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華
發表於 2015-9-15 19:31:23
本帖最後由 芍華 於 2015-9-15 20:56 編輯
偏斜的夕陽在安靜的保健室內灑出一片近乎淒涼的寂寞陰影。
「夏碎他們應該已經成功到達目的地了吧?」
提爾騷了騷綁著蓬亂長辮的雜色髮頂,刻意揚高了音調朝獨自坐在餘光殘影間的褚冥漾說道,爽朗的話語迴盪在回歸於空蕩的保健室內,激盪出虛微空洞的回音。
「......」
「這次公會派出了很強的主力部隊,應該可以順利救出冰炎殿下吧?」
「......」
「我說啊褚小朋友,你好歹也講些話吧?我也很不願意接看守學生這種無聊又不討好的工作啊!不如我們就聊聊天也讓時間別這麼難熬嘛。」
略略側過了半邊明暗不定的苦澀面容,褚冥漾不著痕跡地勾了勾蒼白的脣角,那茫然若失的細微角度因太過勉強幾乎帶上了一絲諷刺的意味。
「你看過囚犯跟監禁者開心對話的嗎?」
一番唇槍舌劍的激烈爭論後,四位公會所屬的學院袍級理所當然被編入營救部隊的一員,原先執意要留下來守護人類妖師的哈維恩也終於在他好說歹說的說服下乖乖妥協,轉而承諾會帶領沉默森林最精銳的部隊代替對方奔赴戰場,於是每一個人都離開了,帶著他們的任務與信念盡情拼搏戰鬥,除了再度被排除在外的他,只能眼睜睜地凝視著眾人凜然無畏的身影越走越遠,沮喪焦躁地拚命伸出手卻注定永遠無法觸及。
什麼都抓不住。
「哎呀......你也想想看戰場是個多麼危險的地方,況且那位安地爾都指名要你的身體了,對現在完全失去力量的你來說實在太危險了啦!」
提爾尷尬地朗聲笑了幾聲,起身替對方又倒了一杯色調溫潤澄淨的精靈飲料,同時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盡力壓抑顫抖的瘦弱雙肩。
「......沒有力量,就再也沒有辦法呼喚幻武兵器了嗎?」
反覆緊握著手中沉睡般淡下了一切光彩的幻武寶石,褚冥漾低微的嗓音很輕,一如被窗格無聲切割成千萬碎片的淡薄日光,自甦醒後他便暗地裡再三嘗試著運轉力量呼喚米納斯,但沉重的體內是真的什麼東西都沒有了,就連幻武兵器與始終沉默地守護著周身的老頭公都無法呼喚,褚冥漾不確定他們是否隨著散失的力量一同陷入沉睡,抑或米納斯其實也一遍遍地拚命呼喚著無法聽見的自己,只能在心底一片空洞的回音中痛切地了解到,徹底一無所有的他其實是多麼悲哀,又是多麼......痛徹心扉的寂寞。
學長、朋友,還有原本以為會永久陪伴自己的米納斯......都留不住了。
「其實你也不用急著絕望,只要找出那位搶奪力量的同學......」提爾為難地輕咳了一聲,滑稽擺動著著努力想擠出點安慰的面容陡然僵了一僵,下一秒保健室的大門便無預警地被一股大力猛然撞飛,惡狠狠地將不及閃避的他完全壓倒在地。
一團五彩繽紛髮色異常鮮亮的人影興沖沖地一躍而入,伴著那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爽朗呼喊,重重地將還壓著人的門板踩出了絲絲不祥的裂痕。
「漾~我剛剛在校門口遇到夏碎學長他們,說是要去挑了鬼族的老巢順便救回冰炎學長,這麼好玩的事你怎麼沒去?躲在這個小不拉嘰的地方幹嘛?」
以張狂姿態華麗登場的是據說會被本家關禁閉直到海枯石爛的西瑞。
基本上......重點應該不是挑了鬼族的老巢而是救人才對。
褚冥漾愣愣地凝視著應該是自行越獄成功的某隻五色雞頭,圓睜的墨藍色雙眼恍然地眨了一眨,若有所思地瞥了眼還躺在地上爬不起來的保健室輔長,而後以連自己都暗自吃驚的鎮定語調朝專職搗亂的西瑞咬字清晰地說道:
「西瑞,可以麻煩你獸化一下你的腳嗎?變成最大的那一種。」
「啊?漾~你好久不見怎麼會做這麼奇怪的事情......這樣嗎?」
對他的要求感到不明所以的西瑞騷了騷頭,但還是依言甩出了瞬間膨脹了數十倍的巨大獸爪,佈滿金褐色濃密獅鬃的腳掌威風凜凜地跺向地面,不容小覷的可怕重量讓門板的裂痕又更加深了幾分。
「對,然後瞄準地板凸出來的地方......嗯,就是躺著人的那裡,踩下去。」
「碰」地一聲驚天動地的駭人巨響完美掩蓋了某人撕心裂肺的哀嚎,深深陷入人形凹洞裡的提爾悲慘地抽蓄了一陣,便被淹埋於成堆的門板碎片內徹底動彈不得了。
「漾~這是怎......」西瑞看了看洞內呈現半昏迷狀態的男性鳳凰族,滿是疑惑的面容還來不及吐露一言半句的提問,便被迅速自床上跳起來的褚冥漾一把抓住了手,宛若脫韁野馬般俐落地朝保健室外奔逃而出。
「趁公會發現之前快跑!」
緊緊牽著對方帶有幾分粗糙的指尖,褚冥漾一面領著西瑞奔馳過細陽下閃爍著微光的長長走廊,一面迎著撲面而來的清涼風勢放聲吶喊道,青澀的臉龐咧著大大的堅毅笑容,有種無畏無懼放肆非凡的快樂。
「我們去救學長!」
西瑞怔怔地望著似乎好久好久沒有如此盡情展現笑容的人類妖師,任憑對方拉著跑著,端詳了半天也說不上有什麼不對勁,那似乎失去了所有力量,帶著莫名脆弱感的身影因許久沒有的劇烈運動而跑得氣喘吁吁,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眸望上去卻是如此燦爛得彷彿傾盡全力想捕獲天堂。
然後仍舊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的西瑞也跟著笑了,像頭豪邁咆哮的年輕獅王。
「啊?喔!好,走吧!難得漾你這麼有幹勁,我們就去找點樂子!」
只要眼前的人開心就好了,那些亂七八糟怎麼也弄不懂的破事就管它去死吧!
