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芍華 於 2016-5-23 21:56 編輯
番外──夏千《保護的意義》
夢裡有隻朱紅色的蝴蝶翩翩飛過記憶中孩提時代曾居住過的和式房間,長長的柚木廊道上飄散著清新的香氣,那隻蝴蝶便這麼震動著纖細的翅翼悠然略過他的鼻尖,灑下火焰般細細躍動的燦爛磷粉,癢癢的,有一絲絲蠢蠢欲動的奇異熱度,於是夢中的夏碎在莫名湧上心頭的渴求情緒下伸出了手──
而後在忙碌紛擾的醫療班內睜開了雙眼。
「夏碎,你醒了啊?我該說歡迎回來還是好久不見?」
駐守床畔的月見一面俐落地伸手替他探了探額際的溫度,一面咧開幸災樂禍的嘴角朝他擠眉弄眼地笑了笑。
「......你可以先恭喜我沒死。」
在隻身潛入鬼族盤據的水之妖精聖地探查不慎遭擒,儘管奮力抵抗仍舊被帶著屍偶的安地爾殺至重傷時,夏碎便已經做好勇敢赴死的準備,卻沒想到居然能安穩地活著見到醫療班的太陽......或許是在徹底貫穿他胸口的前一刻屍偶陡然無預警收了手的原故吧?夏碎安靜地思索著,用當時因重傷而模糊不清的記憶凝神描繪屍偶那張波瀾不興的冰冷臉龐,僅管輪廓是如此相似,但對方周身散發著與他熟識的學弟截然不同的恐怖氣息,在安地爾冷酷的命令下無感無覺地將他凌遲到僅剩最後一口掙扎的呼息......
老實說,他原本真的以為自己會死的。
「先是你受傷被送回來,然後是冰炎殿下失蹤......你們這對搭檔還真是令人不省心呢。」
夏碎聞言不禁苦笑了一下,半斂下優雅的羽睫傾聽對方斷斷續續地叨唸自他離開學院後發生的種種騷動,包括學院如何頂著排山倒海而來的巨大壓力仍拒絕交出涉有重嫌的妖師學弟、包括爆發在校舍區那場與鬼族間的慘烈大戰、以及他的黑袍搭檔在什麼樣叫人措手不及的狀況下被黑影所吞噬......
「總之,學院方面正與公會進行交涉,你可千萬別衝動又搞出什麼事讓情況更複雜啊,好好休養一下吧。」
月見說到這裡時還順帶憂慮地瞄了夏碎一眼,彷彿擔心早有多次脫逃紀錄的他會不顧一切地殺去救人,將原本已然風聲鶴唳的狀況弄得更加混亂。
收到對方明確暗示的夏碎也只能無奈地輕輕勾動脣角,若是過去那個輕狂無知的年少自己,或許就會如此不計後果地擅自展開行動吧?但現在的他有了心魂牽掛的目標,也有公會來不及掌握的重要秘密需要謹守,在一切未明朗的狀況下實在不適合輕舉妄動,徒然使眾人暴露於不可知的危險之中,他們真的都不是可以無畏無懼的愚妄年紀了......他淡淡地想,這一點不管是為了褚冥漾甘心抹煞所有退路的冰炎,抑或是開始擁有柔軟弱點的自己,皆然。
接著他又想起了那個關於蝴蝶的艷麗夢境。
「話說......千冬歲呢?出任務還沒有回來嗎?」
儘管夏碎絞盡腦汁仍舊想不出任何能夠有效安撫手足的隻字片語,但睜眼時沒有看見那張泫然欲泣又隱含著焦躁與悲傷的焦慮面容,噓寒問暖將其實並沒有大礙的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的忙碌身影,他還是有些不習慣的,彷彿某種長期熨暖的穩定熱度忽然無聲無息地抽離知覺,徒留下寂寂冷冷空洞難解的細碎不安,悵然若失。
「你弟喔......他剛剛有來看過你一次,知道你沒事後就臭著一張臉跑掉了。」望著夏碎一時愕然無語的複雜神情,月見戲謔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的嗓音帶著隔岸觀火的悠然笑意。
「怎麼?難得跟你鬧脾氣了?」
「......我去跟他談談,我應該可以出院了吧?」還當真無法反駁的夏碎悄聲嘆了口氣撐起大致復原完畢的身子,離開醫療班前還特地瞥了眼似乎並不打算阻止自己的月見,這次爆發的學院大戰驚動了不少優秀的高階鳳凰族,有效地迅速治癒了大部分傷勢較為穩定的傷者,也該慶幸安地爾在剝奪了他的行動能力後並沒有選擇灌入鬼氣,否則現在的他恐怕連清醒都是天方夜譚了。
「如果只是在校園內移動應該是無所謂啦......不過還是要注意別又拉扯到內部一些還沒癒合的傷勢就是了。」
開朗地歪著頭,明白自己根本無力阻止對方的月見秉持著醫療班應有的專業倫裡,還是義務性地簡單提醒了幾句,而後朝斷然推開大門,連招呼都忘了打便邁步匆促離去的夏碎背影笑著揮了揮手。
「祝好運。」
在隻身前往宿舍的路途上,夏碎想起那個美麗的女子,略微嘶啞的嗓音帶著柔軟的力道,輕緩地摩娑著他的頭頂,隧深的眼眸盡處是再純粹不過的溫柔渴盼。
“夏碎......你要保護這個孩子,夏天的孩子能有足夠的力量,守護冬天的孩子無病無憂地走過千萬次皎潔的雪原......”
