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透的月光沿著雕飾精美的窗櫺悠悠淌入,在乾淨的白石地面上鋪開一片幽靜的光華。輕暖的微風自窗外拂過,頑皮地摘走了幾片鮮嫩的碧葉,墜落的嫩葉悄然落在湖面泛起的陣陣漣漪中央,隨著湖水的波動無聲起伏。
驀然,一隻飛鳥從遙遠的夜空深處飛來,張口朝湖面拋下一顆小巧的果實——湖面應聲綻開一朵半透明的白花,剎那驚艷了歲月——而後,一切迅速歸於沉寂。
燈火通明的客廳中,九位精靈各自端坐在圓桌旁,相異卻同樣漂亮的面孔上寫滿了相仿的妒恨與不甘。
「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對這次族長選拔的結果不服氣,對吧?」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坐在主位的精靈語氣陰狠地開口說道:「一個資質平平的普通精靈,居然壓在了我們頭上成為族長,這口氣,我可不認為各位能忍得下來。」
「那又如何?誰教人家得到了創世神的青睞?」翹著腳斜倚在座位上,另一位精靈陰陽怪氣地回道:「我們就是沒那個本事去抱人家的大腿啊,怪誰?」
「商,夠了。」出言制止自家竹馬忿忿不平的發言,坐在主位對面的精靈朝前方露出一抹詭譎的微笑,「菲,你就直說吧,我們要怎麼做?」
「不愧是以陰謀詭計聞名的顏,果然聰明。」看著眼前笑容燦爛的精靈,被點名的菲微微瞇起眼,「不如你先來猜猜,我要怎麼做?」
「你還真是什麼有利益的事都不放過。」無奈嘆了口氣,顏攤手說道:「也罷,那就由我來為大家分析一下我們目前的處境吧。」
從座椅上直起背脊,顏環顧了圓桌邊的精靈一圈,正色道:「由創世神開始從各族選拔族長來看,很可能是六大種族內部地位重新洗牌的預兆。身為闖到族長選拔最終試煉的精靈,我們已經向族人們表現出自己的不凡之處,因此,接下來我們在族中的地位無論如何都不會低。甚至有可能,我們的權力僅次於族長。」
「但是,偏偏壓在我們上方的那位實在令我們難以認同,平凡無能得讓精靈作嘔。」接過顏的話尾,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陰毒,「為了讓族人們看清楚他的實力,我們只需要在他直行某些政策時動一些小手腳就夠了。我倒要看看,面對族人的失望聲浪,他能怎麼辦?」
「可是聽說精靈三才之首的日君是他的摯友,如果有他相助,我們的計策能順利實現嗎?」想起那位名滿天下的精靈,商不禁多了些顧慮,「又者月皇或星帝看不下去出手,到時候我們又該如何是好?畢竟他們曾經發過話,只會幫助創世神選擇出的族長,決不會隨意站隊。」
「要是月皇或星帝想干擾,那就把他們一併除掉。」聞言,菲陰險地笑了笑,「至於日君……分化他和族長倒是個好選擇。眼睜睜地看著曾經的友人與自己漸行漸遠,卻又無可奈何——這對日君而言恐怕是個不小的打擊。」
「我倒覺得,不要那麼快對日君動手。」顏思忖了片刻,緩緩說道:「即便只有一個精靈,日君身為三才之首也不是那麼容易對付。與其立刻幫自己樹立一個敵人,不如徐徐圖之來地穩當。」
「你是說,從小地方著手?」終究身為顏的髮小,彼此間的默契非同小可,商迅速抓出顏話語中的重點,若有所思地接口道:「有道理,因為再怎麼說,族長和日君都是兩個不同的個體,偶然生出嫌隙也屬正常。一旦族長不再相信日君,那接下來的發展可想而知。」
「那麼,就先暫時這麼做吧。」聽完雙方的分析,菲垂首想了想,最終果斷拍板定案,「如果計畫有誤,擇日再約出來討論修正。那今天的聚會——」
「等等。」及時阻止菲即將出口的散會二字,顏將在場的所有精靈逐一掃視一遍,歛起笑容說道:「既然今日各位應約來參加這場會議,想必已經把後果都想清楚了吧?」
是現在幾位討論結束後開始有些坐立不安的精靈身上游移,他出言警告:「要是有精靈現在決定退出,只要你肯立下誓約願意永遠保守秘密,我絕不會阻止;但若是你現在執意留在這裡,將來卻出賣我們的話,那後果決不是你能擔負的起的。」
