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绯不会笑
發表於 2018-5-21 02:58:29
其四十一 境界線的無限遠點
♢♢♢
他所傾聽到的人類的願望,大多是些骯臟的東西。
人類用外表掩蓋住了內心的真實,用心之壁將自己與他人隔開。
人與人之間是沒法相互徹底理解的,因為各自的經歷不同想法也不同,所得到的對於世界的觀念也有所不同。
於是在那樣的隔閡之下,陰暗的情緒便由此滋生。
嫉妒也好仇恨也好。
懦弱也好逃避也好。
無法公之於眾的黑色的感情,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肆意生長。
這其實原本是沒有什么的。
只要不將那份慾望付諸於行動,他人的想法又與己何干?以超我約束本我而表現出自我,這才是人類應該擁有的姿態。(*注一)
如果連這種程度的自我約束也沒法做到,那“人”便也無法被稱之為人……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意思。
——但是,只有他而已。
能夠無視他人的行動和言語,直接傾聽到其他人的內心真實。
他見過形影不離的好友,在利益上起了糾葛的時候卻想著相互出賣。
他見過貌合神離的夫妻,在同榻而眠時,卻做著投入並非彼此懷抱的夢境。
他見過其樂融融的父女,在繼父滿面慈愛的擁抱著未經人事的女兒時,腦內轉過的念頭,卻骯臟的令人作嘔。
人類的願望竟也會如此的扭曲——他也是首次意識到了這點。
最開始的時候還不是那樣普遍的現象,就算是難以見人的想法也不過是輕描淡寫的程度。但若是他在某個地方待的太久,他人的願望也會被逐步濃鬱的黑暗扭曲,直至徹底暴露在人前。
是他的錯嗎?
魔王之身匯聚了此世之惡,因此只是存在於此便會給周圍帶來災難。即使他本心並非如此,也會在無意識間將周圍的人心汙染。
是他的錯吧。
所謂絕對清白的罪孽之身,也不過如此了。
只是這魔王之力是他從其他人身上繼承而來的,在他將這股力量奪走之前,那個人過的究竟是怎樣的生活……只有這一點,他無法想象。
……一定十分辛苦吧,就像現在的他一樣。
只是在地上停留便會給周圍帶來災難,所以必須一刻不停的在各地間移動,這就是魔王,被所有人所厭惡和敵視的東西,孤獨和罪惡感正在一刻不停的折磨著自身,到了最後說不定連自己也會被這樣的力量侵蝕。
不……大概是遲早的事情吧。
就算是他的話……對這世上的一切不抱希望,眼中所能映出的只有黑暗……他說不定也會變成這樣的人吧。
狹小的甜品店被昏暗籠罩。在大約十分鐘前,這裡還是一片鬧騰的樣子,人走了,生機便也不復存在。
他偶爾也會懷念那樣的過去,掛著毫無陰霾笑容的少年們從走廊上跑去,被世人冠以邪惡之名的宮殿裡卻一刻不停的充滿著歡笑——說來也是諷刺,分明是他人眼中的罪惡之都,卻被金色的陽光灑滿,輪廓柔和的像是尚未成熟的少年面龐。
在復古的純木質地板的中央,他正尋找著的那人正昏睡不醒的橫躺著。他一邊想著“果然是這樣啊”一邊快步走去。
早在剛踏入這裡的時候,他便已經發覺了籠罩在這附近氣氛的不對勁。並非來源於黑暗或者其他,而是種……像是游離於時間之外的虛無感。只是現在已經沒有精力去管這些了,首要的問題是盡快離開這裡。守護在甜品店外周的結界正在逐漸減弱,王城的守軍搜查到這裡來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格裡西亞?”
他蹲下身,推了推疑似昏迷中的那家伙的肩膀。比起想象中還要更加結實一點,已經完全沒有了當年那副有點柔弱的模樣,他記得有誰說過,外貌這東西會受自身屬性傾向影響,在徹底將黑暗屬性摒除在身體以外之後,連氣質都徹底的變了。
只是這昏睡不醒也很令人擔憂……
他清楚的聽見了逐漸靠近帝國侍衛的腳步聲,無奈之下只好將整個人打包了夾在胳膊下。
沒想到,在他的手指接觸到對方胳膊的瞬間,理應是沉睡著的人卻睜開了眼睛。
“……”
仿佛在打量著周遭環境的,陌生的視線。
想要伸去的手指像是被燙灼了一般縮回,搭在了腰間的劍柄上,手指一點點的收緊。
——他確實在恐懼著什么,可能被汙染的身周的人,已經可能早已被汙染的自己。
然後,那家伙轉過了頭來。
分明是閉著眼睛,卻像是正常人一樣將眼睛的部位轉了過來。在“視線”觸及了自己之後,仿佛相當興味一般的揚起了一邊的眉毛。
他說了什么呢?
