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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
發表於 2016-1-29 14:5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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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風吹,擺動著的營火,如同不遠處帳篷內一名蒼老獸人的生命一樣,岌岌可危。
他手裡拿著經過打磨的黑曜石,在一塊他趁還有力氣時就搬來的大石板上,寫下了有關於某人的文字。
「咳、咳……」
即使曾經健壯過,時間的摧殘,仍讓這名老戰士變得如同風中殘燭一般。
石板上,他咳出來的鮮血,就是最好的佐證。
「戰死沙場,是每個獸人畢生追逐的結局……看來……我是……無法……達成了……沒有……榮耀……」
「但是……精靈……哈、哈……」
獸人粗喘著氣,他看著一直在帳篷內,默默無言的面向自己的高大盔甲人像——不,那不是毫無生機的擺飾,只是一動也不動的樣子,容易讓人誤以為盔甲裡面沒有任何人。
然後,鎧甲人形的頭盔轉向了石板——上的那一攤血,他握緊了手上那把劍,發出了咆哮:
「啊啊啊啊啊——!!!」
四周的樹林,被震的樹葉掉落了一大半……甚至,長的不夠健壯的,被聲波震斷了軀幹。
而動物,更是被震到全身血管、內臟爆裂的淒慘死去。
然而,這狂亂的吼聲,唯獨沒有傷到老獸人。
老獸人已經失去了過去的那份強悍,但是他,就是沒有在這一波由面前穿著鎧甲的人引起的災害中,受到任何傷害。
「但是,精靈……你用行動教會了我,這世上……還有一些東西……比自己的榮耀……更重要……」
「真是有趣啊……凡人。」
身體如同一團吞噬所有光明的陰影,而外圍燃燒著綠能邪焰的巨人,站在阿拉席德面前,腳邊是無窮無盡、如同潮水一般的惡魔大軍。
阿拉席德渾身是傷,即使如此,他也依然無所畏懼的站在巨人面前,右手緊握著劍、左手……曾經如同城牆一般阻擋了無數惡魔攻擊的大盾,在薩格拉斯不屑的一擊之下,化為碎片;持盾的左手,也隨之重傷。
「你的眼睛確實存在著畏懼,你的心靈並非無懈可擊……然而你卻沒有逃跑,為什麼?」
巨人好奇低頭,俯視於他而言有如螻蟻般的阿拉席德,看著他的身軀如同鐵塔一般,立在方才就已陷入瀕死狀態的戰友——布洛克斯前,眼神中雖然帶著生物本能的害怕,但卻堅定無比。
「再怎麼不畏懼死亡,遇到絕對無法贏過的強敵,仍然或多或少有逃跑的衝動。」
「凡人,而你沒有。」
「而且……」
巨人刻意散發出去、意圖腐化眼前兩名入了他法眼中的強大凡人靈魂的邪能,全都被阿拉席德以魔法吸收了。
邪能中還摻雜著無數咒術,倍化恐懼、削弱勇氣、催眠……再加上邪能本身就有侵蝕使用者意志的效果,就過往的經驗而言,阿拉席德早該成為了巨人手下一頭忠誠而狂暴殘忍的狗。
「是什麼,在支撐著你?」
「是什麼,賦予你力量?」
「我全都看到了,你在伙伴們回去求援時不告而別,你試著去救援的那個雜碎,如今也即將死去……沒有人記得你的貢獻,沒有人知道你付出了什麼。」
「如今,你早就失去了一切……名譽、財富……連生命,也不過是我手中的玩物。」
「我唯一無法掌握的,就是你的自由意志。」
「凡人,告訴我,說了,我就放了你,只會讓你身後的那傢伙留下。」
「絕……哈……」
阿拉席德單膝跪下了。
「哈、哈……」
他頭盔之下的雙目如同血一般的鮮紅,口中粗喘著吐出高熱的白氣,透過盔甲之間的縫隙向外散發。
「終於輸了嗎?蛆蟲,果然還是蛆蟲,沒有期待的價值……」