「所以,有人在經過深思熟慮後,決定退出的嗎?」
看著一臉肅然的顏,被重點關注到的幾位精靈心下頓時一凜。即便內心殘存的良知告訴他們應該及時抽身,然而對零當上族長的怨恨與不甘依舊壓倒了一切,讓他們徹底下定決心繼續參與這場分裂計畫。
「看來,各位都默認加入了。」滿意地看見部分精靈眼中的迷茫被自己的話術誘導為堅定與埋怨,顏重新揚起笑容說道:「為了確保我們的討論內容不會洩漏,還請麻煩各位先在此立下誓約。從今往後,我們就是一條船上的精靈了。」
靜謐的夜空中,一片烏雲自遠方緩緩飄來,遮卻了散發出淺淡柔暈的皎皎明月。在這個幾家歡樂幾家愁的夜晚裡,一場造成後世無數悲劇的陰謀就此揭開序幕。
*
那是個注定被記載入史冊的特殊日子,也是一場絕望噩夢的開始。沒有任何生命料到,才堪堪從虛空中誕生四十三年的世界會崩壞得如此迅速,甚至引發了長達數千年的黑白分裂。
一切混亂的源頭,都來自於遠古時代的那天——那一個,精靈初代族長登基的日子。
寬廣無涯的地平線上,燦黃的金陽正灼熱。逐漸明亮的空氣裡,無數金光如瀑布般爭相墜落,炙輝散播間,氣勢如虹地向整片大地傳遞創世神賜予的恩典。
沐浴於溫暖奪目的陽光中,大司禮官穹身穿一襲繡滿銀色圖騰的絳紫禮服,目不斜視地站在流光溢彩的神殿前方,神情恭謹敬肅,看不出絲毫怠慢之態。
離神殿不遠處,對新任族長充滿期待的精靈們早已不約而同地聚集到了廣場上,個個手捧花束蓄勢待發,準備迎接族長大人的來臨。
在眾精靈的殷切盼望中,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自太陽升起的方向踏暉而來,莊嚴神聖得不可方物。
忽爾一縷清風拂過,悄聲掀起了馬車外的幾道白色帷幕,隱約漏出車架內精靈精緻的側顏。剎那間,空氣彷彿靜止了一秒,緊接著歡呼聲驟起,漫天飛舞的鮮花沿著馬車走過的街道一路綿延至神殿前的廣場,久久沒有止息。
獨自坐在偌大的馬車裡,零望著車外若隱若現的精靈群,內心忍不住一陣忐忑。從一介平庸的普通精靈一夕成為高高在上的族長,任是誰也難以在短時間內適應這種落差。即便在幻境中曾經體驗過相似的感覺,但現實畢竟不可同年而語,就實際層面上而言,他仍舊是第一次。
遠遠望著馬車中緊張到冷汗涔涔的零,楓無奈地嘆了口氣,抬手揉了揉眉心。果然不該為了隱藏自己而放任自家友人獨自上陣,雖說獨立是成長必經的過程,但看他這副模樣……他現在反悔是否還來得及?
「楓,你也擔心太多了。」身旁傳來一聲嗤笑,暮單手支著頭側躺在草地上,語氣涼涼地說道:「從今天起,他可是我們要輔助的族長,這些小事他自己可以解決,你就放心吧!」
「畢竟已經為他擔心了二十幾年,忽然放手不管了實在有點不習慣。」明白暮說的話的確有道理,儘管內心依舊牽掛著對方,楓還是強迫自己坐下了。「看來,我的磨練還是不足啊。」他苦笑道:「往後,可有得矯正了。」
「誰教你老是幫他處理好一切,才讓他對你格外依賴。總之,各人造業各人擔。」沒好氣地朝楓翻了個白眼,暮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不打算再繼續理會這個容易擔心過度的友人。
有些愕然地看著暮背對自己的身影,楓無奈笑道:「我知道啦,我儘量改就是。」
「說到要做到啊,楓。」隨口插了一句,年轉頭笑著戳了戳暮的手臂,卻被後者毫不留情地打了回去。
「年。」面對這位總是閒不下來的摯友,早已被騷擾到司空見慣的暮連眼睛都懶得睜開,只是習慣性地朝對方投以警告:「你就不能安靜一會嗎?」
「喔。」儘管感覺內心受到傷害,被暮各方面壓制多年的年卻不敢繼續與怒意略生的友人討價還價,只好回頭向楓尋求安慰。然而,由於他方才不識眼色的補刀,難得被惹惱的楓只是朝他微微一笑,隨即從容地轉開視線不再搭理。
