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依舊又見到了白的令人生厭的天花板。
消毒水的氣味瀰漫在空氣中,他知道自己又回來了。
他試著動了動手指,發覺能活動之後又動了動腳,才發現自己的腳正打著石膏,想來也是,哪有連續兩次從高空掉落都毫髮無傷的道理呢?雖然第一次他是被人推、第二次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這兩次最大的共通點,大概就是他都被人救起來了吧;明明他一點都不想被救,不要管他就好了。
他看了眼窗外,與先前看到的有些不同,今天是下雨的日子,對著矮櫃上的桌曆算了算他也才昏迷兩天而已。
他的視線在房間內游移著,然後注意到放在櫃子上的玻璃杯。
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他伸手過去,然後將杯子掃落到地面,讓杯子碎片瞬間四散在地面上。
接著,他降低了床的高度,拾起一塊較大的玻璃。
他看著那塊玻璃,想了又想,接著往自己的手腕劃下。
然後劃上第二次、是第三次……
他看著自己的血不斷流出,一直重複著劃開的動作,直到意識隨之開始模糊。
他只一而再的,再而三的,想要得到一個安寧之地。
於是他又再次醒來了,睜開眼睛後,原本已經預備好會看見的白色天花板已不復存在,他看見了棕色的條紋天花板在自己眼睛逐漸清晰。
他的第一個想法,是以為自己又被賣掉了,不過那倒也無妨,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自殺之後又是自殘,司空,你就那麼的想死嗎?」銀杏的聲音再次響起,這讓他微微地愣了愣。
他以為、他以為……
「司空,有什麼難受的、想說的,你可以儘管告訴我,不想跟我說的話,也可以找其他人說。」她頓了頓,然後繼續說道,「我沒辦法改變你過去的一切,包括你最難堪的、不好的回憶,你所有竭盡所能想要掩埋的回憶,我都沒辦法幫你改變。」
他們都只是人,不是神。
就算有能力竄改司空的記憶,那也不代表那些事情沒有發生過。
就算能夠改變未來,這個世界卻不存在改變過去的方法。
「可是你可以試著說出來,不要自己悶在心裡。」看著這孩子傷害自己的所有舉動,她只覺得心如刀割一般的難受。
她救司空回來,不是為了看對方一次又一次的放逐自己。
他看著銀杏說著,然後又凝視著對方掉下斗大的淚珠。
他不懂,明明受傷害的人是他,為什麼銀杏要哭呢?
他不懂,也許從一開始他就什麼都不懂。
「所以,答應我,別再傷害自己了,好嗎?」銀杏看著他,哭紅的雙眼苦苦哀求著。
那一瞬間,不知為何,他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然後,直到今天。
過往的畫面逐漸模糊,然後慢慢地宛如漣漪一般一圈一圈的散開。
順著往上的水流,叔凌汛閉上了眼睛。
他所看到的,是一個人最深沉、最黑暗的過去,那是僅僅只有「看到」都會讓人心塞的過去,卻也同時是他們無倫如何都無法改變的過去。
因為過去無法改變,所以才要往前邁步。
因為未來是可以改變的,所以才要去努力。
「所以這一次,我想要把握住自己珍視的物品。」
叔凌汛回到湖面上後,有那麼一瞬間以為司空看見了自己,但很快地他就發現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那只是司空現在心底不斷對自己重複的話罷了。
司空此時就佇立在方才進入時看到的岸上,那岸上盛開一叢著又一叢金盞花,花朵們隨風飄逸著,發出了微微的光芒,將那岸上的四周都點亮。
湖面上仍舊飛躍了許多螢火蟲,為花朵所照耀不及的地方點上光芒。
把握住自己珍視的物品。
「那麼那個珍視的物品,對你而言又會是什麼呢……?」
輕聲嘆息著,叔凌汛喃喃自語道。
然後,他閉上眼睛。
最後將自己脫離了司空的心底。
「司空、司空?」
司空睜開眼睛的時候,叔凌汛已經不知道戰在自己身邊多久了。
睡眼惺忪的睜開眼,司空只感覺到維持不良姿勢下的睡姿導致他全身痠痛的疲倦感。
「我睡了很久嗎?」回過頭,他看著那位平時總是溫和的魔法塔老師帶著笑容站在他身後。
「不算久,只是想告訴你差不多該回去了。」