自西瑞精實的背脊後方倏然展開了一對極其巨大的獅鷲翅膀,在遍灑的昏黃陽光下閃爍著眩目的光澤,他昂首嘿嘿地狂妄笑了數聲,一把抄起褚冥漾的腰大力拍動著怒張的羽翼,以與方才截然不同的迅捷速度猛力往前方馳去。
「這下子不只是公會,連學校都要追殺我們了──!」
緊抓著他汗濕的肩膀努力閃避沿途被撞落的磚瓦粉塵,褚冥漾為腳底那股虛浮的懸空感歡呼似地尖叫了起來,勾起的脣角弧度卻始終高揚著不曾落下。
「漾~你變勇敢了啊?以前連被小東西追都一臉要哭要哭的樣子,現在敢跟公會作對了?」
蜷著毛茸茸的獸爪將人牢牢攬在懷中的西瑞狂放地舔了舔大方咧開的雙脣,驚訝又隱隱含著興奮狂熱的嗓音如同放肆吼嘯過荒原的狂風,褚冥漾聞言也大大地綻放出太陽般灼熱勇敢的笑容,對著那雙朝自己玩味瞇起的金色眼眸大喊出此刻默契流轉過彼此心底的那句經典對話──
「管他的!我們又不是公會袍級!」
「就算不是公會袍級,也還是Atlantis的學生吧?」
然而下一秒,伴隨著滲透些許寒意的柔美女音,一股極其強硬的劇烈風壓迫使急速奔馳的西瑞猛然收起鼓動的翅膀,甩出龐大的巨爪隨著下墜的力道弓起身子做出防禦的態勢,一手扶著同樣措手不及的褚冥漾在半空中翻轉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在落地後勉強穩住了站姿,免去了摔傷骨折的狼狽命運。
「哪個白癡敢擋老子的路?」
收起被風刃劃出好幾道淋漓傷痕的羽翼,西瑞暴躁地低咒了一聲髒話後咬牙切齒地吼道,沾染上面容的斑斑血跡令他殺意瀰漫的輪廓又更猙獰了幾分。
「學院方面不允許褚冥漾同學在這麼尷尬的時候跑去鬼族送死喔。」
Atlantis的創校董事之一,曾有過數面之緣的扇高舉著邊緣散發出銳利鋒芒的折扇,穩穩地隻身擋在長廊的盡頭處,冷藍色的髮絲閃爍著酷寒的光采。
「啊?你是誰啊?本大爺跟僕人高興到什麼地方去關你屁事?」
根本認不得對方的西瑞擰緊了強悍的眉梢,口氣凶暴地回嗆道,一面估算著距離一面躍躍欲試地彎下雙腿,跳動著森森寒光的獸爪輕輕勾成備戰姿態。
「等等西瑞......我們並沒有做壞事,請問扇董事為什麼非得阻止我們不可?」
微微伸手擋住了顯然想直接強硬破除「路障」的西瑞,褚冥漾鎮定地挺身向前踏了一步,波瀾不興的安靜臉龐幾乎看不情埋藏其下的思緒。
「鬼王都放話說要你的身體當容器了,秉持著關愛同學的角度當然要阻止你,而且我家那臭小子也拜託過我要趁他不在的時候好好看著你的。」
扇悠哉地輕撫著暗藏銳利刀鋒的巨大折扇,刻意慈愛地展顏笑了一笑,溫柔得如同學院內可怕的殺人機關全不是她設計的一樣。
「......我知道了,沒關係,西瑞,我們走吧。」
抽了抽瞬間差點克制不住質問衝動的嘴角,褚冥漾拉著仍茫無頭緒的西瑞自然而然地邁開步伐,毫不遲疑地朝那直直指向自己的鋒利刃面走了過去。
「等、等等!你們當真覺得自己打得過我嗎?這已經構成挑釁了喔,同學們。」
驚訝地睜大了看盡千萬繁華歲月的古老眼眸,扇趕在褚冥漾的胸口當真貼上刀口的前一刻急急移開了折扇,不可置信地望著從容不迫走過自己身旁的兩人,平穩的嗓音首度透露出一絲詫異的動搖。
「打不過啊。」褚冥漾淺淺地瞇起了狡黠的墨藍色眼眸,回憶著冰炎曾不經意告訴他的秘密話語,真的只是很小,很小的一個情報殘片,但深深戀慕著對方專注側顏的褚冥漾卻用盡了全副魂魄去刻骨銘心地記得。
「不過無殿沒有辦法插手現世的事,愛玩的扇董絕對不會想被關禁閉,所以不管是攻擊還是阻止我們都只能裝裝樣子而已,對吧?」
扇重重地抿起了紅潤如熟成果實的豐滿雙脣,沉默了良久後忽然感到無計可施似地搖搖頭,垂下披著湖藍色和服的嬌小肩膀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
「你真的成長了很多呢,褚小朋友。」
「沒空跟你廢話啦!到底要不要讓路?」
「別這麼急啊,我有東西要還給褚小朋友......你閃開點別礙事。」
揮揮手輕而易舉地趕開了明顯感到不耐煩的西瑞,扇挺直背脊輕輕地豎起纖小的指間點上褚冥漾的眉間,玫瑰色的指甲壓著肌膚起初癢癢地感覺有些奇妙,接著一股灼燙的氣息無預警地猛然灌入了他僵直的體內,像挾著龐然力量的驚濤駭浪霸道地搖撼著他猝不及防的每一寸細胞,那可怕的熱度令蝸居於胸腔深處的魂魄也不禁顫抖著發出哀鳴,彷彿下一秒就會沿著誕生時被強硬撕裂的斷口一分一分無聲無息地破碎。
「嗚......啊......扇、扇董事......」
褚冥漾不禁艱難地喘了口氣,反射性掙扎著想逃離貫穿骨髓的劇烈痛楚卻被人強硬地掐緊了肩膀,動彈不得的他怔怔凝視著扇堅定的筆直目光,原本欲出口的質疑話語被徹底震懾於那潭邃深異常的眸光盡處,褚冥漾只能狠狠地咬緊了牙關,強撐著癱軟的身軀等待那恣意肆虐的熱流自行滲透他的四肢百骸,意識滾燙一如沉睡於萬年熊熊燃燒的火山口,蒸騰洶湧。
數秒,甚或漫長得讓人想放聲尖叫的數個鐘頭後,那股與降臨同樣令人措手不及的疼痛悄悄地消失了,褚冥漾恍恍惚惚地揉了揉沾滿淚水的雙眸,立刻發覺某種飄忽卻又帶著熟悉重量的什麼重新回到了自己空蕩的體內,自從被殺後就一直惶惶不安的心口再度棲居了安定的暖意,像沉睡過整個蒼白世紀的大地睜眼便迎來了花開遍野的春天,有股難以言喻的舒暢及踏實感。
他聽見了水一般溫柔的鈴鐺聲輕撫著耳膜細細響動。
「好啦,雖然已經被根本不會使用妖師之力的夢妖揮霍得差不多了,但這是屬於你的力量,褚小朋友,這就還給你囉......」
揚起折扇半掩起微笑的嘴角,扇輕盈地往後躍了一步,隨著張狂捲起的狂風她悠然的嗓音變得越來越遙遠,在那身華美和服下擺終於消失的瞬間,一枚約指節長度的精巧物件不偏不倚地承著漸息的風勢落入了褚冥漾張開的指間,夾雜著扇溫和縱容的嘆息,被他牢牢地握入掌心,如一句珍重密斂的誠懇託付。
「你會知道什麼時候該用上這枚子彈的......我家臭小子就麻煩你了......」
「漾~這是什麼祕密武器嗎......?」
疑惑地伸手撥弄著那透明得無比澄澈的小巧子彈,西瑞疑惑地瞥了眼身旁似乎霎那間成長了許多,沉穩眉宇逐漸蛻變出柔軟堅毅神色的人類妖師,有些不解地想著對方是不是比記憶中高了一些?或是纏繞著他周身那股不安徬徨的氣流終於穩定了下來,此刻的褚冥漾望上去與他的黑袍前代導人莫名地有幾分神似,只是那雙墨藍色的瞳孔依舊倒映著純粹的光影,溫軟一如他們初遇時,被拖著四處闖禍的他氣急敗或卻又莫可奈何的苦笑。
「嗯,走吧。」
將子彈小心翼翼地收入口袋後褚冥漾率先邁開了步伐,與西瑞一同踏出了長長的走廊,來到建築區外開始閃爍出微弱星光的廣闊草坪上。
大戰後似乎已經恢復了元氣的大氣精靈環繞著兩人嬉鬧著跳起快樂的舞步。
「不過漾你打算怎麼過去?用走的憑你這弱小身板可能會走到一半昏倒喔?」
畢竟使用符咒貿然闖入戰場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姑且不論是否會在轉陣結束後直接成為鬼族攻擊的活靶,戰鬥中極常出現的干擾與空間術法會阻礙移動陣的正常運行,運氣好點是被誤傳到距離目地的十萬八千里的遠方,運氣差點的可能會當場被紊亂的氣流攪成四分五裂的碎塊。
「才不打算用走的。」來過好幾次的褚冥漾認得這裡是負責接送學生的校車停泊處,只是因為放假期間幾乎都不知遊蕩到哪個隱密的角落偷懶去了,碧綠的濃密草坡遠處僅三三兩兩地群聚著幾隻獸型接駁車,隨著他高舉起雙手的動作紛紛抬起了溫厚的頭顱,晶亮的大眼中閃爍著聰慧的光彩。
再熟悉不過的巨大貓咪俐落地躍至兩人跟前。
「你要坐校車去戰場?」
大概是這主意實在太過跳脫又太過瘋狂了,西瑞難得地沒有吐出什麼驚世駭俗的怪異詞句,反而指著那毛茸茸的夢幻車身一字一句愣頭愣腦地問道,張口結舌的錯愕模樣有幾分單純的彆拗傻氣。
「對啊,不可以吐在裡面喔,否則會半路被丟下來。」
摸了摸貓型接駁車柔軟的耳朵,褚冥漾專注地凝視著它琥珀色的杏形貓眼,而後若有所思地微微笑了,清透一如溫柔落地的毛毛細雨。
該知道的事情,其實冰炎早就一字不漏地全然交棒給他了。
呼應自心底翻湧而上的深層意念,震盪不顧一切開始鼓動的心跳,而後化為絕對的語言,順著不屈不撓的脣傾吐而出──
如果心能說話,那就是咒語般的言。
「茄微......請帶我們到公會與鬼族的戰場上,帶我到學長身邊去。」
巨貓呼嚕呼嚕地低鳴著蹭了蹭褚冥漾溫熱的掌心,鬆軟的皮毛晃映著明媚的月色緩慢泛起一股不可思議的細緻波紋,如同終於對歷盡挫折的他展露一絲微笑的崇高命運。
如此眩目。
芍華
發表於 2015-9-15 20:40:34
驚慌失措的哭喊尖叫、飛濺的斑斕血沫、與不斷堆積的浮動的......殘敗屍體。
當褚冥漾和西瑞趕至已然被濃厚鬼氣徹底附蓋的水妖精聖地時,所看見得就是這副駭人的慘烈景象。
姿態靈巧的貓型接駁車非常盡職地將兩人送到最一開始的指定目的地──也就是正與鬼王凜然對峙的冰炎等人身邊,誰也沒有料到如此肅殺的局面竟會無預警插入這麼一個龐大的身影,包含安地爾在內的眾人不禁怔然一時忘了該做何反應,判定暫時沒有危險的茄微也就大大方方敞開車門,讓躲藏在體內的乘客能夠順利下車,在顛簸的行進下暈得有些七葷八素的褚冥漾立即被神色焦急的千冬歲與萊恩用力拉了過來,而天不怕地不怕的西瑞在眾多怪異目光的瞪視下居然還興致勃勃地張望著混亂的戰場,渾然不在意眼前殺氣蒸騰的鬼王與鬼王高手,金色的猖狂獸眼中閃動著好戰的光彩。
「嘿!你就是耶呂惡鬼王?怎麼一臉要爛不爛的樣子?和印象中不太一樣啊!」
「吵鬧的獸王族,最好別在這裡大放厥詞比較好喔。」沒有溫度地微微笑了一笑,安地爾輕鬆閃過猛然朝自己迎面揮來的巨大獸爪,躲避的同時俐落回身抽出黑針,屈膝流暢一蹬便和滿臉興奮的西瑞激烈地打了起來。
「漾漾,你們怎麼有辦法跑到這裡來?公會那邊的狀況怎麼樣了?」
完全不想加入戰局的千冬歲瞄了眼高舉武器將他們牢牢護在身後,俊冷面容因兩人魯莽的出現而頓時變得極度猙獰的冰炎,同情地拍了拍褚冥漾彷彿有所感應般偷偷顫慄瑟縮的肩膀,盡可能含蓄地問道。
「嗯......總之發生了很多事,我們應該算是逃出來的吧......」
為難地一面朦朧回應一面摸了摸茄微巨大了頭顱,褚冥漾按照之前冰炎所教導的規矩輕聲朝牠道了聲謝,眨動著琥珀色的燦爛貓眼,臨走前毛茸茸的貓咪校車還低沉地嗚鳴了一聲,來自遠古山澗精靈的細小共鳴竟使耶呂惡鬼王由鬼氣聚攏的身形猛然晃了一晃,像遭到重擊品質低劣的投影機似地,剎那間明顯刷淡了些許原先逼人心魄的可怕威壓。
「該死的自然之力!」
耶呂惡鬼王暴躁地怒吼著,龐大的身軀迅速潰散成大片飽含殺意的凌厲鬼氣捲向俐落躍開的茄微,而後在確認礙事的貓型接駁車徹底逃逸無蹤後又重新聚攏回帶著壓迫感的模糊巨影,龐大的指尖貪婪地伸往仍有些茫然的褚冥漾,帶笑的嗓音帶著不加掩飾的陰沉喜悅。
「找到了......讓吾甦醒的妖師......再......讓吾徹底回歸這個世界吧......」
「收回你那該死的髒手!」瞬間甩出一記灼熱爆火逼退虎視眈眈的鬼王,冰炎一把攬過還搞不清楚狀況的褚冥漾迅速向後急退,而後蹙起線條優美的眉梢冷冷瞪了懷中的白目妖師一眼,怒火暗燒。
「褚,你是跑來這個地方幹什麼?」
「學長!」
太好了......學長真的沒事......