巨人惋惜的嘆了口氣,隨後手中釋放了數十、數百、乃至數千倍的邪能,加速腐蝕著阿拉席德的靈魂。已經沒有玩下去的興致的他,決定早點結束這一切。
「無聊透頂……」
一秒……十秒……一分鐘……十分鐘……一小時……
「嗯?」
這麼久了,也早該好了才對。
巨人停止釋放邪能,看著一動也不動的阿拉席德……這曾經負隅頑抗的凡人所擁有的強韌意志,在他看來,也是令人讚嘆。
但是,也被自己給摧毀了。
一併被邪能腐蝕的鎧甲、大劍,上頭散發著汙穢的紫黑光輝;殘留著的過去的天藍色,如今也變的灰暗、破敗無比。
「那麼,再來是另外一——」
「……」
被「成功」腐化的阿拉席德動了一下,巨人注意到了,不過他只當作是錯覺,繼續在伸出的手上聚集邪能。
「咿呀啊啊啊啊啊——!!!!!」
一聲驚天動地的野獸咆哮——
狂暴的波動立刻席捲了這惡魔居住著的詛咒大地,無數的小鬼、魅魔,甚至是高大兇悍的綠焰煉獄魔、菁英惡魔守衛,都因這聲咆哮而死亡。
在這裡——在家鄉死亡的他們,不同於出征其他世界時,一旦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沒有復活的可能。
「什麼!?」
巨人聚集的邪能也被震散了,能量反噬導致他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凡人,你讓我很驚訝……也是最後一次讓我驚訝了。」
巨人直接抓住阿拉席德,看著眼前這名即使被巨力束縛,也不安定的扭動著的戰士,說:「一次又一次,超乎我的預料範圍……所以,這最後一次,我會直接從你靈魂的最深處,完全剝奪你的一切。」
「絕……」
阿拉席德拚盡全力,用最後的理智呼喊出了最後的言語:「絕……」
「認命吧!」
旺盛無比的綠色邪光,籠罩了一切。
「絕……不……」
什麼叫做「高貴的大人物」?
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很難理解的問題。
從小,我就一直認真的專精於武藝的領域。人們總認為我與大多數在祕法之路上行走的同胞不同,是因為我有了十分明確的志向。
他們總說,我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高貴的大人物」……我認為他們說錯了。
我還在迷惘。
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我選擇揮劍、持盾——即使修習武藝,也與族中常見的雙匕首配上一把長弓的遊俠背道而馳。
為什麼?
是因為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高等精靈,只因為生來就有強大的魔法天賦,所以就要邁向追求魔法奧秘的道路嗎?
是因為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高等精靈,只因為若是性格不適合修習魔法,若是參軍就一定得加入遊俠的隊伍嗎?
我想應該是的。
無論是專精於施法、還是迅速而狡捷的進攻,太多、太多的同胞不明白自己所選擇的道路,只是因為旁人一句「嗯,你適合成為這樣的人」,所以就這樣做嗎?
他們也跟我一樣迷惘,只是他們沒有發覺、而我清楚的認知了而已。
我就這樣,一百多年的人生都活在迷惘之中……一直到戰爭爆發為止。
來自另一個世界,一支叫作獸人的蠻荒異族入侵了艾澤拉斯,為了殺戮、為了發洩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毀滅衝動,以及……某種我不知道的事物。
我一直單純的認為獸人只是殘暴的怪物,不是盲從於他人的說法,而是我加入了軍隊、前往盟友人類的戰場後,確實見到了獸人所經之處,幾乎什麼都沒有帶走,只是將在路上攔著他們的一切摧毀而已。