佩劍幾近出鞘,卻被橫伸出的手指按住。那人貼近了自己,沒有表情的面孔迅速靠近,甚至到了能在對方無神的眼裡看見自己倒影的距離。
他問:“你是誰?”
♢♢♢
“你……真的不是格裡西亞嗎?”
在距離地面超過千米的高空,穩穩的托住了身體的狂風內部,希歐終於代替所有人將疑問說出了口。雖然難以看清五官,氣質也不那么相似,卻在現身的瞬間給了所有人那樣的錯覺。
不是因為外表……而是某種難以用語言說清的直覺。
“當然不是。我說過了吧,我只是忘記了自己的樣貌,才借用了那孩子的外貌而已。”
“希歐,如果他是格裡西亞的話,雷瑟不會用那種語氣說話的。”
伊希嵐淡淡的說了句,卻也是幅疑慮未消的表情,不過看樣子姑且是信了。希歐似乎是還想問些什么,卻被按下了肩膀,便不再開口了。
“姑且問下,你是格裡西亞的朋友嗎?”
“不,我是他的敵人。”
“……”
“開玩笑的,不用露出那種表情吧。我們只是利益交換的關系。我回應了那孩子的願望,並且從那孩子手裡獲得了想要的東西,只是這樣而已。”
在沉默之後,伊希嵐突然開口:“之前你說的【是他的敵人】這句,其實是實話吧?”
沒有回答,只是嘴角又抿緊了些。
“我不知道為什么雷瑟會相信你,但是——既然是敵人,為什么又要來幫我們?”
“我——”
全世界的聲音都離的很遠,他用力的深呼吸,卻也沒能緩解並不存在於胸口的悶痛。
好像變得有些奇怪了,自從那以後開始。連自己都快要搞不懂自己的想法,過往的信念正一刻不停的動搖著。
明明早就決定好了的,可是,為什么呢?
“……我只是,不想以後的自己後悔罷了。”
“什么意思?”
“不要盤算著試探我了,這部分內容我不會明說的。這是我和那孩子的私事,和你們沒什么關系,我也不打算把你們卷進來。……不如說,知道的少些才比較好吧。”
單是同時維持著飛行術和結界兩樣就讓他稍感吃力,甚至沒有餘力去思考敷衍那些人的話。這和過去的自己完全不同,從某個時候開始自己突然失去了全部力量一般迅速衰弱下去,有時連維持自己的形體都變得困難了。他心裡清楚一定是發生了什么,卻沒法和任何人傾訴自己的煩惱。孤獨像是跗骨之蛆一刻不停的侵蝕著自己,可從很久以前自己便早已是孤獨一人了。
……為什么會感到如此的寂寞呢?
從一開始艾爾梅瑞便拿懷疑的眼神盯著自己的後背,那銳利的視線仿佛能將自己心臟射穿。背後滲出了冷汗,連手腳都開始變得氷涼。在撒下第一個謊言的同時便做好了用更多謊言彌補的覺悟,可當真到了箭在弦上的時刻,腦袋裡卻像是徹底凝固了,當初想好的應對的話一句也沒能說出口。
簡直像個笨蛋一樣。
“……你們……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
帝摩斯從巨大的包裹後面探出了半張臉,弱弱的說道。
“聲音?”
“好像是……有什么東西靠近的聲音。”
“……”
背後靈突兀的收回了飛行術,只留下托在腳下的風。他們這才能看清周圍的景色,仿佛某種建築的殘骸林立在龜裂的地面之上,而他們正漂浮在斷裂的殘骸間,腳下是幾乎被黃沙覆蓋的路面。
目光所及之處並沒有可疑的東西,就連感知也是。空蕩蕩的世界,被黑暗充斥的世界,荒無人煙的……不,是【早已滅絕人跡】的世界。
“你聽錯了吧,帝——”
他這時才聽見了悠長而尖銳的長嘯聲,劃破了空氣鑽進了耳膜裡。那不是生物所能發出的聲音,高頻率的振動超越了聲帶的能力范圍。他擡起頭,在鉛灰色的高空裡目擊到數十的黑色小點時,耳邊便瞬間炸裂了……仿佛什么連續炸裂的聲音。
那是什么?
