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申......我要殺了你啊啊啊啊!」
在一片幾乎凝滯的靜默中,率先反應過來的是距離鬼王最近的安因,他嘶吼著抽出一對細長透明的清冽雙刀,卻在正要撲向前的瞬間被戴洛從後方牢牢抱緊,死命掙扎著卻無法移動一分一毫。
「不可以!安因,你必須要留下力量穩定陣法!不要中計了!冷靜一點,在結界內賽塔不會有事的!」
「區區一隻天使,一點力量也沒有還想打敗我嗎?」比申笑吟吟地咬著腥氣四溢的長長指爪,不帶一絲情感的雙眸不屑地瞄向滿臉晶燦淚痕的安因,又瞥了眼將黑館與周圍草皮完整包覆在其中的阻礙結界,微微冷笑了一聲,氣勢驚人的鬼氣如雪崩般無所顧忌地大量爆開。
「殺了守陣的精靈與天使,再踏平Atlantis也不遲。」
隨興地吐出殘忍至極的露骨話語,正待俯身挖出賽塔的另一側眼珠的比申卻剎那停下了動作,秀氣的年輕面容陡然一凜,迅速後躍避開瞬間翻長出密密麻麻粗大樹根的草皮,大片黑色的鬼氣隨著她猛然甩出利爪的動作盤據成近似結界的護網,但似乎並不畏懼鬼氣的綠色植物依舊無知無覺地包圍了她四周的空地,柔韌的藤蔓與粗壯的枝條相互交錯纏結組織成細密的籠將比申死死綑在其中,每一片鮮翠欲滴的葉片邊緣都生著尖利的倒刺,準確地指向籠內幾乎沒有了立足之地的鬼王,,殺意凜然。
「您似乎太小看精靈了,對吧?還記得我說過,只要您持續待在大結界內,就算是區區精靈也能夠憑一己之力打敗鬼王的。」
半掩著染滿豔紅鮮血的左側臉龐,賽塔在無數蔓生植物的支撐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低柔的語氣依舊非常平和,彷彿穿梭過林間泠泠的水聲,嫩綠的細弱枝枒盤繞著他微微蕩漾著光彩的肢體向上蔓長,最後在已經喪失眼球的空洞眼窩間開出了一朵潔白無瑕的重瓣花朵,襯著他右側因微笑而深深瞇起的翠色眼眸,有種神祇般教人望而生畏的,不可思議的肅穆美感。
清芬的花香陣陣襲人。
「就是現在,上!」
不知是誰猛然吼出了這麼一句暴喝,帶動了所有被這宛若夢境的綺麗景象所迷惑的每一位袍級,戴洛立即鬆開了對安因的箝制,偏首與大方伸展出惡魔翅翼,揮舞著重槌神色亢奮的奴勒麗交換了凜肅的一眼,同時抽出輝耀著炫目光彩的幻武兵器旋身投入攻擊鬼王的混亂戰鬥中,大批顏色各異的袍級爭先恐後地奔赴由藤條所構築的圓籠戰場,一如毛色繽紛的鳥兒紛紛鼓動飛揚的翅翼投入無邊無際的遠古樹海,毅然無畏。
「精靈並不喜歡沒有意義的殺生,所以若您願意放棄計畫,發誓永遠不再踏入學院,我們很樂意讓您離開。」
強韌的樹藤依舊穩穩地扯緊比申纖瘦的臂膀,緩慢在白皙的肌膚上絞纏出猙獰的青色疤痕,賽塔微笑著輕撫如同有生命般靜靜鼓動著心跳的巨大藤蔓,用閒聊般的輕鬆口氣淡淡地對籠內的鬼王說道,他所流的血早已被眼窩內綻放的花朵吸收殆盡,隨著他一字一句的話音落下交錯的林葉間也同樣開出了大朵晶瑩如雪的白花,濃郁的香氣每增加一分,狠狠瞪視著對手的比申惡鬼王臉色也就更鐵青了一分,四周不及逃離的鬼族被盤根錯節的綠色枝條一隻隻毫不容情地絞殺吊死,腐敗的血腥氣息被濃郁的花香完全淹埋。
「請放過我們的學生,在結界之下鬼族並沒有任何勝算。」
「安地爾,直接把人帶走!」
猛力一揮手擊飛了兩名近身的袍級,比申周圍燃起了大量氣味駭人的墨色豔火,張狂地吞噬了整座綠色的龐大牢籠,她趕在蠕動的藤蔓交織再生前倏然撲向不及後退的賽塔,爬滿詭麗紋樣的獸爪硬生生地扯下了對方的半邊臂膀,溫熱的血花濺灑在她咆哮張大的脣畔,那雙金紅色的獸眼內充盈著瘋狂嗜血的光彩。
「該死的精靈之力!」