但根本已經徹底豁出去的褚冥漾才不在乎那似乎下一秒就會將靈魂凍結成冰的凌厲目光,仗著仍處於警戒狀態的冰炎不會隨意鬆開攬著自己的動作,咬緊下脣哽咽地低喚了一聲便緊緊抱住了眼前令他朝思暮想的強悍身影,力道堅決,彷彿想藉此抹去眼睜睜目睹黑袍代導人消失在眼前的沉重記憶一般。
學長,學長學長學長......
這一次,真的不是夢境,也不是引他上勾的惡劣謊言了。
「褚!你是在發什麼神經啊?」
驚駭地睜大了嫣紅如璀璨寶鑽的漂亮眼眸,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嚇得不輕的冰炎不禁重重喘了口氣,卻還是硬撐著沒有放開褚冥漾的身子,只能從那飛散的銀色髮絲下方隱約瞥見耳垂一抹可疑的薄薄紅暈。
太好了學長真的沒有死我那時候好害怕被陰影吞進去有沒有怎麼樣啊學長我好想你......學長......
「......我也很想你,褚。」
凝視著努力隱忍著不哭喊出聲的褚冥漾,冰炎悄悄嘆了口氣,經過妥協的嗓音怎麼樣也撐不起應有的嚴肅冷漠,像冬末無聲無息被暖陽溶解成涓涓細流的晶瑩雪層。
「你要抱就抱緊不要亂動,敢妨礙我就把你丟下去,知道嗎?」
「嗯!」
緊擁著失而復得的懷念身軀,褚冥漾開心地偷偷笑了起來,感覺為了眼前銀髮飄逸的半精靈就算前方是刀山油鍋他都願意赴湯蹈火地全力拼搏。
「褚......和西瑞學弟嗎?可真是令人驚訝的組合。」
終於找到空檔插話的夏碎瞇著薰紫色的溫和眼眸,無可奈何地瞥了眼一遇上學弟理智情感通通繳械投降的自家搭檔,幸好似乎同樣對眼前畫面感到錯愕非常的鬼王並沒有趁隙暴起攻擊,伸手揉了揉千冬歲漆黑如墨的髮頂,他鎮定地深吸了一口長長的呼息,然後以波瀾不興的沉穩語調朝遠處打得天昏地暗的西瑞朗聲喊道:
「西瑞,你和萊恩下去支援公會部隊,未完整復活的鬼王對你們的物理攻擊不會有反應的,去支援術士們結陣驅逐鬼王比較實際。」
彷彿回應著他清朗的言語群聚的武軍間倏然爆出了一陣興高采烈的熱烈歡呼,不斷召出鬼族重創公會士氣的賴琳終於被眾術士合力強制遣返,與螢之森武士們並肩迅速剿滅敵軍的褚冥玥抬首仰視著居高臨下的鬼王,忽而魅惑地展顏一笑,柔柔地朝瞬間閃過一絲陰鬱殺意的安地爾比了個極度挑釁的粗魯手勢。
「想嘗嘗被強制遣返的滋味嗎?」
「安地爾,阻止他們......!在吾拿到妖師的身體之前......」
「知道。」
不具固定型體的鬼王模模糊糊地發出陣陣低沉的詭異嘶吼,安地爾聞言立刻翻高了身子縱身一躍而下,挾著迫人的肅殺氣勢衝入頓時方寸大亂的公會武軍間,所經之處激起的是四散飛濺的血沫與屍塊,像幅由深淺不一的濃淡紅彩構築而成的詭譎圖畫,隨著他染血的指尖一點一點地塗抹出刺目的風景。
「嘿!跟老子的架還沒打完你這傢伙別想跑!」
顯然對戰鬥意猶未盡的西瑞也跟著張開了巨大的翅膀隨後追了過去,完全獅鷲化的金色身體炫轉著懾人心魄的驕傲光芒,如同吞沒的整顆太陽的驚濤駭浪無所顧忌地往相對顯得渺小的安地爾猛撲而上。
「好了,這樣場面就乾淨多了。」挺直背脊面向冷酷俯視著自己的耶呂惡鬼王,冰炎毫不畏懼地昂然阻擋在眾人跟前,以鎮冷的語調低聲詢問著與千冬歲十指緊扣,足下開始運轉起強烈術式光芒的夏碎。
「夏碎,你們的封印陣法需要多長的準備時間?」
「五分鐘,雪野家特有的結界術會封鎖一切來自獄界的力量,讓鬼王無法再生也無法繼續召喚鬼族。」
回應他的是瞳孔輝耀著綺麗紫金色術法流光的千冬歲,他指間輪轉著淒厲光彩的破界弓隨著結印的姿勢震盪出宛如誦咒的激烈共鳴,透過夏碎與自己血脈相連的溫暖手心響徹了整片鬼氣瀰漫的髒污天空。
被瘴氣恣意汙染的大地急遽晃動,呼應著他流麗尊高的嗓音緩緩浮現大量綻放著燦爛煙花的細緻陣法。
「然後就直接在這裡滅掉耶呂惡鬼王!」
「五分鐘嗎?很夠了。」
甩出隱隱透著清冽殺意的烽云雕戈,冰炎偏首望了眼身旁在鬼王迫人的強悍威壓下仍努力站穩腳步的褚冥漾,鮮紅透徹的眸在飄揚的銀亮法絲間若隱若現地閃爍,彷彿燎天的迅猛烈火。
「褚,拿出你的武器,我們要在夏碎他們準備好陣法前擋住鬼王......屍偶體內的妖師之力不夠,現在的耶呂只有一小部分的力量可以影響現世,只要拖延時間就能直接將這傢伙一次打回獄界,那麼,你怎麼說?」
一切都無比熟悉......堅毅不屈的自信語調、那雙直直凝視著自己的,似笑非笑的緋紅瞳孔,與一遍遍反覆鼓動著熱烈澎湃的胸膛,早已萬分清晰的明確解答。
「我們絕對可以阻止耶呂惡鬼王!」
因為學長是史上最強的年輕黑袍!
