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兩人在一陣難堪的搏鬥拉扯後終於成功將褚冥漾給拖出了公會的囚牢,漫天絢麗如的夢境的繁美星河下冰炎緊緊抱著一見面立刻瞇起眼眸,抓著自己的衣襬放聲嚎啕大哭完全喪失了自制力的黑髮妖師,一上一下輕拍著背脊無聲安撫的力道很無奈,那張冷俊的精緻面容卻隱隱蘊含著失而復得的深切喜悅,一如雪融後悄悄探出大地的碧綠新芽,連責備都軟軟疼疼地撐不起半分凌厲的氣勢。
「好了夠了不要哭了......真是......明明平常你腦子這麼吵這次卻見鬼的安靜,害我在公會附近繞了好半天才鎖定你的位置。」
眼睜睜目送著情報班旁若無人地將對方大方帶走後,一時之間被褚冥漾的「分手宣言」嚇得六神無主的冰炎也很快地反應了過來,解除封天凍地的悍霸冰術後他先依要求折回螢之森確認然等人的狀況,而後等事態穩定後便不顧一切地隻身潛入公會搜索褚冥漾的下落,神經已經崩到極限的公會牢獄戒備森嚴,原以為靠著追蹤那總是聒噪至極的心音可以很快鎖定對方的所在地,沒想到公會的禁錮封印徹徹底底壓抑住了褚冥漾的力量與思緒,逼迫冰炎最終只能別無選擇地大膽破牆而入,用最狼狽的姿態將這總愛給自己添麻煩的白目妖師蠻橫地拎回身邊,貼近最能熨暖心跳的搏動處,透過一起一伏的呼吸反覆確認彼此的存在。
冰炎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怕了,在那漫天飛散的霜雪中,褚冥漾透明如死的蒼白面容,與那被絕望層層掩蓋的悲傷面容,令頭一次感受到無力的他慌亂得根本沒有辦法思考。
什麼審慎決策從長計議在碰上這傢伙後都會徹底方寸大亂,潰堤的情感衝垮了理智讓所有預設的底線也一併全面失守。
「學長......學長......對不起......謝謝你......」
謝謝你,願意再次回到這樣無藥可救的我的身邊。
就算他只有一半殘缺不全的魂魄;就算他身為黑暗種族單單報上名姓就能讓人喊打喊殺的邪惡妖師;就算軟弱無能的他只能帶來不祥的氣息與咒詛......
「我說了這種事根本沒有什麼好在意的,你要我說幾遍啊,褚?」
就連現在也是,冰炎耐著性子一遍遍輕撫著褚冥樣柔軟的墨色髮絲,明明當初被無預警提了分手的人是他,此刻要紆尊降貴拚盡全力安撫對方的人也是他。
冰炎只能對著一開始就棄械投降的自己無可奈何地嘆息,想起某個夏碎曾有意無意曖昧提過的,能夠迅速止住他人失控眼淚的有效方法,他艱難地深吸了一口氣,而後蠻橫地伸手拉過褚冥漾低垂的下顎,俯身不由分說便肆無忌憚地吻上了他濕潤而滾燙的柔軟雙脣,如同揉碎了陽光放縱親吻一整個花開遍野的春季。
「嗚......嗚......?」
效果的確非常卓越,瞬間睜大了雙眼的褚冥漾噎著氣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濕漉漉的混沌腦袋也跟著嚇醒了幾分,近距離貼著那張難得一片空白的震撼臉龐冰炎也不禁感到耳根一熱,只能一面在心底咒罵懷著幸災樂禍心態傳授這種無用知識的夏碎,一面僵硬地撇過隱隱發熱的彆拗容顏,粗暴而沒好氣地沉聲說道:
「道歉個屁?現在快點把眼淚擦一擦不要讓我繼續蹲在公會頂樓等你了,回去我再好好教訓你。」
用力擰了擰褚冥漾因激動而泛起明顯紅潮的臉頰,冰炎一面低聲說著冷冰冰的話語一面粗魯地拎起對方的臂膀,皺著線條優美的眉梢仔細打量著上頭攀藤纏繞的封印術式,專注思考起拖著一個什麼都做不成的累贅強行突破公會防守的成功率,有沒有比讓褚冥漾在三個月內成為黑袍的機率大一點點?
