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翻閱那一小疊應該是屬於她自己的手抄紙,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叫做燈火的她顯得困惑。
這上頭的字跡據說是她自己的,卻連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陌生。
我真的是燈火嗎?
她不知道自己問了自己第幾次,也不知道這是第幾次沒有得到答案。
而這一次是她醒著的第二天。
那位說是燈火的阿嬤的男人告訴過她──只要她睡著了,那麼她下次醒來時又會歸零。
歸零。
因此,她感到害怕。
「看得懂這上面的字嗎?燈火?」
「看得懂,謝謝您。」她露出笑容,向黑髮藍眼的男人說。「只是一時間有點無法消化,請不要擔心。」燈火綻出一抹禮貌性的笑,對與她擁有同樣的對戒的男人說道。
「……那就好了,只是。」男人走到在書桌前閱讀手記的她身後,從後頭擁住她。「不要對我使用敬語和敬稱,燈火。叫我修葉蘭,或者暉侍……還是叫我老公都可以啊。」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嘶啞。不知怎地,聽見這壓抑的聲音,燈火發現自己會痛。
痛。
真實的,讓她知道這並非夢境的──痛。
所以她選擇順從,對這名陌生的丈夫。
「好,我知道了,修葉蘭。」
她呼喚這個對於現在的她而言相當陌生的名字,然,她並沒有感覺到不適,彷彿被這個人抱在懷裡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情。
她不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會感覺到如此熟悉?
為什麼會感覺到如此安心?
為什麼會感覺到如此……眷戀。
她的視線聚集到手記上的其中一行文字。
「給下次的我:不要傷害他們的心,尤其是修葉蘭……會痛,很痛很痛。」
她垂下眼簾,苦笑。
據九澄阿嬤說,她反反覆覆的遺忘他們已經一個月。
她持續的遺忘,又醒來,然後只要睡去,先前的努力便又會化為泡影。
而她似乎又是從人類變成噬魂武器的,那麼要不睡覺該怎麼做呢?
要怎麼樣才能不傷害到關心她的九澄阿嬤……還有此刻正抱著自己的他呢?
她想答案也只有一個吧。
夜晚,她依然在這並不熟悉的房間,睡在他莫名熟悉的懷抱,卻沒有真正進入睡眠,僅是閉上眼睛。
只要她不睡覺,那麼她就可以維持她的記憶了。可是。
「燈火,妳沒有睡呢。」
「……」
她佯裝陷入深眠,沒有回應,但是。
「睡吧,忘了我。」
她被吻住了,然後感覺到有什麼冰冰涼涼的液體趁機餵了進來。
霎那間燈火知道修葉蘭渡給她的肯定是強力的安眠藥。
不知原因的痛襲捲而來。
她流淚掙扎,絕望地抓住了放在床頭邊的紙筆,匆匆寫下一句話。
寫完那句話的同時,她昏睡在男人懷裡。
早上。
「您好,請問這裡是哪裡呢?」
甦醒的她睜開眼睛,看著陌生的這間寢室,卻發現自己的臉不知不覺被淚水洗滌。
看著笑容苦澀的男人,她感覺到心臟隱隱作痛。
為什麼會那麼痛?
她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也不知道該怎麼問,於是,她只好看向鏡子,卻更早看到了散落在地面上的手記。
「我不曾忘記愛你,即使我又將遺忘記憶」。
字跡相當潦草,看得出來書寫它的主人是在極為匆忙的情形下寫的。
這是誰寫的呢?
房間被沉默籠罩,而突然間,她在那上頭發現乾涸的水漬。
她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仍是淚濕的。
……是我嗎?
原來,我又忘記了嗎?
隱隱約約拼湊出事情的原貌,她不再感到恐懼,卻覺得悲傷不止。
直到那一天。
「您好……我是燈火。」她不甚確定的說。
「叫我阿嬤,乖孫。」清秀的男人微笑著回應,但不知怎地,那笑含著疲憊。
名為「九澄」的男人對她相當友善,不過她對於為什麼得稱呼一個男人為「阿嬤」感到困惑,然而她想自己可能已經問過很多次了──上一個、上上一個自己。所以她沒有問,僅是溫順的稱呼九澄為阿嬤,然後提出了一個要求。
「阿嬤,可以讓我不要睡著嗎?永遠都不要睡著。」
「……」
九澄沉默了。
在九澄沉默的同時,燈火的心感到忐忑不安,直到九澄鬆口──
「當然可以啊,乖孫,阿嬤這裡有醒神藥喔,不會痛也不會有什麼感覺的。」
然而看著九澄刻意輕鬆的笑容,她覺得自己又深深地傷害了他們。
這種情況要持續到什麼時候才會徹底結束呢?
業已深感疲憊的她在心中詢問。
但理所當然的,她的疑惑依然沒有得到任何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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