「不只是因為我是黑袍。」
冰炎淡淡地笑了,凜然平舉迸裂出悍霸寒意的烽云雕戈,而後在掌間俐落地倒轉了一圈,透明的銳利鋒芒在半空中畫出一輪躍動著虛幻火光的圓,將他尊貴的白皙面容晃曳得宛若君臨天下的高傲帝王。
「而是因為我跟你在一起,褚......火焰之契、冰冽之息,我是你的主人,你服從我命令。與我簽訂契約之物,展現你隱藏冰冷之後的炎之面容。烽云凋戈,重現殛火。」
「米納斯!」
在冰炎握著瞬間逆轉光紋的烽云雕戈猛然向前俯衝,無畏躍往幾乎有原世界大樓高的耶呂惡鬼王同時,褚冥漾也高高舉起了手中散著穩定力度的米納斯瘋狂射擊那些飄忽的鬼氣,悅耳的鈴鐺敲擊聲陣陣迴盪於混亂的戰場間,形體優美的龍身精靈伸出半透明的指尖搭著人類妖師瘦弱的肩膀,微笑著輕輕朝憤怒嘶吼的鬼王吹出層層清涼的翻湧浪潮,冰冷的水流一碰上冰炎悍然引爆的燎原大火立刻蒸騰成大片滾燙異常的水霧,有效困住了試圖重新將鬼氣分子聚攏成身的耶呂惡鬼王,甚至還有些較為淡薄的鬼氣團承受不住灼熱的溫度直接被當場徹底淨化殆盡。
「不錯。」
輕鬆避開化為熱雨濺灑落地的水花,冰炎測首凝視著真的成長了許多的妖師學弟,散亂的銀色長髮張狂的半掩著他威風凜凜的專注面容,一縷挑染般鮮明的紅絲埋藏其間,像放肆插入胸口不屑千迴百轉卻時時灼燙呼吸的猖獗思念。
「小小的半精靈與妖師竟敢......」
雖然被削弱了部分力量但依舊氣勢駭人的耶呂惡鬼王憎恨的地吼著,搖搖晃晃地憑空生長出無數漆黑騷動的臂膀,以怪異的姿態扭動爬行著伸向曾復活過自己,記憶中理應尖叫逃竄的怯弱妖師,漫天濃重的鬼氣怎麼也無法掩蓋骨子底深切扭曲的絕對貪婪。
「把......身體......給我......妖師......」
「你還是見鬼去吧你!」
猛力甩出一記火星四溢的劇烈爆炸逼退鬼王虎視眈眈的巨手,冰炎怒不可遏的嗓音聽上去卻格外冰冷,彷彿能單靠瞬間燃起熊熊火光的凌厲雙眸隻身將對方徹底碎屍萬段。
「褚!不要在這種時候給我耍腦殘!」
嗚嗚嗚對不起嘛學長好兇是暴力紅眼殺人兔──!
「褚,不要逼我把你跟耶呂一起滅掉。」冷冷地瞪了總喜歡破壞氣氛的白目妖師一眼,冰炎依舊牢牢抓著掌間的幻武兵器警戒看似暫時落於下風的耶呂惡鬼王,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夏碎吼道:
「五分鐘了,夏碎!」
「就是現在!」
完成最後一套結印的千冬歲奮力睜大閃動著凌厲色彩的眼眸,彎弓朝奔騰著混濁烏雲的天空迅速射出氣勢萬鈞的一箭,散發著燦白耀眼光芒的箭矢輕易劃破了遮蔽日光的汙穢雲絮,直直貫穿瞬間閃逝過一抹湛藍明光的天際後陡然迸裂碎成無數纖細的光痕,像由炙熱太陽凝聚而生的金色大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分別墜落至戰場四周,轉首望著牽緊自己手掌的夏碎,他亢奮的言語幾乎如同毅然無懼的燦爛笑靨。
「哥,趁現在!」
「在這邊這麼久可不只有蒐集情報而已啊......」眨了眨眼朝自人群間愕然回首的安地爾拋出一抹嘲諷的溫雅笑容,夏碎高高舉起手中繪滿華麗圖騰的多節鞭,透過術法而清晰放大的話語準確地傳遞至在場每一位援軍的耳膜。
「請各位一起拿起你的幻武兵器,借大家的力量一起封鎖獄界的道路!」
「祈禱於天之術,溢散的力量聽吾請求,奔騰於黑色空間之族隔絕逆流。」
應和著他肅穆的誦咒千冬歲也跟著吟唱起了旋律古老的咒文,纖柔的指尖俐落地在胸前交錯變換手勢而後重新併攏掌心,穩穩瞄準被焰火隔絕其中的猙獰鬼王。
「吾為雪野家秘傳術之宗主,轉咒、封鎖通路,洗淨不潔之物歸陰地,起!」
呼應他們逐步合而為一的唱咒武軍們的幻武兵器紛紛爆發出劇烈的絢麗光彩,無數幻化出人形的兵器站在氣勢振奮的主人身旁,同時伸出半透明的手齊齊指向動彈不得的鬼王,沿著它們發著螢光的指尖廣闊的戰場開始浮現大量躍動的金色術式光芒,交互錯雜勾逐成一幅極其巨大的耀眼陣法,上頭繁複優美的符文一個接一個精密地轉動起來,如同竭盡工藝技巧悉心打造的精巧手錶齒輪。
倒數著鬼族被徹底剿滅的最後時限。
「以生之名,憑光之形,予我呼求展黎明,予我指掌封黑令,第五結界止印!」
「褚,抓緊!」
隨著最後一句聲嘶力竭的咒文落下瞬間戰場間猛然捲起一股強勁的眩目風暴,恍惚間褚冥漾似乎聽見了某個驚慌失措的嗓音如此朝自己吶喊道,卻連細細辨認都來不及,眨眼間他的意識便被撲天蓋地的劇烈衝擊給徹底吞沒。
「......雪野家......」
楚冥漾聽見了某個飽含怨恨的低沉呢喃,乾枯嘶啞,帶著讓人不禁為之毛骨悚然的準確殺意,緩慢地震動著周遭的土地,腥氣逼人,迫使他不得不張開朦朧茫然的雙眼,艱難地環顧基本上已然被夷為平地的殘破戰場,大部分的鬼族已經在方才的衝擊下被瞬間剿滅,剩餘少數的高階鬼族由公會武軍分批擊殺,傷痕累累的西瑞與冰炎正在遠處合力抵擋神情凶暴完全褪去了笑意的安地爾,他身後躺著施術完成後便徹底癱倒在地的夏碎和千冬歲,氣息奄奄。
而渾身纏繞著恐怖氣息的耶呂惡鬼王,就站在自己正上方,巨大的影子猖狂遮蔽了天際依稀的晨光。
什麼都看不見。
「該死的......雪野家......殺......」
似乎受到不小衝擊的鬼王伸出由濃重鬼氣構築而成的巨爪,死死掐著千冬歲白皙的頸子將人整個提了起來,他因過度使用力量而癱軟無力的身軀交錯著多道鮮明的猙獰爪痕,仍冒著大量鮮血的傷口不時流洩出不祥的黑色鬼氣,在鬼王憤怒的注視下喪失了所有反抗的力氣,一身豔紅的破損長袍勉強掛在他掙扎著試圖呼吸的瘦削身軀上,彷彿著了火的蝴蝶翅翼無力顫動著,欲飛而不可飛。
「殺了你......雪野......」
「千冬歲!」
銳利的爪子狠狠刺穿了千冬歲薄弱的肌膚,濺起了一絲絲斑駁如花朵的嫣紅血痕,依稀還保有些許意識的他痛苦地重咳了幾聲,痙攣開闔的脣全染上了一片怵目驚心的紅,拚命睜大了紫金色的恍惚眸子,他怔怔地凝視著跪坐於地上動彈不得的夏碎,那漆絕慌亂的狼狽面容,竭盡全力張了張口像是努力地想說些什麼,隨著血沫嗆咳而出的卻是越來越單薄的細微呼吸,幾近無聲。
「......哥......」
「殺了弟弟......還有哥哥......」
無視於咬牙著擺動虛軟臂膀嘗試攻擊自己,卻以經疲憊到連幻武兵器都無法招喚的夏碎,耶呂惡鬼王舔了舔自腹部大大咧開的森森巨牙,眼看下一秒就會直接將嘶聲哀嚎的千冬歲徹底壓成肉末──
「放開千冬歲!」
顫抖著舉起米納斯朝鬼王龐大的軀體連開了好幾槍,褚冥漾盡力挺直冷汗涔涔的膽怯背脊,竭力自乾澀緊縮的喉間擠出虛微的吶喊,帶著拚死一搏的盲目勇氣。
「你不是想要妖師嗎?那就衝著我來!」
「妖......師......給我......身體......」
立即被轉移注意力的鬼王鬆開枯黃楓葉般靜靜摔落在地的千冬歲,呢喃著挪動漆黑的巨大頭顱,貪婪地往渺小得近乎不堪一擊的脆弱妖師猛撲而去。
「褚,不可以──!」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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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嗚嗚請原諒發蠢的我腦抽漏貼。。。(痛哭
雪黎妘
發表於 2015-9-15 20:43:38
本帖最後由 雪黎妘 於 2015-9-17 07:05 編輯
哈哈頭香~~
這樣的話今天某妘一次看了六章餒呵呵~
漾漾終於開竅了呀!終於可以獨當一面了嗎~
希望下一章能看到漾漾發威呢呵呵!