以及幼時的他端坐在狹小精緻的和室內,一面手忙腳亂地拍撫著小小的嬰兒,一面垂首傾聽女子叨叨絮絮的悠遠言語,訴說著流傳在原世界東方的古老傳說,關於一個潦倒的偉大思想家,如何夢見自己化身為花園裡翩翩飛舞的蝴蝶......
昔者莊周夢爲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爲蝴蝶與,蝴蝶之夢爲周與
那樣久遠得幾乎褪去所有色彩的模糊記憶、震盪耳際的輕柔話語、以及覆蓋了整片蒼白的天空,靜謐鼓動翅翼的鮮紅蝴蝶......
夏碎始終不知道偷偷懷抱著這份淒豔畫面的自己究竟屬於哪一邊。
是蝴蝶夢莊周,抑或莊周迷蝴蝶?
難以清醒。
毫無窒礙地順利推開了未索的宿舍房門,夏碎很確定自己在踏入千冬歲寢室的剎那曾聽聞一陣驚慌失措的微小騷動,但此刻整間寂然無聲的房間卻不見半個人影,顯然對方打算模仿那總是神出鬼沒的白袍搭檔,展現情報班最自豪的隱閉能力急速藏入某個肉眼難辨的角落,報復性地鐵了心徹底避不見面。
「千冬歲?千冬歲?」
嘗試性地朝空蕩的空間呼喚了幾聲,夏碎可以清晰地捕捉到對方陡然屏住呼吸的細小雜音,以及確實存在於房內的溫熱體溫,卻怎麼也找不到那根本沒有什麼地方好躲的纖細身影,明明僅是不足數坪大的狹窄學生宿舍,身為紫袍的他鍥而不捨搜尋了好半天卻始終一無所獲,實在叫人匪夷所思。
還當真是在鬧脾氣?
在心底無可奈何地承認了這個明顯異常的事實,夏碎悄悄地嘆了口氣,接著他溫雅的身形忽然無預警地踉蹌一晃,半扶著桌面的修長臂膀卻像是再也支撐不住虛軟的身軀一般,重重垂下的秀逸臉龐剎迅速刷成一片觸目驚心的駭人蒼白,眼看下一秒就會無聲倒落的瞬間,一抹朱紅色的身影霎時自樑柱間一躍而下急急扶住了步履不穩的他,激切飛揚的衣襬色澤是那樣鮮明,劃破了沉寂已久的空氣像一縷飄轉的舞姿。
嫣紅如秋季風葉的紅色蝴蝶。
「哥!」
很輕很輕地低低應答了一聲,夏碎倏然轉身一把撈起了那自投羅網的彆拗戀人,似笑非笑地眨了眨薰紫色的柔和眼眸,捧起那張因驚覺上當而泛起綺麗紅潮的秀氣容顏落下了叫人難以抗拒的一吻。
「抓到你了。」
填滿他夢境深處所有絢爛色彩的蝴蝶。
「哥你這個大騙子!」
完美落入陷阱中的千冬歲驚聲尖叫著拍打那張無動於衷的寵溺笑顏,被牢牢壓倒在床上的他根本無力抵抗理應負傷休養的紫袍兄長,一身凌亂的紅袍在他張牙舞爪的死命掙扎下翻飛捲動,幾乎掩不住底下暈紅發燙的白皙肌膚,若隱若現的細膩觸感隱約透露著一股誘人的奇異魅力。
「嗯,對不起。」
在那麼高頻率的密集轟炸下,夏碎其實聽不太清楚自對方脣畔嗚咽溢出的指控就竟包含了些什麼,僅管明知千冬歲絕對不會接受,他還是怡然地輕聲為惡名昭彰的自己道了聲歉,而後俯身狠狠地以吻封緘了千冬歲脣畔未竟的言語。
「嗚......嗯......我恨你!」
「我知道,原諒我。」
「我、我不會因為這樣就......嗚......就妥協的......」
「我會做到你滿意為止。」