白色強光交替閃爍,爆炸時産生的衝擊波差點將人從半空中掃了下去。雖然及時的架起了聖光壁障,某個討厭陽光的家伙還是慘叫一聲拿斗篷帽子把臉給捂上了……
聖光的結界壁正在被撼動著,熾熱白光閃爍,刺的人眼睛生疼。他看不清攻擊來源,擴散開感知也沒有任何結果,似乎是超遠距離攻擊,超出了他的感知范圍。
到底是誰……不,到底是什么東西!
從頭頂的位置傳來了震動感,架起的盾牌在一瞬間同時破碎……最開始目擊的數個黑點接二連三的落下,其中一枚擊中了聖光盾牌的頂點之後稍稍的嵌了進去。盾牌上以肉眼難以捕捉的蜘蛛網蔓延開來,沒入盾牌內部的細長金屬從體部迸發出了耀眼的白光。
要爆炸了!
這樣的認知出現在腦海裡的瞬間身體便反射性的向後掠去。雙手掌心裡甩出數道鎖鏈纏上眾人腰身,在和黑點迅速拉開距離的同時往四周架起了數道聖光盾牌!但即使如此依舊慢了一步,白光在眼前驟然膨脹開來,超越人類聽力極限的高頻音爆像是席卷了身周!
他所能做的事情,只剩下用手裡的鎖鏈把其他人從爆炸的范圍內扯出來。
這種程度的傷害還不能將他置於死地,但是對於其他人來說便未必如此……他是這樣想的。
不……大約只是不想自己後悔吧。
自己已經後悔了太多次,在世界的終末一遍又一遍的歎息著自己的無力……那樣的事情,自己已經不想再來一遍了。
至少在這裡……在這注定不屬於他的時間裡,做些什么——
“嗚……”
好像是流血了呢。
被極致的高溫點燃,膨脹到極限的空氣幾乎要將內臟擠壓成碎片。到底有多久沒有受傷過了?這點就連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了。自從身體停止生長以後他就很少投身戰場了,記憶裡最近的一次還是在月蘭國和基辛格的戰爭裡……
……每當那些記憶重新被挖掘出來,他便會被無所適從的恐懼包裹。那是對於他來說過於殘酷的現實,無論多少次閉上眼睛捂上耳朵,想要對那一切不聞不問,那些記憶卻會自己跑出來,覇佔著腦袋,一刻不停的盤旋著。
“我還真是個……差勁的男人啊。”
自以為能拯救別人什么的,結果到頭來,還是會被所有人討厭不是嗎?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視網膜被爆炸時釋放的光芒灼傷,視界裡被斑斑點點的灰暗佔據。耳朵裡只剩下了嗡鳴聲,所以連那些呼喚著他的聲音像是被深海隔開。
不過,沒關系的。
感知代替了視力擴散開來,從右手掌心的位置召喚出了金色的光電。那是代替他曾經的佩劍而投射出的影子,現在的他已經沒法將那把聖劍從體內召喚出來。
他在林立的廢墟間高速穿梭,而那些黑點便扭轉了方向緊跟著自己。果然是衝著自己來的嗎,只是其中原因已經無從知曉了,他破開了煙塵,筆直的衝入了高空,手裡聖劍的代用品高舉過頭頂。
以前總是有人笑著說他的劍術很爛,不帶惡意的,只是拿著揶揄的口氣。只是當他去刻意鑽研了,終於讓劍術稍微能看一點之後,連想要向誰炫耀的對象都沒有了。
“……是報應啊。”
聖光聚集在劍上,在劍尖觸及那些流線型的細長金屬的瞬間將那些東西盡數掃開。爆炸是不可避免的,他所能做的只有在盡可能遠離自己的地方點燃那些東西。
當火雲和熱風將自己完全卷入的瞬間,架在身周的聖光盾牌在同一時刻全數碎裂,血裹著內臟的碎片幾乎要從嘴裡湧出。
真弱啊。
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意識模糊的一瞬間,甚至都想嘲笑這樣狼狽的自己了。
在那孩子——在格裡西亞被怪物卷走的時候,自己連出手幫忙都做不到。當然也有其他方面的原因……只是那時候的自己,面對那種怪物是否能全身而退這點都不清楚。
如果貿然出手的話就會被看出端倪,抱著這樣想法的自己徹底掩藏了身形。
沒關系,一定不會有事的,因為那孩子總是被其他人守護著。
啊啊,真羨慕呢。
說是嫉妒也不為過吧,畢竟自己和那孩子——是一樣的構造啊……
“……”
待到意識回歸之後自己已經落回了地上。應該是摔的很慘吧,刺痛感從背後爬滿全身,說不定脊椎也裂開了數條縫隙。他用了治療術減輕了痛覺,掙扎著坐起時似乎看到了艾爾梅瑞擔憂的臉。