畢竟這恐怕是由相當強悍的術士所結上的封印,完美地壓抑了包括妖師之力在內的一切躁動力量,甚至害怕那心想必成的絕對言靈而特意壓抑了褚冥樣的思考能力,被大幅削弱的身體或許連逃命都做不到,更別說頭奔鬼族與重振旗鼓密謀背叛了,放眼認識的夥伴或許也只有見識廣博的安因有辦法完整解封,但前提是他們必須先安然無恙地逃出這片暗藏大量陷阱與偵測術法的公會領地。
「學長......有辦法逃出去嗎?還有......還有然他們怎麼樣了?」
半靠在冰炎懷中的褚冥漾揉了揉紅腫的雙眼,猶豫地四下張望著周圍大片濃密幽暗的竹林,他們所在的公會牢獄接近日式工整簡潔的建築,配置依稀還與學院的紫館有幾分相似,皎白的弦月彎彎地垂掛在被竹林包圍到只剩一小片的燦爛星空間,邊緣銳利的弧度卻隱含著一絲肅殺的氛圍。
「然他們根本沒事,螢之森很快就鎮壓了試圖進犯的鬼族,千冬歲這傢伙是唬我們的......喂!」帶有幾分不悅地低聲說明到一半,始終暗自警戒著身周的冰炎忽然俐落偏過了頭,冷冷地瞪視著驀然出現在紛雜林葉間的鮮紅色身影。「這是雪野家特有的封印,你有辦法解對吧,千冬歲?」
「這點我並不否認。」柔亮的墨黑髮絲隨著來人的腳步輕輕揚動,怡然取下面具的千冬歲溫和地朝兩人勾著脣角笑了一笑,那張線條溫潤的秀美臉孔讓人瞬間產生了與夏碎完整重合的錯覺。
「但我真的認為這樣是最能夠保護漾漾的方法,只要壓抑住妖師的氣息,就不需要擔心鬼族的或力量外洩的問題了。」
這是千冬歲深思熟慮之後,最能夠守護朋友的簡單方式。
儘管這代表了他必須狠下心摧毀對方眼中滿心滿意的信任。
「圍捕威脅、帶回公會關禁閉還下了封印術式,這算哪門子的保護?」
瞇起了殷紅如晶透水晶的懾人眼眸,冰炎不悅地瞪著迅速出現在褚冥漾身邊的千冬歲,顯然對那再明確不過的保護意為感到相當不耐煩。
「喔?難道冰炎學長您什麼都不肯說,放任漾漾獨自面對眾人的指控,還差點被安地爾抓走,就算是保護了嗎?」
倨傲地揚起白皙如皎潔月華的面容,千冬歲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迅速反嗆的回去,比對手還略矮了些的凜立站姿流露出一股無以言喻的強烈情緒,令縮在一旁不敢隨意插嘴的褚冥漾瞬間感受到了一絲異樣,彷彿平靜如水的湖面陡然盪出了一圈又一圈不容忽略的微小波紋。
是帶著質疑憤怨的敵意嗎?亦或是懊惱著無能為力的悲傷?
「原來如此......公會從頭到尾都沒有下達追捕褚的命令對吧?是你擅自動用了一部份的情報班將人私下關在這裡。」
肯定地一語道破令千冬歲神色陡然一凝的顯著事實,冰炎偏頭睨了眼底下根本無人巡守的低矮建築,像感到可笑似地輕嗤了一聲,也不知是針對膽大妄為的對方,意或是居然中了這種粗劣陷阱的,扯上妖師後就徹徹底底方寸大亂的自己。
「我還在奇怪怎麼鬧了這麼久都還沒有公會的人出來查......你說螢之森受到攻擊也只是為了讓褚乖乖跟你走才偽造的影像吧?不簡單啊......情報班出身的人,在設陷阱這方面跟夏碎比簡直不遑多讓。」
「就只有你沒資格提到我哥!說到底冰炎學長也只是自私地想把漾漾留在身邊而以......甚至、甚至還......」
千冬歲驀然激動起來的話語還為嘶吼到一半,就被一股拉扯衣襬的微小力道給阻斷了嗓音,他低首怔怔地迎向褚冥漾安靜注視著自己的複雜眼神,那些死死堵住咽喉不吐不快的惡毒言語全都瞬間噤了聲,被那雙墨藍色的純粹目光徹頭徹尾地消融殆盡。
「是這樣嗎......?千冬歲你......一直在騙我?」
他低緩的嗓音很輕,不帶多少指責情緒一片暗藏波濤洶湧的淡然,動彈不得的千冬歲卻開始無可抑制地陣陣顫抖,有種大錯特錯後不知該如何道歉彌補的惶然失措。「漾漾,你聽我說,我不是......」
他該如何解釋連自己都無法原諒的理由?