在激烈的吻與吻之間千冬歲不時掙扎著揚起頭瞪向笑容帶著一絲苦澀的兄長,怒氣沖沖的喘息咒罵卻一次次地被夏碎濁燙的雙脣粗暴打斷,交纏的齒舌代替不及出口的言語相互撞擊索求,濡濕的唾沫逐漸染上彼此汗水淋漓的氣味,直到筋疲力竭的他只能斷斷續續咽著氣虛軟癱倒在對方懷中,氣喘吁吁狼狽至極再也擠不出半句話為止。
「千冬歲,你先不要這麼激動,聽我解釋,好嗎?」
明知那彷彿下一秒就會哭出來的羞窘身影已經徹底棄械投降,一臉氣定神閒的夏碎卻還是緩慢地摸了摸他的髮絲,神情誠懇地以袖擺輕柔拭淨千冬歲一片花糊的淒慘面容,果不其然換回了一記乾脆俐落的凌厲白眼,以及沒好氣的斷然話語:
「哪有什麼好解釋的......還不都是什麼想保護我的鬼話......」
夏碎傾身細細舔吻著千冬歲蒼白的面容,隱藏在艷麗紅袍下的纖細身軀能輕易地摸索出輪廓分明的骨節,有種搖搖欲墜又驚心動魄的詭麗美感,帶著幾分心疼地抱緊了實在消瘦得有些過分的黑眸手足,那些隱約浮上肌膚怵目驚心的的鮮明骨骼,清晰地透露出連日來公會單方面給予的壓力有多麼沉重,恐怕夾在學院與情報班間進退兩難的對方這幾天來根本沒有好好吃過飯吧......夏碎疼惜地想著,不禁伸手捏了捏千冬歲那怎麼樣都硬生生比妖師學弟來得單薄一點的秀美面頰。
「我想保護你的世界。」
不僅僅是千冬歲自身,夏碎也想連帶守護對方深深在乎著會被牽動出所有喜怒哀樂的珍貴事物,包括那名單純沒有心機的妖師學弟,以及眾人共同創造出無數璀璨回憶的Atlantis學院,因此他自願在情況未明朗之時隻身潛赴探查鬼族群聚的水妖精聖地,搶在心狠手辣的公會出手前收取更多必須的情報與封鎖消息,他深信必須慎重守住從天而降的皎潔大雪,才能提供一片安穩的雪原供冬天誕生的孩子恣意奔跑。
因為千冬歲就是他寂寞星系中最耀眼的那顆耀眼恆星。
夏碎曾經一遍又一遍地仔細想過,或許他是憎恨著眼前這個一心戀慕自己的孩子的。
不具有神諭力量而立場尷尬的幼兒,遙遙凝視著受盡寵愛的正統繼承者,該能產生多少溫柔的情愫呢?在他恍惚地將指尖掐向沉沉睡去的嬰兒之前,以及躺在花床中安穩睡去的母親離世之後,或許他多少是怨恨的,因此才會一遍遍地漠然推開拚命嘗試著想接近自己的千冬歲,盲目說服著躁動不安的心認定這才是最完美的距離,勉強掛起優雅的笑容應付每一張擦身而過的臉龐,在成為替身為對方擋下災厄的剎那,夏碎這才驚覺自己確實已然疲憊到難以想像的地步,層層擴散將胸膛腐蝕出大洞的空蕩情感侵吞著稀微的求生意志,他真的想過如果能就此斷去呼吸該有多好,無憂無慮,不帶心痛。
一如花園裡翩翩飛舞過短暫生死的蝴蝶。
然而病床畔千冬歲那張泫然欲泣的憔悴面容,與反覆呼喚著他染著水氣的哀傷嗓音,卻令夏碎冰封許久的心首度閃逝過一絲名為心軟的微妙情愫,而後心軟隨著對方執拗的攻勢逐漸化為淡淡的心疼,接著無藥可救地變成難以抑制的心動,最後徹底潰不成軍的他再也無法忽略親眼目睹那豔紅的身影頹然倒落時,幾乎徹底撕裂了呼吸的疼痛心悸。
做著荒唐大夢的莊生徘徊於幻境與現實之間的夾縫,卻始終不明白自己究竟屬於哪一邊。
渴求著久遠安息的他?抑或是貪戀對方柔軟溫度的他?