隨著比申猛爆的嘶吼一股汙濁至極的腥臭狂風席捲了整座情勢翻轉的戰場,更多扭曲的兇惡鬼族沿著又重新開始旋轉的鬼門陣法如蟻附羶地爬出了草地,濃重的鬼氣一步步侵蝕著包覆草坡的結界,飢渴的指爪絆住了袍級們相互支援的腳步,壯闊的枝枒囚籠轟然崩毀,陷入混亂的戰場上滿是尖叫與血的氣味。
「守陣的精靈聽我祈求,抽取必要之代價鎮壓不該出現之物。」
安因重重地喘了一口氣,隨著他不顧一切的高亢誦咒漆黑的夜空再度降下了燦金色的封印結界,將四處衝撞的鬼族重新牢牢封鎖於黑館的外圍內,一次負擔了兩人份陣勢的他臉色極度慘白,沾滿淚水的天藍色雙眸卻死死凝視著倒臥在地的賽塔,一秒鐘也不肯移開,深怕一眨眼便是天涯海角的永隔。
「似乎支撐不了多久了呢。」
歪首瞥向被幾位黑袍合力逼退的比申惡鬼王,安地爾默不關心地勾了勾冷淡的脣角,同時一把掀開掩蓋住屍偶臉孔的黑色斗篷,將那張與褚冥漾如出一轍的澹白面容完整展露於兩人眼前。
「來吧,褚冥漾,將力量交給屍偶,你的身體則會被當作耶呂的新容器,妖師一族的所有都該獻給統領黑暗一族的鬼王才對。」
褚冥漾這才真正看清了屍偶和自己宛如雙生的木然臉龐,再熟悉不過的眉宇輪廓,只有那雙毫無焦距的眼瞳是一片極度駭人的平板暗淡,沒有眼白,像吸納了所有光線無比安靜的宇宙角落,彷彿兩個圓形的空洞窟窿被人隨便地鑲在原本應該是眼睛的部位,不見一絲活人應有的靈動色彩,讓人在與之對上的瞬間產生了種猛然望入地獄深淵的恐怖錯覺。
裡面......藏著自己的一半靈魂嗎?
褚冥漾怔怔瞪著對方毫無情緒起伏的慘白容顏,情不自禁地嚥了嚥唾沫,顫抖著抓緊手中冰冷異常的米納斯,他砰砰跳動的心臟卻開始感到陣陣毛骨悚然的劇痛,體內潛伏的力量騷動般焦躁不安地相互拉扯。
好可怕......
「這種拼拼湊湊,粗製濫造的屍塊畢竟沒辦法承受過多鬼氣對吧?」揚起烽云雕戈朝安地爾揮出刺骨的風霜,冰炎厭惡地瞄了眼連人類都稱不上的呆滯屍偶,寒涼的語調近乎作嘔。
「看來重柳族破壞了它一部分的機能,沒有辦法自行培養妖師之力只能靠搶奪了嗎?真噁心。」
「噁心,但真的非常有用,那該死的重柳族見情況不對也很聰明地逃走了,根本連完全破壞都不敢。」氣定神閒地抬手喚來大片凌厲的風壓打散了四周逐漸凝結的冰雪,安地爾瞇起眼睛望向自己最得意的屍偶作品,藍金色的邪冷眸底閃動著深不見底的猖狂憎恨。
「來吧,吃光褚冥漾的力量,你可是──妖師之力的完美繼承者啊!」
準確接收命令的瞬間屍偶僵硬地動了,披著斗蓬的黑色身影霎時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不及閃躲的褚冥漾跟前,蒼白如紙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死死掐住了對方纖細的頸子,一如鐵製的冰冷刑具,精確而無動於衷地將人牢牢壓倒在焦黑的草地上。
「褚!快點躲開!」
「嗚......啊......啊......」
冰炎驚駭的呼喊延遲了好幾秒才模模糊糊地傳入耳際,光是艱難地試圖呼吸便已經筋疲力竭的褚冥漾根本沒有掙扎的力氣,只能拚命睜大雙眼瞪視上方呆板無情的漠然瞳孔,瀕臨瘋狂的妖師之力在體內咆哮流竄,因靈魂間彼此共鳴而暴漲數倍的力量似乎完全不受他意念所控制,以可怕的速度流入那雙緊按著自己的雙手而後被徹底抽入另一具軀殼內,彷彿全力侵吞思緒的空洞越擴越大,褚冥漾盡力抵抗著沉浮的意識試圖奪回主控權卻無能為力,僅能眼睜睜地等待擁有他半塊魂魄的屍偶完全接收凡斯殘存下來的遠古力量,害怕得幾乎無法呼吸。
另一半的他......真的想要殺了褚冥漾自己......