……看來視力還沒有完全恢復啊。
“你……”
從聲音聽來開口的應當是希歐,很有精神的樣子……應該是都在吧,沒受傷真是太好了呢。
“雖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伊希嵐的嗓音聽起來一如既往的冷靜,不過不用眼睛確認也能大概明白對方臉上的表情,“你其實就是格裡西亞,對吧。”
“……才不是呢。不要總是把我和那孩子弄混,這樣會讓人很為難啊。”
“你在撒謊吧。”
“……”
“你撒謊的時候總是會移開視線,看向稍微偏左的方向,手指也會不由自主的卷著衣角。之前我還不怎么確定,看到這個動作的時候就有八分肯定了。”
“……”
“雷瑟不知道你是格裡西亞?還是說其實有兩個你?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和其他人說明你的身份?你認為沒有這樣的必要嗎?還是說揭露身份會發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
不,不是這樣的。他只是……
雖然想要習慣性的露出笑容,垮下的嘴角卻紋絲不動。
其實自己的心早就壞掉了吧,從離開了那個迎來了終焉的世界開始。流浪著,流浪著,在不同的時間線裡無數次的移動,最後連自己的名字和外貌都全部抛棄。他是誰?誰又是他?在逐漸模糊的時間和世界觀念之中,就連存在本身都快要徹底消失了。
視力正在不斷恢復,那些曾經熟悉的面孔卻依舊模糊。沿著下頜淌下的溫熱液體一定是血吧,只是他連確認的勇氣都沒有。
“這么說來……那天晚上找我喝酒的人是你嗎?難怪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艾爾梅瑞恍然大悟的敲著手掌……你也太遲鈍了吧,在這種方面上。
“既然已經被發現了,那就沒辦法了啊。”
最近的自己似乎總是在搖擺不定著,簡直就像是過去的那個自己回到了身上一般。
“——草莓,稀爛,死喔……還有帝帝。”
他站起身,拍去了身上霑著的沙土。
自己一定是在強歡顏笑吧,不過就算被發現了,也已經沒關系了啊。
“你那個稱呼……好吧,你確實是格裡西亞沒錯。”
希歐很不合時宜的打岔了一句……就當你是在轉移話題好了。
“我確實有很多不能表明身份的理由,而我確實和那孩子……和過去的我是敵人,這一點我沒有說謊。”
“但是為什么——”
“我說過了,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和你們無關。我有我的原則,有我想要保護的東西,只不過在這裡和他的目的不謀而合罷了。”
所以。
“……對不起了,諸位。”
他的身份不能讓任何人知曉,所以就算是你們……也不可以。
他將剩餘的精神力一口氣釋放出來,在片刻的寂靜之後氣氛逐漸的變化了……原先擔憂的故作輕松的眼神不復存在,圍在他身邊的四人疑惑的盯著彼此的面孔,似乎想從對方的眼睛裡讀出什么。
“我剛才——”
“稍微出了點狀況,走吧。”
他將手裡聖劍的投影抹去,重新卷起了風,升入天空。
tbc.
♢♢♢
*注一:稍微引用了一點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理論,就是自我、本我和超我的那個理論
◆寫high了,捏造了許多東西,管他呢
阿绯不会笑
發表於 2018-5-21 02:59:05
本帖最後由 阿绯不会笑 於 2018-5-21 03:02 編輯
其四十二 像個人類一樣
◆神展開了……或者說日常神展開
♢♢♢
那些是——就連早已被構築好的常識都要擊潰的現實。
在不由自主的跟隨著復制人大軍走入地下的設施之後,甚至有了就連世界觀都要被徹底擊潰的感覺。四壁由金屬澆築的走廊延伸入黑暗的盡頭,管狀的燈光在頭頂順次點亮。仿佛夢幻,卻又無疑是現實,在這樣雙重的衝擊之下,真實感正在一點點的從身上剝離開去。
這裡是……地下嗎?