眼看兩個沒良心的朋友都不願多看他一眼,孤單一精靈的年只能選擇自己流浪到遠方,自我撫慰那顆被狠狠刺了兩刀的脆弱心靈。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任誰也沒想到,離開原處的他竟親眼目睹了一場巨大陰謀的謀劃現場。也正是因為這次偶然間的發現,才使他們避開了被人分化的危機;只可惜楓的命運早已被注定,無論怎麼逃避,最終的結局仍然是悲劇。
先是背道而馳,而後殊途同歸,這是暮在悲劇發生後為楓命運下的兩句註解。
百無聊賴地在樹林中穿梭晃蕩,由於同時得罪了兩位友人,被迫自我流放的年一邊毫無目的地行走,一邊仰首四處張望,試圖從周遭一成不變的景物中尋找值得打發時間的有趣事物。然而,似乎就連運氣也在戲弄他,任憑他尋覓了多久,就是無法找到符合自己心意的消遣活動。
正當他嘆了口氣,意興闌珊的打算原路返回時。忽然,離他不遠處的一棵樹後方傳來一陣嘈雜的話語聲,而且隱約間,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幾人的對話中。
抬起視線偷瞄了樹林中的空地一眼,只見一群外貌同樣出色的精靈整齊地圍坐在地面上,面色肅然的模樣彷彿正在探討什麼重要的議題。看著這在精靈族中不算如何稀奇的畫面,原先興致沖沖的年頓覺無趣,悄無聲息地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他即將踏出遠離的步伐前,他最後回頭看了眼討論得熱火朝天的精靈們。彷彿是創世神不忍眼睜睜看著他們被命運徹底玩弄,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疑惑適時在他心底迅速閃過。
他明明記得,今天是族長零的登基大典,除了像楓、暮和他三個不願現身精靈前的特例外,幾乎所有的精靈都為了見證這個歷史性的時刻而聚集到廣場去了,為何還會有其他精靈刻意躲到此處來討論東西呢?
更重要的是,他還從他們討論的內容中聽見了自己的名字。一般而言,普通精靈在提到精靈三才時,大部分都是以稱號來稱呼他們,鮮少直呼他們的本名。因此,這當中絕對有古怪。
即使在私下與友人相處時顯得特別不正經,但畢竟是名滿天下的精靈三才之一,年的聰明程度絲毫不輸與他齊名的兩位。平時的胡鬧不過是他為了保護自己的偽裝,一旦面對正事,他的認真度與反應力足以令人咋舌。
就這麼蹲在原地思索了數秒,向來果決的年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身隨心動,下定決心的他隨即小心翼翼地從幾精靈的視線死角靈巧鑽過,悄聲躲在一旁的樹幹後面偷聽他們的對話。
……
跌跌撞撞地連滾帶爬回到楓與暮觀禮的山坡,年精緻的面孔上掛滿難以言喻的驚懼和憤怒。看著兩精靈朝他投來的詢問眼神,話一向不少的他竟什麼也說不出口,只是氣喘吁吁地愣然回望。
「年,怎麼了?」見到友人離開良久終於歸來卻魂不守舍的模樣,性情溫和的好精靈楓慌忙起身迎上。眼看年愣愣地瞪著他們欲言又止,他只能嘆了口氣,抬起手在對方背上輕拍安撫。
「別著急,無論你有什麼話想立刻告訴我們,都等稍微冷靜下來後再說。」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楓輕聲說道:「就算是再困難的事情,只要我們三個都在,肯定能迎刃而解。所以,好好整理一下你的思緒,一切都來得及。」
目光閃爍地仰首望向面帶溫文笑意的楓,年像總算找到救命稻草的人一般死死緊抓住眼前的精靈,無論如何都不肯放開。
感受到年的身軀正因恐懼不停顫抖,就連水屬性的楓也無法順利將他安撫,原先躺在地面上閉目養神的暮瞬間明白了什麼,不知何時睜開的雙眸裡升騰而起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地四散開來。
「好,他們果然有本事。」大步走到摯友面前一把將他拉起,暮冰冷的眼中盈滿殺意,「看來是我最近太心慈手軟,才讓他們敢對精靈三才出手!這口氣,我絕對不會忍下來。」
