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如果,也沒有完美。那麼,我選擇成全。」
×
每一天的清醒,他時常得思考一下子才會知道這是哪裡。興許是流浪了太多世界的後遺症吧。但其實也沒有多久,他很快就想起了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奪走他孩子們幸福的世界──幻世。
面無表情的起床、刷牙、盥洗,換上與平時幾乎無異的衣物,九澄一天的正式開始並非由早餐做為代表,而是到就在隔壁的房間裡,看看他兩個女兒的恢復狀況。
凝視靜靜置放在軟榻上的折凳與寶鏡,她們看起來完好如新,然而九澄走上前去藉由觸摸感知,便知道了。
這兩個笨女兒還是沒有醒來,笨蛋阿好和笨蛋小月牙。
要是醒了,肯定要罰她們禁足三百六十年外加閉關練功,嗯,不過阿好不用,唸一唸應該就會聽話……想到這裡,九澄微微瞇起黑眸,開始思考要怎麼懲罰分明一直都在卻什麼都沒發現的普哈赫赫以及腦袋嚴重出包的塔納托斯。
與此同時,門再度被打開了。
「……」走進門來的伊耶只是有一點意外的看了九澄一眼,就走到赫拉莉絲──也就是那把好折凳的前頭去了。
「赫拉莉絲,我要跟妳簽約,快起來。」
啪嘰!
雖然不是不知道喜歡武器的伊耶想簽自家大女兒的事,但九澄還是聽到自己腦中有條線崩斷了。當下只見九澄立刻拿起隨身攜帶的、頂端鑲著一顆紅色寶石的裝飾用手杖按下按鈕,杖身瞬間伸長──不偏不倚的打中了正盯著折凳瞧的伊耶的翹臀(?)。
「……匠師。」伊耶的表情很隱忍,看起來似乎是看在赫拉莉絲的面子上才沒有當下還擊。「我沒有跟你說話。要打等一下再說,我要先簽了她──」
九澄原本面無表情的一張癱臉登時爆出超級燦爛的笑容。
「哥哥給你禮物,小朋友到旁邊去玩沙。」九澄用杖身在空中畫了幾個字,那逐漸成形的字立即往伊耶的額頭上飛了過去──
「不要叫我小朋友!」瀕臨抓狂邊緣的伊耶怒瞪九澄,「匠師,你用了什麼!」
「你自己去看鏡子啊。」九澄看著伊耶額頭上的「天誅」兩字笑得很歡快,但那笑殺氣騰騰。「我在跟我家女兒們享受天倫之樂,你來這裡瞎攪和做什麼!」
「還不是要簽下赫拉莉絲!」
「沒禮貌!沒經過媽媽的同意哪裡能隨便讓女兒跟個小個子走!還有叫我九大人!匠師匠師的多難聽!」笑容耀眼得媲美般若的(?)九澄直接用手杖跟伊耶打起來了。
「誰是小個子啊!一個大男人的還自稱媽媽丟不丟臉!什麼九大人,你這白吃白喝的匠師!老子沒把你掃出去就不錯了!」不斷被踩中地雷的伊耶也拿起房間角落的畚箕還擊。
激烈異常的爭吵似乎驚動了誰,在劈哩啪啦的打鬥聲中隱隱傳來疑惑的聲音,只是這兩人顯然沒發現。
「那就讓我和她簽約!」
九澄冷笑著閃過攻擊。
「想得美,矮子。」
伊耶的臉被手杖打中。
「匠師,看來你是個可以讓我認真起來的對手啊。」伊耶的眼神變了,好戰的神色張揚起來,儼然打算動真格的了。
不過現在他的對手突然停了下來,呆呆地回頭看著某個方向──「阿好?」
「請不要再打了,再這樣下去你們都會受傷的……」
九澄錯愕的看著軟榻上的褐髮女性。
那名漂亮的女性眼神哀傷,卻又有些高興,她的胸前抱著一塊寶鏡,而本該在那個位置上的折凳不見了。
「什麼阿好,阿好是誰──赫拉莉絲?」
「啊,你好,又見面了呢,伊耶先生。」褐髮的女性對伊耶露出親切的笑容,可隨即又有點擔憂的看了看九澄,「媽媽,求求你不要攻擊伊耶先生,伊耶先生很照顧我的……」
