在,先把自己弄乾淨,我等下檢查看看妳是哪邊出問題,然後就去另一張床睡妳的覺。」

「……謝謝。」低下了頭,黎鳶鄭重的道謝著。

「沒什麼好謝的,既然都收留妳了,照顧好妳就是我們的責任。」不甚熟練的拍拍孩子的頭,感覺掌下的人先是一僵然後才慢慢地放鬆下來,任由他有些生澀的安撫著。「好了,去洗洗吧。亞那你帶她去湖邊梳洗一下。」

「好。」在孩子爬下床前剛剛已經將散落一地的珍珠收拾乾淨,亞那伸出了手,黎鳶遲疑了下還是慢慢地伸手搭上。「走的動嗎?」

「可以。」腳步有些虛浮的向前,搖搖晃晃的步伐讓另外兩人很是擔心。

「不如,我背妳吧。」亞那提議道。雖然他的體溫一向偏冷,不過他還是察覺的到孩子的體溫有些高。雖然常常被凡斯說是天兵不過他也不是真的什麼都不懂,人會生病、會發燒這件事他還是知道的。

「你的衣服會髒掉的。」他不用看也知道現在自己渾身是汗,嘴邊雖然剛剛用衣袖胡亂抹了下不過多少還是會殘留一點血汙,這樣的狀態下他實在不好意思讓人背。

「沒關係,髒了再洗就好。對了我有從族裡拿了幾套小孩的衣服來,妳等下穿穿看吧!」

聽到有些不妙的話正在把床單拆下來的凡斯立刻停下動作,僵硬的轉過頭去。「你衣服是跟誰拿的?」

「嗯?就請人幫我拿來的啊,怎麼了嗎?」

聽言凡斯忍不住扶額。「亞那……你這個白痴……」你一個大人突然說要小朋友的衣服其他人不會覺得很奇怪嗎?這弄不好冰牙王室可能就傳出三王子在外面有私生子的醜聞了。

面對單蠢至極的友人,凡斯覺得他的胃有點痛。

同樣無言的還有黎鳶。這人在做事真的有經過大腦思考嗎?正常偷偷在外面養小孩回去拿東西時不會這麼光明正大吧?雖然我們都知道實情是這樣不過其他人不知道啊!這個人到底有沒有想過這樣做後果會變成什麼樣啊?

他突然慶幸二王子和二公主是個有腦袋的人,就此來看這天然並不是遺傳而是個體突變,不然如果冰牙族的王室腦子都是這種程度的話那未來真是堪憂啊。

「欸?」眨眨眼,亞那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友人會出現這種頭痛加胃痛的表情。

「不,沒事。你趕快帶她去洗澡,記得不要太久避免著涼。」隨意敷衍過去,凡斯催促著友人趕快帶人去洗澡,不然放任全身汗的黎鳶繼續站下去他看她接下來幾天就要躺床不起了。

「喔,好。」乖乖地點頭,亞那趁黎鳶沒有防備的時候彎下身一個用力把人抱起來。被抱的那人反射性的摟住眼前的人的脖子避免自己摔下去。「我們走吧!」

「等等放我下來!」渾身一顫,黎鳶反射性的摟住眼前的人的脖子,手抱的緊緊的,臉上難得流露出一絲驚慌。

「不放。」輕快的說完亞那推開門往外走,隨著門的關上兩人之間的對話也隨之模糊。

繼續拆下染血的床單凡斯不禁思考著,這幾天相處下來也沒看黎鳶出現什麼症狀,怎麼他們只是出去一下回來就發生這麼嚴重的狀況?

雖然有可能真的是巧合凡斯還是抱著有些懷疑的心態,早上的反射動作和剛剛突如其來的狀況都顯示黎鳶這個人絕對不是一個尋常的孤兒,但是他們又不能直接問她這件事。黎鳶只是個孩子,沒必要把猜疑加注於她身上,這樣對她而言實在太不公平了。

但是,如果她並不是一個孩子呢?

有些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嚇到,凡斯用力甩了甩頭。怎麼可能,如果她是用幻術改變容貌的話沒道理他們兩個會看不出來,而且檢查時就確認過她的確只是個孩子,他怎麼會產生這麼荒唐的想法。

「算了,先收東西吧。」暫且擱下問題,凡斯嘆了口氣,思考著這幾乎可以宣告報廢的床單要怎麼處理才好。

.
「妳洗好了再叫我喔。」在湖邊把孩子放下,從空間中拿出衣物交給黎鳶,下好了擋風的結界再下了個保暖的術髮亞那轉過身背對著她。

「好。」應了聲,選了一塊乾淨的大石頭把衣服放在上面,將被血漬汙染的衣物脫下,上面的血腥味讓黎鳶皺了皺眉。這個不知道洗不洗的掉,好好的一件衣服就這麼報銷未免也太可惜。

失去蔽體的衣物,縱然有術法維持溫度黎鳶還是不禁打了個冷顫。還是先洗澡好了,再這麼下去就要感冒了。

「黎鳶。」正當黎鳶努力的將身上的血塊洗掉時亞那忽然換了聲。

「有什麼事嗎?」跟打結的頭髮奮鬥著,黎鳶隨口問道。

「每個人都有其秘密,而我們是不會過問的。」精靈輕柔的嗓音傳來,黎鳶一頓,又像是沒事般繼續搓洗。「是嗎。」

簡短的對話結束後兩個人不發一語,各自懷著各自的心思。終於把身上的血味洗的一乾二淨,黎鳶爬上岸,一邊穿衣服一邊腹誹著精靈族的衣服怎麼都這麼複雜,費了一番功夫終於穿戴整齊後拉了拉亞那的衣襬,「我好了。」

「那麼我們回去吧。」轉過身牽起孩子的手,亞那立刻察覺到不對勁,「黎鳶,妳……」

「好暈……」剛剛洗澡時還沒發覺,不過也許是放鬆下來,剛才幾乎算是重塑了整個身體的人沒走幾步就覺得頭昏腦脹,連站都站不穩,眼前一黑雙膝就朝地面跪去,被一旁的亞那連忙拉住,一個用力把人抱起急匆匆的衝回秘密基地,一腳踹開了門。「凡斯!黎鳶她……!」

「她怎麼了?」一轉過頭就看到被抱在懷裡的人臉色紅潤的不正常,呼吸急促,眉頭緊皺著,嘴唇乾裂,明顯就是在發高燒。

「把她放到床上!快!」讓亞那先把人安置好凡斯快步走到櫃子邊抓取之前就調配好的藥物後回到床邊般扶起黎鳶,費了一番功夫才勉強把藥灌入牙關緊閉的人的口中,然後吩咐亞那造點冰出來進行物理降溫。

「凡斯,黎鳶她……」剛剛乖乖待在一旁不打擾人的亞那湊了過來,憂心的看著呼吸略為急促且不規律的黎鳶。

「應該只是一般的感冒發燒而已,吃個藥休息一下大概就沒事了。」剛才看她還有點精神才讓她先去洗澡,想說亞那至少會注意著不會讓她吹風著涼,卻忘了她並不像一般的孩子那般會透過各種方式來反應自己的不適,估計是撐了一路實在身體受不了了才會倒下,是他疏失了。

「這樣嗎……」將製造出的冰塊覆上孩子的額頭,冰涼的溫度讓孩子的神色顯得沒那麼痛苦,再加上藥效也發揮作用,昏迷中的黎鳶深吸一口氣,平靜了下來。

「讓個位,我要看看她的身體到底是哪裡出了狀況。」看到人的狀況目前還算穩定,凡斯捲起袖子開始檢查到底是什麼原因才會讓黎鳶嚴重到咳出血,然後他皺起眉,「沒有異狀……?」

所有臟器都好端端的,感染發炎什麼的一概都沒有,就連個小傷口都沒有,那麼那些被咳出來的血是從哪來的?

「沒有異狀?怎麼可能。」聽到凡斯的結論亞那皺起好看的眉。不可能是治癒術,他整路都沒有察覺到術力的波動,所以他肯定黎鳶沒有動用任何術法,那麼那些傷是去哪兒了?

「看來你撿回了一個不簡單的人啊。」看著床上那人安詳的面容,凡斯微微蹙眉。身為黑暗種族的他對於人內心的惡意十分敏感,但黎鳶卻不帶有半點惡意,頂多就是思想不怎麼正面而已。目前他只知道她並沒有對他們抱持不利的想法,除此之外他們對她一無所知。

一無所知?

想到這點,凡斯駭然了。一般的孩童能讓人完全摸不透底細嗎?她的學習速度不是普通的快,幾乎他一教完她就能完全明瞭。她反射速度勝於亞那,掙扎時的力氣竟然連他都一時制不住。一個幼小的孩童,真的能做到這樣嗎?

她真的只是個孩子嗎?

「凡斯。」精靈輕柔的嗓音打斷了他的思想。「也許她擁有不得不隱瞞的秘密,但她的心是乾淨的。」

「我知道。」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下心情。就算對方的行為再再顯示著她並非普通人,不過那又如何?誰沒有秘密,而誰又有權逼人將事實全盤托出。只要知道她不會傷害他們、還願意與他們和平相處下去,那麼他們就沒有那個權利去詢問她的過往。

「先讓她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交給時間來見證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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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6#
 樓主| 發表於 2023-4-3 20:07:28 | 只看該作者
前世緣(三)

現在是……?

迷迷茫茫的睜開眼,黎鳶略為失神的看著天花板,雙眼尚未聚焦。

沒記錯的話……洗完澡後,他好像是暈過去了?

感覺到床旁邊有人,他微微側過頭去,入目的是一顆銀色的腦袋。「亞那……?」

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精靈的眼睫撲閃了幾下,緩緩睜開,「……黎鳶?妳醒了!太好了!在主神的祝福下……」

「等等等等,抱歉,我可以問一下我暈倒後發生了什麼事嗎?」搶在精靈開始進行長篇大論前黎鳶連忙打斷他的話。

「妳發燒了,然後就一直昏到現在。今天是第四天。」另一道聲音傳來,因為聽到騷動而醒來的凡斯很快的搞清楚狀況,出言解釋。

「原來如此。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努力的想爬起來向這幾天花費不少心思照顧他的兩人道謝,只是才剛動作就被亞那按著肩膀壓回床上。

「不要亂動,凡斯說妳還是需要好好休息。」皺起秀麗的眉,亞那不贊成黎鳶的舉動。

「他說的沒錯,妳剛醒,還是休息一下再起身比較好。」起身走到床邊,凡斯說道。

「知道了。」順從的躺了回去,黎鳶盯著洞穴頂端看。「我身體裡的能量過多,常常沒事就會自體攻伐,然後造成你們幾天前看到的那種情況。可是我的恢復力很強,一般外傷內傷只要撐的過當下那身體很快就會自動復原,所以事後再找都找不出受損處。」

上述雖然是真的,但前幾天的狀況並不是如此,那是自己更換器官一不小心失控導致的內出血,但不能否認的是他的復原能力確實一如以往的強悍,至少他可以確定嚴重內傷的人絕對不會像他一樣只昏睡三天而已。

「所以妳那時確實傷到了內臟?」想起他檢查卻查不出異狀的詭異情形,凡斯問道。

「是,後來又自體修復了。」

「妳這樣的情形很久了嗎?」亞那憂心的問。

「從有記憶以來一直都是這樣。」平淡無波的說著,黎鳶靜默了會,輕輕的開口,「我一直在想,如果就這麼放棄的話,會不會輕鬆很多。」

「黎鳶,妳怎麼可以說這種話。」顯然,這番話引起了愛好生命的精靈的不滿,只見亞那蹙起了好看的眉,大有要說教的意味在,「在主神的恩賜下我們得以於這廣袤的世界上延續生命,縱使生命會遇到令人難以接受的磨難,但……」「但我已經不想接受了。」

平淡的打斷精靈未盡的話,黎鳶漠然的說,「我曾試著祈禱,試著不去憎惡這羸弱的軀體,但一次次的忍受撕心裂肺的痛楚,再再的從死亡的邊緣被拉回,就算是意志再堅強的人也會無法忍受,更何況,我只是個孩子。」

「神給予我生命,卻也棄我於不顧。我只能活著,盡力躲避任何會傷害我的事物。在被你砸到前我正被人口販子搜捕,只因為這張臉和這副瘦弱的軀體,所以他們認為我應該成為他們的囊中物。因為他們有能力,而我只是個什麼也做不到的孩童。」