楓看著暴怒的暮,眸底掠過一抹無奈。「暮,先別衝動。」伸手制止即將拖著年去報復的暮,他緩緩瞇起眼,「聽完年怎麼說後你再作決定吧,我認為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況且你的預言占卜有使用限制的,不是嗎?」
怒氣沖沖地掀開楓探來的手,暮毫不留情地說道:「是又如何?敢犯到我們頭上,我就是付出代價也要處置他們!」
「等等,暮……不要出手!」被兩精靈的爭執聲勉強喚回理智,年掙扎著擺脫暮的箝制,心有餘悸地開口:「他們的確是想對我們下手,但卻因為某些原因還沒真正實行。而且我剛才偷聽的時候由於太震驚,還差點被他們發現抓住。如果你立刻找他們報復,按照他們的腦子,肯定能推斷出不少資訊。所以……」
「我知道了,我暫時忍下來就是。」沒好氣地停下腳步,暮冷冷瞪了年一眼,「不過你最好給我說清楚,他們到底討論了什麼,不然接下來遭殃的就是你。」
望著一臉冰冷的暮,年吞了口口水,垂首頹然說道:「那時候,我聽到——」
*
在陰謀的輪盤真正轉動之前,源世界的生命們從未想過,有一天世界竟會崩壞至如斯地步。
分化是源頭,決裂是結果,從黑暗開始侵蝕人心的那刻,未來的悲劇早已被命運注定。在一切絕望逐漸蔓延之時,誰還記得,神當年賜予眾生的恩典?
被欲望蒙蔽的他們只看見,如在眼前的權勢與虛偽。
盤坐在樹林間的空地上,菲面目冷然地注視著眼前的九位精靈,眼神陰驇。「我們當中,出了叛徒。」銳利的眼眸逐一掃視過神情各異的精靈們,他緩緩說道:「有精靈私下向大司禮官告密,導致我們今天干擾零成功上任的計畫失敗,甚至執行任務的精靈也差點被牽連。說吧,誰做的好事?」
被菲一席話震驚到的精靈們你看我,我看你,彼此交會的眼神中全是對對方的懷疑和不信任。看著這般分崩離析的景象,顏微微瞇起眼,先是偷偷對商遞上一個眼神,隨後附耳朝菲說了幾句話,令後者僵硬的臉色瞬間緩和下來。
「不一定是我們當中有叛徒吧?」收到顏的暗示,性格張揚的商略一思考,立刻語氣輕佻地開口說道:「各位可別忘了,月皇暮的專長是什麼?」
「預言占卜!」聽見商這麼一提點,圍坐在圈中的其中一名精靈馬上恍然大悟地瞪大眼,咬牙切齒地說道:「難怪我們的計畫會暴露出去,原來是月皇攪的局!」
「是啊,所以接下來該怎麼辦?」商望著遠方,一臉無所謂地把玩著指間的石頭,「我們第一次的計畫都被別的精靈看光了,往後的大概也是,月皇果然是個不得不除掉的麻煩。」
「放心,下一次他肯定看不見了。」顏微微一笑,「預言占卜可沒有你們想像中的那麼好用,連續使用是要付出代價的。」
「哦,原來預言占卜的背後還有秘密。」沉默良久的菲臉上露出一抹興味,「所以,顏,是什麼代價呢?你不妨介紹一下,讓我們對於對付月皇能更有把握。」
「是壽命。」瞥了正在舉行典禮的方向一眼,顏冷笑著說道:「若想預知得更仔細,甚至萬無一失,必須付出的代價就是壽命。畢竟預言未來可是違反世界規則的存在,哪怕是傳說最接近神的大司禮官也無法拒絕付出代價,更何況區區一個月皇?」
「原來如此,難怪暮不輕易為族人占卜。」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麼這樣說來,只要我們多出手幾次,月皇的能力不就廢了?」
「如果只針對暮而言,這個結論沒有問題。」顏抬起頭,一邊就著陽光仔細端詳自己的手指,一邊回應道:「但誰知道楓與其他兩位精靈三才的不和究竟是不是表象;如果是,那一切好說,如果不是……我們可就麻煩了。」
「專精守護的楓,擅長占卜的暮,工於戰鬥的年——一旦他們聯手,你以為我們能輕易擋下?更別說楓的心計也不淺,甚至在謀劃方面還勝我一籌,若是徹底不分化他們,遭殃的將會是我們。因此,必要時非採取非常手段不可。」
聽了顏這麼一番分析,菲緩緩瞇起眼,「喔?那該如何分化他們?」
「當然從我們親愛的族長大人下手囉。」商面無表情地說道:「根據可靠的小道消息,精靈三才都將成為未來的十二將軍。只要不時在他們共事時稍微使一點絆子,想必分裂之日也不會遠了。若是他們辦事不力,族長大人肯定也會開始疏離他們,這樣一來失去助力的零和失去勢力的精靈三才不就被徹底處理掉了?」