「該死的!」
硬是甩開安地爾牽制的冰炎低啐了一聲,渾然不顧在分神瞬間冷酷穿刺肌骨的數枚銳利黑針,反手甩了技燦爛爆火後便奮不顧身地撞開了壓制著褚冥漾的屍偶,他瑩白色的皎潔皮膚漫著潮水般狂亂席捲而上的黑色鬼氣,半伏在地死命護著對方的堅決模樣卻蘊藏著再明顯不過的清冽殺意。
「褚,不要輸給這種東西,握緊你的幻武兵器,現在要把力量給搶回來!」
「學、學長......學長──!」
惶恐地凝視著傷痕累累的冰炎,還來不及說些什麼的褚冥漾倏然淒厲慘呼了一聲,誰也不知道在電光石火間究竟觸動了什麼禁忌的開關,只見被撞飛在地的屍偶搖搖晃晃地撐起身子,手一勾便招來了大片濃重墨黑的不祥陰影,宛如忝不知足的野獸眨眼間飢渴地往兩人瘋狂席捲而去,褚冥漾僅來得及朝那雙駭然睜大的鮮紅雙眸尖叫出幾不成聲的破碎詞句,他的黑袍前代導人重重喘著氣,沒有回首張望身後已經逐漸將他狼狽面容腐蝕吞沒的無邊黑暗,那張傷痕累累的冷俊面容僅是決絕地淺淺一笑,接著他猛然伸手將掙扎著想靠近自己的褚冥漾用力推向一旁,凜然如霜雪凝結的堅定身影甚至沒有時間做出更多餘的動作,下一秒便這麼徹徹底底地被龐大的陰影給吞噬殆盡。
「學長!學長!」
褚冥樣瞠大溢滿淚水的墨藍色眼眸,徒勞無功地反覆嘗試攻擊那團凝滯的漆黑陰影,卻無法動搖那片詭譎的霧氣一分一毫,些許陰影的碎片彷彿被他鼓動的力量所吸引,緩慢纏繞於指間後傳來的熟悉氣息令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顫抖著頹然癱倒在地。
奪走了冰炎的是烏鷲早該被完整封印的陰影之力。
「為什麼......?怎麼會......?學長......學長......」
想起之前旅行時目睹近百名山妖精被陰影捲起的萬丈波濤無聲吞噬的畫面,褚冥漾絕望地乾脆徒手開始撕扯那團深邃得根本沒有止境的絕對黑暗,凝滯的陰影盡處一點聲音都聽不見,僅有他惶恐的嗚咽細細碎碎地迴盪於陡然歸於寂靜的戰場間,一遍又一遍,彷彿某種被壓抑到了極限的悲痛哀鳴。
「該死的......我是妖師......回應我、聽從我......快點把學長還給我啊!」
為什麼在這種時候,偏偏記不得被重柳所封印的,能夠自由操縱陰影的方法呢?
學長你快點回答我啊......拜託了......
「果然,當初為了以防萬一灌了點陰影進去是正確的選擇。」心情極佳地瞇起色澤異樣的雙眸,安地爾拍了拍緩慢走回身旁站定的屍偶,指向幾乎喪失了反抗能力的黑髮妖師。
「接下來,就可以好好完成回收妖師之力的工作了。」
「不......把學長......把學長還給我!」
陡然揚高了憤恨的倔強眼眸,褚冥漾在一陣恍惚細語後像是終於回歸現實,搶在屍偶出手前迅速舉起米納斯,瞄準二人射擊出大片狂爆如滂沱大雨的兇猛子彈,他連連眨動的眼睫帶起點點晶瑩無暇的透明水光,偏執卻茫然的目光彷彿什麼也看不見,單單一心一意地想打倒眼前的敵人好奪回自己最重視的那抹尊高身影,無所顧忌。
「只要打敗你們......只要......」
那只是非常小,非常小的一片陰影。曾親手封印過烏鷲的褚冥樣很確定,僅僅停留在原地的陰影並沒有烏鷲那足以毀滅生物的恐怖力量,甚至可能連殺死捕獲到的冰炎都辦不到,只要打倒了掌控陰影的屍偶......或者拖上足夠的時間,說不定他強悍的黑袍前代導人就能自行脫困,甩動著眩目的銀色長髮,驕縱的眸鮮明一如最純粹的水晶,用倨傲的嗓音輕柔喚著居然沒用到偷偷哭出來的自己......褚......