「如果人活著就只是在絕望中掙扎,那麼我寧願回歸安息之地。」

這番話說完,空間瞬間陷入了一陣滯澀到令人難以呼吸的寂靜。

「這就是妳的想法?」過了半晌,凡斯才開口,聲音有種山雨欲來的危險感。

「我不否認,我一直很想死這件事。」偏頭看向凡斯,黎鳶絲毫沒有受到他的隱隱散發出的壓力威脅。

「那為什麼,妳還要堅持活下來?」

「因為死不了。」慢慢地爬起來,黎鳶緩緩地解開袍子中間的幾顆扣子,露出了白皙平坦的腹部。

「這裡,在我六歲時被人劃了一刀,連腸子都掉了出來。可是我沒有死。」指橫畫過光滑的腹部,黎鳶垂眸,語氣平淡,「那些人說如果商品受損了價格就會降低,所以他們是沿著肌理紋路劃的,為的就是求不留下疤痕。」

「那時候手被綁起來,眼睛也被矇住,他們在我身上下了封印,阻止我使用術法並消減我的體力,每天他們只會隨便扔了個治癒術讓傷口不會流血,之後發現我自癒能力很強又不太會留疤後他們下手越來越沒有顧忌。吃的頂多只讓我不會餓死,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才被人救了出來。」

「我討厭黑,討厭與人接觸,不喜歡別人碰我,同時,我厭惡著因為虛弱而逃不過的自己。」

「如果死去能忘記所有一切,那我不介意消逝。」

剛剛就很壓抑的氣氛變得更加凝重,看著眼前淡然的孩子,他們竟一時無法組織出任何有意義的辭彙。要安慰也不是,要繼續責怪也不是,那是她的過往,他們沒有資格對此作出任何評論。

「不過這都過去了,就算了。我還是會繼續活下去的。」黎鳶低著頭,重新把扣子扣上,「在徹底放棄前,我會活下去的。」

「所以,我需要有人告訴我這個世界沒有我認為的那麼糟。」抬起頭,黎鳶直視著他們。「你們,可以讓我相信嗎?」

看到孩子坦然的眼神,他們一時竟無法回應她的話。

那孩子,將胸膛赤裸裸的剖開,用著真摯的眼神,將傷痕累累卻依舊奮力跳動的心以雙手捧到他們面前。他們,真的能接下,這份貴重到令人膽寒的禮物嗎?

「我可以,相信你們嗎?」

「如果妳願意相信我們,我們也願意對妳付出同等的信任。」頂著孩子的目光,凡斯冷靜地說道。

「……那麼,我會努力試著去相信的。以我之名承諾你們。」過了幾秒,黎鳶才勉強說道。

「以我們之名,我們會信守承諾。」

「謝謝。」這幾天以來一直都是面無表情的黎鳶首次露出了小小的笑容,雖然一閃即逝,不過那瞬間的美好也足以讓另外兩人驚艷了。

天,他們到底是撿了一個多特別的孩子回來。冷著臉時就已經是個十足十的美人胚子了,笑起來的時候真可謂所謂的一笑傾城。

「黎鳶,妳笑起來真好看呢。」露出同樣回頭率百分百的笑容,亞那說道。

「是嗎,我不知道。」面對讚美黎鳶依舊維持不冷不熱的態度。「我可以下床了嗎?我覺得我的身體很難受。」他覺得他的四肢僵硬的很,果然是躺太久了。

「妳先吃點東西,等我檢查完後妳再下床。」

「好。」

「黎鳶妳太瘦了,這樣吧!我來煮點吃的,凡斯你就好好替她檢查吧!」亞那揚著好看的笑容,說出了讓凡斯渾身一顫的話。

「亞那,我來就好,你幫忙看一下黎鳶的情況。」身為曾經被他的料理荼毒過的人,凡斯立刻出言阻止。

「不用啦!這點小事我還做得到的。」

見狀凡斯對黎鳶打了個眼色,雖然不明所以不過接受到訊息黎鳶也跟著開口,「可是我想吃凡斯做的飯。」

「我做的飯也很好吃哦!」

「她需要吃一些營養的,你的藥草學不是學得不怎麼樣嗎?」眼看事情快要無法挽回,凡斯不得已只能放出大絕迅速補上最後一擊。

「唔……」顯然被戳中痛處,精靈的表情馬上變得可憐兮兮的,雖然看上去有些於心不忍,不過為了自己生命的安全不管怎麼樣他是絕對不會讓步的!

「那麼亞那你先拿水給她洗臉漱口,我先去弄點吃的。」擺平了差點害他們兩人就此沉睡不醒的友人,凡斯隨口找了點事給亞那做省得他又突然心血來潮作出一些驚人之舉。

「知道了。」

很快的完成上述動作,黎鳶也努力把藥膳粥吃完,然後乖乖地坐在床上讓凡斯檢查。

碰觸孩子時,凡斯才發現她正細小的顫抖著,但極其微小,以至於他們都沒有察覺到。

所以她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害怕嗎……

「好了,沒問題,妳可以下床了。」迅速的完成確認,凡斯站起來離開床邊好讓孩子能下床走動。

「謝謝。」先是撐著床頭緩慢站起,因為躺了太多天雙腳略顯虛浮無力,不過僵硬的走幾步路就好很多了。

「黎鳶,妳要不要一起到外面?我們可以一起聆聽風的細語、一同沐浴陽光的溫暖,在主神賜予的恩惠下我們……」「就一起出去走走吧。」再次截斷精靈族特有的冗長敘述句,凡斯說道。

「好。」頓了一下,黎鳶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在那之前,我可以先洗個澡嗎?」身體大概是他們有擦過所以沒有很髒,但是長度到腰的頭髮估計凡斯也束手無策了。不能期待同樣是長髮的亞那幫他洗,那麼他大概醒來後就會發現他變成短髮了,因為打結太嚴重解不開所以乾脆剪掉這樣。

「也是。衣服在那邊的櫃子,需要我們其中一個陪妳去嗎?」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去。」

「我覺得妳剛醒,讓妳一個人出去這樣不妥,亞那,你跟著她去,我收拾一下東西。」深怕人會不知不覺的倒下去,凡斯想了想還是決定叫人陪她。

「好。妳願意給我牽嗎?」看向黎鳶,亞那伸出手,等著害怕他人碰觸的人給予他回應。

看著那隻手黎鳶猶疑了下,雙臂下意識的縮緊抱住懷中的衣物,過了幾秒怯怯的伸手,輕輕搭上那隻寒涼的大掌。「……好。」

看到她還有些畏縮的舉動亞那也只是輕輕的將嬌小的掌攏在手心,不給人一絲壓迫,讓黎鳶隨時能抽回她的手。「那我們先去了。」

「嗯。快去。」

離開了洞穴,外頭過於明亮的陽光讓剛從昏睡中清醒的人不適應的眨眨眼。陽光的溫度毫無保留的傳遞過來,深吸一口氣,黎鳶輕輕發出一聲像是嘆息的呼氣聲。

「怎麼了嗎?」聽力極佳的精靈不可能忽略掉這細微的聲響,於是他低下頭詢問著。

「只是覺得,能看到陽光,真是太好了。」終於適應了光,黎鳶睜開了瞇起的雙眼,墨色的瞳雖然仍舊平淡,但仔細一看卻能發覺當中含有一絲喜悅及一抹平靜的安心。

「我喜歡陽光帶來的暖意,喜歡微風拂過枝葉時奚窣作響的聲音,喜歡水流過指縫時的波動,喜歡看幻獸們無憂無慮的生活著,也喜歡草木帶來的芬芳,這會讓我覺得世界並不是每件事都那麼樣的令人傷神。」

「世界上還有很多很美好的事物,妳還有很多時間去體會。」偷偷瞥了一眼看起來終於有點生氣的小臉,亞那有些放心露出了一抹微笑。人生活於世上總要有一些值得留念的事物,不然就只是活著的話,未免太過悲哀。

「可能不多了。」低聲說著,細微的音節含在嘴中,以致於這模糊不清的話沒有傳入精靈耳裡。

各自懷著各自的心思,黎鳶迅速完成洗浴的動作,過程中依舊靜靜的不發一語,任由亞那牽著她的手沉默的回到他們的秘密基地。

「你們回來了,有特別想去哪裡嗎?」察覺到門被推開,凡斯同時收拾好東西,轉身面對他們。

「黎鳶還沒有在這附近走過,不然我們就先在這附近逛逛吧!」亞那率先提議到。

「也好。黎鳶,妳有什麼想法嗎?」看向正不動聲色抽回自己手的孩子,凡斯問道。

「沒有,我無所謂。」反正去哪裡對他而言都差不多,所以其實沒必要問他的意見。

「既然決定了就走吧,不過也不能出去太久,最多兩小時黎鳶就得回來休息。」

「知道了知道了。我們出發吧!」

踏入了陽光下,亞那立刻帶頭往與湖泊相反的方向走,大片的綠意籠罩在他們上頭,擋去了春末夏初的陽光帶來的熱度。

「這時間山谷那邊有很多靈晶花盛放,妳應該會喜歡的。」看著走在自己身側的孩子,凡斯說道。

「靈晶花?花瓣外敷具有消熱解痛的作用,葉子磨粉食用則能讓人短暫陷入昏睡的那種植物嗎?」回想起之前凡斯教過的內容,黎鳶問道。

「對,就是那種。妳還記得啊。」沒記錯的話這好像是她剛來的那個晚上他教她的,她竟然能這麼自然的隨口背誦出主要功效。

「我的記憶力還不錯,記得很多事。」包括很多不怎麼美好、讓他極力想忘卻的事。

「不好的事可以用現在來取代。」敏感的察覺孩童的心情有些低落,凡斯說道。

「嗯。」可是,他忘不掉。那些回憶跟詛咒一樣深深刻印在靈魂深處,就算他再怎麼痛苦不堪他也不能阻止它們一點一滴的侵佔自己的靈魂,所以他只能試著不去想,試著忽略隨時有可能因為記憶混亂而竄上大腦的劇痛,然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行走於這個世界上。

沒有忽略掉黎鳶眼中一閃即逝的晦暗,但凡斯選擇緘默。這孩子果然有很多秘密呢,也罷,等她想說時她就會說了。

「到了!黎鳶妳看!」穿出了林徑,亞那興奮的讓開身子讓黎鳶能看清楚眼前的景色:滿山遍野的小白花迎風搖曳,陽光灑落在花瓣上,竟折射出亮麗的色彩,隨風而來的是一陣陣柔和的清香,遠處的林間有些幻獸正好奇的打量著他們,見他們沒有惡意就維持原先悠閒的步調慢悠悠的晃開。

所謂的世外桃源,大抵就是如此吧。

「很漂亮吧!這是我和凡斯一起發現的喔!」

「嗯,很漂亮。」點了點頭,黎鳶的嘴角微勾了幾度,雖然看上去還是沒什麼表情但這已經是他極盡所能表達出的喜悅了。

「我們靠近一點看吧!」亞那原想伸手抓著孩子的手腕往前衝去,可是在接觸到的瞬間硬生生的停下來,形成有些尷尬的場面。

見狀黎鳶也不好意思讓人進退不得,很乾脆的伸出自己的手,指尖勾上那僵在半空的掌。「走吧。」

有些訝異孩子的舉動,不過亞那很快的就回過神,拉著人就往那片花海裡鑽,一大一小的身影很快的就隱沒在花海裡頭。

不急不緩的跟過去,想想亞那應該會纏著黎鳶一段時間,凡斯決定先來收集一些藥草以備不時之需,特別是現在多了一個時不時有可能會倒下去的人,所以更應該要做好準備。

……才幾天而已他就已經做好要長久照顧人的心理準備了嗎?

不過如果那個照顧對象是黎鳶的話,那他也不介意就是了。

那是個值得讓人疼惜的孩子啊。

摘採了一陣子的藥草,覺得脖頸有些酸的凡斯抬起頭,看向那偶爾從花間露出來的銀色及黑色的腦袋,偶爾拂過的微風帶來了細碎的話語,連凡斯自己都沒有發覺他的嘴角正微微上揚。

沒有外頭的紛紛擾擾、沒有人與人之間的勾心鬥角,就只是這樣單純的相處著,該有多好?

為什麼世界一向要這麼複雜呢?

他是妖師,但他也是活在世界上的生命,為什麼與生俱來的血脈卻讓他們必須默不作聲的忍受貪婪或是恐懼他們的人們的追殺。

每個生命都有其存活的價值,不是嗎?

他們不也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生命嗎?