隔著一層落地的玻璃幕牆,大約二十名小孩子席地而坐。光束投在了白牆上留下了投影,擁有完全相同面容的孩子們圍坐在投影前,如出一轍的面孔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疑惑,最開始迎接他的孩子跑到了玻璃幕牆前,拿手比劃了一個大圈。
“他們都是我們的弟弟妹妹,是最近才誕生的個體。不過父親大人不在,我們不會替他們調整身體,所以很多人的身體都有些問題,只能在無菌室裡活動。”
“那你們是……”
“我們都是父親大人的孩子,是用父親大人體細胞復制出的個體。父親大人說只要有我們在就能讓人類這一種族延續下去,所以不管有多寂寞,我們都能忍受。”
“……”
“但是如果大哥哥能多來看看我們就更好了。”那孩子低下頭,正盯著自己的鞋面,訥訥道,“雖然培育所裡面有很多娛樂設施,不過果然還是希望能多和其他人交流……父親大人也說了,我們的人格都是不完整的,只有和他人交流才能將足夠的人格資料上傳網絡。不過現在的人格網絡系統已經不能用了,我們就變成了獨立的個體,而他們中的大部分再也不會擁有自我意識了。”
“……”
“不過其實也沒什麼啦,畢竟我們原本就不是人類,人格網絡系統也只是附加的東西。我們的實際用途不過是提供抗體的實驗動物罷了,能夠這樣正常的和其他人交流,就已經是相當幸福的事情了。”
他注意到那孩子的語言越來越流利了,和之前有了微妙的區別,只是其中的內容令人一頭霧水……培育所?人格網絡系統?
那些都是……什麼?
只可惜他並沒有將這些疑問說出口的機會,因為自己的身體正不由自主的向前走去。走廊黑暗的盡頭落著一座鎖死的鐵門,盤狀門鎖上干干淨淨的,沒有一絲灰塵。
“那裡現在不可以進去喔,大哥哥。”
他停下腳步,低頭凝視著伸開雙臂擋在自己面前的孩子。
“父親大人說,在一切準備完全之前那裡都不可以進去,所以即使是大哥哥也不行。”
“那裡面是什麼?”
“人格網絡系統的服務器,以及工作站。”
“……那是什麼。”
“大哥哥不知道嗎?就是……很大很大的計算機?”
一副連自己也不很清楚的口吻。
“父親大人說的很重要的東西的主控系統也在裡面……叫什麼來著?朗什麼什麼槍……?”
“……”
“父親大人說,如果想要將人類的文明延續下去,就必須要用到那樣很重要的東西,所以現在還不可以進去。”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當此世間之惡在地面上現身,弑神之槍將自天外回歸人類之手,貫穿那中斷人類史之徒的胸膛】……父親大人是這樣說的。”
“現在還不是時候嗎?”
“大概吧?”
他瞪著那雙狀似無邪的黑色眼睛。比起無邪這樣的詞匯,形容成“無機質”之類才比較適合吧。就好像眼前這孩子並非人類,而是某種人工制品一般的存在。
或者說……某人的“人偶”。
半晌,他放棄了與那孩子對峙,將視線移開了,問道:“你們的孵化室呢?”
“在底層,從那邊的樓梯可以下去。父親大人說孵化室是比所有地方都要重要的地方,所以把孵化室移動到最下層去了。”
“可以帶我去看看嗎?”
那孩子在腰上摸索了半天,終於搯出一張卡片來,對著管狀的光源瞇著眼看了半天,這才點點頭。
“可以啊,不過只能在外面看,因為裡面已經消過毒了。每次有人進去都要重新消毒,很麻煩所以還是不要進去了吧?”