夜安
發表於 2015-9-15 22:10:12
漾漾你不知道是傻還是聰明...快點把耶呂鬼王幹掉吧!好期待漾漾發威~靈魂快點完整吧!
芍華
發表於 2015-9-16 20:18:54
雪黎妘 發表於 2015-9-15 20:43
哈哈偷香~~
這樣的話今天某妘一次看了六章餒呵呵~
漾漾終於開竅了呀!終於可以獨當一面了嗎~
一次六章字好多啊~
因為學長不在他必須自立自強呀^^
芍華
發表於 2015-9-16 20:21:50
夜安 發表於 2015-9-15 22:10
漾漾你不知道是傻還是聰明...快點把耶呂鬼王幹掉吧!好期待漾漾發威~靈魂快點完整吧! ...
漾漾有小腹黑的跡象啊^^
大家下一章都會發威的,敬請期待~
雪黎妘
發表於 2015-9-16 21:54:42
漾漾會不會乘機拿回自己的靈魂餒餒餒!!!!
是說,安地爾到底是來旁觀的還是來做xxx的,感覺他好像只負責說話,不做主攻之類的東東,不過做個隱形人(千年老妖?)也不錯~
芍華
發表於 2015-9-17 22:12:25
「褚,不可以──!」
「鳴雷之神,西方天空飛流,秋之行者雷光爍。雷電之技!」
夏碎慌亂的驚叫還未來得及傳入眾人耳中,幾道燦白的磅礡落雷便不偏不倚地搶先撕裂了鬼王不懷好意向前伸長的手臂,持著金色長劍的雷多穩穩地擋在驚詫的眾人身前,一貫開朗的英氣面容掩去了微笑,凜然指向踐踏了水妖精聖地的放肆鬼王,戰意高漲。
「膽敢汙染我們的神殿和居所,這筆帳會用鬼族的血狠狠討回來。」
「妖精......!」
鬼王震耳欲聾的怒吼被大批竄動的雷火兇猛吞沒,重新聚攏成身的鬼氣承受不住衝擊又再度破碎四散,惡意的氣息瀰漫在污濁的空氣間燒灼著肺部,像抹也抹不去的奪命大霧。
「千冬歲!」
緊抱著面色隨著鬼氣侵蝕變得越來越慘白的千冬歲,夏碎驚惶失措地輕輕撫摸著他血屋斑斑的額頭,方寸大亂的嗓音帶著露骨的痛楚,彷彿有什麼極為重要的事物沿著他幾不可聞的抽咽緩慢溢散。
「千冬歲......由我來承受這份痛苦......好嗎?」
「不......!」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拍開夏碎流轉出術法光芒的指尖,千冬歲吃力地咳喘著掙脫他的懷抱,開始漫上一層血水的空洞瞳孔滿是淚與決絕的氣味。
「不......我不能......不能再看一次......我不要失去你......走開......走開!」
「你這樣會死的!」褚冥漾從未聽過夏碎如此失控,彷彿下一秒就會崩解碎裂成末日的激烈話語,總是溫雅微笑著雲淡風輕的紫袍學長此刻居然哭了,哀求似地按著千冬歲雙眼、鼻腔、耳朵與脣畔都逐漸爆出腥臭血花的死白臉龐,像是想用哆嗦的冰冷指尖將那些參雜著黑氣的血堵回對方體內似地,明明知道什麼都抓不住卻還是徒勞無功地一遍又一遍哭喊著嘗試挽留。
「千冬歲......千冬歲......!」
太悽慘了。
懦弱地撇開目光不敢繼續凝視這殘酷場面的褚冥漾咬緊下脣,不知所措地握緊散發出寒冷氣息的米納斯,盡力不讓害怕的淚水滾下臉頰,對一切無能為力的自己根本沒有哭泣的資格。
果然他還是太天真了,癡心妄想每一次戰鬥都能出現天降神兵挽救傾頹的戰局,一廂情願地認為再黑暗的絕境都繪迎來黎明,事實上軟弱的他什麼也做不了,即使眼前的是應該已經大幅削弱的鬼王;即使最好的朋友即將在眼前掙扎著嚥下最後一口氣息;即使曾經朝懷疑自己的人們信誓旦旦地說了這麼多漂亮的場面話......面對這悍霸狠毒的殺戮力量他除了臣服顫慄之外,居然連舉槍攻擊的勇氣都沒有。
好可怕,好冷,好絕望......明明發過誓要與冰炎一起並肩作戰的......結果能力不足的他還是徹徹底底地搞砸了......
怎麼辦......怎麼辦......誰來救救他們?
風中流動著輕靈的,鈴噹般細碎幽微的絲絲回音。
「你聽見水鳴的聲音了嗎?」
原本已逐漸停止呼吸的千冬歲猛然喘了一口大氣,在他身周凝聚成一汪鮮紅血泊的血液隨著鎮冷響起的漠然的話語停止溢散,開始緩慢地倒流回遍體鱗傷的體內,川流過乾涸的血管鼓動著呼吸、細微心跳、回暖的體溫與拚命抵抗著不肯就此逝去的倔強生命。
「雅多!救救他......拜託你......!救救千冬歲!」
奮力呼喚著懷中體溫冰冷的千冬歲,夏碎慌亂地輕扯著無聲出現於他們身畔的雅多衣襬,走投無路的懇求哀慟一如溺水者終於抓緊海面最後一根浮木,隻身在名為絕望的洶湧海域載浮載沉。
「相信水鳴的力量。」
雅多僅僅簡單地輕聲回覆道,他一面握著浮現出大幅藍色圖騰花紋的長劍,一面睜大沉穩的褐色眼眸凝視著六神無主的褚冥漾,嗓音冰冷,帶著水一般柔軟的力度。
「漾漾,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我、我......?」
「嗯,雷多他撐不久了。」平和地如此低聲告訴眼前神情驚恐的黑髮妖師,雅多俊美的面容迸裂出大片斑駁的傷痕,默然綻放的刺目血花反映了他雙生兄弟在鬼王手下被一點一點凌遲折磨的疼痛痕跡,讓他安靜的臉龐望上去殘破一如一碰即碎的薄脆陶瓷。
「我、我什麼都......我不能......」
褚冥漾害怕地用力搖著頭,不祥的怪物妖師總是搞砸每一件事......他不行的......絕對辦不到的......別再把希望寄託於帶來不幸的他身上了......絕對會後悔的......
雅多無聲地望著皺起眉梢幾乎快要掉下淚來的褚冥漾,忽然無預警伸手輕脆俐落地打了他一巴掌,淡漠的語氣依舊是那樣寒冷,波瀾不興。
「我們需要你的幫忙。」朝摀著臉頰怔愣無語的褚冥漾沉聲重複了一次,雅多輕輕勾了勾對方僵硬的小指,上頭隨著兩人相貼的體溫清晰地浮現出一圈水藍色的纖細花紋,在蒼白的肌膚上延展出一絲絢麗的光紋。
「你答應過,不會旁觀......伊多相信你,冰炎殿下相信你,我也相信你。」
那是某個遙遠卻又彷彿歷歷在目的真誠約定,是朋友就打勾,當時的雅多主動俯身靠向驚懼惶恐、什麼都不會的自己認真地開口承諾──我不會對朋友出手,在一無所知的渾沌迷惘中;再他身陷危機不知所措的恐懼下;在湖之陣重傷倒地的伊多身旁,雅多一次也沒有違背過親自許下的誓言,就算失望、就算怒氣勃發想將袖手旁觀的自己碎屍萬段,雅多還是不曾真的出手傷害過懦弱的他......
那麼,褚冥漾自己的諾言呢?
雅多......我以後......不會再什麼都不做了......
他不是曾經這麼斬釘截鐵地對自己發過誓了嗎?
所以,你願意相信我嗎?
褚冥漾瞇起墨藍色的清澈眼眸,握緊掌間閃爍著水色流光的米納斯,堅定地深深吸了口與夥伴共同呼吸過的冰冷空氣,毅然無畏。
「雅多,告訴我......該怎麼做才能幫上忙?」
他不是為了逃避責任才站在這裡的。
「水之妖精聖地有非常濃厚的水氣和淨化之力。」
凝視著褚冥漾神色堅決的蒼白面容,雅多似笑非笑地略略勾起脣角,清楚地指了指對方的幻武兵器,他語氣平緩地朝褚冥漾咬字清晰地一字一句說道:「只是被鬼氣覆蓋,沒有消失,可以被呼喚。」
看著俐落朝他比出裝填子彈手勢的雅多,褚冥漾立即明白了對方未說出口的大膽意圖,他仰首望著不知何時怡然漂浮在自己身旁的龍神精靈,周遭濃烈的鬼氣因那半透明的優雅身軀而浮動起點點燦亮的藍色螢光,仿若神祇。
這是只專屬於他一個人的神聖祭壇。
「米納斯,你可以聚集這裡的水氣凝成子彈嗎?」
龍神精靈溫柔地垂眸笑了笑,輕巧地執起他傷痕累累的右手貼近面龐,萬分虔誠地淺淺一吻,皎潔的目光乘載著寵溺與滿心滿意的信任。
「只要是您的心願,我都願意替您達成。」
整座遭受汙染的勝地忽然劇烈地低鳴震盪起來,大量寒冷的水氣呼應著她輕柔的細語自髒汙的大地內倏然翻湧而出,夾雜著水精靈歡快的呼喊像倒置的壯闊瀑布般濺起大片清澈的水花,晃映著彩虹絢麗的微光上窮碧落,漫溢成巨大的水柱騰空劃出一道道閃動著光彩的美麗弧線,席捲過每一寸枯黃的草木後溫順地聚攏至米納斯晶瑩的掌心,光芒潰散後交織壓縮成一枚小小的水藍色子彈,滾動時依稀還能聽見細小的潮聲,清透無暇。
「你想幫助朋友,驅逐不該存在於此的鬼王,而這就是我所能替您辦到的成果。」
將散著清冷觸感的子彈小心翼翼地交到褚冥漾的手中,米納斯柔柔地將他顫抖不已的指尖牢牢握緊,而後靜靜消散轉化為對方再熟悉不過的掌心雷,恬然等待著終於下定決心的主人鼓動言靈,挺身為了改變自我去奮力一搏。
那麼,你相信你自己嗎?
