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紓蘭 於 2011-8-17 19:12 編輯
「如果這樣妳還原諒我就太奸詐了吶,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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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開始他就不懂她。
就算再怎麼想見那爾西,修葉蘭終究逃不出時間限制的空間。
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是靜止的。靜止的絕望。
於是修葉蘭能注意與相處的人,便只剩下那個沒有名字的陌生姊姊。
但其實從初次見面時修葉蘭就注意到了。
姊姊的眼神裡沒有光芒,儘管她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風。是的,她的微笑很空洞,儘管她靜靜地翻閱著古老的書籍,仍像一尊巧奪天工的人工雕像。
對他,也只是投來了一個含有些許訝異的眼神,便又安靜地繼續讀書。
為什麼忽視我?
小小的修葉蘭不懂這個姊姊為何要忽視自己,於是他佯裝詫異地開口問。
然後他才知道──原來沒有人看得見她。
除了他。
知道這件事情的修葉蘭是有些優越感的。
是嗎?原來只有我能看得見妳呢,姊姊……
接著,在微彎下身來握住他的手的褐髮姊姊那清麗的容顏上,小小的修葉蘭看到那想要隱藏卻無法隱藏起來的孤寂,還有他不懂為何而來的……防備。
小小的修葉蘭不了解為什麼會這樣,即使早熟的他也知道這只是小孩子的好奇心罷了,過問並不是他該做的事。
但修葉蘭仍是不自主地注意著褐髮的姊姊。當他唸不下書時。
然後被靜止的時間持續了很久、很久。若是要用外界的時間來算,大概也有一個月的時間那麼長。
僅管他與她互相陪伴,又或者說是兩個人各自的處在同一個地方,即使不是一個人,這樣的生活也仍是枯燥乏味,而它來自於彼此之間的不了解。
除去一開始的好奇心,使修葉蘭有向她詢問一些問題以外,褐髮的姊姊總是寧靜的帶著微笑,一個人看自己的書,默默地泡壺清茶。
而修葉蘭時常會想問褐髮的少女說:「姊姊,為什麼妳都不理我?不是只有我看得見妳嗎?」
他暗暗抱著多次的期待,可是姊姊的臉上始終是那一成不變的溫婉微笑。
為什麼不理我?姊姊?
為什麼?
小小的孩子感到不安。縱然孩子再怎麼早熟,他仍是個孩子。
可要說褐髮的姊姊是無視修葉蘭,卻又不是那樣子的。
時而,姊姊會沉默的替他的空杯添上合他口味的微甘清茶;時而,姊姊也會抱起遺忘休息而累倒的他到唯一的單人床上將他安置,自己卻在椅上靜靜地看書。
然而姊姊從未主動找他說話。彷彿拒絕著他。
他不懂為什麼,於是他與她之間也只剩下寧靜。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卻一直都不理我呢?姊姊……
困惑的雪球越滾越大,繼而在想念那爾西與承受不了這種情況的修葉蘭,層層累積的情緒,終究還是在小小的孩子身上爆炸了。
他勉力維持的輕鬆猛然碎裂。
孩子像瘋子,瘋子般的摔著瓶子罐子,桌子上的書書紙紙也全被孩子摔了出去。
孩子發洩過後,無力地環住雙膝,天藍色的眼睛陰滲滲的,晦暗。染上幽暗的天藍緊緊地、緊緊地盯著書房的滿地碎片散落,及頁頁散開來的凌亂。
始終看著孩子爆發的褐髮姊姊沒有動,就連看見孩子在摔東西時也沒有阻止,就只是看著,像毫不關心。
妳仍是不理我呢,姊姊。
修葉蘭自嘲地笑了,把頭埋在雙膝間,不想去看這令他厭惡無比的景色,以及……
對他體貼又殘忍的姊姊。
滿室孤寂。
靜靜地、靜靜地,修葉蘭把頭更用力地縮在雙膝之間,更緊的環住自己的雙腳,縮成小小的一團,顫抖。
他什麼也無法改變,只能這樣在這個時間被靜止的地方。
那爾西,我會保護你,以我的生命來保護你……
他想起對自己立下的誓言,但他總是無能為力。
修葉蘭緊緊抱住自己的頭,彷彿想就這麼讓自己消失的用力。
一室寂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後,修葉蘭才緩緩抬起頭,只是一看,他就愣住了。
姊姊正在收拾他製造出的一地狼藉,以不干擾到他的音量。
她正輕輕地撿起地上四散的書籍、紙張,與散落的碎片,一一將它們歸位,仍帶著微笑的。
這一瞬修葉蘭好想拿起身旁的花瓶砸碎她的微笑。
可是修葉蘭知道不行。
那不是他該做的事情,那也不是他該干涉的,所以修葉蘭只是沉默地看著這個「殘忍的姊姊」把書房收拾乾淨。
沒有任何人開口。
突然──
「修葉蘭,這些……給你。」褐髮姊姊墊起腳尖,取出書櫃上所有剩餘的完好花瓶或瓶瓶罐罐遞給他,接著她又笑著說:「如果不夠的話,書架上的書……也可以。都、都可以的。」褐髮姊姊笑著,可是語調明顯洩漏出她的不安。
「……為什麼?」修葉蘭低低地問,天空藍的雙眼一片死灰。
為什麼妳會感到不安?