“……嗯。”
於是那孩子便蹦跳著去走廊另一端的盡頭,卡片劃入滑槽開啟了金屬房間的門,剛才他便是搭載這東西進入地下的,金屬門合攏之後能在通道裡自由上升下降,由此在不同的樓層內移動。
待到金屬門重新開啟,迎面撲來的,是某種相當刺鼻的氣味。他擡手捻了捻空氣中的水汽,粘在指尖黏乎乎的,和鑽進鼻孔的是同樣的味道。
這一層依舊是和上一層一樣的布局,沿著走廊排列的小房間全部鎖死,盡頭的玻璃窗內亮著數顆幽幽的綠色光點。
“那邊培養槽現在暫時廢棄不用了,還在使用的只有最裡面的部分。因為維護和清潔都很麻煩,維生設備能夠支持的人數又有限,就關掉了這邊的一半。”
“你們的身體維護呢?”
“都是我在做。我的年齡在這裡算是最大的了,之前又跟著父親學了很多,這些當然就全部讓我來做了。”
那孩子在牆上按下了什麼,鑲嵌在屋頂的燈管將整條走廊都炤的透亮。之前亮著綠色幽光的東西終於現出了正體……那是並列排在了牆角一臺臺銀黑色的機械,正中一面純玻璃的水槽內正漂浮一團看不清形體的肉塊。
“那是人工胚胎,用父親大人留下的體細胞復制出的東西。不過我不知道該怎樣調整性別,所以這一批弟弟妹妹其實都是沒有性別的。”
“那你呢?”
“我是父親大人親手做出的個體,是男孩。”
那孩子指了指胸前掛著的吊牌,上面刻著“0403M”之類的字樣。
“M是男性,F是女性,但是父親大人的胸牌上刻著的是N,所以是無性別,直接用父親大人的體細胞復制出的胚胎也是無性別的。”(*注一)
頓了頓,那孩子忽然疑惑的擡起眼睛。
“我以前好像回答過大哥哥類似的問題……大哥哥是忘記了這些嘛?”
“時間太久了,記不清楚。”
“唔……好吧,反正父親大人說只要能記得在最後的時刻把朗基努斯之槍投出去……啊,是叫朗基努斯之槍(*注二)!我想起來了!”
最重要的時刻?朗基努斯之槍?
有什麼東西正從記憶深處掙扎著浮上了水面,完全陌生的……不像是自己的記憶。
他看到了山一般的黑影從深潭中直起身,從額上伸出的尖角刺破了皮膚。似乎有著人的輪廓,背後卻折疊著龍一般的寬翼,拍擊銳翅的時候仿佛震撼著山岳。怪物的下身隱沒在黑色的潭水裡,那是蛇一般尾,覆蓋著油亮的鱗片,在受到攻擊的時候片片倒豎,鱗片邊緣銳利似刃。
是龍嗎?還是死亡騎士一類?最相似的兩個選項在腦海裡一閃而過,然後被盡數否決。
死亡騎士的體型絕不會這麼龐大,而龍又不會是這幅類似將人類姿態扭曲的形狀……那是從未見過的生物,簡直就像是——
“——”
“大哥哥?大哥哥!”
頭很痛……不,是全身上下都在痛。
劇痛從之前被軋碎的肋骨處蔓延至全身,像是要將全身的骨頭一片片的剝離出去。冷汗瞬間遍布了全身,連喘息的空隙都沒有的,鋪天蓋地的向自己襲來。
藥……對了,藥呢?
“大哥哥,能聽見我說話嗎?你在這裡不要動,我去給你拿止痛藥。”
那孩子的嗓音從遙遠的地方飄來……以及逐漸遠去的一連串腳步聲。
一連串超越了常理的現實,將自己的真實感擊的粉碎。
世界正在自己的面前崩解,破碎成細小的沙礫落入黑暗,不斷的向下墜去,再墜去……
“大哥哥,你堅持一下。”
腳步聲重新回到身邊,那孩子拽了他一條胳膊出來,用什麼東西戳了他的手背一下。氷涼的液體流入血管,沿著液體流入的方向,劇痛逐漸安定了下來,直至意識完全回歸,這才發覺背後早已徹底濕透。
“大哥哥你也被感染了啊……之前我都沒有發現,要是早一點發現就好了。”
“感,染?”