「我相信這次搞砸學長絕對會把我種在這裡,所以只許成功不會失敗......水王之聲、水刃之氣,我是妳的主人,妳信從我之命。與我簽訂契約之物,展現妳隱藏水流之後的水之面容。米納斯妲利亞,重現水兵。」
迅速將子彈放入瞬間轉換成第二型態的米納斯,褚冥漾高高舉起手中逐漸凝聚出龐大力量的來福槍,大吼著瞄準了遠處每分每秒都在增加武軍傷亡的黑色鬼王狠狠扣下扳機,一如放肆地昂首朝張牙舞爪的命運做出最狂妄的堅決宣戰。
「帶著鬼族滾回你的地獄去吧!」
射擊成功的瞬間一股強烈的後座力當場將褚冥漾重重撞擊向後飛去,連站都站不穩的軀體直接滾了好幾圈才勉強停下來,大力撞上後方巨岩的他狼狽地咳出了一口腥氣的血,因劇痛而朦朧的眸勉強依稀看見大批透明的浪潮瘋狂翻高再翻高,撲天蓋地地捲往不及閃躲的巨大鬼王,支撐起耶呂軀體的濃稠鬼氣連四散躲閉都沒有時間,便這麼無聲無息地被清澈的水光徹底吞沒,湧浪所經之處連帶淨化了殘餘仍想抵抗的扭曲鬼族,最後盤繞著整座水妖精聖地的汙穢被完整抹除,明朗的陽光重新灑下回歸潔淨的平坦大地,一點髒汙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我們贏了......」
受到無情震盪的五臟六腑爭先恐後地發出撕裂般痛徹骨髓的可怕尖叫,頭昏眼花的褚冥漾只來得及咧嘴朝愕然回首的安地爾比出了個勝利的手勢,下一秒便像再也支撐不住般闔眼倒了下去。
錯雜的步伐逐漸變大,四周似乎充螢了各種喧囂吵雜的忙碌人聲,起伏間帶來一絲絲乾淨清新的風息。
「褚......褚!」
有雙冰冷的臂膀緊緊地將癱軟的他擁入懷中,自對方體內溢散而出的氣息極冷,卻蘊藏著一絲絲難以察覺的溫柔情愫,如同覆蓋了整片荒原皎潔的大雪。
「學長......」
褚冥漾勉強睜開了眼睛,凝視著那雙焦急的鮮紅瞳孔,璀璨一如凝聚了每一滴豪邁揮灑的熱血,折射著清晨稀薄的微光隱隱透出一股心疼的影子。
「褚,結束了,安地爾也逃走了。」
暖暖的術法光芒穿過指尖圍繞著褚冥漾的身軀安靜躍動,很快地那些叫人難以呼吸的疼痛也漸漸靜默了下來,冰炎一面小心翼翼地治療著每一個可能的微小傷口,一面低聲朝終於緩慢回復神智的對方說明道。
「所以......我們贏了......?」
「對,我們贏了,千冬歲已經被送往醫療班了,褚,你自己坐得起來嗎?」
輕柔地鬆手讓略略點了點頭的褚冥漾半靠著大石稍做休息,冰炎仔細地摸了摸他柔軟的髮絲,而後傾首萬分細膩地在他的脣際印上清涼如水的一吻。
「你做得很好,褚,我以你為榮。」
「學長......」
學長,我這次沒有逃避,真的幫上一點忙了對吧?
輕撫著那張端凝精緻的冷峻面容,褚冥漾嘿嘿地輕聲笑了,砰砰跳動的胸口悄悄翻起了一絲快樂的驕傲情緒,搔得心底癢癢甜甜地有些酥麻,緊握著對方的手卻很溫暖。
「是,你幫了我們非常大的忙。」
用力握了握他虛軟的掌心,冰炎站了起來,銀色的髮絲隨著他優雅的動作迴盪出一抹絢爛的透明弧度。
「褚,那個屍偶不知道趁亂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去把它解決掉為整件事收尾,你乖乖待在這裡等醫療班的救援,知道嗎?」
「解決」這個輕描淡寫的詞彙下所蘊含的冰冷殺意令褚冥漾反射性地縮了縮脖子,還來不及做出什麼像樣的明確的回應,冰炎卻又低首猛然用力覆上了他的略張的脣,這一次不再是輕柔如羽的的親暱安撫,而是更加炙熱霸的漫長親吻,彷彿用盡魂魄深處隱隱燃動的純粹烈火去掠奪包含了他溫度的所有氣息。
刻骨銘心的決絕力道。
「褚......」在激切的吻與吻之間冰炎灼燙的熱度呢喃吐上他的脣畔,纏繞糾結成殘喘的劇烈呼吸,而後順著相交的舌尖直直落入鼓動的胸腔,有種被徹底掠奪的荒無錯覺。
「我愛你,非常、非常......」
褚冥漾感覺那輕柔擁抱著自己的臂膀陡然一緊,冰炎垂下了如雪的蒼白髮絲,像是要耗盡最後一分任性的時刻般,拚命將他貼近自己高傲卻又異常狼狽的顫抖身軀,而後靜靜鬆開雙手向後退開,褪去溫度的嗓音無比細微,近乎嘶啞。
「就算你......可能會忘記這一點,但我不會忘記......永遠不會。」
「學長?」
不明所以的褚冥漾遲疑地眨了眨眼,瞬間閃逝過一抹痛苦神色的冰炎卻始終沒有給他提問的機會,抽出傷痕斑駁的烽云雕戈他堅毅的身影很快地便消失於眩目的太陽彼端,留下的僅有滿腹惶恐的疑問,以及殘餘在臉龐上灼熱的濕潤觸感,褚冥漾茫然地伸手一抹,赫然驚覺那竟是凝結了細微冰霜冰寒異常的淚。
「學長......」
怎麼了?為什麼要哭......?
褚冥漾想著屍偶死命掐著自己的脖子時,一點情感也沒有的平板黑眼;想著全身力量被強硬抽離時,那股撕心裂肺的恐怖絕望;想著蠻橫吞沒冰炎的陰影之力,以及無能為力的自己那一聲又一聲於事無補的哭叫......明明是如此憎恨恐懼的、明明應該狠下心除之而後快的......那麼為什麼、為什麼聽見冰炎乾澀低喃的言語,卻會令他的心臟因慌亂而陣陣發疼呢?為什麼對方冷凝的面容會帶著顯而易見的痛楚掙扎呢?
僅僅因為那是曾經跟他魂魄相連,屬於另外一半的「褚冥漾」嗎?
這股不對竟的怪異感覺,是怎麼一回事?
難以壓抑心頭那股竊竊騷動的隱隱不安,褚冥漾扶著大石吃力地站了起來,其實大部分的傷勢已經被冰炎治療得差不多了,剩下體內一些因撞擊而難以處理的內傷應該也不妨礙移動,因此他隨意找了根枯黃的枝條權充支撐用的拐杖,便這麼謹慎地在不牽扯到疼痛內臟的狀況下,順應著心底那抹奮不顧身的驚悸騷動,一步一挪緩慢地跟隨著冰炎遺留下的足跡起步追了上去。
學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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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嗨大家抱歉拖了一點時間才更文。。。
最近樓主忙到快吐了(倒
預計到禮拜六會完結喔~
夜安
發表於 2015-9-18 00:29:06
漾漾你太威了!一顆米娜斯特製子彈就把鬼族擊退了~
芍華
發表於 2015-9-18 20:34:19
本帖最後由 芍華 於 2015-9-18 20:37 編輯
仍沉鬱著大量濃膩鬼氣的混濁河川為了避免汙染擴散,暫時以大型冰術封凍洶湧的水流,凝滯的水面下浮動著一具又一具殘破的扭曲屍體,姿態猙獰,彷彿想穿透牢不可破的厚重冰層朝生者吶喊出不甘的思念般,不及稀釋的濃豔血花將潔淨的白色冰面染出大朵大朵怵目驚心的紋路,光是凝視便能令人短暫產生偏移昏眩的驚懼疼痛。
而孤身一人慘遭創造者拋棄的破敗屍偶,就這麼安靜地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匍匐於橫屍遍野的河畔,肩上損壞髒汙的斗篷再也無法遮蔽它瀕臨皮開肉綻的狼狽肢體,迸裂分解的僵冷肌膚下隱約能瞧見不能稱之為心臟的微小核心,上頭盤根錯節死死糾纏著濃重的漆黑鬼氣,一如逐步勒緊呼吸的冰冷荊棘,雖然不能確定失偶究竟需不需要鼓動的心跳,但那具近乎支離破碎的軀殼已經無法繼續使用了,這一點明眼人只要凝視著它斷斷續續的艱難動作便能迅速理解──
一旦沾染上如此濃厚的鬼氣,即便是能倒轉生命的鳳凰族首領也回天乏術。
雖然不明白是什麼樣強悍的意念迫使幾近損毀得它獨自踽踽爬行至此,但,或許屍偶自己也明白這一點吧?