「……阿好,你們見過?」九澄怔了一秒,又問:「妳什麼時候醒的?又是什麼時候認識他的?我這個當媽的怎麼都不知道!」覺得自己被女兒拋棄的九澄很抓狂的問。
「這個說來話長呢,媽媽。」赫拉莉絲苦笑,「請不要生氣了,媽媽,其實伊耶先生他是個好人的。現在是我第二次醒來,但我想我恐怕等等又睡著了吧,媽媽、伊耶先生。」語畢,虛弱的赫拉莉絲失去了站立的力氣,但幸好九澄與伊耶眼明手快的抓住了赫拉莉絲,讓她坐在軟榻上,不過這個異常有默契的動作讓敵意不淺的兩人再度怒目相視。
「所以說我要和妳簽約。」不知道為什麼對好折凳非常有興趣的伊耶再度說出會激怒九澄的話,而後者也非常歡快的綻放笑容,陰惻惻的笑容。
「……伊耶先生,你是個好人。雖然我沒有意識,但是我知道你每天都有來。在媽媽不在的時候。」赫拉莉絲對伊耶微笑,分明是我見猶憐的笑容,然而赫拉莉絲的下一句話立刻把伊耶給打入深淵之中。「伊耶先生,就算沒有打到,不過你還是對我媽媽動手了喔。因為你打我媽媽所以我不跟你簽約,然後謝謝你的心意,你是個好人。」赫拉莉絲笑著說完,就不再搭理伊耶了,很顯然是在生氣。
「……」
當場被體弱御姊發好人卡的伊耶呆掉了,剎時變成一座石雕愣在原地。
「阿好,還是妳最乖,媽媽至少還有一點欣慰。」九澄笑著摸摸赫拉莉絲的頭,以勝者的姿態看了完全變成石像的伊耶一眼,繼續對赫拉莉絲說:「不過阿好,媽媽記得當初製作妳的時候有給妳裝腦袋啊。」
「嗯?」反應不過來的赫拉莉絲愣愣的看著九澄,迷茫的眨眨眼。
「嗯……」感應自家大女兒現在的狀況,九澄做出判斷。「看起來阿好妳應該可以醒個半小時左右,那麼媽媽有話要說,妳乖乖聽啊。」他笑。
「哦,好。」赫拉莉絲呆呆的點點頭,這不禁讓九澄想起為什麼赫拉莉絲的綽號會是阿好的原因──因為赫拉莉絲一向是個有點迷糊卻溫柔的傻女娃,而他取好名字以後才發現這個名字只唸前兩個字根本就是「賀啦」,很剛剛好的符合了赫拉莉絲幾乎每件事都會說好的溫和性格。
但是該唸的還是得唸,否則媽媽的威嚴何在!而且媽媽會擔心啊──九澄在心裡吶喊,然後對赫拉莉絲開始說話。
「阿好,我沒想到妳居然用這種方式救小月牙他們,我生妳的時候明明有給妳腦袋,妳都不會想想他們看著妳死掉有多難過嗎!沒有想過被迫吞噬妳的那一個會多痛苦嗎!有沒有想過我得看著自己的小孩自相殘殺還要來負責收尾的心情!」
九澄周身瀰漫的不明黑霧越來越強烈,與其燦爛無比的歡樂笑形成極度強烈的對比,可惜赫拉莉絲的精神懲罰還沒結束。
「而且妳和孫女都……夠了,每個都給我來這套我這個做媽做阿嬤的還要不要活啊!妳以為動不動就看到小孩死掉很好玩嗎?生命本來就不是兒戲,這種事情不需要媽媽教吧!」
「對不起,媽媽。」
赫拉莉絲低下了頭,沒有人看得見她的表情,僅能從寶鏡裡看見一雙含著歉疚與悲傷的眼眸,讓本來就對女兒特別寵的九澄想再說教也說不下去了。
當下,房間裡僅餘沉默。
「……沒有下次了,阿好。」
嘆氣,九澄還是沒辦法狠下心去嚴重懲罰女兒,唉,這件事情他可不想讓阿塔知道,否則要是阿塔用這招就麻煩了。
但現在充斥在九澄內心的是更加沉重的枷鎖。
連孩子們都不知道的,枷鎖。
於是九澄只是確認了赫拉莉絲真的有反省,也會慎重考慮自己未來的主人後,才離開房間前往聖西羅宮去進行他的每日一惡。
熟悉的踏上走廊轉過幾個彎,徹底無視周邊華麗擺設的九澄對那爾西的病房位置相當熟悉,畢竟是天天都去的地方──現在那爾西已經搬回原本的房間了,然後抵達房門前的九澄按照往常敲了門兩下,轉動門把。
喔?這次門沒有鎖耶,那爾西是放棄掙扎了嗎?