一直到有一天,我遇見了那個獸人酋長。
當時,我因為從王都——銀月城帶兵出發、前去為人類助戰的高等精靈元帥是長姐艾蘭里亞的緣故,再加上我自身也因為長年刻苦鍛鍊的劍術、獨自剿滅數支獸人小隊的戰功,我很快的就從一名小小的斥侯晉升為軍官。
雖然姐姐因為擔心我的安危,分派給我的職責仍然是斥侯,只不過我開始具有一定的指揮權力了。
我的實力、經驗、功勳如水漲船高般提升,甚至連辦公時路經營地的凱爾薩斯殿下,也曾當面讚賞我,並將名匠鑄造的鋒利佩劍賜予我。
雖然我因為身為斥侯,並不需要太好的武器,並且像是有達斯雷瑪.逐日者初代陛下的護佑加身般,遇上的多是些雜兵——能打的獸人通常位階不會太低——不過,我仍然接下了,畢竟這是王子殿下代表王室頒發的肯定證明。
為了不辜負這份榮耀,我多次向艾蘭里亞姐姐提出帶隊正面迎擊獸人的要求,同時我也在一次偵查到獸人營地時,在隱藏於暗處中的部屬們的見證下,同時面對數十名獸人、並在正面對決中將其全數梟首。
最終,我成為了一名百夫長。
雖然是戰爭時期,並且有艾蘭里亞姐姐擔心我隨軍階提高而隨之上生的死亡風險、故刻意拖延我的升格程序,但我仍然依然以相當快的速度掠取實打實的戰功、升官。
我帶的部隊有三十五名法師、四十五名遊俠、二十名用來反制敵方施術者的破法者,這在軍隊裡是很常見的配置。而似乎是為了配合向國內的年輕族群宣傳的緣故,我的部下們除了品性合格以外,和我年齡的差距不大。
他們同樣是和我有著光輝未來的人們,這讓我除了倍感自己深受信任以外,也覺得自己必須背負的責任沉重了起來。
於是,當我們遇見那名獸人酋長——即使在對獸人不甚了解的高等精靈/人類聯軍中,也赫赫有名的葛羅瑪許.地獄吼、和他麾下驍勇善戰的戰歌及其他氏族組成的大軍時,為了部下能夠安然離去,我用計使他們偏離原先的行軍路線、並趁機獨自「逃跑」。也在獸人大軍追上他們之前用魔法誘發山崩,阻斷了敵人前進的道路、也阻斷了我的退路。
我知道,獸人這個種族天生就是為了戰鬥而生。即使高等精靈的壽命,讓我早在之前就有比對手多上數倍的時間來學習,然而獸人從血脈、靈魂深處中提取的力量,使他們不會因死亡之外的事物而停下。
鬥志,就是這麼一種神奇的東西。
我知道,我無法活著回去——如果我不留下來牽制,那麼獸人將能在短時間內繞開被阻斷的道路追擊我的部下。
我畏懼。
我畏懼死亡。
我畏懼無法建立起偉業、就這樣作為一個拋棄部下的懦夫死去。
我畏懼我的死會使那把劍蒙塵。
我畏懼辜負王室的信任、辜負同胞們的期待。
我畏懼無法見到家人。
我畏懼我的姐姐艾蘭里亞,他在接到我的死訊時,會用自責及悔恨的淚水來追悼我。
然而,我更畏懼其他與我無關的事。
我畏懼部下們的死亡。
我畏懼他們的前程被迫斷送。
我畏懼他們的名字只能被刻在慰靈碑上、而不是凱旋時接受夾道民眾的熱情歡呼。
我畏懼他們的家人,將永遠失去至親。
我,是風行者,是高等精靈王國奎爾薩拉斯建國近萬年以來,少數倍受王室敬重的貴族世家之一的成員。
我,是阿拉席德,是風行者家族族長的子嗣中,唯一的一名男性。
如此多的高貴光環加諸在我身上,我大可派遣部下們去送死、為我爭取脫逃的時間,他們的家人不會說什麼、我的同胞們不會說什麼、在他們身上投資了很多但在我身上傾注了更多的王室也不會說什麼,我完全可以這樣做,不會有人指責我。
但是,我,阿拉席德.風行者,向高等精靈王國奎爾薩拉斯永世供奉的初代先王——帶領子民渡海時,以生命為代價施展對抗海上風暴及巨浪的守護魔法、為了同胞能夠安全抵達新家園而犧牲的達斯雷瑪.逐日者陛下的英魂發誓——我!阿拉席德.風行者——絕不會拋棄部下一個人逃命!
人類之中,似乎出現了一群叫做聖騎士的傢伙。
他們有著在所謂的騎士之中最為高尚的美德、最堅定的信念……然而,就算是讓他們來評論,也會覺得我的行為愚蠢無比吧?