「啊......啊......」
大片蒼白如天堂崩落殘片的蒼白冰面下,殘存的水精靈低聲唱著細小而悲傷的歌謠,屍偶睜著一雙空洞如窟窿的漆黑大眼,吃力地顫顫伸出手試圖碰觸那些散著螢藍微光的美麗形體,無力跌落在枯黃草叢間的殘缺身體卻徹底抹除了它的努力。
「啊......」
慢慢地轉頭凝視著自己幾近體無完膚的慘白指尖,屍偶僵硬地張了張口,嘶啞擠出寒冷咽喉的嗓音極度虛微,有種求助般嗚咽啜泣的錯覺。
「暝,對不起......但還是請你就此消失吧。」
無聲佇立於對方身後的冰炎高高揚起手中爬滿詭麗圖紋的長槍,慣於綁成馬尾的銀亮髮絲凌亂的披散在肩頭,半遮著那雙水晶般輕透的紅眸更加懾人,凝視著那張與褚冥漾如出一轍的恍惚面容,他俊冷的悽愴臉龐帶著懊悔與顯而易見的濃烈哀傷,一點表情都沒有的殷紅瞳孔像是碎了一般,安靜地閃爍著點點冷凝的流光。
明明遭受鬼氣入侵的魂魄已然注定了被銷毀的命運,在完全轉化為鬼族之前必須將之徹底抹除......這點不論任何一個袍級都應該會迅速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學......學長......」
屍偶生硬地歪頭望著依稀倒映於冰面深處的決然身影,像是無法理解他眼底所瀰漫起的大片哀慟似地,緩慢抬指碰了碰那模糊蒼白的殘影,小小聲地問道:
「學......長......?」
然而為什麼,他本該冷若磐岩的心會感到疼痛欲裂呢?
「願你......就此安睡於主神的懷抱,來生不再背負任何罪惡迷茫,再次......再次獲得應有的幸福......」
不能動搖,不可以動搖的......
若有似無地低語著並不屬於人類的模糊的禱詞,冰炎手中銀亮的長槍不偏不倚地刺穿了屍偶前傾的瘦弱胸膛,再一陣痛苦的吶喊中將對方全無反抗的破碎身體牢牢釘在開始龜裂出不祥紋路的冰面上,下壓的利器毫不留情地攪碎脆弱排列一如蝴蝶翅翼的纖薄肋骨,粗製濫造的空蕩體內沒有激起半分鮮血,冰炎卻感覺自己瀕臨窒息的呼吸寒冷得彷彿下一秒就會被徹底掐碎。
別回頭......他在心裡默默地朝無聲軟倒在地的屍偶苦苦懇求,一向秉持原則的黑袍不該因婦人之仁而對敵人鬆懈心防,冰炎非常明白,僅僅單純破壞屍偶的軀殼並不具任何意義,只要做為永動的魂魄核心仍在持續運轉,再怎麼四分五裂的肉體都能不屈不撓地一次次起身被人重新無情無感地利用。
所以請不要看,關閉耳膜不去傾聽自身核心被搗毀殆盡的駭人雜音,冰炎想著,別讓打定主意給予對方永恆平靜的自己有所退卻,浸淫黑暗的缺損靈魂已經沒有救了,與其等待心狠手辣的公會做出裁決,還不如由他親自動手完整終結屍偶被一再玩弄於鬼族股掌間的無情命運。
這是他絞盡腦汁後所能想到最好的結果。
不要緊的......反正你也......不該有所感覺的對吧......
那麼他也會努力將所有不必要的軟弱情感完整抹除。
「所以......安息吧。」
正當他轉動著鋒芒淒絕的鋒利戈端,瞄準了那乘載著褚冥漾一半魂魄的微小核心準被狠狠刺落時,癱倒在地的屍偶忽然掙扎著動了動,艱難地轉過污痕斑斑的死白面龐,它漆黑無光的瞳孔荒蕪一如無法棲居任何光彩的萬丈深淵,睜得極大極大的彷彿下一秒就會迸裂出血的眼眶卻湧現了晶瑩的淚,大量透明的液體沿著它漠然的臉頰溢散出虛幻的光點,失控淌落而下最後滑過青色的脣匯聚成一句聲嘶力竭的微弱細語,或許是辯解;或許是指控;又或許只是一段語意不明的嚎啕哭音,冰炎聽不清楚,也不需要明白。
「暝......從來......不......要......力量......」
「我知道,所以對不起,很快就會結束的,好嗎?」
心痛如絞。
苦澀地狠狠咬緊哆嗦的雙脣,冰炎神情淒厲地奮力揚高了手中的長槍,正待無聲無息地再度刺穿屍偶鮮血淋漓的軀體時,一雙溫暖的臂膀忽然從後方死命擁住了他,顫抖著,肌膚相觸的瞬間傳遞出屬於人類的堅定熱度。
「學長!住手!」
終於趕上對方腳步的褚冥漾顧不得對方身上噴薄而出的陌生殺意;顧不得瘋狂撕扯著神經知覺的強烈痛楚;也顧不得強烈的震盪是否又使灼燙的喉間嗆咳出腥鏽的血,只曉得拚盡體內每一分僅存的力氣牢牢地抱緊眼前似乎一步步將自己逼入絕境的半精靈,彷彿不去竭力捕抓些什麼一切的一切就會真的徹底無可挽回。
「褚......」
沒有質問理當待在醫療接受治療的褚冥樣怎麼又違背他的要求擅自跑到這種地方來,冰炎僅僅是瞇起了嫣紅如血海騷動的淒冷眼眸,淡淡的嗓音很輕,像大片四分五裂的破碎冰層。
驚心動魄的蒼白。
「我是真的很愛你。」
明明是如此深情的美麗言語,冰炎半掩於月華色長髮下的端凝面容望上去卻無比悲傷,一如天明即化的細薄初雪。
然後褚冥漾忽然明白了,如同被撕裂湛藍天際的落雷無情擊落一般,與驀然甦醒的塵封回憶一同驚駭至極地明白了。
伸手指向不知所措的他,當時的安地爾邪冷地笑了,藍金色的眸底懷抱著天真無邪的濃烈惡意,輕柔落地的詞語就此成為糾纏夢魘的咒詛──
毀了屍偶體內的這一半靈魂,褚冥漾大概也活不成了喔。
冰炎在毀去核心遭受玷汙的屍偶同時,毫無選擇地也會就此殺死另一半魂魄相依的「褚冥漾」。
無路可退。
「學長......你要殺掉我嗎?」怔怔地凝視著仍在地上抽蓄掙扎的屍偶,和低垂著頭死死握緊烽云雕戈的冰炎,褚冥漾的飄忽的低語萬分細微,卻不是源於恐懼。
而是因為眼前的黑袍精靈正在哭泣。
「褚,對不起......是我沒能保護好你,與其讓你在與屍偶的力量共鳴下跟著轉化為鬼族,還不如由我親手送你一程......」
雖然曾篤定安慰過對方這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但事實是歷史上從未出現缺失一半靈魂仍能繼續存活的奇蹟先例,出生時便被冷酷撕裂魂魄的褚冥漾之所以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或許是因為以妖師血肉微基礎的屍偶多少起了保存與連繫的作用,然而現在這份連結卻成了拖垮原本便岌岌可危的孱弱靈魂的最後一根稻草,就算不去銷毀被安地爾灌入了大量鬼氣的屍偶,等到那無法被淨化的核心終於被鬼氣徹底包覆的瞬間,能夠彼此共鳴力量的魂魄毫無疑問地也會將褚冥漾拖入鬼族化的墮落深淵,與個人意願無關,屆時早已對妖師心存猜忌的公會就有理由堂而皇之地召集所有白色種族,對凡斯一族的後代發起腥風血雨的剿滅宣戰。
這才是他處心積慮謹慎隱瞞至今的慘烈真相。
目睹了無數次失控溢出對方體內的鬼氣如何無視於妖師自身的意念放肆破壞,冰炎非常清楚做為前代導人的責任是什麼,他必須在黑暗氣息完全遮蔽褚冥漾眼中的神采前將這善良的身影直接抹煞,不是因為公會明爭暗鬥的逼迫;也不是為了保護其餘將被鬼族侵吞的無辜生命......