為什麼別人卻總將他們視為毒蛇猛獸,就只因他們所擁有的天賦。

能力沒有絕對的好壞,全端賴於使用者的決定。可笑的是,擁有可以顛覆整個世界力量的他們選擇不去詛咒這個對他們不友善的世界。而那些人卻自得意滿的用著他們的能力去傷害他們的族人,逼得他們只能潛入陰影、匿去蹤跡,在世界的邊緣安靜的生活著。

聽前任首領說,他們的職責是導正黑暗,但如何導正、黑暗又是什麼,當時年紀尚幼的他疑惑的詢問,換來的卻是一聲無奈至極的嘆息。

後來,他才知道,不是前任首領不告訴當時年幼的他,而是在漫長的歷史中,被追殺的種族能保留下來的,僅餘這隻字片語。

若神指責他們忘卻根本,那麼許多人也難辭其咎。

他們是妖師,同時也是迷茫自己使命的人。

當他們忘記根本時,他們還能立足於這個世界上嗎?

「凡斯,過來啊!」遠遠的,亞那看見凡斯正朝他們看,立刻朝他招手。黎鳶也朝他揮手,嘴角微微勾著。

「知道了。」停下了思考,凡斯收妥了藥草,信步走向兩人,臉上還是保持著那淺淡而溫暖的笑意。

如果時光能靜止在這一刻,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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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23-4-17 15:25:04 | 只看該作者
前世緣(四)

「還開心嗎?」長長的銀髮中夾著一些花瓣,亞那牽著黎鳶走在回秘密基地的路上。

「開心。」髮間同樣夾帶著不少花瓣,黎鳶點了點頭。

「你們等一下通通給我去洗澡。」半途才加入的凡斯無奈地看著兩人。雖然有顏值頂著,就算再怎麼狼狽看上去還是很賞心悅目,不過還是要去洗澡!

「好。」「知道了。」兩人乖乖地應道。

「亞那,黎鳶洗完後趕快帶她回來,她不適合在太陽底下曬。」抬頭看了下太陽的位置,凡斯輕嘖了聲。沒想到會玩到這麼晚,現在居然快中午了,早知道出門前應該要幫黎鳶做防曬的。

「明白了。」

回了洞穴取了衣服,兩人就被凡斯趕去洗澡,一大一小看著在他們眼前碰一聲關上的門,對看一眼,聳聳肩,抱著衣服乖乖洗澡去。

「下次再一起去別的地方玩吧。」半身浸在及腰的水中,亞那一邊梳著長髮一邊說道。隨著他的動作白色的花瓣飄落至湖面上,晃悠悠的盪漾開來。

「嗯。」背對著亞那,黎鳶同樣跟自己的頭髮奮鬥著,整理時不禁感嘆明明同樣是長髮,自己髮質也不算差,怎麼亞那就梳的那麼輕鬆她卻要跟這些髮絲拼命。

剪掉算了,麻煩。

「下次還要找凡斯一起玩喔,凡斯很少像今天這樣這麼開心。」

很少嗎?

回想起這幾天的生活,雖然對方時常板著一張臉,不過還是會笑的啊?

想想亞那的言行舉止,黎鳶忽然覺得了解了什麼。

嗯,只能說,咎由自取吧。

快速的完成洗浴,黎鳶早了亞那先一步上岸著衣,無聊的她秉持著非禮勿視的原則選了個看不見亞那的角度然後找了塊乾淨的大石頭坐下,腳一晃一晃的,開始打量起這幾天沒有仔細看過的環境。

不仔細看還不知道,附近還蠻多結界的,敢情這兩人是把這裡當成私有地了嗎?

不過這種情況在現在也不算罕見就是,因為外界的不安定,所以很多種族都搬遷至更加人跡罕至的地方,然後直接在新的土地重新建立家園,所以這種畫地為家的情況真的不算少數。

但他沒有這麼做就是了,停留在同一個地方太久只會造成他記憶重疊而混亂,增加他露出破綻的機率,所以他通常一個地方最多停留不超過一年,一年足以對一個地方造成很多改變了。

一年啊,很短的時間,短到不足以摸清楚一個人的本性、短到不能真正深入了解一個人、短到就只能將稀少的回憶收入腦中然後轉身離開。實在是,太短太短了啊。

那麼,這次要停留多久呢?一個月?三個月?半年?還是就待到一年期滿然後悄然淡出他們的生活?

還是,趁著還未建立起深厚情誼時就銷聲匿跡呢?

眼珠子轉了一圈,聽著後面的水聲,黎鳶悄悄的跳下大石頭,沒有引起任何騷動的遁入樹林,安靜無聲的匿去蹤跡。等亞那上岸時人早就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

「黎鳶?」

尋了一圈卻連點蹤跡都找不到,亞那有些擔憂的皺起眉。還是說先回去了?

急匆匆的趕回洞穴,亞那一點也不優雅的推開門。「凡斯,黎鳶回來了嗎?」

「黎鳶?沒有。她不見了?」正在燉煮藥汁的凡斯猛然回過頭,臉色變得十分嚴肅。

「嗯。」

「我跟你一起出去找。」把火關小,凡斯豁然起身,兩人大步衝了出去,門碰的一聲關上,留下鍋蓋與鍋子輕微的碰撞聲及煮沸的咕嘟聲。

.
不知道亞那開始找他了沒,雖然不告而別對他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這對他們才是最好的。

坐在一棵很靠近邊界的大樹上,用茂密枝葉隱藏起自己的身影,黎鳶看著眼前的結界,想著該如何突破才不會引起注意。

若是沒有相遇會更好。

這樣就不會讓他們傷心了吧。

沒有任何術法波動,黎鳶在身前編列出淡金色的法陣,在晴朗的天空下看起來並不明顯。

就這樣吧。像以前一樣躲避他人的接觸。

就這樣吧。安靜的離開不屬於他的歸屬。

正當法陣要接觸到結界的瞬間,黎鳶倏地撤回力量,緩慢運行的法陣瞬間崩裂。下一秒,一個人影躍上枝頭、看到他時就露出一抹放鬆的笑容。「原來妳在這啊!是因為上面的風景十分美好所以才來欣賞的嗎?」

「嗯。」面不改色的點頭,黎鳶並不打算讓這人知道其實自己剛才差一步就能離開了。

算了,總還有機會的。

「真高興妳也能體會到自然的美好,不過下次來之前要先跟我們說,知道嗎?不然我們會很擔心的。」

「知道。」下次逃跑時絕對不會跟你們說的。

「那麼我們就下去吧。妳要自己下去還是我抱妳下去?」

「自己下去。」被別人碰觸什麼的如果可以還是盡量避免吧。

「好。」俐落的應完,亞那縱身一躍,什麼防護都沒做的跳下數十公尺高的大樹。

看著底下茂密的枝葉……精靈是自帶摔不死的體質嗎?

默默的爬下樹,黎鳶自覺沒辦法做到亞那那種境界,以這個實在不夠給力的身體他還是老實一點用一般人的方法下去吧。

等他慢慢的回到地面時,亞那已經在下面等他一段時間了。

「走吧。」輕快的說著,亞那彷彿不在意他鬧失蹤的事,就這麼帶他回去洞穴。

「凡斯,我們回來了。」遠遠的就看到凡斯站在門口,亞那伸手朝他揮了揮。一旁的黎鳶沒有做任何反應,只是靜靜的等著被罵。

擅自跑走,先不說亞那,凡斯總會生氣了吧。

「黎鳶。」不意外的,比平常低的聲音傳來,有種山雨欲來的氣勢。

「是。」低下頭,黎鳶應道。

「下次獨自行動前,記得要跟我們說,知道嗎?」一隻手落在她的頭上,凡斯放柔了聲音。雖然有些焦慮,但凡斯發現他竟無法對這個人生氣。

大概是因為他已經習慣亞那不告知就四處亂跑,所以面對黎鳶暫時性的失蹤他還算平靜。

只要人不要失蹤到找不到一切好說。

預期中的責罵沒有出現,黎鳶詫異的抬起頭,面對的是凡斯無奈的神情。「知道嗎?」

「知道。」乖乖答應下來,對於沒有被罵這件事還是感到有些不敢置信。

所以,犯錯是可以不被懲罰、不被責怪的嗎?

「進來吧,妳應該餓了吧。」轉身打開了門,很香的藥膳味飄了出來。

「好。」

靜靜的用完餐,沒過多久黎鳶就被凡斯趕上床休息,確認黎鳶睡熟了兩人不約而同的安靜離開洞穴。

「她很不一般。」靜默了一陣,凡斯率先開口。要是前幾天尚有些不確定,今日就是肯定了。

「是啊。能讓人無法察覺的溜走,這的確有些不可思議。」亞那跟著應和。明明自己一直都在注意黎鳶的動靜,可是那時候他是真的沒有發覺黎鳶是什麼時候溜走的。他不是個什麼都不會的人,甚至還上過戰場,面對這種能做到完全無聲無息的人,他只能說,很強。

「她……隱瞞了我們,非常、非常多的事。」面對這個事實凡斯心情有些複雜。之前她身體的情況還可以勉強解釋過去,但她一些小動作都不像是一般孩子會擁有的,敏捷的反射動作、純熟的斂起自身的氣息,身體的協調性好的不可思議,這些特質反而像是習武多年且身經百戰的武者才會擁有的。

但她只是個孩子,不是嗎?

「我寧願相信,她只是個一般的孩子。」亞那有些沉重的說。若依照他們上述的觀察而言,答案只有一種——因為生存環境太過苛刻,所以只能在短時間內逼迫自己成長。

「但她不是。」冷靜地下了結論,凡斯也不免為了黎鳶感到嘆息。

那年紀的孩子,應該是被父母保護著、呵護著,對這個世界充滿希望及好奇,而不是平靜的如一灘死水,彷彿對於外界的變化無動於衷。

孩子不該是擁有探索及做夢的權利嗎?是什麼樣的經歷讓她豎起了一身的刺,武裝著自己抵抗外界帶來的傷害。

她只是個孩子啊。

「願她今後的日子能平安、喜樂,不受恐懼侵擾而寧靜降臨。」做了個祝禱的手勢,亞那喃喃說著。

「願其如此。」妖師的言,一向成真。

.
……有種欺騙別人的感覺。聽著竊聽術法傳回來的對話,躺在床上閉眼假寐的人如此想著。光是他的實質年齡就已經沒那麼幼小了,那些超乎他身體年齡的身手也是長時間累積下來,並非他們所想的在短時間內逼迫成長而來。

不過這也表示之後他要溜走的難度增加了,感覺這兩人現在是下定決心要照顧他,但問題是,他永遠不可能成年。他會一直是年幼的外表、一直處於少年輕狂的年歲,但他的靈魂卻是蒼老的而瀕臨破碎的。

他早上說的是認真的,他的確快要放棄生存的意志了,若沒有額外的支持,他很可能會做出無可挽回的事。

他很累了,真的。

不受恐懼侵擾而寧靜降臨,若真能如此,該有多好。

他一直是知道的,他的內心並非如外表般平靜。

寂寞的、疲倦的、絕望的,淨是些不怎麼正面的詞彙,不提也罷。

如果能忘記,今日的他情況會不會好上很多。

忘記一切的惡,僅記著美好的片斷,也許他就不會於午夜夢迴驚醒時發現自己的手正扼在咽喉上,更可怕的是,他發現他並不害怕自己隨時可能斷送自己的性命。

他想,也許死亡是個不錯的出口。就像蝴蝶終於掙脫了束縛著牠的蛹,展翅翩翩起舞。

這樣一來,就能擺脫這孱弱的軀體吧。

這樣一來,就能忘卻了那些苦痛了吧。

這樣一來,就能不質疑創造自己的存在了吧。

但是,若是他忘了他不惜一切代價救回來的手足,那麼他還有什麼意義。

那是他看的比自己性命還要重要的手足啊,一想到他有可能他會遺忘對方他的心就痛的彷彿就快被狠狠撕裂開來。

他禁不起與他由同一個靈魂分裂出來的手足再一次永恆的閉上眼。

就算不能決定自己的生死,但他想他應該還有一點守護自己重要之人的權利。哪怕是要與過往的同伴為敵,他也會不顧一切的站在手足那側。

偶爾自私一點,也不為過吧?

深深的吐息,為了手足、為了這世界的良善生命,他還是得延續著胸口的起伏。

.
悠悠轉醒時,外邊的天色已染上橘紅。

「醒了?」察覺到床上的動靜,從藥草堆裡抬起來,凡斯問道。

「嗯。你們在做什麼?」凡斯埋首於藥草堆中不是什麼稀罕事,可怎麼另一人也跟著埋在藥草堆裡?