哈……這是當然的,我不被他們理解,是肯定的。
我從頭到尾,都只是為了自己而戰。
為了自己所認定的信念、為了只存在於自己心中的榮耀、為了自己想保護部下的私欲……
是的,我是自私的。
我如同發狂的野獸一般,完全拋棄了防禦——一股腦的衝進成千上萬的獸人之中,展開殺戮。
本應是用於突刺、切削的單手細劍,在我手中被當成鈍器一樣使。
砍、砸、劈、斬……很快的,這把劍雖然是名匠以高級的材料鍛造出來的,但卻因為我胡亂粗暴的用法,而在砍下了不知道的幾十、還是幾百個獸人的腦袋後,隨之被另一個獸人的斧頭劈成碎片。
我的胸膛也因此被劃開了一個大口子……然後我右手握住了敵人武器的柄、左手貼在他的左胸口——
「轟!」
單純的凝聚魔力、轉化為火焰然後噴射出去而已,沒什麼,高等精靈的孩子們也都會用。
但不會有人像我這般危險、一點沒有法師風度的運用。
將敵人的心臟烤成焦炭之後,我握緊了他的斧頭,雙目充血的看向其他敵人。
他們退後了。
我在心中發笑。
不知道什麼叫做畏懼的獸人,他們終於退後了。
戰死,是榮耀;然而像蟲子、像豬玀的一樣的被輾死、被宰殺,可不是榮耀。
「(獸人語)退下!!!!!」
獸人往兩側退開、讓出了一條路——一名身後的兩名侍從拿著拿著紫色旗槍的強壯獸人來到我面前,以艱澀的高等精靈薩拉斯語向我說道:
「精靈,你證明了你的強悍,你應當得到我們獸人的尊重,我將會以戰歌酋長的身分、在我身後所有獸人的見證下,親自處決你。」
「葛羅瑪許……」
我認出他了,赤紅如燃燒烈焰一般的雙目、鮮綠到近乎有些病態的皮膚……戰歌氏族酋長,葛羅瑪許.地獄吼。
「告訴我,你為了何種榮耀而戰?然後,我會吩咐族內的歌者,將你的榮耀寫成詩歌傳承下去。」
為了什麼榮耀?
只有自己相信的榮耀?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榮耀?
這算榮耀嗎?
「不必了,我的榮耀不值一提。」
我低下頭顱……我的部下們應該也早就逃出追擊範圍了吧?那麼,我應該可以安心上路了。
「……名字。」
「阿拉席德.風行者。」
強大的戰歌酋長舉起了據說每次揮動時,都會發出如野獸咆哮一般風聲的血吼之斧,朝著我的頸——
「酋長……精靈……一百……」
葛羅瑪許停下動作,聽取斥侯的報告。
我的獸人語不是很好,自從我從收集情報的斥侯轉到進行常規作戰的部隊後,就沒有再學過了。
然而我那有限的獸人語知識,仍讓我聽出了某些關鍵詞彙。
同時,我發現我還不能死。
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啊啊啊啊啊——!!!!!」
斧刃由下而上往上劈,葛羅瑪什機警的發現了我的異狀,將斥侯推到安全的一旁、同時向後一跳——
鋒刃,掠過了他的脖頸,劃破了一點皮膚。
「吃我這招——」
鏡像、火焰魔力灌注——鋪天蓋的的火焰飛斧朝著葛羅瑪許和他的獸人戰士們飛去。
「哼,雕蟲小技。」
葛羅瑪許一眼看穿了朝他飛來的、唯一一個的實體攻擊,其他,不過是有些恐怖的幻象罷了。
「喝啊!」
「鏘!」
火焰被震散了,斧頭也落在葛羅瑪許面前的地上。
獸人酋長冷哼,道:「哼,就算你不說,我也猜到你是為什麼而戰了。」
這很簡單,只要一聯想到剛才斥侯大聲的回報偵查結果時,我的氣息立刻暴動起來,就可以猜到了——「一百名看上去十分年輕的精靈,大概是眼前這傢伙的部下吧」,葛羅瑪許一定是這樣想著。
「我知道了。」
我平靜的說,然後右手五指併攏,刺向葛羅瑪許的眼睛。
「我的手,還沒有被你砍下——」
「我的腳,依然能夠跑跳——」
「就算你使我人頭落地,我也會用我的牙齒去撕裂你!」
「你瘋了嗎?精靈!」
我的右手附著了光是直視就好像被灼燒一般的火焰,宛若新星終結時爆發的最後輝煌!