發現這一點的九澄感覺非常愉快,然而先前的沉重感仍在,使他頓了一秒才打開門。
「那爾西早安,我又來了,開不開心啊?今天我還帶了好玩的東西喔。」他爆出充滿陰謀性的燦笑。
「……」那爾西依然像是看到剋星一樣,雖然冷著一張臉,不過有一瞬他的嘴角抽了一下。
九澄突然想起這個少年也曾是一個人走過來的。
獨自一個人。
這一剎那九澄的心裡浮現的、是他還沒把孩子們鑄造出來以前的,一個人的生活。
只有安靜的生活。
九澄表面上仍是沒什麼變化的搬了張椅子到那爾西的床邊,卻覺得疲累。
赫拉莉絲、月牙、塔納托斯,和燈火曾經的死讓九澄動搖。
因為孩子們存在而獲得的短暫安心也漸漸流失了。
匠師終究是人類,無法與自己的孩子們擁有同樣的生命。
他會生老病死,但孩子們不會。除非被毀壞──說是因為生氣普哈赫赫不給摸頭髮而離家出走最多是表面上的理由,真正的原因……
「匠師,你、給、我、住、手。」
那爾西強忍怒氣的聲音讓九澄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還在惡搞那爾西途中。那爾西毫不抵抗的原因是因為他早就被九澄施了定身術,所以他有段時間會動彈不得。
然而當九澄聽到「匠師」這個稱呼,他突然覺得很不悅,於是他面無表情的──繼續幫那爾西化妝。
「那爾西你看,我把你變得多漂亮,再戴一頂長假髮就更美了,呵呵呵。」九澄一臉面癱的拿起化妝包的鏡子給那爾西照,而看到自己的臉被化上了可笑的兩圈超大腮紅和兩條香腸般的大紅嘴唇,那爾西的臉都黑了,連慘白粉底都遮不掉的烏黑。
雖然一副很想當場發飆的樣子,但是貴族修養良好的那爾西還是沒說話,儘管額際上的青筋已經多到快數不清了。
「那爾西,你喜歡什麼顏色?」乍看之下是在問那爾西的意見,不過九澄很快就自己接口:「大紅色應該很適合你喔那爾西,等我一下我來幫你挑假髮啊。」
九澄笑著打開自己帶來的箱子,開始從裡頭東找西找,還真的要把那爾西從帥哥惡搞成衰哥了,可是就在看到假髮的那一剎那。
他想起自己過去也曾這樣思考孩子們到底要什麼髮型、什麼造型,什麼樣的臉型……所以,他才會堅持自己必須被稱呼為「媽媽」。
這是沒有血緣關係的他們之間的唯一聯繫。
他放下了箱子,又恢復成沒有表情的模樣。「算了,突然不想幫你戴假髮了,好麻煩。」
「你到底是想怎樣」──九澄在那爾西臉上看見這句話,頓時這讓他的心情好了一些,於是。
盯。
「匠師,你做什麼一直盯著我看?」動彈不得的那爾西以眼神表達他的怨氣,但很顯然的九澄不打算放過他。
「叫我九澄,匠師匠師的多難聽,沒禮貌。」九澄戳戳那爾西被自己刻意塗滿恐怖腮紅的臉頰,眨眨眼,同時還毫不留情地直朝那爾西在意的細節戳下去。
「……知道了。」
那爾西壓抑的回應,並不知道這個時候的九澄只是單純不想聽到「匠師」這個名詞。
其實那爾西根本不用代替那早已死亡的法陣創始者去承擔九澄的怒氣,但該說是他和月退和好又見到哥哥以後心靈創傷復原得太好,還是單純只是想讓九澄覺得無聊,這就不得而知了。
真的被種滿樹木的房間裡瀰漫著林葉的氣味以及厚重的沉默。或許這像是樹林的味道讓九澄有了睡意,不知不覺間他居然睡著了,而且還睡在那爾西的大腿上──當然是隔著一層棉被的。
覺得莫名其妙的那爾西這時也因為施術者的術法中斷,身上的定身術自然的就被解除了,但可以推開或者是把九澄抓去掄牆洩憤的那爾西沒有動,反倒是認真的開始打量起九澄的睡臉。
毫無防備,簡直就像小孩子。
那爾西在心中下了中肯的評語,然後有點不敢置信地想著──這真的是老是把他當玩具的那個匠……九澄?