「所以......然他們真的沒事嗎?」
褚冥漾卻沒有搭理他吞吞吐吐的笨拙辯解反而自顧自地問了下去,在看見千冬歲欲言又止地點頭承認後,他驀然鬆了口氣的清秀臉龐竟剎那間勾起了一抹坦率的燦爛笑靨,乾淨一如他們每一次無傷大雅的笑罵。
「什麼嘛,千冬歲你不要嚇人啊......那可不可以幫忙把這個封印解掉?我、我不希望只是待在你們身後接受保護,我也想要和學長......還有你們一起並肩作戰,我已經知道全部的真相了,明明這是妖師一族的事......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安全地被排除在外也太、太不公平了吧?」
說不生氣是騙人的,但凝視著千冬歲瞬間似乎就快要哭出來的脆弱臉孔,褚冥漾卻選擇勾起最好看的笑容掩飾痛楚,抹去一切風過無痕的掙扎迷網,他一面傻笑著低語一面輕輕搭上對方的肩膀,就算被騙被隱瞞,甚至被毫不留情地射了一箭心與傷口同漾鮮血淋漓,他仍然想用最自然的態度朝那顯得怔忡無助的身影伸出雙手,絕不僅僅是天真到好了傷疤忘了疼,只是因為、因為,他們畢竟還是朋友啊!那個人,是、是......曾經發誓過不論經歷了多少大風大浪,也要毅然無畏一起走到最後的,雪野千冬歲。
他如何能單憑一紙謊言便徹底抹煞掉這無可替代的一切?
「漾漾......」
千冬歲連連眨著墨黑如璀璨夜空的雙眸,抿著脣猶疑地望著褚冥漾溫軟的坦然笑靨,又抬首瞥向低沉地嗤笑了一聲,冷俊的眉宇間寫滿了「如何我就說這傢伙就是個笨蛋吧」神情寵溺又無可奈何的冰炎,終於緩緩地鬆下了緊繃的肩膀,也不見他有什麼特殊的動作,僅僅是安靜地顫動著蒼白的脣稜細喃了幾個旋律優美的咒文,褚冥漾腕上的封咒立即在空氣中抽長為一道鮮紅的龍型纖柔軀體,如一縷不慎滴入水面的緋色顏料,以飄渺的姿態旋轉了一圈後便徹底脫離了他的肌膚,化作點點細小的粉塵無聲消散於清涼的夜風中。
「這樣就沒問題了。」
「謝謝你,千冬歲。」轉了轉回歸乾淨潔白的雙腕,重新得回驅使力量自由的褚冥漾不禁輕盈地笑開了臉,而後狀似親暱地抬起手,朝略略張著口似乎仍欲言又止的千冬歲狠狠揍了一拳。
但有些事還是得好好討回公道才行。
......痛痛痛痛痛為什麼打人這麼痛──?
從頭至尾冷漠旁觀的冰炎「噗哧」一聲毫無同情心地沉沉笑了出來,雖然自制地沒有用盡全力,但肌骨相撞的剎那閃逝過神經中樞的刺麻疼痛還是令褚冥漾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默默地眨去眼角泛起的生理性淚水,徹底消了氣也重創了無知幼小心靈的他淺淺地嘆了口長息,垂頭喪氣地按著隱隱發燙的拳頭反省起自己害人傷己的愚蠢報復行動。
「抱歉......漾漾,是我忽略了,一直以為你還是剛入學的那個什麼也不會,需要人保護的弱者,卻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反到是千冬歲氣定神閒地推了推被打歪的眼鏡,毫髮未傷的他甚至還能一派安適地拉過褚冥漾紅腫的手進行簡單的治療,一面垂著理智的秀逸面容輕聲道著歉,他豔紅的衣襬柔柔地撫過他瘦削的肩頭,像鋪展了一地繁美如畫的紅楓。
「結果......我反而和冰炎學長犯了同樣的錯誤呢,對不起喔,漾漾。」
「誰跟你犯一樣的錯誤?」
沒好氣地伸手將那個居然膽敢在心偷偷底竊笑的白目妖師一把撈回懷中,冰炎嗓音冰冷地粗魯回應道,發洩似地大力捏了捏褚冥漾癟著嘴敢怒不敢言的委屈臉龐。「這傢伙根本不會乖乖聽從別人的指揮。」
明明就是學長你什麼都不肯說害我一個人像白癡一樣胡亂擔心!