「跟我、一起——死吧!」
從骨骼開始劃為焦炭,指尖、手掌、前臂、上臂,最終在將我的右半邊身為焦炭之前——
葛羅瑪許大聲咆哮,然而只來得及用血吼擋在身前——
「轟!」
爆風將周圍圍觀、但不敢上前打擾酋長的獸人們吹飛了,但是他們並沒有受到多大的傷害。
離爆炸點最近的兩人呢?
站到最後的人,是——
「……為了同胞、部下,而做到這種地步,我可辦不到。」
——是獸人的戰歌氏族酋長,葛羅瑪許.地獄吼。
他的右手慘不忍睹,不是碳化、就是被猛獸撕扯過一般,綠色皮膚底下鮮紅的肌肉被翻了出來。
但也比我好多了。
風一吹,我的右手化為黑色的粉末散去;肩膀的斷臂處也不樂觀,連著一部份的右胸也一起碳化。
「我……還……沒……輸……」
葛羅瑪許的侍衛上前,想要殺了我——
「都他媽給老子滾!給這位戰士一點面子!」
他大聲喝退了侍衛,隨後傳喚了一名叫什麼薩滿的施法者,為他治療。
「你傷的太重,我的薩滿只能給你吊住一口氣。」
溫暖的白光籠罩的我……我感覺到,我體內創傷不是那麼嚴重的部分開始癒合;至於缺失了一部份的受損內臟,那個薩滿的力量也起到了一定的替代作用。
不久之後,我的部下們到了,他們也看見了趴在地上的我。只見葛羅瑪許將他的武器插在我身旁的地面上,然後走向我的部下。
「算你們走運,帶領你們的是一個偉大的戰士。」他說。
然後,他吩咐他的侍衛抱起重傷的我,在繼續維持治療的薩滿陪同之下,把我交給了我的部下。
「走吧!今天,就放你們一馬……阿拉席德.風行者,我記住你了。長的跟你們精靈的娘們兒一樣似的,卻比我們幾乎每個人都還能打。等你傷好了,我們再來決一死戰!」
就這樣,我的部下們帶著我回到了營地。
心急如焚的姐姐快馬加鞭請來的人類牧師,連口氣都還沒喘,就被半強迫的拉來為我治療。甚至連派來協同作戰的白銀之手聖騎士,也被要求使用聖光。
我的部下們在我康復的過程中,向人類盟友、以及姐姐和其他高等精靈同胞訴說了整件事情的經過……當時,在我初步的脫離生命危險之後,所有的聖騎士同時向我致敬,而牧師們心中對當初待遇的不滿也立刻煙消雲散,轉而專心致志的為我治療。
艾蘭里亞姐姐派了一隊斥侯去偵查現場,他們發現了我用精準的幾個小魔法誘發的山崩的痕跡,以及力戰數萬獸人大軍後,戰場上留下的足足有一千多具的獸人屍體。戰果、對環境的利用、為保留高等精靈年輕一輩中的菁英而做出的貢獻,使我的地位和名聲同時上漲,甚至連人類的兩大王國——暴風、洛丹倫,也給了我榮譽貴族的身分。
第二次戰爭結束之後,我身上已經有了不知道多少頭銜。而人們——不管是高等精靈、人類、還是矮人、地精,他們,都不約而同的只用一個稱號叫我。
「騎士阿拉席德」。
他們說我謙沖自牧,對待部屬,從不以上司的身分壓迫;對待長官、同仁,從不自恃高貴出身而不服從。
他們說我胸懷榮耀,即使沒人知道我究竟為何而參軍、奔赴戰場,他們依然認為我的故事足以令後人傳唱千年。
他們說我犧牲奉獻,為了掩護部下逃生,除了生命,甚至願意以榮耀交換。若非下屬折返,我必將作為一個拋棄部下的懦夫而死。
他們說我英勇無懼,憑過人的膽魄獨自力抗數萬獸人,死戰不退,最終逼的獸人酋長帶著士氣下降的軍隊離去。
他們說我憐憫仁慈,在作戰時,總是以保護士兵為第一優先。而路經被獸人劫掠過的村莊時,若是有找到倖存者,總是先將他們護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後才出發前往原來的目的地。
他們說我誠實守信,對於同僚、下屬的委託,還有上級發布的命令,總是會在第一時間之內完成,從來沒有辜負過他人的信賴。
他們說我信仰堅定,即使是在最艱難的時刻,也從未放棄希望。遵循著自奎爾薩拉斯王國建國以來的古老精神,作為一名高等精靈奮戰到最後一刻。
他們說我大公無私,從不偏頗的去為難、或特意給予某些人好處,而是公正的去對待每一件事。讓犯過錯的人能供將功補過、給予信賴的下屬斥責以及自省的命令。
我不知道這些事,是一個真正、完美的騎士才會全部做到的事,我只是認為我必須去做。
騎士?