「教這傢伙辨認藥草。」講這句話時凡斯的語氣聽上去咬牙切齒,額角還爆出疑似青筋的物體。

「黎鳶也要一起來嗎?」從藥草堆抬起頭,亞那咧開大大的笑容。

「這些東西她都會了。」凡斯毫不留情地狠狠潑了一桶冷水。

「呃……」精靈露出了被打擊到的表情。

「……」怎麼突然有種對不起亞那的感覺?

默默的爬下床,黎鳶走到桌子旁,微微踮起腳尖看著桌上各式各樣的藥草,然後轉頭,很認真的看著亞那,「那個,只要把特徵記起來就不難了,真的。」

「真的嗎?」

「嗯。」

「黎鳶妳不用安慰他沒關係,這傢伙已經沒救了。」凡斯迅速掐斷亞那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線希望。

「凡斯……」亞那淚眼汪汪的看著凡斯。

「給我繼續背。」一聲令下,完全沒膽反抗的亞那只能含著淚繼續鑽研。

「那我要做什麼?」乖寶寶黎鳶發問了。

「妳的話……會切菜之類的嗎?算了這個……」「單純切菜的話,會一點。」

本來想說流浪的小孩應該不太會煮飯,凡斯正想改口時卻因黎鳶的回答愣住。雖然才認識幾天,不過依據他對黎鳶的了解如果他說會一點,那她會的可能就不只是一點。

「跟之前救我的人學了一點,可是煮的話就不太行了。」他是過目不忘沒錯,但沒有實際操作看再多還是不會。切菜還好,反正大抵也就那幾種方式,但說到烹調的話他只大概知道火候和時間的掌控,實際運用的成果就無法保證了。

「沒關係,妳先幫我把這些切塊,如果妳有興趣的話我也可以教妳怎麼煮。」將食材堆到一旁的小桌上,凡斯遞了把菜刀過去。

「好。」接過菜刀,想想反正接下來也沒什麼事,黎鳶就可有可無的答應下來。

「那就麻煩妳了。」說完凡斯就去張羅別的東西,十分放心的讓黎鳶一人跟食材奮鬥。

切塊的話……差不多大小就行了吧?

把要去皮的食材都去皮,黎鳶握緊手上的菜刀,規律的切了起來,速度不緊不慢,像是對這件事感到游刃有餘似的。

這孩子好像有點萬能?一邊聽著規律的切菜聲,凡斯有些分神的想著。怎麼這些日子下來也沒看過她真的很不擅長什麼東西,目前聽下來也就不太擅長煮飯而已。

要是生在好一點的人家,估計未來會大放異彩吧。

這麼好的孩子啊。

「……那個、那個,凡斯?」

「嗯?」察覺到有人在拉他的袖子,凡斯連忙低頭,只見黎鳶睜著一雙大眼無辜地看著他。「那個,我切好了。」

「我知道了。」掃了一眼過去,凡斯有些訝異的挑了眉。

「我做的、不好嗎?」看著凡斯的神色,黎鳶小心翼翼地問。

「不,妳做的很好。」能將表面不平整的蔬果切到大小將近一致,以這年紀的孩子來說的確是值得嘉許。

「那,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嗯……妳幫我盯著亞那好了,如果妳想教他也可以,但我建議最好不要。」想了想,凡斯補上後面一句。

「喔。」雖然不是很懂為什麼凡斯這麼說,但黎鳶還是乖乖點頭應了下來,然後就跑到桌子邊,坐上了椅子盯著亞那埋頭研究那些藥草。

……正常情況來說,這應該是相反過來的吧?

看著黎鳶認真監督的側臉,凡斯默默地想著。正常應該是大人盯著小孩學習吧,怎麼眼下完全相反了?

想想黎鳶本來就跟小大人一樣成熟,再想想亞那平時完全不像成年精靈的樣子,凡斯突然覺得眼前的畫面好像也沒那麼違和了。

嗯,肯定是這樣的。

不再去思索這個問題,凡斯把注意力轉回鍋爐上。晚餐比較重要。

看著埋頭苦讀的亞那,有著過目不忘能力的人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那些藥草可以讓亞那苦惱這麼久。

算了,就當作是回報,教他一下好了。

「亞那,那個……」

.
「黎鳶,妳怎麼了?」忙碌了一陣子,凡斯將菜餚盛起轉身準備端上桌時,看見的就是黎鳶臉部朝下、頭髮垂在兩側、半死不活的趴在桌上的模樣。

「我放棄了……」模模糊糊的聲音從頭髮底下傳來,當中滿含絕望。

「放棄什麼?」

「教亞那……」三個字交代了前因後果,黎鳶選擇繼續與桌面相親相愛。

聽言瞬間把眼前這景象與剛剛的話連結起來,走到他們身邊的凡斯騰出一隻手拍拍黎鳶的頭以表安慰。

「凡斯,我覺得黎鳶教的有效欸,我把這些都記起來了!」罪魁禍首興奮的抬起頭,很驕傲的說道。

「我絕對不會再教他了……」氣弱游絲的說著,黎鳶簡直對亞那藥草學的學習能力死心了。「凡斯……我錯了……我不會再教他藥草學了……」這件事就讓它成為絕無僅有的一次吧。

「妳辛苦了。」除了同情外凡斯也有些訝異,沒想到這人居然可以讓亞那那個藥草學白痴記得起來那些藥草。

這孩子真是越來越神秘了。

「我覺得我有種暫時不想看到亞那的衝動……」這聲音聽上去像是快嚥下最後一口氣了。

「亞那你聽到了吧,你這幾天就不要出現了。」順便還自己及黎鳶一個清淨,一舉兩得。

「欸怎麼這樣!」

不理會亞那的哀嚎,凡斯把亞那趕去拿碗筷過來擺,自己則是把東西都端上桌。直到最後一道菜也上桌後凡斯才拍拍黎鳶的肩膀,「黎鳶,起來吃飯了。」

「等一下……我好累……」依舊是半死不活像是快彌留的聲音,黎鳶覺得他不只身體上的疲憊,還有心靈上的疲勞。

「真的很累的話吃完飯後休息一下就去睡吧,現在起來吃飯。」催促了下。要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喔……」緩緩地直起身子,有氣無力的把頭髮撥至一旁,黎鳶慢慢拿起放在面前的碗及餐具,有一下沒一下的扒起碗裡的飯,配菜還是看不下去的凡斯替他夾的,不然他看這傢伙真的會只吃白飯而已,要是放任她這樣下去絕對會營養不良的。

不過這孩子的食量是不是一直都太小了?

瞇起眼,凡斯回想起之前黎鳶的進食狀況,如果說生病導致食慾不振他還能理解,但康復後不至於會食量小的這麼離譜吧?雖然他沒顧過小孩,不過他可以肯定的是一個正在發育的女孩子一餐的飯量絕對不可能只有半碗飯而已。

而且為什麼她一直都有點病懨懨的樣子?明明檢查過沒問題,她也掩飾的很好,不過他偶爾還是會看到黎鳶半瞇著眼、像是在打瞌睡的樣子。有時候還會皺眉,含著痛苦意味的那種。

趁她睡著後來檢查看看好了。

「凡斯,你不吃嗎?」還有些稚嫩的童音響起,凡斯瞬間回神,對上了黎鳶疑惑的眼神。

顯然吃完飯後讓她的精神稍微好了些,至少不是剛剛那種半隻腳踏入夢鄉的感覺。

「不、沒有。妳吃飽了?」

「嗯。我有吃完飯。」讓凡斯看見空蕩蕩的碗底,黎鳶說道。

「很乖。去旁邊待著吧。」

「我不用幫忙洗碗嗎?」

「不用,妳去旁邊吧。」

「好。」雙手撐著椅面,黎鳶滑下對他而言有些高的椅子,咚咚咚的跑到旁邊的書櫃前,端詳了一陣墊起腳尖,指尖顫抖了幾下總算是搆著擺在上層的書,小心翼翼地抽出來抱在自己懷裡。

「妳看哪一本書?」接過亞那疊起來的碗盤,凡斯隔空拋了個問句過去。

「咒術大全,上次看到你在看,覺得很有趣,想學。」抱著書放在一張矮几,黎鳶隨意席地而坐,拍掉手上的灰塵後就翻閱起來。

「那妳先看,等下我教妳。算了,亞那你去教她好了。」頓了下,凡斯指使起一旁可能會越幫越忙的精靈。

做事不行的話,教書總行了吧。

「好。」亞那走了過去,在黎鳶身旁坐了下來,還特意離她一小段距離。他記得黎鳶不喜歡有人碰她。

看著暫時沒有問題的兩人,凡斯轉而專注做自己的事。

反正有黎鳶在,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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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23-5-1 19:34:24 | 只看該作者
前世緣(五)

安心的洗完碗,將碗盤一一歸位,凡斯一轉頭就看到一大一小正認真的鑽研那本書,不時在空中比劃著元素的圖騰,周圍看上去沒有被破壞的痕跡。

很好,讓黎鳶去制住亞那是對的。

「你們在討論什麼?」看著兩人皺起的眉,凡斯好奇地走過去蹲在桌子旁。

「這邊,很奇怪。」指著法陣的一處角落,黎鳶說道。「這個明明是火屬性的法陣,為什麼這個圖騰是屬於水屬性的?」

「我看看。」順著黎鳶的指尖看到那個圖騰,那個圖騰十分微小,稍不注意就會忽略掉。

思考了半晌,也想不出個結果凡斯倏地站起身,「我們去外面實驗吧。」既然想不出原因,那麼親自嘗試就是最快的方法。

「好。」跟著站了起來,黎鳶拍拍身上的灰塵,一雙大眼直瞅瞅的看著凡斯。

一群人出了洞穴,走了一小段路來到一處空曠的地方。佈下結界,凡斯看著一臉期待的黎鳶,伸手張開了法陣。「火之使,聽我令,焚盡敵人而開闢道路,急馳而去」

法陣猛然染上純粹的燄色,角落邊則閃過一絲不明顯的水色,在奔騰的火焰衝出後倏地蔓延開來、短短幾秒內覆蓋住整個法陣,硬生生的擋下了似乎急躁著想脫離掌控的火焰。暴衝的火焰被水色攔住卻還是執著的想衝破那層禁錮,導致的結果就是高溫的白色蒸氣襲捲了整個空間,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連一公尺外的景色都看不見,就算隔著亞那做出的防禦結界他們也能感受到外頭的高溫。

「所以,這是達到抑制作用外順便有掩護效果嗎?」想了想,黎鳶問道。就結果來看,那個水屬性圖騰應該是除了用來抑制過強的火屬性外,同時也是用來為施術者打掩護好讓其逃跑或是進行下一波攻擊。

沒想到相剋屬性還可以這樣用,長知識了。

「應該是。」解除最外層的結界、同時召來一陣強風把蒸氣颳走,確認外面的狀況一切恢復正常後凡斯才讓亞那解除他們周圍的結界。

「我想學。」看到剛剛的效果黎鳶有些躍躍欲試,腦中已經轉過好幾種可能可以成功的改良方式。

「妳想學?這麼說起來,我們好像沒有教過妳怎麼施展術法?」凡斯想了想,除了自己偶爾會教她一些武術外,好像真的沒教過她用術法。

「救我出來的人有教我一點,但更難的就不會了。」面不改色的說著謊。其實他會很多早已失傳的古代大陣,不過既然能學到更多那當然要裝成什麼都不會的樣子。

「明早再教妳,現在妳該回去睡了。」小孩子就是要早點上床睡覺。

「我不能現在就學嗎?」

「不能。」

「好吧……」低下頭,黎鳶用著很委屈的聲音說道,身周落寞的氛圍讓另外兩人看了都有些於心不忍。

怎麼辦出現罪惡感了。

「妳今天才剛醒,還需要多休息。」撇過了頭,避開了很容易讓人心軟的身影,凡斯堅決不退讓。

「喔……」

「沒關係啦,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一同練習。」拍拍黎鳶的腦袋,亞那安慰著。

「嗚……」對此黎鳶震動了喉頭,發出類似哭泣的聲響。這聲音應該符合「失望、委屈」的意思吧?

「好好妳別哭,我現在教。」一聽到這聲音凡斯馬上修正自己的話。天曉得他最怕看到小孩子哭,而且如果是時常哭鬧的孩子就算了,但現在發出這種聲音的是平常乖巧的不得了的黎鳶,這可就讓人打從心裡感到愧疚了。

「好。」抬起頭,黎鳶瞬間恢復正常音調,心想這招配上小孩的外表好像還不錯用?

原來是假哭嗎。看著那雙墨瞳連點蓄積的眼淚都沒有,凡斯有點無言。這誰教她的啊?