夏碎不明白,只能一再默默地回想著那個綺豔的夢,和大批嫣紅若血的蝴蝶。
無法分辨。
水妖精聖地一役後夏碎寸步不離地守在千冬歲的床畔長達數個月之久,千冬歲灌注了大量鬼氣的傷勢沉重非常,幾乎致命的猙獰傷口復原得極為艱難,睡睡醒醒的他能保持清醒的時間非常少,大部分遲滯的日子都在反覆的祓禊與漫長治療中沉默地流動,好幾次夏碎俯望著千冬歲沉沉睡去的慘白的面容,總是難以控制伸手探測對方呼吸的衝動,害怕那與自己如出一轍的纖瘦軀體會就此無聲無息地消散於指間,如同秋末僵死於破碎花瓣下的殘缺蝴蝶。
於是夏碎發現自己開始有了弱點,以往他經常不露痕跡地嘲笑扯上褚冥漾便徹底方寸大亂的黑袍搭檔,如今卻深切地體會到那股令人心慌意亂的無力感有多嚇人,以及曾經沒日沒夜守候著自己的千冬歲當時近乎絕望的心情。
然而似乎習慣性保持樂觀心情的治療士月見卻告訴他,比起當初根本等同於拒絕配合治療的難纏自己,千冬歲旺盛的求生意志絕對不容小覷,雖然完整清除鬼氣需要許多年漫長的復健,但他相信比任何人都來得勇敢堅強的對方會安穩撐過這段危險期,然後繼續盡情體驗應有的璀璨生命,無病無痛走過無數高山雪原,直到老年時回首笑談過去那段驚心動魄的過往回憶。
睡過嚴酷的夏天又會來到皎潔溫柔的冬天。
在某個初雪飄落的冬天千冬歲忽然奇蹟似地好轉過來,自深沉睡眠中睜開眼睛的他眨動著長長的羽睫,怔怔望著正凝視著窗外默然發呆的夏碎,無預警吃力地吐出了一句沒頭沒尾的微弱問句:「哥......你在想什麼?」
「沒有。」輕柔地扶著千冬歲虛弱的身子坐了起來,夏碎伸手拿起桌上精心調理過的肉粥,一面想著怎麼樣都該哄著對方多少吃點東西補充營養,一面對這病患與照顧者身分對調的熟悉場景感到莞爾,不自覺地勾著嘴角輕輕笑了一笑,優雅如天邊寂寞似雪的月。
然而千冬歲卻在被窩中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堅定的嗓音帶著執拗的熱度,令人聯想到爐邊靜靜躍動的灼燙焰苗。
「哥......你啊......常常一個人看著遠方,好像獨自眺望著與我們不一樣的世界一樣,也許我終究沒有辦法完整走入你的內心,但......請偶爾回過頭來,看看我好嗎?」
定定注視著夏碎怔愣的面容,千冬歲大著膽子小心翼翼地吻上的他因驚愕而略張的脣,細細的呼息吐在面頰上,彷彿顫動撲朔的翅翼,脆弱而不顧一切地縱身撲入燎原的焰火。
「就只有現在,請......不要離開我......好嗎?」
總是這樣,擅自闖入了他自怨自艾的夢境,接著連他堅持至今的冷漠都一併掠奪。
「......好。」
不知周之夢爲蝴蝶與,蝴蝶之夢爲周與
夏天的孩子始終不知道自己正確的定位究竟是什麼,該痛苦地清醒為人抑或化身醉生夢死的蝴蝶?一次又一次在懷疑疼痛中苦苦掙扎,崎嶇迷網。但是、但如果這是千冬歲的期望......
夏碎想或許他很樂意守候在對方身邊,直至永劫。
(完)
其實很久以前就寫完了......只是一直忘記放上來(被打死#
這是第一篇外篇,請笑納(鞠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