忽然,他看見九澄清秀的臉龐上有一層淡淡的黑眼圈。
「……莫名其妙的傢伙。」
那爾西緊皺的眉頭稍微鬆開了些,連那爾西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也許是因為感覺到相似吧?
……那曾經都有過的寂寞。
然後,他起身去拿出櫃子裡頭的毛毯,打算披在九澄的身上──
「……嗚呃!」
那爾西飛出去了。
悲慘的那爾西直接撞在樹幹上,正面的,登時他的妝全部花掉,身上也都是葉子。
而那隻罪魁禍首的腳還懸在半空中,可它的主人正睡得香甜,簡直是──
「睡相真差。」
那爾西再度下了非常中肯的評語,但還是拍拍自己身上的葉子,習慣性地整理儀容,拿了新的毛毯又走過去。
「噗呃!」
這次,那爾西變成了天空中的一顆星星(?)。
很久很久以後,當那爾西遍體鱗傷,好不容易把毯子披上去並把人直接塞到床上去的同時,該醒的時候不醒的九澄終於醒了。
「……嗯?」
九澄從床上坐起身,神情恍惚,表情也有點呆呆的,顯然是低血壓的體質。而非常清楚低血壓體質的人會有起床氣的那爾西很識相的遠離了九澄,勉強支撐起疲累的身體繞過樹林,走到書桌前隨意挑了一本書來看,打算分散注意力。
不知所以然的,那爾西今天對於九澄的異常有些在乎。
慢慢的,九澄的起床氣也消退了,這時他才有了判斷力。「那爾西,你好紳士啊,身為傷患的自己居然犧牲了唯一的床讓我休息,我太感動了。」
宛如催命鐘的歡快語調在那爾西的耳邊響起。
「那爾西,做為謝禮,所以我要把我……」九澄曖昧地笑了,並拿著一包不明物靠近書桌前的那爾西。
「不用了,你回去!」
「唉,那爾西你真冷淡,我只是想要給個謝禮,你有必要這種反應嗎?」
「我都說不用了!」
「可是我很想送。」
兩人之間開始了嚴重的拉鋸戰,唇舌上的。
不過下一刻立刻就有了裁判來見證這場拉鋸戰的獲勝者究竟是誰。
碰!
隨著被大力推開的門出現在門口的,是一臉暴怒的伊耶,他手上還抱著滿滿的公文,很明顯是要讓這位休養身體中的傷患處理政務。
「公文!……」
伊耶愣住了,因為他看到──
「那爾西你看你看,我幫你設計的新造型喔,喜不喜歡啊?」
九澄很歡樂的在那爾西的頭上綁了一個沖天炮,用粉紅色的蝴蝶結來收尾。
「……」
顯然心裡已經×(自動消音)到無話可說的那爾西連印堂都發黑了,於是,良心發現(?)的伊耶最後也很難得的默默關上了門……然後把公文拿去交給雅梅碟改。
而那爾西看著鏡子中瀏海被綁成可笑的沖天炮髮型的自己,實在相當困惑。
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了?看到這個匠……九澄的燦笑,竟然毫無反抗的就任由他綁了。
大概是被踢出去的時候撞壞腦子了?
那爾西這麼心想,然後繼續很認命的……
給九澄當玩具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