「亞那你設個結界。黎鳶,手過來。」大掌覆上柔嫩的小手,凡斯引導著黎鳶催動她體內的能量。「很好,就是這樣。記得剛剛的咒語嗎?」

「記得。」點點頭,黎鳶應道。

「那妳唸唸看。不用擔心,我和亞那都在。」

「嗯。」再度點頭,黎鳶開口吟唱咒語,同樣的法陣再度浮現,法陣的完成度讓兩人不禁驚訝了。

該不會這個孩子連術法方面也是天才吧?

隨著法陣的運轉,暴戾的火焰奔騰而出,肆無忌憚的在結界內流竄。水色的法陣也隨之浮現,短短幾秒內白色的水蒸氣再度遮蔽眾人視線。

在黎鳶專心控制法陣時,另外兩人又對看一眼。

這已經超出一般小孩該有的程度了吧?

可是我二哥聽說十幾歲就是很厲害的精靈術師了。

……不要拿王族跟平民比。

搞不好她也有可能是某個王族的後裔啊。

你以為王族是走來路上隨便都能遇到的角色嗎?

我覺得還挺容易遇到的啊?

……我不想跟你說了。

結束了眼神交流,凡斯看向已經完成術法的黎鳶,只見她正直瞅瞅的看著自己,澄澈的眼裡藏有一絲絲期待。

「……做的很好。」看見孩子眼中的期待,凡斯彆扭的將鼓勵的話說出。

「黎鳶妳很厲害呢!搞不好妳在這方面很有天份。」相較凡斯的不熟練,亞那大方的將讚美的言詞說出。

「謝謝。」面對讚美,黎鳶抿唇露出一個含蓄的笑,即使只有一剎那,但也夠讓人驚艷讚嘆了。

「那麼很晚了,妳該睡覺了。」看了看夜色,凡斯說道。小孩子就是要早點睡才會長大。

「嗯。」這次沒有反駁,黎鳶很乖的點頭,然後走在兩人中間一起回到住處。

在互到完晚安、黎鳶躺上床後,凡斯在床邊佈下隔音結界,然後看向近期時常露出嚴肅表情的亞那。「你撿回了一個非常、非常特殊的孩子。」

「嗯。」看著沉睡中的黎鳶,亞那的表情有些複雜。

先不提一般只有基本控制能力的孩童為什麼能這麼流暢的使用第一次接觸到的法陣,再者,那是相逆屬性的法陣,這個年紀的孩童若非從小訓練或真的是天賦異稟,不然失敗的機率逼近百分之百,但黎鳶卻完美的使法陣成功運行,這讓他們不驚訝都不可能。

「她……比我們之前所預想的、還要更為特別。」雖然之前就有所認知,但他們總在認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她時,卻近乎狼狽的發現其實他們並不了解這個孩子。

她真的只是孩子嗎?

「她會的東西,太多了。」多到他們無法把她當成孩子來看。

「也許,她並不是孩子。」凡斯低聲說完這一句,空間內陷入一片死寂。

「但我們都知道,她確實是,至少身體是。」對此,亞那也只能這麼說。「也許她只是保有了一些不是現在的她應該擁有的記憶。」

「前世記憶嗎……倒也不是不可能。」瞇著眼,凡斯思考起這個解釋的可能性。

如果黎鳶她真的有前世記憶,那麼那些正常孩童做不到的行為就都可以解釋了。

「無論她是否擁有過往的記憶,主神的恩惠會一直庇護著她,直至永恆。」低下頭,精靈簡單的做了個祝禱。不管黎鳶是否真的存有不應存於現在的她身上的記憶,她都是個值得別人去疼惜的人。

「願其不受過往之影響,能以真誠之心面對現世。」跟著做了個祈禱,雖然對於黎鳶依舊抱有一絲疑惑,不過這不能阻止凡斯為她祈禱。沒來由的,他覺得這個孩子是值得信任的,肯定的連他自己都有些訝異。

要知道在結交眼前的精靈友人前,他也是經過好一陣子的提防戒備最後才點頭允諾和對方成為朋友。

但黎鳶也才跟他們接觸沒多久,怎麼自己這麼快就信任對方了?

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議但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凡斯索性放棄思考改看向已經做完祝禱的精靈。「總之,在她坦承前,就把她當成孩子看吧。」

「嗯。」

.
因為前一天較晚入眠的關係,一般幾乎與朝陽同步清醒的黎鳶罕見的多睡了一個小時,被凡斯叫醒時還一臉迷糊,顯然還沒完全開機。

「妳還要多睡一會嗎?」看著黎鳶呆滯的坐在床上,小小的臉因尚未完全清醒而顯得迷茫,凡斯忽然覺得這也許是她最接近孩童的時刻。

「……不用了,我要起床了。」眨了眨眼讓自己回過神,黎鳶爬下床,乖乖的把棉被折好,跟兩人道了早安後拿了盥洗用具就往外面走,不一會兒就打理整齊的回來。

早飯過後,黎鳶端著盤子拿給凡斯洗,亞那則幫忙擦桌子。

「今天有要做什麼嗎?」將髒碗盤一一遞上,黎鳶問道。

「目前沒有規劃。妳有想做什麼嗎?」將盤上多餘的水珠甩乾再放置一旁的架上,凡斯問道。

「沒有。」這話回的乾淨俐落,然後中間稍微停頓了一下。「……不想出門。」

「好。我們不出門。」相當乾脆的應了下來,他本來就不是很贊成讓黎鳶拖著那副不甚健康的身體在外面東奔西跑,適當的出去走走是可以,但是如果跟亞那出去的話絕對會超過他所能接受的時間範圍內,昨天一整天下來估計黎鳶也累了,不然她怎麼可能會睡過頭呢。「妳還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想看書。」她老早就想要翻閱書架上的那些典籍了,那上面可是有很多看起來相當有趣的書籍啊。

「行。想看什麼自己去拿,如果有問題的話我和亞那都在。」

「好。」得到許可在手上的盤子清空後直接跑向書櫃,拿下昨天那本書迫不急待的翻閱起來。

「需要幫忙嗎?」亞那湊了過去。

「目前不用,謝謝。」頭也沒抬的說著,黎鳶全副精神都放在法陣上了。

「那有需要的話記得叫我喔。」瞥了一眼上頭繁複的圖騰,亞那不做任何表示。

「好。」

將最後一個盤子歸位,凡斯一轉頭就看到在干擾別人的人。「亞那,去做你的事,我記得你的老師們派給你的功課你似乎還沒完成?」

直起身子,亞那露出一個飄逸的笑容。「不用擔心,已經完成大半了。」

「那就是還沒寫完,寫你的功課去。」走過去把人拎走,凡斯同樣也看到黎鳶正在研究的那個法陣,但他只是暗暗挑眉,不做任何評論就把人拖走。

上午的時光過得相當平靜,除了書寫時的沙沙聲、磨碎藥草的聲音及偶爾幾句交談外,整個空間靜悄悄的,誰也都沒有去打破這寧靜的氛圍。

專注時總感覺時間過得特別快,等到終於將先前採集回來的藥草都做了初步處理後凡斯抬頭,意外的發現時間已是中午剛過。

糟了,黎鳶不知道有沒有餓到。

看了過去,卻見那本書被推到小桌的另一端,而那人已經伏在案上靜悄悄的睡去了。

「凡斯?」停下書寫的動作,亞那抬頭,不解的看向凡斯。

「小聲點,她睡著了。」示意他看向睡得安穩的人,凡斯壓低了聲音。

「人類的孩子這年紀都是這麼嗜睡的嗎?」看著黎鳶將頭轉向另一側露出被髮絲壓出一條條痕跡的臉頰,亞那問道。看上去她應該已經睡了一段不短的時間了。

「應該不是。」雖然小孩子嗜睡是正常的,但像她睡這麼多似乎有些不太對勁。「但也有可能是因為她身體的關係所以睡眠時間會較平常人來的多。」

「要不趁機再幫她檢查看看?」

「也好。」

打定主意,兩人輕手輕腳的走到黎鳶身後,凡斯伸手,手掌停在她頭頂上幾公分的位置,一團綠色的光亮起,隨著手掌的緩慢移動逐步掃描沉睡中那人的身體狀況。

過程中黎鳶睡得很沉,依舊沒有半點清醒的跡象。

「結果怎樣?」等凡斯收掌,亞那悄聲問道。

「很好,甚至有點好過頭了。」凡斯皺眉。如果是大病初癒的人雖然已經康復了不過身體多少還是會有些異狀,但黎鳶的身體卻半點異狀都沒有,這實在是有些奇怪。

「完全沒有半點異狀?」

「完全沒有。」肯定的說。「如果不是種族關係那就是她本身的自癒力實在太過強悍。而我想答案是後者。」

畢竟黎鳶很肯定是人類,所以答案也就只能是後者了。

「唔……」睡夢中的人忽然皺起眉頭,眉間的皺摺越來越緊,呼吸變得短而急促,像是夢到了什麼可怕的事。

「黎鳶,醒醒。」不可能放任她這樣下去,凡斯伸手搭上黎鳶的肩,在碰到的那剎那黎鳶卻整個人猛然彈了起來,虎口直接扼住凡斯的脖子,促不及防的將他整個人壓倒在地,人就這麼跨坐在他腰上,另一手也覆上了凡斯的喉嚨。

「殺了你……」沒有半點清醒的跡象、彷彿所有的行為都是她下意識的舉動,黎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企圖把人活活掐死。

「黎鳶!」一旁的亞那見情況不對立刻抓著黎鳶的手往兩旁扯,但黎鳶的力氣出乎意料的大,他一時居然也只能勉力拉開一絲間隙。

即使只拉開了一小條縫也夠凡斯喘息,凡斯先用力呼吸了幾下緩解缺氧的痛苦,然後猛然喝道。「黎鳶!鬆手!」

強大的言靈撼動了空氣,在他們的目光下黎鳶的手顫了顫,緩緩收了回去,然後在他們的注視下慢慢的睜開眼睛。

先是迷茫的眨眨眼,然後是有些疑惑的看著另外兩人緊繃的神色,再來是察覺到自己的姿勢似乎不太對勁,又看到手腕上的紅痕,瞬間一切都連結起來了。

「對不起。」從凡斯身上起來,在他坐起來後黎鳶膝蓋一彎就這麼跪在地上,頭垂的低低的,小聲的說道。

「妳先起來,不要跪著。」沒有先責怪她,凡斯反而先讓她起來後才開始詢問。「妳夢到了什麼?」

他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夢才能讓一向淡然的黎鳶露出那種痛苦的表情。

「……夢到了一片黑暗,然後有人想要害我。他們的笑聲很刺耳,我想要逃,可是我逃不掉。」在他墜落的前一刻,他所記得的就是這副景象,直到至今他都依然無法擺脫這個夢魘。

「那個人做了什麼?」

「……他們想殺了我,然後我就醒了。」修正了一下內容。那些人無意殺他,但他們對他所做的卻比殺了他還狠。

「你知道那些人是誰嗎?」

「我不知道。」搖搖頭,這謎底他一直很想找出來,只是現在的他已經不是過往的那個他,就算他想調查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是綁架過妳的人嗎?」插進了話來,亞那問道。

「……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那些人的長相我一個都沒看過。」他從被綁架開始就一直是處於被矇著眼的狀態,然後等他被鬆綁時他已經被轉移出那個據點了,所以他哪知道那些人長什麼樣子。

「黎鳶,那些都已經過去了。」從最初相處的幾天就知道黎鳶似乎難以對過去發生在她身上的事釋懷,所以凡斯只能嘆了口氣,如此安慰著。

「……嗯。」默默的點頭,但黎鳶心裡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

如果能遺忘,他巴不得將所有的一切都忘卻。

這麼一來,這顆心也不會常常感到疼痛與孤寂了吧。

「抱歉,我剛才不該碰妳的。」想想也是因為自己碰到了這人的恐懼點才會引起她這麼激烈的反應,凡斯低下頭,鄭重的道歉了。

「不,這是我的問題,凡斯你不用向我道歉也沒關係。」他早該知道他是不適合接觸人群的,他們都太弱小了,弱小到他一不留神就會殺死他們的地步。這麼危險的自己就像是一隻豎起刺的刺蝟,只會把靠近他的人刺的傷痕累累,只能孤獨的用雙臂環繞自己取暖。

他總是學不會卸下那層武裝的鎧甲,因此他只能一次次的看著帶著善意的人們因為他而受傷。

他捨不得傷到那些美好的人啊。

所以這麼危險的他還是縮在陰暗處就好,內心陰沉腐敗的自己就不要去染污那些美好的光了吧,那只會讓他們感到痛苦而已。

「黎鳶,妳在想什麼?是又想起那些不好的事嗎?」察覺到孩子的臉色有些不太對勁,亞那擔憂的問道。

「不,沒事。」再度用漠然的表情武裝起自己,平靜的彷彿剛剛那些晦暗的念頭都不曾存在於他的思想過。

又不放心的端詳一會,真的看不出他有什麼異狀的亞那也只能半信半疑的說道。「如果有什麼問題的話隨時可以跟我們說,我們都樂於傾聽的。」

「我明白了。」但很多事他不能說、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光就他是誰這件事他就不可能告知他們。

所以,他是絕對不會說的。

「先別管那些了。黎鳶,妳會餓嗎?」想起他們一開始的目的是什麼,凡斯問道。

「還好,不太餓。」搖搖頭。畢竟他本來就不是依靠進食來供給身體能量,加上他的臟器在日前已被替換成他用能量壓縮製造出來的仿製品所取代,所以自然也沒有飢餓的問題存在。

「真的不餓?」確認的再問一次,這年紀的孩子不是因為正在發育所以時常會感到飢餓嗎?怎麼黎鳶好像不是這樣?