讚賞地看了商一眼,菲冷靜笑道:「不愧是與顏交往多年的商,果然好手段。」
禮貌性地點頭回應菲的稱讚,儘管態度看似散漫,感官卻不斷警戒四周環境的商忽然轉頭朝自己後方高聲喝道:「誰在那邊?出來!」
「商,怎麼了?」將視線移往商注視的位置,什麼也沒發現的顏疑惑地望向自家竹馬,「你感覺到什麼了?那裡沒有生命反應啊。」
「可是剛才有聲音從那裡傳出來。」徑直站起身,臉色鐵青的商不顧身後懷疑的目光大力翻開樹叢,試圖把偷聽他們對話的人找出來。
所幸在發出聲音的同時,即時意識到自己過失的的年早已暗中潛伏逃跑,讓晚一步起身的商撲了個空。
「商,你沒事吧?」儘管知道摯友的感知能力遠超於其他精靈,顏依舊有些擔憂地望著對方。
「沒事。」洩憤似的甩開手中的草叢,商沒好氣地重新在草地上落座,拳頭狠狠地擊向地面,「可惡,被他逃了。」
「既然逃了就算了,反正接下來看誰開始針對我們,就知道誰偷聽了我們的對話。」先前曾發過言的精靈如是說道:「不過那位要是識相,就該把這些爛在肚子裡,否則就提早回去見創世神吧!」
「看不出來呢,笠,你居然還有這等心思。」顏對著精靈露出微笑,而後轉頭朝菲問道:「話說和我們有約的那幾位呢?怎麼還沒到?」
「他們方才和我聯絡時說臨時有事耽擱,可能得稍微遲到一會。」菲抬頭看了眼天色,「不過我想,時間也差不多了。」
話聲甫落,一陣紛沓的腳步聲驀然自靜謐的樹林間傳來。除了早已預料到此情此景的菲、顏和商以外,眾精靈皆下意識朝聲音來源望去。在精靈們情緒各異的目光中,一隊來自各大種族的人馬從林間小徑緩緩現出身形。
「抱歉,我們來晚了。」面上掛著溫潤的笑意,領頭的妖經語氣歉然地說道:「由於先前出發時被同伴纏住,為了不被識破,我只好勉強陪她多周旋一陣子。若是因此造成你們的麻煩,還請各位見諒。」
「沒關係,反正我們也還沒開始討論正題。」回以同樣溫和的笑容,顏姿態優雅地起身迎接來者,「況且真正應該道歉的是我們,要不是我們無法隨意離族,何必麻煩幾位不遠千里赴約?對於閣下的道歉,我們不敢當。」
「您言重了,我才要感謝你們給我這個機會加入,否則我還得為如何報復那些妖精苦惱呢。」不甚在意地擺擺手,白髮灰眼的妖精笑道:「只要能達成我所希望的結果,那怕是不擇手段我也願意。」
「哦?難怪您會回應我們的邀約前來,想必跟隨閣下的諸位也是懷有相似想法的吧?」滿面笑容地引領來者落坐,顏貌似隨意地說道:「畢竟最近各族的地位與權力都在經歷大變,被因此波及到的生命恐怕不在少數。」
動作瀟灑地坐在草地上,妖精臉上溫潤的微笑驀然多了一抹陰狠。「確實,如今是個變動的時刻,也有不少生命受到影響,跟著我一道前來的幾位多數便是為此而來。」他漫不經心地說道:「不過,這不是我答應參與的主因。」
「那麼……」
「既然是合作夥伴,多餘的客套話就別說了,趕緊坐下來加入討論才是正事。」實在看不下去一精靈一妖精文謅謅的應對模式,商不耐煩地開口催促道:「不然等儀式結束,要有今天這個難得的機會不知是何年何月了,還不趕緊把握?」
「話是這麼說,但是……」唇畔綻開一抹苦笑,習慣對一件事物追根究柢的顏嘗試為自己辯解,卻又遭到旁人無情的打斷。
「就是說嘛!要開會就開會,廢話那麼多幹什麼?你們真當我是來這邊觀光的嗎?」絲毫不在意四周揉合畏懼與厭惡的目光,與妖精一同到來的黑髮人鬼大喇喇地翹腳坐在地上,妖冶的金色眼眸裡閃爍著陰晴不定的光彩,「要是你們再不開始,我可就不奉陪了啊!」
「好,我不問了。」看著商和人鬼滿面的不耐,並且在後者還出言威脅的清況下,顏立刻從善如流地回到原處落坐,並朝菲遞了一個眼神。
「正如方才兩位所說,難得大家有此機會齊聚,不趁機將重要事項商討完畢怎麼能行?」將在場的與會人員環顧了一遍,他微笑道:「那接下來我也不多說了,直接進入討論吧!」
*
送走了遠道而來參與會議的各族之人,顏獨自坐在草坪上望著西斜的夕陽發愣,總是胸有成竹的漂亮面孔難得覆上了一縷迷惑。
究竟,為了一己私利堅持這麼做真的正確嗎?
