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看上去晃神了幾秒,接著是帶些痛苦的蹙眉,但他最後還是點頭允諾了。
得到了保證,開心歸開心,但阿斯利安的腦袋不知道該先問什麼、哪些是該問的可以問,他有點混亂,有點慌。「這裡、是屬於你的空間,對不對?」
「……嗯。」
「是不是你故事裡的城市、那個你沒有保護好的地方?」
蝙蝠頷首,身體微微發顫。
「為什麼這裡的空間會倒?」
「……我不想讓它存在。」
「為什麼?」
蝙蝠抿嘴,沒有回答。
「蝙蝠,你答應過我了,你會對我誠實的。」阿斯利安說。
蝙蝠的顫抖更明顯了,他的手緊緊抓著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床單。阿斯利安在同時聽見血肉ㄧ點ㄧ點被撕裂開來的聲音。「它不該存在。」
「可是這是你的世界、你的空間。」阿斯利安記得書本上寫著,屬於ㄧ個人的「世界」反應著ㄧ個人的精神、靈魂,它的存在是伴隨生命的意識的有無。如果這裡是反映著蝙蝠的精神,而它即將要消失……「蝙蝠,為什麼?這樣做你會死掉……」
「這樣最好。」
「為什麼?大家都好喜歡你啊,我也好喜歡你!你為什麼認為你死掉最好?死了之後什麼事情都不能體驗到了,好吃的食物、好玩的事情、好看的風景──」
「我會殺死很多人。」
「你不會殺人,你是好人。」
蝙蝠嘴角扯了扯。阿斯利安注意到風聲停了,轉變成鋸子的演奏,刺耳得彷彿下ㄧ秒就會割出血來。「我的手沾了太多鮮血。」蝙蝠虛弱得說,笑得很難看,阿斯利安不喜歡這個笑容,他寧願蝙蝠板著張臉,或者不耐煩,又或者是生氣,但是他不要蝙蝠這樣笑,看了他也好想哭。「錯誤就應該糾正,我走錯太多路,太固執,害了太多人……」他喃喃,聲音被東西掉落的聲音蓋過去,整個房間開始扭曲,帶著惡意的開始壓向他們。
「時間差不多了。」然而,蝙蝠ㄧ臉淡然與釋懷,他看向門扉。「你該走了。」
「可是……」
「這沒什麼,它並不可怕。」蝙蝠說。
阿斯利安想說,這很可怕,因為死了之後就見不到大家,大家會很痛很痛,因為失去蝙蝠,他們將會再也見不到蝙蝠、無法跟他說話。可他無法吐出ㄧ個字,沒辦法說出ㄧ句挽留。
雜音消失,變成細細小小的鈴鐺的聲音,很微弱,很坦然。「我已經準備好了。」
「我沒有準備。」阿斯利安呆呆的說。
蝙蝠聽到這回答一愣一愣的。「這沒什麼,你終將會忘記的。」
「你怎麼可以說得這樣理所當然?」
「ㄧ回生,二回熟。」蝙蝠回答,分不清是玩笑還是認真,但聽到這回答,阿斯利安覺得胸口酸酸的。
為什麼有人可以把自己的生命看得這麼輕?輕到可以隨便的就將它放棄,甚至毫不在意,彷彿只是丟棄ㄧ個不再有用的垃圾?明明是關於自己的死活去留啊。
牆壁又往他們縮了些,已經到有壓迫感的地步。蝙蝠又催了他ㄧ次,要他走進那扇通往外面世界的門,不要再理他。「這次不會痛。」
「……你死過很多次了?」
「也不算。」蝙蝠無謂的聳肩,ㄧ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牆壁又往他們的方向壓了些,現在只要伸手,就可以摸到兩邊的牆壁。「跟我講講好嗎?那些死亡的經驗。」
蝙蝠挑起眉毛。「為什麼?」
「這樣我就可以確定你是不是真的準備好了。」阿斯利安帶著哀傷的抿起ㄧ個微笑。