「嗯,不餓。」繼續搖頭,黎鳶堅持的說。

「我還是煮一點,畢竟空著肚子也不是很好。」想想還是不能放任黎鳶就這麼跳過一餐,凡斯做出決定。

「嗯。」不是很意外凡斯會這麼說,黎鳶乖巧的點頭接受這個方案。

「那我來幫忙吧。」一旁的亞那露出閃亮的笑,興致勃勃地挽起袖子準備幫忙。

「你去旁邊坐著,別來礙事。」下一秒就被嫌棄了。

「凡斯你就讓我試試嘛,我覺得我進步很多了。」

「在你做出人能吃的東西前我們會先被你毒死。」

「怎麼這樣。」

看著眼前一黑一白的人影,黎鳶低下頭揉了揉眉心,企圖讓不斷湧上來的記憶再度平復下去。

要是再待下去他不能保證今天的事情會不會再次重演,這樣下去遲早會傷害到他們吧。

所以,找個時間,離開吧。

黑暗畢竟脫離不了陰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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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23-5-15 19:13:29 | 只看該作者
前世緣(六)

「黎鳶!我說過多少次了!妳要出去可以,但不要一聲不響的消失好嗎!」看著失蹤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黎鳶,凡斯覺得頭都痛了起來。

到底為什麼這傢伙每次都抓住機會溜出去,而且還有不告訴別人的壞習慣,一個亞那就已經夠了,為什麼還有一個要來增加他的血壓!

揉著太陽穴,凡斯看著眼前裝懺悔裝的非常像樣的人,想要罵出口的話硬生生的梗在喉嚨裡,最後只能化為一聲無奈至極的長嘆。「算了算了,說了妳也不會聽。妳到底為什麼總愛自己跑出去啊?」

因為想要逃跑,但每次都被你們抓回來,天曉得為什麼每一次都會被你們抓包。

默默的在心裡想著,也知道這樣的答案說出口絕對會讓凡斯更加暴怒,黎鳶決定閉緊嘴乖乖站在原地罰站。

「黎鳶,妳不要學亞那可以嗎?雖然他看起來很天然呆但他至少有自保的能力,但妳一個小孩子就這樣出去實在太危險了,更何況這樣會讓我們擔心的。」苦口婆心的說著,凡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企圖糾正她這個壞習慣。

如果連我出去都會危險的話那麼這世界大概沒有人居住了吧,應該早就滅絕了才是。

裝作很認真的聽訓,黎鳶繼續神遊著。

「我不管妳這次是看到了什麼所以引起妳的好奇心,反正下次妳出去一定要跟我們說,好嗎?」心知肚明眼前這人絕對沒在聽他訓話,凡斯只得以這句話作為結尾。

「好。」下次還是不會跟你們說的。

「妳啊……算了,餓嗎?」

「不餓。」搖搖頭,黎鳶說道。

「妳真的不餓?」雖然一年下來他也習慣了黎鳶食量很小、也不會因為吃很少所以就營養不良,對此他們也感到很疑惑,但也沒有辦法,所以也只能繼續觀察下去。

「不餓。」

「那妳先去洗澡,亞那你去看著她……不,你也順便去洗澡好了,你好髒。」看著亞那身上髮中夾雜的枯枝落葉,凡斯非常嫌棄的皺眉。明明出去找人時還乾乾淨淨的結果回來時就變成這樣,天曉得這傢伙是上哪把黎鳶拎回來的。

「好。」有些狼狽的精靈露出飄逸的笑容,轉身去取了衣物就帶著黎鳶往外頭走。

看著地板上踩出一排的泥巴印,凡斯再度深深嘆氣了。

.
「妳這次又是看到了什麼呢?」走在路上,也是失蹤慣犯的人十分輕鬆的開口。

「天空,天空很漂亮。」抬首望天,初夏的天空十分乾淨,長空萬里而不見一片雲彩,對無法忘卻任何事物的他來說這種乾淨簡單的事物是最能讓他放鬆的了。

「是呢,天空的確很漂亮。」跟著抬頭,今日的天空是清澈的藍,乾淨的沒有一絲雜質,換作是他估計也能坐在樹上看上一整天。「妳似乎蠻喜歡天空的?」

「因為天空沒有框架。」只要他還有那個能力去翱翔的話。

「這樣嗎。妳先洗吧,我等妳。」抵達了湖邊,亞那說道。

「好。」其實身上沒有很髒、至少比旁邊那個乾淨許多的黎鳶乖乖點頭,在亞那背過身後迅速的褪下衣物泡進冰涼的湖水。

「黎鳶。」在他努力跟頭髮糾纏時亞那突然出聲。

「什麼事?」

「我知道妳並不討厭我們,但為什麼我感覺到妳不是真正的親近著我們呢?」好聽的聲音似樂章般自精靈口中道出,但內容卻不如聲音那般輕靈平和。

洗漱的動作一頓,黎鳶的表情複雜起來。他知道精靈都善於察覺那些微小的情緒,只是沒想到會敏感到這個地步。

「妳不相信我們嗎?」

「……不,我是相信著你們,我不相信的是我自己。」思考了一會,黎鳶開口慢慢的說著。「我太奇怪了,無論是這個身體還是我的性格,我與一般同齡的人都不同,我擔心總有一天你們會受不了這麼麻煩的我。」或是我會在無意間傷到你們。

「黎鳶,妳認為我們是這樣的人嗎?從妳留下來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把妳當成真正的朋友看待了,朋友之間何來的麻煩。」精靈的語氣聽起來柔柔的,一如以往的能安撫人心。「也許妳與一般的孩子有所不同,但妳的心跟他們一樣是乾淨而純粹,只要是良善生命都是值得珍惜的,哪怕他的過去並沒有光明也是如此。」

但如果你知道我是被創造出來殺戮的兵器,渾身浸染了無數的血腥,你還會認為我是純粹善良的嗎?

選擇靜默,亞那也不再開口,在有些詭異的平靜中黎鳶完成了洗浴,穿著整齊後坐在一旁的大石頭上乖乖等亞那洗完。

自從黎鳶不止一次趁他們洗澡時逃跑後,現在只要他們是一起來沐浴的那麼他們即使在洗澡也會緊盯著黎鳶。

之所以不是下結界阻擋,那是因為黎鳶破解結界的速度出乎意料的驚人,而且最誇張的是還讓他們這些施術者無法察覺,所以只好採取最原始的手段,雖然是費勁了點不過至少成效卓越,但副作用是黎鳶變成會在其它時間偷偷溜走,所以他們可是一刻也不能掉以輕心。

頭髮又長了點,看要不要讓凡斯幫她剪一下。盯著黎鳶從原本及背長到過腰的頭髮,亞那心想。不過這次大概也不會成功吧。

之前凡斯曾經跟黎鳶商量讓他幫忙剪短她的頭髮,但不知為何平常還算容易妥協的黎鳶十分堅持不讓凡斯碰她的頭髮,而且當晚就鬧失蹤,嚇得他們再也不敢提這件事。

不過是剪個頭髮而已,有必要抗拒成這個樣子嗎?

「黎鳶,為什麼妳不喜歡剪頭髮?」想了想,亞那還是決定問一下。

「我沒有不喜歡剪頭髮。」出乎意料的,黎鳶給了他意料之外的答案。「我只是不喜歡別人碰我的頭髮。」

「為什麼?」

「因為曾有人拉住我的頭髮想要順勢割斷我的脖子,所以之後就不喜歡讓別人碰了。」輕描淡寫的敘述,卻讓亞那的心情沉重起來。

「這樣嗎……」

「不過也是該修一下了。」說著,黎鳶拾起剛剛洗澡時解下來放在一旁的匕首,一手抓起頭髮,一手握匕首,刷的一聲削了個俐落的一刀齊。

「……」看著原本及腰的頭髮眨眼間只剩及肩的長度,亞那有些無言。這麼乾脆的就削短,妳一點都不心疼嗎?

「削短一點就不用太常修了。」孩童自言自語的話悠悠飄進他的耳中。

……原來主因是這樣嗎?

「有人說,削短頭髮是為了跟過去告別。」在亞那無語時黎鳶忽然蹦出這句話,隨後跳下石頭。「再見。」

「等……!」人都還來不及從水裡出來只見黎鳶腳下一蹬,轉眼間就跑得不見蹤影。

「黎鳶!」匆忙上岸,手忙腳亂套上衣服的同時亞那放出使役通知凡斯,隨後就沿著黎鳶逃跑的方向迅速追去,但任憑他如何搜索就是找不到她留下來的一點痕跡。

亞那覺得,頭一次,他稍微體會到為什麼凡斯會暴怒了。

.
憑著昨日就設好的定點傳送瞬移到結界外一段距離的地方,黎鳶想了想,決定還是暫且放著。

反正除了自己也沒人能使用這個通道,銷不銷毀其實不是很重要。

抱持著這樣的心態,黎鳶腳下移送陣一開,轉眼間就移轉到一個相當遠的地方。

這裡是他曾經來過的,他會在特定幾個地方留下移動座標方便隨時轉移,畢竟他的身體就是個不定時炸彈,得事先準備好安全的棲身之處才不會死於意外。

要是出了致死意外,以他現在的心態來看他身上的詛咒是一定是會爆發的,在終焉之刻來臨前他還沒打算讓這世界成為一片荒蕪。

踏出轉移的那一瞬間,他就察覺到正在朝他方向襲來的術力波動,力量之強大,是他現在這個身體承受不住的。

「嘖。」挑錯地方了。

不悅的張開強力的結界,結界與術法餘波正面衝突,爆出了相當驚人的能量,這當然也引起了引發這個術力波動者的注意。

「誰在那裡!」話音剛傳到耳中下一波明顯是對著他的攻擊以來到他的眼前。對此黎鳶感到非常的不滿,在結界擋下攻擊後二話不說爆出了相同的招式回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既然對方看上去是想要將他滅口那他也不會就此坐以待斃。

想傷害我的人,就請去死吧。

不是很意外剛才釋出的那道攻擊並沒有消滅掉對他出手的人,並不打算讓正在往他這裡逼近的人看見他,黎鳶評估了一下隨時滿溢到幾乎能摧毀他身軀的龐大能量,決定既然都要動手了,那麼就好好認真拼搏一場。

搶在攻擊者出現前黎鳶猛然合起掌,數十聲爆破瞬間轟炸了在場者的耳膜。地面被強烈的爆炸掀起,大量的土石飛散,一時之間煙霧瀰漫。

剎那間的干擾以讓黎鳶判斷來者的種族,但這組合卻讓他有些疑惑。天使和魔族?這是會兜在一起的種族嗎?