又為什麼要在我決定死心時對我溫柔呢?姊姊。
為什麼?
妳到底為什麼要笑?
「嗯?」顯然沒料到會被這麼反問的褐髮姊姊愣住了。
可這時他只想撕裂姊姊的傷口。體貼又殘忍的姊姊那道最深最深的傷口。
於是他笑了,笑著說出殘酷的話:「欸,姊姊,在這裡一個人待了二百年很痛苦對不對?對了,長老們說恩格萊爾繼位時,我就要到夜止當臥底了呢。」
話說完的瞬間,他看到姊姊的笑容不見了,只剩下茫然與恍惚。她的眼睛眨了又睜,睜了又眨,彷彿試圖掩飾什麼。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姊姊最真實的表情。
儘管感到離姊姊近了一些,可是不知怎地,修葉蘭的心中帶著濃濃的罪惡感──忽然,姊姊把瓶瓶罐罐全放在桌子上,回過身輕柔地抱住了幼小的他。
修葉蘭愣在她的懷中,錯愕。
「對不起,修葉蘭。」姊姊清甜的聲音有點乾啞,可聽起來仍是溫和。「我讓你感到不安了,對不起。」她說,撫摸男孩柔順的金髮。
「──」他忽然發不出任何聲音,明明想說什麼,但尖銳的刺痛在修葉蘭仍是青澀的心靈上劃開傷口,分明姊姊對他說的是多麼溫柔的話。
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彌補的錯。
他撕開的是姊姊最疼、最痛,也最難以癒合的傷。那傷痕直到今天仍在流淌鮮血,只是姊姊用笑容將它掩蓋。
修葉蘭忽然懂了。
其實姊姊很害怕、很不安,和他是一樣的,或者更甚於他。姊姊一個人在這裡待了兩百年,比他還要更恐懼,因為他至少還可以離開,可是他卻這樣傷害姊姊。
對不起,姊姊……
修葉蘭張口想要道歉,然而他知道這不是道歉可以挽回的罪孽。
於是他開口前連忙止住言語,心中萌芽出一個未來將改變所有人命運的念頭。
只是他覺得更加疑惑了。既然姊姊這麼害怕,為什麼還要笑呢?就連沒有人的時候也是一樣。
幼小的修葉蘭越來越迷茫了,不過修葉蘭總算了解一件事情。
姊姊並不是不關心他,只是她太安靜、太過不擅於表達、太過──
修葉蘭笑了,他回抱住褐色長髮的姊姊,「姊姊,我只有兩個任性的要求,可以答應我嗎?」
「是什麼事呢?」她問。
修葉蘭更緊地抱住她,「姊姊,我一個人睡好寂寞呢,妳可以當我的床還有當我的枕頭嗎?」
不知怎地,修葉蘭忽然不想再看到褐髮的姊姊孤身一人坐在椅上看書。
褐髮的姊姊愣了一下,隨即又笑了,「好。這是第一個要求嗎?」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說出了可能會讓自己非常吃虧的話。
「是啊。」修葉蘭自然沒有放過這個大好機會,於是修葉蘭這麼說:「姊姊,我可以打開妳的心嗎?」
然後他什麼也沒有看見,又或者該說看見了什麼。
姊姊的臉上依然是那一成不變的,微笑。
後來,雖然姊姊真的答應了當床當枕頭的這個無理要求,而且姊姊也開始會主動和他說話,不會再讓他不安,可是修葉蘭仍是隱隱地感到了拒絕。
直到修葉蘭成功帶她出去的很久很久以後,他才明白。
燈火的笑容是為了不讓自己提前崩潰的倔強。
而她只要失去笑容,便會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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