學長絕對......絕對不會死的......不應該在這裡......
「把學長還給我!安地爾!」
「安地爾!」
出乎意料地,回應他的並非興致盎然彎起脣稜的鬼王高手,而是被眾袍集團團圍困的比申發出的一聲刺耳慘嚎,宛若困獸之鬥的駭人音質令在場的每個人皆反射性地頓下動作,齊齊望向正高高舉起弓箭,準確射穿了鬼王軀體的眾多陌生人影,與學院袍級分散剿滅的作戰策略不同,他們似乎遵從著彼此不言說的穩定默契極有效率地迅速消滅掙扎逃竄的鬼族,在他們俐落的攻勢下,映照著微弱晨曦的草皮逐漸抹去了鬼門陣法焦黑不祥的軌跡,迎著清涼的晨風翻起一層又一層嶄新的綠意。
「日出了!公會的人馬到了!」
不知是誰朗聲喊出了這麼一句,光頭的c部黑袍班導扶著鬆懈下來後似乎再也無力支撐結界的安因,有些無奈地搔了搔繪滿奇異刺青的頭顱。
「真糟糕......所以公會決定介入這件事了嗎?如果可以請先說明你們的立場,然後幫忙救一下那邊那個不知道被什麼力量抓走的學生嗎?」
「我們會再與Atlantis學院進行協商。」領首的陌生黑袍冷靜地點了點頭,身後大批殺氣凜然的袍級立即遵從著他輕輕彈指的動作整齊劃一地舉起兵器,穩穩指像爆吼著瘋狂撕咬屠戮試圖突破重圍的比申惡鬼王。
「現在最重要的是驅逐鬼族,與救援黑袍的冰炎殿下。」
「看來,回收妖師力量的工作只好下次再做了,不過能接收亞那的孩子,應該也算是意外的收穫吧?」
可惜似地聳了聳肩,安地爾一把攬過神情冷漠的屍偶瞬間出現在比申惡鬼王的身旁,他一面輕輕轉動著指尖將大片凝滯的陰影硬塞入屍偶空洞的眼中,一面笑吟吟地甩出密密麻麻地黑針逼退了所有試圖攻擊的袍級,神態還是顯得那樣輕鬆,盤旋於周身的殺意與威壓依舊凌厲吼嘯著沒有絲毫減輕的跡象,被踩踏狼藉的草坡上滿是破敗的屍骸與腥臭的血沫。
「這只是打個招呼,下一次,就不只是來逛逛這麼簡單了。」
只要他願意,可以在彈指間擊殺在場的所有人。
只能呆呆站在原地的褚冥漾沒來由的這麼想到,他感到某種無以言喻的絕對恐怖,那麼一大片包覆著冰炎的陰影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了,身為妖師的他卻徹底理解到動彈不得的自己有多麼無力。
「褚冥漾,你知道哪裡可以找到亞那的孩子,不過這一次就不是白白贈送而是要用你的力量來交換了。」腳下迅速轉出漆黑如墨流的龐大移動陣,安地爾舔了舔仍殘存著些許陰影之力的黑色指尖,藍金交錯的眸閃爍著深刻入骨的悍霸惡意。
「另外,想控制妖師之力的公會,可以考慮現在就把褚冥漾殺掉再直接把力量搶過來喔。」
在近乎崩潰的混亂絕望中,褚冥漾根本沒有聽清安地爾究竟說了些什麼,也無暇顧及某些人眼中瞬間閃逝而過的貪婪光采,只曉得拚命拖動癱軟的身軀匍匐爬行著朝那逐漸模糊的輪廓伸出雙手,發出幾不成聲的慘烈尖叫:
「等等、等等......把學長......把學長還給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只能眼睜睜目送著摯愛的精靈再度消散於不及挽留的顫抖指縫間,而這一次,總是搞砸一切的自己連道歉告別的機會都沒有。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