迷惘的我,在人們將這個稱號加諸於我身上後,突然像是撥開了雲霧般,看見了雨後太陽在暗色的天空中投射下來的一道光芒。
我以為我沒有找到自己的信念——其實,我早就已經找到了。
謙卑、榮譽、犧牲、英勇、憐憫、誠實、精神、公正,人們將確實的奉行這八條行為準則的人稱呼為騎士。
我是騎士嗎?
騎士的精神,早就在我的心中發芽茁壯。
我就當自己是個騎士吧。
或許我並不算是騎士,只是剛好做出的事和騎士差不多。騎士這個名詞本身,對我沒有多大意義——沒有理由、莫名其妙的去認同某些事,看起來似乎很蠢。不過,即使有人當面這樣說我,我也不會在意。
我的生命,為騎士之道奉獻。
我的靈魂,為騎士之道存在。
我的傳說,為騎士之道寫下。
自凱爾薩斯殿下、暴風城年輕的瓦里安.烏瑞恩國王、洛丹倫國王泰瑞納斯.米奈希爾、還有阿隆索斯.法奧及五位最初的聖騎士一齊為我祝福的那一刻起,我明白了。
我的人生、我的故事,證明了騎士精神不是吟遊詩人賣弄文采的素材,而是確實存在的事物。
在這個幾乎只剩下悲傷和憎恨、絕望的詛咒不停重複的無藥可救的世界裡,有一群人如此訴說著:不是這樣的!悲傷和憎恨確實存在、絕望確實讓人們得不到救贖,但世上還有更多值得去守護、去相信、去為之而犧牲奉獻的事物。
我或許不是騎士、而且我終究會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中,但是騎士的精神不會——騎士的故事不會!
如果我因騎士之道而生、因騎士之道而活、因騎士之道而寫下了屬於我自己的傳說……那麼,即使在我死去、在我失去了一切、在我被遺忘之後,我也會因擁有騎士的靈魂而驕傲、為守護騎士的傳說而戰!
願騎士的靈魂,永不消逝。
願騎士的傳說,永不凋零。
「絕不絕不絕不絕不絕不——絕——不——」
連最後一點自我,也被吞噬殆盡,阿拉席德眼中的光芒徹底黯淡下去。
他瘋狂的敲打巨人的手,即使無法對這遠比金屬堅硬無數倍的物質鑄就的身驅造成傷害,他在最後一絲殘留的意志也化為烏有之後,也依然敲打著。
「就算是這樣,也沒放棄嗎?」
巨人放下了阿拉席德。
「何等愚蠢……何等可笑!」
他抬起了腳,想要像踩死蟲子一樣的踩扁阿拉席德——他打消了這個輕鬆無比的主意。
「你甘願放棄一切、與我為敵,就為了守護那早就離死不遠的傢伙、一個虛無飄渺的所謂『騎士精神』嗎?告訴我啊!凡人!」
巨人咆哮著詢問,眼角甚至流下了赤紅的液體……意識徹底淪陷的阿拉席德不為所動,只是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劍,然後守在倒下的戰友身前。
「……」
曾幾何時,有一位滿腔熱血、高潔而無私、強大但謙遜的戰士,他為了掃除宇宙間的黑暗,而四處奔走著。在漫長、以十萬甚至百萬年為單位計算的過程中,也很少與同胞、自己所愛的人們見上一面。
美其名為有著重責大任在身,實際上,卻是離被放逐不遠的孤獨漂泊。
「有意義嗎?」
巨人再次問道。
「沒有人知道你的功勞、沒有人記住你的犧牲……有意義嗎?」
阿拉席德挪動了腳步,以自己的身軀盡可能遮住了布洛克斯。
「無人知曉真實的故事,凡人,你卻……」
巨人邁開足以撼動天的的步伐,朝著虛空中最幽暗的深處走去。