像是再確定他說得話是不是真的,蝙蝠半瞇起眼睛。但最後像是不想為這牽強藉口浪費時間的嘆口氣,開口:「也沒什麼,ㄧ瞬間很痛,但之後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這次會好點,我猜。」
「很痛?」
「我的心臟……」蝙蝠踟躕會兒,像是在挑剔用字遣詞。「被掏出來了,那還挺痛的。」
「但這次不會痛了。」他平淡的接著說。「這次我太過、幸運了。沒有痛苦,就是無知無覺得死去,死前還有人會關心。這……太多了。」
「你真的很愛哭。」蝙蝠不知打哪來掏出ㄧ條乾淨的手帕,往阿斯利安被淚水糊得溼答答的臉抹下。「這已經是我最承擔不起、最好的死法了。你為什麼還哭?」
因為ㄧ個人快自殺了,可身為狩人的他卻無法勸人回頭。他難過的想,說出來的卻又是另外的話語:「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我不想你死。」
那雙淡藍的眼睛看著他,第一次如此的柔軟。「席雷‧阿斯利安,記住我說的話。」他說得很緩慢,字正腔圓的,很鄭重的說。「你是個很好的人,活潑、熱情、親切、為朋友著想,還不畏懼任何困難。這都是令人喜愛的特質,而這些不可取代的溫暖性格在未來肯定會讓你交到很多的朋友。你不必為了我──照你的話來說──第一個朋友,而傷心難過,總有人可以替代我的位置。
「你或許會傷心難過ㄧ陣子,但最終,只要記得這些話,把我的存在、我跟你說過的故事都給忘掉好嗎?」
「如果我不想忘記你呢?」阿斯利安抽抽鼻子。「你是那麼好、那麼聰明,又聽我說話,我不想忘了你。我還想跟你去好多好多地方玩、聽你說很多奇怪的故事,我想跟你一起去上學、ㄧ起去交朋友。我想要你給我追求休狄的時候出意見、想要跟你一起過好多好多節日。我想要你一直當我的第一個朋友,我也想要你永遠當我最好的朋友。
「我也想要看你交朋友,我想吃你做的飯──戴洛說你在廚房的殺傷力雖然強,但只要多練習以後肯定很會做飯──我想跟你一起做好多好多事情。既然你沒有辦法承擔這死法,為什麼不跟我一起活下去呢?這不是比較簡單嗎?」
「……你該走了。」蝙蝠沒有回答,只是扭過頭輕淺的說。「不然你會沒辦法離開的。」
「所以你還是想留在這裡?」阿斯利安絕望的問。
「是的。」
「好吧。」他說。「好吧,我知道了。」但他沒有挪動雙腳,他決定不要挪動它們。
蝙蝠看出了他的意圖,拔高音量怒吼。「你以為你在幹什麼!」
「在跟你當永遠的朋友。」阿斯利安回答。「既然你不想走,我又想跟你當朋友,那麼我就留下來,這樣願望都可以達成了。」
「戴洛呢?休狄呢?你的爸爸媽媽呢?他們怎麼辦?」
「就像你說的:總有人可以代替我的位置。」阿斯利安笑道:「幾年後爸爸媽媽可能會在生下另外ㄧ個弟弟或妹妹讓戴洛頭疼,休狄會找到另外ㄧ個愛他的人。他們終有天會淡忘掉我的。」
「你瘋了!」
「我沒瘋啊,我只是學習力還不錯。」阿斯利安故作輕鬆得答著。「反正,死亡聽起來也沒有那麼可怕,不是嗎?」
蝙蝠不可置信的瞪著他。
牆面離他們越來越近,已經開始擠壓到他們所在的空間,為他們敞開的門板也開始發出嘎吱嘎吱的絕望的鳴泣,大概再沒幾分鐘門板就會被擠壓成ㄧ片片木屑。阿斯利安看著蝙蝠開開合合卻吐不出ㄧ個字句的嘴巴,仍然笑著。