算了妖師和精靈都能和平相處了,天使和魔族大概也可以吧,更何況他自己也認識某位鬼王,而且私交不錯,照這樣來看他的交友狀況似乎更詭異。

不再糾結這件事,察覺到那兩人沒有被強烈的爆破影響黎鳶咂了聲,雙手飛快掐了一個印。「永凍……嘖!」突然殺近的長劍逼迫他停下詠唱,在結界被砍破的時候爆出了堪稱霸道的鬥氣,冷靜的目光迎向了看見他時微微露出一絲驚愕表情的天使。

「小孩?」他喃喃重複,接著露出打量的目光,手上倒是停下攻擊。「妳為什麼會在這裡?」

「路過……嘖。」側身閃過突然憑空襲來的劍刃,黎鳶轉身戒備的看著那個黑色的空間。

「小孩子?」在他不善的目光下那人從空間踏了出來,黑髮的魔族非常有興致的打量著他。「喂,剛剛那些攻擊都是妳弄的?」

「我只是禮尚往來而已。」大方的承認就是自己弄的,黎鳶毫不畏懼的看著眼前的魔族。

「真有意思。」發覺這孩子是真的完全不怕他,薩拉伊瓦露出饒有興致的笑容並喚出長劍,腳下一蹬迅速朝他襲來。「那這招如何?」

「嘖!」看著直逼自己的劍,黎鳶臉色整個黑了。早知道他就選另一個傳送點,說什麼也不會過來這裡。

極為靈巧的閃過幾道攻擊,敏捷的身手讓薩拉伊瓦更感興趣,手上的速度加快,完全不因對手是個小孩子就手下留情。

一邊躲閃,黎鳶冷靜地思考著。要是拼上全力他可以暫時壓制住這兩人並脫身,但那勢必會讓他自己付出一些代價,而現在這副身體最不能承受的就是那超支的代價,所以他得找個時機趕緊抽身。

「鏘!」一道橫空架來的白金長劍擋住了漆黑如墨的劍刃,對此黎鳶毫不感到訝異,反而藉機躲到擋下攻擊的天使身後,一副「我需要被保護」的樣子。

「薩拉,你在做什麼!她只是個孩子!」加利德法怒氣沖沖的對友人吼著,身為天使他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友人對小孩子出手。

「她那個身手哪是小孩子會有的!搞不好只是她易容成這樣。」被罵的人不甘示弱的反擊,而且還提出了相當有利的論點。

「這……」也驚嘆於黎鳶的身手,但一想到那些幾乎稱得上是純熟的身手是出自眼前這屬於孩童幼小的身版時,加利德法一時也有些猶疑。

「而且這附近明明就被我們下了結界,她突然出現在那裡你難道不覺得很詭異嗎?」義正詞嚴的說著,眼見友人確實動搖了達成目的的薩拉伊瓦露出得逞的笑容。「既然你也覺得她很可疑,為什麼不讓我試試她的底?」

「嗯……」皺起眉頭,一時之間也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駁友人論點的加利德法沉吟不語。

「所以說,就讓我會會她吧。」心情愉悅的下了結論,薩拉伊瓦倏地往位於加利德法身後的黎鳶攻去,被不意外的黎鳶堪稱游刃有餘的閃過。

「……你是想問出「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及「我為什麼會有這種身手」,還是單純的只是想找人打架?」以最省力的方式閃過一次次攻擊,即使可能下一秒就會見血黎鳶的眼神卻不帶一絲恐懼,反而是清澈冷靜的可怕。

對此薩拉伊瓦挑起了眉。「妳覺得呢?」

「兩者皆有,但後者佔的比例居多。」仰首閃過從他頸子橫過的劍刃,縱使如此黎鳶的眼神也絲毫不起波瀾。「如果是前者,那你應該會用最有效的方式將我困住好加以質詢,但現在你明知道用這種方式困不住我卻還是使用,甚至去說服了那位天使好讓你有正當理由對我出手,而且並沒有手下留情。所以我猜測,你是因為沒能一擊擊敗我所以升起了想與我切磋一番的念頭吧。」

「分析的真清楚,妳還真不像是個小鬼。」自己的心思被說中個七七八八,薩拉伊瓦的笑容危險了起來。「這讓人更好奇妳是什麼來歷了。妳真的只是個小鬼嗎?」

「我今年只有十歲,應該還能劃分在孩童的區域。」面不改色的說道。黎鳶十分清楚這兩人是不可能相信會這個事實的。

「十歲?怎麼可能。」果然,對於這個說詞薩拉伊瓦嗤之以鼻,「就憑妳這個身手,我就能斷定妳不只十歲。」

「如果你精通醫療,你就能確定我真的只有十歲。」也不是很在意他們到底相不相信這個事實,黎鳶踩上刺來的刀鋒一個躍起,在半空中翻了一圈後平穩落地,腳下忽然亮起了一個法陣。「但這也不重要就是。」

「妳……!」反射性的想要脫離法陣範圍,薩拉伊瓦驚愕的發覺自己居然頭部以下都動彈不得,他立刻扭頭看向一旁的加利德法,卻發現他也是處於同樣的狀態。

「這只是束縛陣,不致命的,但得請你們在這裡待上一陣子了。」不知為何,剛剛躲避攻擊時明明連呼吸都沒有亂的孩童此刻臉色卻顯得慘白,連說話的聲音也跟著虛弱不少。她閉了閉眼,身形明顯的晃了一下。

「喂,妳沒事吧?」發覺孩童的狀況不太對勁,薩拉伊瓦皺眉。

「……沒事。」調節了下呼吸,黎鳶睜開眼。「為什麼、你要關心我?」

「啊?」

「為什麼你要關心我?明明到剛才為止你都沒有手下留情的打算。」並不擔心這兩人會在短時間內破解這個陣法,黎鳶決定先把他內心的疑惑搞清楚。明明是他困住了他們,那為什麼他還要關心自己?

「這什麼跟什麼啊?」不是很理解眼前這個小鬼幹嘛要問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薩拉伊瓦偏頭。「我們又無怨無仇,就問一句而已幹嘛要在意什麼為什麼?」

「……你的想法真奇怪。」皺皺眉,黎鳶表示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這句話是他要說的!

「請不要強行破陣,因為這個陣會吸收你們的術力並反擊。」打量了他們一眼,黎鳶歪著頭,「以你們的程度,大概再兩個小時就可以動彈了吧。」

「妳不能替我們解除嗎?」加利德法問道。

「恕我拒絕,我怕再被他攻擊。」乾淨俐落的拒絕,黎鳶走到定點傳送處準備開啟傳送。

嘖,看來還是只能回去了,這身體真的是虛弱到不堪一擊。

……希望不會被罵太慘。

在光芒亮起的那一瞬間,薩拉伊瓦朝黎鳶喊道。「喂,妳叫什麼名字?」

看著眼前對他來說相當稚齡的魔族,抱著反正以後也不會再見面的念頭黎鳶很乾脆的開口報上名字。「黎鳶。」

「我叫薩拉伊瓦,旁邊那個是加利德法,我有預感我們以後會再見面的,黎鳶。」揚起一抹笑容,薩拉伊瓦也無法解釋為什麼他會這麼有自信的說出這番話。

「別再見了。」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在此同時光芒也將黎鳶整個人包覆在內,轉眼間他已經回到了這一年裡已經相當熟悉的地方。

……鬧過頭了。先前在施陣時就耗費大量氣力,又硬撐著對話了幾句,黎鳶在轉移時耗盡最後一點力氣,踉蹌幾步後就往前跌倒在地,想要撐起身子全身上下卻連半點力氣也擠不出來,只能維持這個不怎麼得體的姿勢倒臥在地。

在意識消失之前,他模模糊糊的聽到一陣焦急的腳步聲。

……鐵定要被罵了。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後一個念頭,隨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
「加利。」依舊被困在原地,薩拉伊瓦突然叫了旁邊的友人一聲。

「幹嘛?」沒好氣的應道。要不是這傢伙招惹了那個女孩,他們也不會落的被困在這裡動彈不得的窘境。

「你不覺得那傢伙很有意思嗎?」不僅不生氣,薩拉伊瓦的聲音聽上去居然還挺愉悅的。「她可是扛下了我們攻擊還能同時困住我們兩個的人呢。」

「是沒錯。」對此加利德法也不得不認同他的話。他也對那個名為黎鳶的女孩感到好奇,如果她所說的是真的,那年僅十歲的她為什麼會擁有此等實力呢?

「如果下次再遇到的話,還真希望能和她認真切磋一場啊。」薩拉伊瓦勾起了嘴角。如果真有機會的話,那一定會非常、非常的有趣吧。

「……」看著這個從認識之初就滿腦子只有戰鬥的魔族友人,天使決定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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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23-5-29 19:21:58 | 只看該作者
前世緣(七)

再度睜開眼時,溫柔的月光透過窗灑了進來,映照於趴在床邊那人銀白的髮上,乍看之下床面恍若舖了一層細緻的白雪,潔白而柔和。

輕輕坐起身,額上的毛巾掉落在床上,黎鳶看著趴在她床旁的亞那,眼神複雜。

「對於屢次逃離你們的我,為什麼你們還要把我撿回來?」低聲問著,放輕的音調如夜晚拂過的微風,輕巧且不留痕跡。可就算當面問出口了,他也不知道他的內心到底期望著得到什麼答案。

「你們能不能、不要對我這麼好?」這會讓他感到茫然無措的。他不懂,為什麼他們會願意為他這個來路不明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付出,這完全不合理啊?

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不是嗎?

為什麼他們不放棄如此麻煩的他呢?

還是要直接跟他們坦白一切,告訴他們再過幾年這副身體就會歸於塵土,而他的靈魂則會寄宿於下一個身體,一切又再重來一遍?

……還是算了吧,以他對他們的認知,他們聽到這件事絕對是沉默一下,然後開始盤問為什麼他會這樣、為什麼這種事情不早點跟他們說,然後一邊生氣一邊找解決方法,搞不好還要他答應要是死了下輩子還要回來繼續跟他們在一起。

……雖然這麼一想好像有點感動,但總覺得更不能向他們開口解釋他身上的詛咒呢。

因為這樣循環下去,到最後見證他們死亡的 ,絕對是他啊。

那到時候突然失去長久的依賴的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大概會跟路西法死去時一樣,做出相當瘋狂的舉動吧。

但不解釋的話,他就得一直沉默的看著他們為這副不堪一擊的軀體奔波勞累,甚至連想告訴他們這是徒勞無功的都不可能,因為要是告訴了他們那勢必會牽扯到對詛咒的解釋,自此陷入一種無解的循環。

既然決定隱瞞,那就封閉直到自己的真名能夠再度被呼喚的時候吧。

但連那日會不會到來他自己都不知道。

低頭看著趴伏在他床邊的亞那,像是覺得那頭銀髮實在是太過耀眼沒幾秒黎鳶就把視線轉向窗子,有些出神的看著窗外那一輪新月。

「神,請告訴我,如果這是您所給予的試煉,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從中解脫?」

依舊是低微到幾不可聞的聲音,但當中夾帶著一抹莫名哀傷的請求意味,但這些話也如同之前的問出口的那些話一樣僅造成空氣些微的波動,然後回歸一室寂靜。

「妳醒了。」門口傳來聲音,完全不感到訝異黎鳶往門口看去,看著背著月光的男人正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放下手裡的水盆,原本是打算幫這幾天高燒不退的黎鳶換一下額上毛巾的凡斯看著坐起身的人,頭偏了下。「出來。」

點點頭,避開床邊那人黎鳶輕巧的下了床,非常乖巧的往凡斯走去,兩人安靜無聲的離開洞穴。

「妳如果想離開就離開,我不會攔妳。」一停下來,凡斯劈頭說道。「但妳離開後就不要再回來了,省得我們一天到晚擔心妳。」

「……」

「妳知道亞那有多愧疚嗎!妳就當著他的面跑走,回來卻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還連續高燒了快一個禮拜,那傢伙幾乎是寸步不離的守在妳的床邊。就算妳不想留下來但至少也為那個單純到不知道該讓人說什麼的傢伙著想好嗎!」

說到後面凡斯的語氣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氣急敗壞,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那個無時無刻都笑著的友人露出那種焦急到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而讓他露出這種表情的人正一動也不動的癱軟在他懷裡,臉色是平靜到令人心慌的死白。

「……對不起。」低著頭,黎鳶小聲說道。

「跟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妳在做這些事之前為什麼不先想想我們會有什麼感受!」難得的情緒失控,凡斯也顧不上控制音量。「黎鳶!妳到底知不知道我們是在乎妳的!」

「……知道,可是我不懂。」終於回了一句話,黎鳶的語氣相當的茫然。

「不懂?」因為氣上頭,所以凡斯也沒發覺到黎鳶茫然語氣中那夾帶著的那點脆弱,反而被她的話給氣到笑出來。「妳沒聽過將心比心嗎!妳站在我們的角度想想就知道為什麼我現在會這麼生氣!」

「……」

「黎鳶,我知道妳和一般孩子有所不同,所以我們也從未對妳進行管教,但這次妳真的過分了。」深呼吸了幾下,凡斯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些。「妳如果真的想離開,妳好好跟我們說,我們會尊重妳的選擇,但不要用失蹤這種行為讓我們成天提心吊膽的。」

等了一會,黎鳶卻沒有任何回答,這讓凡斯疑惑了起來。「黎鳶?」

「……我只是不懂。我不懂為什麼你們要對我好。」一開口,夾帶一絲鼻音的聲音出賣了主人現在的狀況。「我知道你們對我好,但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們要對我好。」

「凡斯,我是個有缺陷的人,一直都是。」仍舊是垂著頭,黎鳶低聲說著。「身體的缺陷、情感的缺陷。凡斯,你說我不懂,我是真的不懂,我真的感覺不到。」

終於抬起頭,黎鳶正視著凡斯,而被注視的那人驚訝的發現徘徊在眼眶中倔強著不願墜落的淚水。

「我有顆會跳動的心,但我沒有會躍動的情感。」摸上心口,黎鳶的表情竟稱得上是茫然。「凡斯,我真的感覺不到啊。就像現在我知道我在哭,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因為感到難過才哭的。」

「所以,我不懂,為什麼你們要對我好,為什麼你們會擔心我,甚至把屢次逃離你們的我帶回來照顧,即使你們很清楚我不是一般的孩子。」偏著頭,黎鳶看著因為他這番言論而陷入沉默的凡斯。「有時候,我都懷疑,要不是我的心臟還在跳動,我真的是活著的嗎?」

彷彿連風都凝滯,膠著的氛圍籠罩著他們兩個。夜裡總歸是安靜的,更突顯了兩人之間難得的相對無語。

怒火因為黎鳶說出的話稍微降了一些,凡斯打量起眼前這個正抿唇逼自己眼淚不要落下的人。

她沒有情感、嗎?