而僅僅是因為冰炎真的非常愛他,不願意眼睜睜看著褚冥漾曾經單純無邪的微笑蒙上陰影,在黑暗氣息的侵襲下一遍遍做出違背本意的屠殺破壞,而後在傷害曾經珍視的存在後無從選擇地反覆體會後悔莫及的絕望。
他捨不得。
「褚......對不起,這次真的是我的錯......但精靈擁有漫長的生命,下一次......我還是會找尋到轉生的你,我會用無盡的時間來彌補這個罪孽......」
所以請原諒無能為力的他在這裡親手畫下鮮紅色的句點。
「學長......」顫抖著舉起手中的米納斯抵住自己的腦門,褚冥漾勉強勾起了一絲堅定的笑意,一點都不勇敢,彷彿想將潰堤的淚洗刷成惡劣玩笑的虛弱弧度。
「對不起學長,最後還是給學長添麻煩了對吧......沒關係,不用勞煩學長動手了......因為......我也、我也喜歡學長......非常......非常......」
哽咽著,千言萬語不級言說的思念牢牢梗在苦澀的喉間,褚冥漾抹了抹不爭氣大量溢出眼眶的淚,一面艱難張闔著痙攣的脣嘗試著拚命再多說點什麼,他想告訴冰炎出任務時要記得吃飯休息,不要當自己年輕氣盛就四處找看不順眼的妖靈單挑、他想提醒冰炎記得對代導學弟溫柔一點,但別真的像對他那樣毫無保留的溫柔因為自己會吃醋、他想說濃重腥臭的血債根本不適合眼前驕傲美麗的黑袍學長,所以對不起他還是選擇先走一步......他想說......想......
「學長......要等我喔......」
下一次,褚冥漾深深祈禱自己能無憂無懼地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下,不用去懼怕失控的力量與眾人惡意的質疑耳語,能夠抬頭挺胸地與冰炎一同走過高山荒原,嬉笑怒罵地默契並肩作戰,執子之手,一起成長,一起衰老,一起,完成他們未竟的燦爛傳說。
他如此竭盡心力地祈求。
「褚!你在做什麼?我不許你自殺!沒有保護好你是我的錯......不應該由你來承擔!褚......住手!」
凝視著冰炎驚駭漆絕的面容,褚冥漾咧開嘴輕聲地笑了,這次闔眼前陪伴在他身邊的真的是此生最摯愛的俊冷面容,而非夢妖惡劣的謊言陷阱,他非常滿足。
看來負責編寫他短暫狼狽命運的神明還是有那麼一絲惻隱之心的吧?
「但是......學長明明也才18歲而已吧?別把責任全往自己身上攬啊......」
純潔的精靈不該手染血污,就算是粗魯乖戾的暴力學長,也應該永遠保持著乾淨倨傲的白皙模樣,睥睨眾生,不可一世。
這是執迷不悟深深愛慕著對方的卑微妖師所能替對方做到的最後一件事。
「褚!」然而那麼尊貴高傲的冰炎卻不顧一切地傾身用力抱緊了他,怎麼也無法坦然鬆手的豔紅雙眸割碎了一點一點悽愴的淚水滿溢而下,從來不想惹哭對方的褚冥漾怔愣凝視著那些一落地便凝結成冰的透明水光,心都要碎了。
「學長......」
然後他忽然想起了被扔在口袋深處安靜遺忘,由身披葵藍和服笑語嫣然的淘氣校董事親手交給自己的那顆,從頭到尾沒派上任何用場的奇異子彈。
就當作是走投無路的最後賭注吧。
「褚?怎麼回事?」
「學長......你相信我嗎?」
輕輕拉開對方顫抖不已的指尖,褚冥漾小心翼翼地屈膝跪在動彈不得的破敗屍偶身前,鼓起勇氣凝視著那雙讓人毛骨悚然的黑色雙眸,與和自己如出一轍的慘白面容。
另外一半的他。
「你......願意回來嗎?回到『褚冥漾』身邊,合而為一......」
不是抹煞,而是大膽地將分隔兩地的殘缺靈魂重新修補完整,利用真實活著的妖師肉體淨化屍偶本身無法消化的濃烈鬼氣。
透過心音完整理解對方意圖的冰炎皺起了線條優美的脣稜,太冒險了,從來沒有人嘗試過將徹底撕裂的魂魄再度合為一體,就算是鳳凰族首領恐怕也難以想向居然會有人盲目至此。
有勇無謀,但未必不可行。
他們原本便是相同的靈魂,只是被硬生生撕裂後似乎命運也被鬼族貪婪的欲望徹底一分為二,重此平凡卻無比美好的愛戀與冒險給褚冥漾,孤獨和永無止境的空洞封存入屍偶連表情也無法模擬的冰寒軀殼,那或許本是他該全數承受的,只是幸運了些僥倖擁有情感的他如何能毅然決然地轉身捨棄對方?
「暝......合而......為一......?」
屍偶斷斷續續地吃力吐出虛微的低語,黑色的血和似乎永遠無法停止的淚仍停留在他濕潤的睫間,閃閃爍爍,看上去幾乎隱約透出了一絲絲,屬於人類的哀傷神情。
「對,一起,從此以後我平分你的孤單,而你也能感受我的喜怒哀樂......好嗎?」
抱歉,讓你一個人寂寞了這麼久。
「學......長......?」
屍偶動了動青白髒汙的雙脣,小小聲怯弱地問著,冰炎這才發覺對方那咬字模糊的柔軟呼喚並不單單只是機械式的拙劣模仿,而是透過魂魄間不可解的曖昧連結不自覺做出同步的相似反應,那股無所顧忌的單純執著,和褚冥漾始終一模一樣。
「也會和學長一直在一起。」
因為僅管不斷不斷地否定逃避,你還是我無可替代的一部分。
「好......」
「褚......你確定沒有問題嗎?」
望著冰炎焦躁中隱隱含著一絲苦澀希望的複雜神色,褚冥漾鎮定地眨了眨墨藍色的清澈雙眸,肯定自己的嗓音絕對比以往笨拙兜圈的徒勞無功來得更加勇敢。
「我說沒有問題,就一定沒有問題。」
因為,他們可是凡斯之力的完美繼承者啊。
「米納斯,拜託你了。」
握緊了屍偶寒冷如漫長漆夜的蒼白手掌,褚冥漾將放入子彈的米納斯牢牢抵住自己砰砰激烈鼓動的胸口,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後輕輕張開雙脣,讓最後一個溫柔的決絕祈願自心底搖撼起伏的肺葉,依憑力量震盪言靈,接著化為絕對的「真實」。
如果心能說話,那就是咒語般的言。
「讓一切恢復原狀吧。」
大量眩目的螢藍色光彩順著他輕扣扳機的動作猛然爆發開來,像轉瞬即逝的脆弱泡沫終於找回潛身海洋的古老道路,透明的光點像昂然伸展綻放的巨大羽翼般迅速包覆了整座寂靜的水岸,屍偶閉上了再也無力承載罪惡的虛空眼眸,傷痕累累的軀體瞬間崩解成無數細碎的粉塵,伴隨著寧靜的細碎水聲與大片燦爛的流光一同湧入了半跪在地的人類妖師體內,不可思議的綺麗幻像只維持了足以支撐一次心跳的短暫剎那,而後那些彷彿擁有生命的藍光似乎輕柔地依稀嘆了口氣,像註定止息的滂沱大雨似地同時無聲無息地徹底消散,留下頹然倒落在地的褚冥漾,黑色柔軟的髮絲沾染上了細碎的粉塵,已然悄悄停止了呼吸。
水精靈的歌聲似乎又更大了一些,不詳的合音一次次重複著宛如哀悼的旋律。
終於能夠自由活動的冰炎衝上前抱緊了他此生最牽心掛念的瘦弱身軀,將驕傲的額頭死死貼上他一片靜默的纖細胸膛,閉上眼睛開始了悠長堅定的執著等待,直到稀薄的陽光被輪轉的月色完整取代;直到最後一位迴遊的大氣精靈也將兩人誤認為永恆寧定的哀傷雕像;直到臂彎中原本逐漸冰冷的身軀陡然顫動著重新開始穩定地呼吸,他才緩慢睜開晶燦的銳利雙眸,俯視著懷中總愛給自己添麻煩的白目妖師。
「褚,這次換你睡過頭了嗎?」
「學長......」
褚冥漾輕輕撫摸著讓他魂牽夢縈的尊貴半精靈,鮮明一如絢爛花海驕矜層層張狂綻放的紅色瞳孔,銀色璀璨如星的髮,終於破涕而笑的兇惡面容,他曾經以為,那就是這輩子要領他共赴黃泉的美麗死神。
「褚,你在搞什麼鬼啊?找死嗎?」
那是他們初遇時冰炎所說的第一句話,僅僅一個凶暴的蹙眉偏首便令他的心弦從此方寸大亂,然後毫無選擇地愛上了對方粗魯言語下不言說的細膩溫柔。
毅然無畏。
「對不起......」
我找到你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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