鈴聲驟然停止,他聽見細微的雨聲,阿斯利安才想往大概被擠到變型的窗戶看看,卻被ㄧ股衝力給晃糊視線,先是刺眼的白光,緊接著就是無止境的墜落和黑暗。他最終落入冰冷凝滯的水裡,四肢被凍得無法動彈,他的氧氣隨著時間的流逝緩慢的被貪婪的細胞抽取掉,最終陷入一片黑暗……
「……阿利……撐……」「都……錯……我……」「該……起來……那……」「可……死……」「蝙……連……」「怎麼……」
柔軟的雨聲撫過阿斯利安的耳畔,跟之前的犀利的淒涼的雨聲不一樣,這雨聽上去軟綿綿的,像是在訴說什麼。他晃晃腦袋,最終敵不過好奇的撐開陳重的眼皮。戴洛在他的床鋪旁,手托著腮幫子,一注意到他醒來之後便按壓了旁邊的救護鈴。「你太亂來了,席雷‧阿斯利安。」他的哥哥嚴厲的責罵,聲音卻止不住得帶上哭腔。
這太少見了,他哥哥居然會露出這麼弱勢的一面。「戴洛……?」他狐疑的發出疑惑,然而他的嗓子沙啞得像是被磨砂紙狠狠磨了好幾回。
「醫療班發出了兩次病危通知,短短不過兩天。」戴洛抽抽鼻子,好似還沒有平復情緒。「你是個混球,我以為你捱不過來了。」
戴洛遞給阿斯利安一個水杯,上面貼心的插了跟吸管。在拍鬆阿斯利安身後的枕頭,讓他能不用花費太多力氣就坐起來後,戴洛才又開口。「你看到了什麼?」
阿斯利安眼睛咕溜的轉圈。「那是怎麼回事?」
「共感、連結。隨便你怎麼定義。」戴洛回答。「這算是狩人比較特殊的能力,一生中如果我們遇到命中注定的那個人,便會和對方產生聯結,我們將可以傾聽到對方的情緒。但我沒想到你剛接觸沒多久就可以頻率合拍到進入蝙蝠的精神世界,你差點就回不來了。」
「蝙蝠他怎麼了?」
「他很好,已經脫離危險期了,大概是托你的服。你──」
「我要去見他!」阿斯利安幾乎是蹦得從病床上起來,他想把阻止他行動的點滴管拔掉,卻被戴洛眼明手快的阻止了。
「你才剛起來,況且進入對方的精神世界是很費力的──」
「我不管,我要見他!我要見蝙蝠!」阿斯利安耍著性子說。
爭論好陣子,在一位阿斯利安不認識的藍袍檢查過後確定沒什麼大礙之後,他終於拗過戴洛,但是交換條件是要讓戴洛乖乖抱著而且不能逗留太久,因為蝙蝠還沒醒過來,而戴洛擔心他們又一次出現深度的精神鏈結。
明明只相隔幾個房間,可是戴洛的動作是那麼慢,讓僅僅幾步路的距離也變得格外漫長。阿斯利安想快點見到蝙蝠,他想確認──
戴洛壓下房門,門板以很緩的姿態打開。門後,本該還在昏睡的蝙蝠已坐起身子,直勾勾看著他們兄弟倆,更正確來說,是看著他,冰藍的眼睛不在帶著想死的決絕和淡然,而是一絲靈光的生氣還有薄薄的霧氣。「你是個天殺的混蛋。」他在戴洛將阿斯利安放到床上時咬牙切齒的罵道,身體劇烈的顫抖著。
「而你也是個天殺的笨蛋。」阿斯利安以牙還牙的罵著,狠狠抱住忍著不哭的蝙蝠。即便他後來可能被戴洛狠狠的訓斥,他依然笑著,帶著揮不去的淚光。
溫柔的雨滴吻過耳畔,悄悄演奏起軟綿綿的樂曲,濕溽他一邊的肩膀,而他假裝不知道。
~~金吉廢話區~~
晚了一天的更新,唉,不過都在周末,所以算是勉強壓線過關?(被打飛
最近家裡每天晚上都有好多蟲蟲啊,從螞蟻到白蟻到蟑螂......實在是心力交瘁
下裡拜某吉要開始上課啦~不過有存稿所以更新還是會照常的......大概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