劇痛被消去之後身體也回到了自己的控制之下……於是下意識的將問題說出了口。
“父親大人說是一類病毒……具體我也不清楚啦,說是可以阻礙細胞分裂,讓人逐漸失去細胞更新的能力。”那孩子自顧自的把針筒拔出,拿棉球壓住了針眼後,把針筒和盛著藥水的玻璃安瓿跟磨砂輪全部扔進剛剛端來的托盤裡,“我們的知識全部儲存在人格網絡系統裡,那個服務器壞掉了,所以這些知識我都忘的差不多了。”
又是人格網絡系統……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只是暫時性的止痛,如果要徹底治療的話需要分次輸入抗體。”那孩子端起托盤,重新直起身,“不過如果是大哥哥的話,應該至少不會死吧?痛肯定會痛很久就是了……大哥哥要不要一直待在這裡,等治療完再走?”
“……”
他低著頭,凝視著自己的掌心。
被巨大容量的信息衝擊了世界觀,早已建立的常識正在搖搖慾墜……但是在這之外,似乎有什麼東西聯系起來了,將過去和現實——
“——可以問個問題嗎?”
“嗯?大哥哥有問題就直接說嘛。”
“你們所說的父親大人……究竟是誰?”
“……這個啊。”
那孩子咬著指甲偏著頭,思考了很久很久一般,隨即恍然大悟道。
“父親大人確實囑咐過我,要是被問了類似的問題的話,只要回答是過去的魔王就好。”
過去的,魔王……
某個背後靈也說過類似的話……難道說?
“父親大人還讓我告訴大哥哥,【魔王之死代表著舊世界的滅亡和新世界的誕生。魔王既是全部之惡的匯聚,又是超越了人理的至高存在,稱之為神明也不足為過,卻不是真正的神,而是神的碎片之一】……這是父親大人的原話。”
“……”
“【神明的誕生需要這三者皆聚於此,身為享樂者的自我,身為奉獻者的自我,身為自我的自我。當這三者皆齊,嶄新的文明便將衝破繭殼,取代這舊有的一切孕育出全新的紀元】。”(*注三)
像是詠唱一般,那孩子口齒清晰的念誦著歌謠一般的預言。
“父親大人說,如果想讓人類這一種族繼續繁衍下去,這就是必不可少的過程。雖然我們都不懂其中的意思,不過還是把這句話記住了,因為是父親大人要求的嘛。”
“……”
“父親大人還說了,如果大哥哥有一天到了這裡來,卻是一副什麼也不記得的表情,就把這些話全部告訴大哥哥。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大哥哥已經忘記了我們吧,因為大哥哥很久以前就說了不會來見我們啊。”
“……”
“大哥哥說想要作為人類活下去,說可能再也不會記得我們,以後再也不會來這裡看望我們……所以當大哥哥重新出現的時候,我們真的很高興。”
“……”
“其實大哥哥不來也沒關系的,想要作為人類活下去也是沒關系的。這並不是在逃避責任,而是那樣的責任對於大哥哥來說太過沉重了而已。父親大人已經很寂寞了,所以也不希望大哥哥也像父親大人一樣,露出那樣寂寞的表情。”
“……”
腦袋裡很亂。
就像是有無數個自己在腦袋裡亂轟轟的說著話,而“自己”只是旁觀者而已。
他是誰?站在這裡的人是誰?自己真的是真正的“自己”嗎?如今的他依舊在思考著這樣的問題。
他不過是身在此處的“記憶”和“經歷”的集合體,所以不會被任何人取代,也永遠無法被取代。
所以自己才會抛棄了過去的記憶和身份,以全新的自我生活下去,卻從未料到還有歸來這一日。
“我是……”
……對了,他想起來了。
曾經被自己封印的全部記憶,在某顆寶石碎裂的瞬間早已全部回歸。
那是近千年的記憶容量和人格,卻在回歸之後沉睡不醒,直到現在才逐漸浮於表面。
“啪嚓”
那孩子的面孔,以及那片超越了常理的夢幻一般的風景,像是碎裂的鏡子一般片片的墜落。
這不是現實,而是從過去的記憶裡拼湊出的夢境。誰想要喚醒自己才組裝了那樣的夢境,可其中的每一個細節卻都是曾真實發生過的歷史。
他是誰?
他為何會存在於此?
他生存下去的全部意義,又是什麼?
有個人為了尋找這一問題的答案,將過去的自己徹底抛棄。
【那麼,你的答案呢?】
他低下頭,仿佛鏡面一般的潭水映出了其他人的面孔。柔軟的白發垂至腰際,略嫌稍長的劉海蓋住了眼睛。在水面中映出的陌生男人閉著眼,卻朝著他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是這樣啊。
“還說什麼【你的答案呢】什麼的……你不就是我嗎?”