「你還不是一樣居然想甩了我自己解決這堆爛攤子!」伴著怒喝一技重重的敲擊惡狠狠地搥上了褚冥漾的頭頂,冰炎怒氣沖沖地瞇細朱紅色的凌厲雙眸,趕在對方張嘴反駁前專斷地以一句簡潔的命令堵起了他未竟的抗議。
「閉嘴!不要跟我爭辯這種事,腦子也給我閉緊一點!」
嗚嗚學長是不講理的暴君是獨裁者是討厭的紅眼殺人兔──!
「吵死了!」
「是嗎......?」恬淡地凝視著自顧自開始以奇妙的交流方式扮起嘴來的兩人,千冬歲靜靜垂下綿長如扇的漆黑羽睫,意有所指地朝褚冥漾淺淺笑了一笑,萬分溫柔地。「太好了呢,漾漾。」
「什麼太好了......千冬歲?」
不待神情疑惑的褚冥漾發問完畢,千冬歲輕喝了一聲俐落地站起身子,眨眼間便彎弓準卻射翻了某個藏身於竹林間竊竊窺探的鬼祟身影。「嗯......公會也差不多該察覺不對勁了,冰炎學長請你帶著漾漾先走吧,我來殿後。」
「這些只是巡守的部隊,你應該有辦法應付吧?」
憑空抽出散著銀色絢麗光華的烽云雕戈,冰炎揚手迅速掃出一片純白的冰霜凝住了餘下黑影慌亂四散的動作,同時偏過一雙冷凝的豔紅雙眸斜斜望了身旁的千冬歲一眼。
「沒有問題,我先暫時破開公會結界,請先利用移動陣轉移回學校吧。」
千冬歲淡淡地勾了勾秀雅的脣角,伸手撚起一紙通體漆黑的符咒往空中扔去,捲起的符紙隨著他朗朗唱咒的溫潤嗓音四分五裂地碎開,化作大量瑩綠清透如鬼火的艷苗無聲地漂浮在空氣中冷冷燃動,褚冥漾立即感覺到原本包覆著建築物的巨大薄膜似乎迸裂出一絲絲肉眼可辯的縫隙,而冰炎也反應極快地喚出大片光彩流麗的移動陣,朝對方鎮靜地點了點頭。
「那麼,請隨後跟上。」
「冰炎學長!」緊握著幻武弓箭的千冬歲倏然匆促地低喚了一聲,隻身立於凸起的屋樑間,他纖細的軀體被整片嫣紅如傾倒胭脂的色澤大膽淹埋,如此驚心動魄的艷麗紅彩襯著他蒼白的面容望上去卻脆弱得近乎岌岌可危,指尖勾勒出羽翼形體的幻武兵器閃爍著虛幻的光芒,欲飛而不可飛。
「我哥......夏碎、夏碎他真的會回來的,對吧?」
「......我以黑袍之名發誓會盡力保證他的平安。」
「......那就好,先謝謝您了。」聽著冰炎沉穩而專注的回覆,千冬歲悄然無聲地輕柔笑了一下,垂斂的眸裡暈染著絲絲縷縷無以言說的深切思念,連黯然瞇起的輪廓都讓人隨之勾起一股濃得化不開的無助悲傷。
「那就待會見囉,漾漾。」
「千冬歲!」猛然掙脫了冰炎的手,褚冥漾一腳踏上高速輪轉的移動陣邊緣,一面奮力地睜大墨藍色的雙眼,朝影像逐漸淡化模糊的好友堅定地吶喊道:
「我沒有生氣!所以你一定要回來喔!我們要一起等夏碎學長回來!」
也不確定千冬歲究竟有沒有確實收到那拚盡全力傳達的祈求言靈,但在陣法暗下的一瞬間,褚冥漾深信,旋身投入戰鬥的好友真的是帶著一抹溫和微笑的,真誠如眷戀大地的燦爛夕陽。
「好。」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