回想起過去一年的相處,凡斯忽然覺得這似乎不無可能。一直以來黎鳶都沒什麼笑,臉上的表情除了平靜還是平靜,就連哭也是現在才第一次見到,而且表情不是難過而是茫然,彷彿她不懂為什麼自己會出現這種反應。

他不是沒猜測過黎鳶有情感缺失症,畢竟她說過她是孤兒,沒人陪伴的孩子很容易出現這種症狀,而這症狀的表徵黎鳶恰好都有。冷淡、有些自閉、對大多數的事物並不表現出興趣,這完全可以拿來形容她。但在不經意間看到她打從眼底流露出來的笑意時凡斯又不能肯定這個推測了。會露出這種最純粹笑意的人,真的缺乏情感嗎?

妖師是生於夜晚的種族,聆聽黑暗的低語是他們刻劃在血脈裡的能力。他不是沒有感受到黎鳶內心的晦暗過,但此刻回想起來那些晦暗的思想卻出乎意料的不帶有任何負面情緒,就像是閱讀一篇不感興趣的文章,囫圇吞棗而不去深思細究。彷彿那些負面至極的念頭只是一瞬間閃過、無關緊要的思緒,沒有任何值得投注情感的必要。

而今日,他才從她口中證實了這個他懷疑已久的推測,而且她的情況甚至比他設想的還要嚴重許多。

「妳說妳、感覺不到情感?」半晌,凡斯平靜的開口。

「是。」最後還是抬手把眼淚抹掉,把手放下時隨著被擦拭掉的眼淚,黎鳶褪去了剛才流露出的脆弱模樣,再度將好不容易露出一絲裂縫的心房緊緊的封閉起來。

「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什麼感覺?」對於這個問題黎鳶一愣,思考一會後字斟句酌的開口。「像是你在人群中,卻覺得只有自己一個人。」

「像是你看著別人笑,卻不知為何要笑。」

「若將情感形容成雨,一般人的心就像是湖泊,落下的水會激起漣漪,波動會在上頭傳開。我的卻像是冰,雨落在上面只會凝結,成為冰後隨之平息。」

「凡斯,我是這樣的一個人,一個連生而為人該擁有的心都沒有的生命。但是,」黎鳶彎下腰,對凡斯深深一揖。「即使如此,我還是要為我的行為造成的後果道歉,但我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彌補這個過錯。」

「我已經不奢望自己能像平凡人一樣了,也因此,請直接告訴我你希望我怎麼彌補,因為我不懂要怎麼做才能平復一個人的心。」

將心比心,也要雙方都有心才行。

當一個人沒有心時,你怎麼能奢求他懂得這些複雜的人情世故,哪怕你要的只是他的一句道歉、一個承諾,他可能也不明白為什麼要要求這種虛無飄渺的東西。

像是教一個小孩兒數數,一開始必先是拿著具體的東西教他一個個數著,建立起數字的概念後才會將實體的東西化成紙上抽象的符號來運算。同樣的,當你要教一個人情感時,你得讓他體會並了解到什麼是笑、什麼是哭,讓他明白這就是所謂的情感後再讓他自己慢慢的去摸索人心的複雜,而不是直接把他扔進人群裡,企圖讓一片空白的他染上那些繽紛活躍的色彩,那只會讓他在迷茫中感受到自己的不同,進而讓孤寂將他淹沒。

凡斯不知道眼前的孩子已經溺斃在那片孤寂了沒,但他由衷的希望情況還在能有轉圜的地步。她還能從懸崖邊轉身,鼓起再次投入人群中的勇氣。

「妳感覺不到,是吧。」思索了會,凡斯才開口。「那好,我提一個要求,沒做到之前不准離開。」

「你說。」理虧的人自然是乖乖應下。

「在離開我們之前,妳必須能夠感受到情感。做的到嗎?」

對此黎鳶微微瞠大了眼,然後蹙眉,難得露出類似困擾的表情。「凡斯,這我做不到。」

「但我的要求只有這一個。做到的話不管妳去哪裡我們都會放手。」看著黎鳶不知所措、手無意識的絞扭著衣襬的樣子,凡斯一時有些心軟,心想這個條件會不會太過苛刻,但他下一秒又堅定自己的看法,告誡自己不能因此妥協。

縱使她想離開,也要讓她學會這些情感再離開,讓她能在這個不完美但卻值得去欣賞的世界好好的活下去。

至少這樣一來,她才不會覺得活下去這件事是無趣且沒有意義的吧。

「你不能提別的要求嗎?例如關於我這個人的事?」垂死掙扎著。要是真答應了剛才那個條件,那麼恐怕他這輩子都離不開他們了。

問題是,再過不到八年,他就會死了啊。

「不能。」可是一向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卻堅定的拒絕了。「所以妳的回答?」

「在回答之前,就這個機會,我告訴你們一件事好了。」沉默了會,黎鳶開啟了另一個話題。「你們猜測的沒錯,我有前世記憶。」

「果然啊。」對於這個坦白並不怎麼意外,畢竟一個小孩卻有著出色的超乎常理的能力,這怎麼想都會覺得當中另有蹊蹺。

「但是,上輩子,我只活了十八年。」平靜的說出讓凡斯及在隱蔽處躲起來聽了一陣子、現在才走出來的亞那露出驚愕表情的話,黎鳶繼續說下去。「原因是能量過多導致反噬,長久下來身體不堪負荷進而全面崩潰。」

「而你們也知道,我現在同樣也面臨著這個問題。」淡然的說著,黎鳶平靜的像是他只是在轉述別人的情況。「也就是說,這一世,我極有可能會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現在你們曉得,我是一個多大的麻煩了嗎?」

輕輕的說完,另外兩人因為被這突如其來的資訊給震懾住。所以都沒有給出任何回應。黎鳶也不急,只是仰頭,讓弦月的光輝在他臉上暈開。

「……妳上輩子,就是這樣?」

「是的。」重新看向兩人,黎鳶輕輕頜首。「為什麼會有這種身手、為什麼不像是個孩子,因為要活下去,所以我不能一無所知。」

「我也只能、活下去啊。」哪怕他早已不想繼續痛苦下去了。

「這樣,你們還願意用這個承諾來綁住我餘下的生命嗎?」你們還願意、接納這麼麻煩的我嗎?

對此,另外兩人都沉默了。

他們是設想過黎鳶的身體遲早會撐不住這種不斷的反噬,但他們沒想過這個設想會這麼快到來。

如果就像她所說的,她上輩子僅活了十八年,那這輩子從九歲就開始被能量反噬的她,還能撐到那個理應是正值青春的年歲嗎?

「為什麼我想逃,因為我不想因為我的身體而造成你們的負擔,更不想讓你們見證我的死亡,那對你們而言並不公平。」幽幽的說著。「我知道你們對我好,也因此我更不想拖累你們。我可以坦言上輩子我就感受不到情感,所以要是應了那個承諾,在我學會之前你們可能會先見證到我的死亡。」

在她那顆心能產生波動前、他們之間的分離會更快到來嗎?

連她自己都對自己不抱著期望,那他們還有那個能力去將她拉出那片泥淖嗎?

面對無語的兩人,黎鳶並不是很意外,畢竟不是誰都能接受相處了一陣子的人突然宣告自己的死期,而也沒有多少人能對稱之為「朋友」的人的死亡處之泰然。除非是那人只是將人視為口頭上的友人,抑或是見證過太多的生離死別,內心已經麻木到不起波瀾,而很明顯,眼前兩位都不是如此的人。

黎鳶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很卑劣,恣意糟蹋著別人的好意,企圖將想要觸碰他內心的人都推拒在外,甚至用自身的狀況給他們施加壓力,卑微的期望著他們會因此放棄他,讓他能如以往一般在無人知曉之地安靜的消亡。但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他或許是渴望著溫暖的,因為這是他這麼多年來,第二次,主動向別人提起他的身體狀況。

推拒中夾帶著請求,坦言自身狀況的同時一方面是在觀察他們,觀察這兩人是不是真的願意接納這麼無藥可救的他。一方面這似是一種微弱的求救,如果、如果他們真的接納了他,那他是不是可以不復以往的孤寂,能夠擁有踏出陰暗的理由,能夠嘗試著站在陽光下而不被灼傷。

黎鳶自己也沒發現,頭一次,一向慣於掌握著全局的他,將選擇權交予至別人手上。

消化了驚人的坦白,與亞那交換了個眼神,凡斯開口。「……妳這個理由,與我提出的要求無關。」

「嗯?」

「我只是想讓妳學習這些情感,讓妳至少對於活著這件事不會感到那麼疲憊。而這件事與我們願不願意照顧妳無關,更何況想也知道我們不會拋下妳。」

「縱使妳真的學不會也沒關係,至少讓我們在這段時間陪著妳吧,就算是一輩子也無所謂。」

「因為我們是朋友。我們說好的,如果我們願意真心相待,妳也會回應我們的真心。」

「那麼,妳願意拿出妳的真心了嗎?在妳坦承了這件事以後?」

對於他們這種大無畏的態度,黎鳶反而一時愣住。「……你們要想清楚,我可是一個麻煩,我會牽連你們的。」

「那些我們會想辦法解決的,而且這些麻煩大概還比不上亞那惹出來的那些。」看了長年製造各種麻煩的人一眼,凡斯聳肩,「既然我們都不在意了,那妳還在糾結什麼?」

「我……」下意識想要吐出什麼言論,但仔細想了想,黎鳶卻發現她貌似只剩下一句話能說。「……我答應。」

「在我的心躍動之前,我不會再逃離了。」

「以我之真名起誓。」

將被禁錮的真名交予給他們,那他這輩子大概再也沒有逃離的可能了吧。

也罷,或許這樣也不錯。

「我們接受。」誓言成立,自此後他們的命運會在一起交錯好幾年,直到誓約實現或是死亡才能將其分開。

「然後,那個,亞那。」立完誓後黎鳶看向亞那,然後彎下腰,鄭重的鞠了個躬。「對不起,我錯了。」

「沒事,只是下次要出去前記得告訴我們。」清楚記得眼前這人不喜歡被別人碰觸這件事,亞那蹲下身與直起身的黎鳶對視,銀色的瞳並沒有帶著半點怒氣。「因為妳突然跑走,在乎著妳的我們會感到擔心的。」

「我知道了。下次出去之前我會跟你們說的。」點點頭,黎鳶說道。

「然後記得注意自己的安全。說到這個,妳這次到底為什麼會搞成這樣?」突然想起這件事,凡斯問道。雖然在今天之前他們還不能確定她是不是有前世記憶這件事,但他們肯定黎鳶的實力絕對不止她平常表現出的那樣而已。以前她溜出去被逮回來時也都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怎麼這次會這麼狼狽?

對此黎鳶非常認真的開口。「因為遇到了奇怪的人。」

「「啊?」」

「遇到了奇怪的人,所以開法陣壓制住後逃回來,然後因為消耗過多脫力才會倒下的。」依舊是非常認真的語氣,黎鳶說道。「被我困住後還問我的名字並向我自我介紹,所以是奇怪的人。」

……就算是沒有情感,但喜惡還是相當的分明呢。

看著那張面無表情語氣卻非常認真的小臉,另外兩人不約而同的暗自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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