所以,他睜開了眼睛。
tbc.
♢♢♢
*注一:M=male,F=female,N=none
*注二:朗基努斯之槍:雖然原梗來源於聖經但是這裡其實玩了eva的梗……根據聖經記載,當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一名百夫長用槍刺傷了他的側腹。這名百夫長就叫做朗基努斯,而eva裡的朗基努斯之槍是插在亞當(其實是莉莉絲)身上那把,曾經被凌波拿去插了鳥天使,在舊劇場版真心為你中拿去插了初號機……再說就劇透了。
(話說真的有人會去看eva那麼老的番麼)
*注三:依舊是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論,以及聖經中三位一體的引用(聖子、聖父、聖靈的三位一體)
阿绯不会笑
發表於 2018-5-23 10:27:00
hksharon1998 發表於 2018-5-23 07:44
果然呢、看到朗基努斯之槍就想說啊EVA啊XD
雖然eva是老番但意外地很帶感,因為一直聽eva eva我前幾個月就真 ...
其實光看到朗基努斯之槍這個名字就該知道最後捅的是誰了吧……郎槍是弒神之槍,在這裡能被稱得上“神”的人只有兩個……然後某人的flag立起來了什麼的(笑)
雖然嘴上說著“HE是不可能HE的這輩子都不可能HE的”……我自己都有點心疼神格想要給他一個好一點的結局。只不過結局是早在寫外篇的時候早就決定好的,只有這個方向不會更改,所以最後就算是寫出了心目中的HE也未必是真正的好結局。不如說,最後寫出BE才能真正的升華人物形象(然後被打死)
因為之後未必有這樣的時間,所以乾脆就在這裡聊聊人設什麼的。
其實在最開始開這個坑的時候根本沒這麼多想法,就是覺得“啊想久違的寫個耽美同人”這樣,所以最開始的部分和後面風格完全不同_(:з」∠)_被我前面風格騙了的人真是不好意思。
至於神格這個形象究竟是怎麼來的呢?
不是紅a,不如說我是寫完人設之後很久,在重看HF的時候才發覺怎麼和紅a有點像……按照我自己的想法的話,更傾向於曉美焰或者古手梨花那樣的形象。
當然寫著寫著整個角色都變味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做的……目前神格的角色定位大概是“從未感受過幸福的溫柔之人”,非要說的話可能和真嗣有點相似。
於此相對的,就是在本篇出現的小格的形象。
非要說出來的話其實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因為分明是同一個人,因為某處的分歧點導致了人生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讓一切產生變化的人卻是自己本身。
甚至來不及見昔日夥伴一面的人被昔日夥伴包圍,沒能將最後的感情說出口的人能和往日的戀人(暫時不算)重逢。
這是誰的錯呢?
誰的錯也不是。
本篇中的小格是相對比較王道系的定位,被如此多的人愛著,因此並沒能目睹在真實之下隱藏的什麼東西,因此才能毫無顧忌的活下去。正如UBW線里的士郎,還未來得及觸及真實便迎來了最後的美好結局……的感覺吧。
表面傻白甜,轉身黑深殘。(劃掉)
所以整篇與其說是在寫小格,不如說是在拿小格的故事寫神格……而當初改了標題(最開始是叫做生存遊戲來著,後來有了這個想法之後改成了神之座)也有這方面的意思。所謂神之座,不是指某人踏上了神位的故事,而是“想要將某人從神位上拉入塵世”的故事。
【那是神的御座,卻空蕩蕩的。沒有人坐在上面,而本應坐在上面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火已漸熄,而位不見王影。(劃掉)
(上面那句出自黑魂)
所以就算給了神格一個一般意味上的HE,對於他本人來說並不是真正的解脫。HE是什麼?讓他回歸神座嗎?還是和過去的友人相會,裝作一切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像以前那樣活下去?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或者說本人不會選擇的未來。
對於他來說,幸福究竟是什麼呢?
……當然BE應該是不會了,非要說的話,大概會是個……讓人想揍人的結局(逃)
(櫻之夢)(再逃)
櫻吹落雪
發表於 2020-1-10 06:43:11
大大快回來更新啊啊,落雪很期待結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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