「我向你保證,凡人,我,薩格拉斯——燃燒軍團之主,所征服的每個世界,無處不會存在你的傳說!」
「至於你口中那所謂的騎士精神、你所謂的榮耀……」
薩格拉斯攤開巨手,中央躺著一個綠色的水晶——那是某個妄想成為他妻子的凡人女性統治者給他的,具有強大的治療效果,然而對黑暗巨神而言,只是個毫無用處的廢物。
「就由我,代替你守護吧。」
一絲黑暗能量,從阿拉席德的靈魂中分離,隨後和治療水晶一起沒入了布洛克斯的體內。
布洛克斯那瀕臨死亡的殘破身軀,在短短數秒的時間之內完全復原,甚至連一些陳年頑疾也消失不見……而他的腦海中,也多出了有關於某人的記憶。
某人為了守護他的生命,而義無反顧的記憶。
某人為了守護他的榮耀,而死戰不退的記憶。
某人在這個扭曲的無藥可救、不如毀滅之後再重新來過的世界裡,堅信著在某個角落還存在那麼一絲光明與希望的記憶。
薩格拉斯在離去之後,施放不知通往何處的傳送術式,讓阿拉席德和布洛克斯離開這片扭曲虛空。
「你願意為了我的榮耀,而在眾人的眼中,成為一個落荒而逃、毫無尊嚴、不配稱為騎士的敗類。」
「你願意為了我的榮耀,代替我擋在強大的令人絕望的敵人面前,最終,淪為被剝奪了自我的怪物。」
「你告訴了我,追求自身的終極榮耀,的確無比重要,卻比不過守護他人的榮耀!所以……這次,就換我來守護你的榮耀……」
布洛克斯打起精神,繼續在石板上刻字,在步向死亡前,進入迴光返照階段的他,以自己知道的所有語言刻了不同版本的阿拉席德的故事。
吾友——阿拉席德,你教會了我,這世上唯一比追求自身的榮耀重要的,就是守護他人的榮耀!
你是騎士!你是一名真正的騎士!騎士之名因你而偉大崇高!
你是騎士!你是一名崇高的騎士!騎士之名因你而響徹凡塵!
我,一名薩魯法爾家族的戰士,布洛克希加.薩魯法爾,雖不能戰死於沙場,完成獸人傳統的追求……就某種意義上來說,我這輩子,活得沒有榮耀。
然而,從你身上,我發覺了我真正應該追尋的最終榮耀位於何方。
若我成功守護了你的榮耀,那麼這對我而言——便是真正至高無上的榮耀!
你的傳說並非因騎士之道而輝煌,騎士的傳說因你而將永不凋零!
你的靈魂並非因騎士之道而高貴,騎士的靈魂因你而將永不消逝!
向你致敬!我的戰友——我的兄弟!
願此世,永頌那黑暗中謳歌光明的騎士之姿……
老獸人在完成他想要留下的文字的那一剎那,失去了生機。
他曾經以戰死為榮耀,而留下來為夥伴斷後。
然而,他卻不知道自己的實力不夠——他能得到他所追求的死亡,卻愧對於信賴他的戰友。
另一個精靈劍士,則代替他完成了任務,但代價卻是自身的榮耀——以及化身為魔、自我被完全放逐
於是,老獸人窮盡餘生之力,在一塊石板上留下了敘述精靈劍士一生事蹟的史詩。
在他死亡之後,似乎有什麼東西從老獸人的屍體上飄了出來。
「吾友,這次,輪到我守護你的榮耀了。」
是一顆光球,並且隱隱約約的發出老獸人的聲音。
身披鎧甲的怪物看著那顆光球,竟然開始顫抖,有如為夥伴之死而悲傷的群狼般。
光球沒入了石板之中,無影無蹤。
「啊啊啊啊啊——!!!!!」
哭泣的野獸,其哀號,於此夜響徹大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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