指了指原路,叔凌汛看著司空點點頭表示理解,然後自己獨自轉過了輪椅準備從原路折返回營地。
「我幫你吧。」從後面輕輕拉住了司空的輪椅,叔凌汛緩緩地說道。
「……那就麻煩你了。」
沒有太多的想法,司空就這樣讓對方推著自己回去營地。
「司空你的腳是怎麼受傷的?」
穿過森林的小徑,正當司空神遊時,後方的叔凌汛突然向他詢問道。
「咦?你是說什麼?」猛然從神遊中回過神來,司空想了又想仍舊沒有想起叔凌汛方才問了什麼,只好再次向對方詢問道。
「我是說,在這次受傷之前,司空你的腳是怎麼受傷的?」
聽著叔凌汛再次重複問題,司空微微挑起眉,只覺得對方怎麼會突然問起這種問題來。
「以前在別人底下工作時,因為想要逃跑,結果被抓回來後就被懲罰了。」雲淡風輕地說著,司空打了個呵欠。
果然還是很想要睡覺。
「為什麼想要逃跑?」
知道司空正在說謊,叔凌汛倒也不認為對方會這麼老實的說出來就是了。
「因為日子過得很苦,所以就跑了,結果誰知道沒跑成,回去之後日子更苦。」勾起微微的苦笑,司空沒有回過頭,「別說這個了,我在想接下來我們還要繼續前進嗎?」
原本還想對司空說些話,沒想到被對方話題一轉後,叔凌汛反而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對方。
要不要繼續前進……這個問題好像一直都不是叔凌汛在負責,不過照這樣的情況應該會繼續走下去吧?畢竟沒有全員遣返回中央,那麼就應該是要繼續走下去才是。
「大概要繼續走下去吧,畢竟你看我們沒有全員折返而是在原地待命,那不就是要繼續走下去嗎?」將自己的推論說給司空聽,叔凌汛見對方沒什麼反應後,也就沒有再繼續開口了。
「……蒼和他、還好嗎?」
似乎是考慮了很久,司空最後才低著頭,問出了昨晚沒有問出口的問題。
他不是故意不問,而是……
「蒼和嗎?他恢復能力一向都滿好的,大概你待會回去就會看到他好好的出現了吧?」
昨天晚上只是因為中了毒,莉安露一時又查不出中了什麼毒,才會顯得十分危險,不然一般情況下蒼和受了傷是沒有關係的。
「欸……什麼意思?」
壓下了心底的驚訝,司空表情沒什麼變化地問道。
「你知道魔法的驅動分成兩種,一種是像一般人那樣使用體內的魔力去命令精靈驅動魔法,另一種則是因為體質的關係使得自然的精靈不需要命令,而是會自動去借他力量驅動魔法。」
雖然覺得司空應該對魔法驅動有稍微的認識,叔凌汛想想還是決定幫對方在複習一下,畢竟司空又不能使用魔法,搞不好都忘記了。
「但是蒼和不一樣,蒼和他不只自己體內的魔力量遠遠大於了他那個年齡該有的量,連自然的精靈都會在他使用魔法時主動去幫助他,這也是蒼和魔法常常爆走的原因。」力量過多的結果就是,操縱者的技術跟不上那股過度強大的力量。
蒼和年紀還太小,完全沒有能夠控制恰當的技術相對應。
「為什麼?」司空不懂,為什麼只有蒼和不一樣。
「事情有些時候是這樣的,他沒有什麼為什麼,就只是因為蒼和是個例外而已。」
「但是這樣不是不公平嗎?」
司空想了又想,還是覺得不公平。
明明別人都是乖乖的不是一就是二,為什麼只有蒼和可以是例外?
「你的意思是,對蒼和不公平?還是只對其他人不公平?」大概知道司空在想些什麼,叔凌汛溫和地笑了笑而後繼續說道,「對蒼和而言,這個力量不是他想要的;然而對其他人而言,蒼和的力量與天賦是他們拚了命也想要的東西。」
的確有很多很多的人忌妒著蒼和的能力,甚至不惜用盡所有最卑鄙的手段都要蒼和這個人消失。
最初的時候,蒼和就是因為遭受過太多次的危險,才被收進學院裡面保護。
然而對蒼和而言,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希望擁有這樣的天賦;於他而言,這不是天賦,而是詛咒。
這樣一來,是不是站在不同的立場以後對誰都不公平了?
「這個……」
低下頭,司空確實承認他沒有想過蒼和是怎麼看待自己的力量。
也許有更多的事情,是都需要像這樣換位思考的。
「別說這些了,你看、他們都已經回來了。」叔凌汛笑著指向不遠處的營地。
司空抬起頭,就正麼地剛好。
他看見了那昨天才被他傷害的嬌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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