又或者,這些不甘心只是他自己的一相情願?
想起秘密會議中那些猙獰扭曲的臉孔,以及他們共同制定的殘忍報復計畫,向來堅毅果斷的他第一次對自己的決定感到遲疑,甚至有些後悔當初的衝動。
正如第一次集會時他親口所說,若是有精靈在經過討論後不願參與接下來的行動,只要他及時選擇離開並發誓絕不透露任何討論內容出去,他絕不會事後追究。
然而當時內心充滿仇恨的他卻沒想過,自己竟然會率先生出反悔的心思。要是在最初他放棄加入會議也就罷了,頂多被其他精靈背後唾棄而已;可如今他已經參與得那麼深,就是臨時反水也無濟於事了。
說到底,這一切的源頭都是來自於他內心深處的貪婪與懦弱。要不是如此,他也不會硬生生將自己逼迫至如今的這般狼狽地步。
「顏,你變了。」正當顏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一道面目模糊的身影突然自他身後的樹林中緩緩走出,滿是痛意的聲音裡有著說不出的惋惜,「明明解決事情的方式那麼多,為什麼你偏偏要選擇最決絕的那一條?你知道一旦計畫實施會造成多嚴重的後果嗎?」
「我當然知道。」聽見那道熟悉的嗓音,顏沒有回頭,只是露出一抹諷刺的笑,「但是,現在的我還有其他選擇嗎?在我當初選擇加入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經來不及了。」
「所以這就是你選擇出賣暮弱點的原因?」聽見顏這般自暴自棄的話語,黑影溫和的嗓音裡多出了一絲怒意和不贊同,「就算與族長之位失之交臂的確是件令精靈扼腕的事,但無論如何,你都不該為了一時的憤恨出賣昔日的友人。」
「我就是出賣了,你又能奈我何?」語氣輕浮的說出這段違心之言,在黑影看不見的地方,顏的眼眶已經被淚水微微浸透,「套句某位妖精說的話,只要能達成目的,哪怕什麼手段都無所謂。」
「你……」被顏毫不在乎的語氣氣到幾乎說不出話來,在強迫自己努力平心靜氣後,黑影總算咬牙擠出幾個字:「顏,你實在太讓精靈失望了。我原本還以為……」
「以為他會因為你的話回頭嗎?」突如其來的另一道聲音打斷了黑影來不及說出口的幾個字,從夕陽墜落的方向施施然走來,楓平日溫暖的眸底盛滿了寒意。他大步走到暗自垂淚的顏身前,動作粗暴地抬起對方的下顎。
「穹,你也不想想,自願墮入黑夜的人,有幾個能順利返回白晝?」嘲諷似的望著眼角兀自閃著淚光的顏,楓俯身逼近他的面龐,冷聲說道:「都已經做下無法挽回的事,你還有什麼資格掉淚?」
「你怎麼會出現?」驚異地看著不知為何現身於此處的日君,穹不自主自林木間的陰影處徹底走出,不可置信的問道:「你不是去參加族長登基大典的晚宴了嗎?為什麼……?」
「我倒還想問問大司禮官閣下為何會出現於此。」鬆開箝制住顏的手,楓不緊不慢地直起身軀,目光冷冷瞥向總算不再隱匿身行的穹,「我會出現在這裡自然有我的原因,閣下就不必知曉了。」
「那你也不必對我有這麼大的敵意吧?」苦笑著走近兩精靈身側,穹無奈道:「我來是為了喚回迷途精靈,可不是與你做對來著,你就別對我表現出你的凶神惡煞了。」
「你以為除了暮以外,精靈三才中就沒精靈會預言占卜了嗎?」依舊不願給穹好臉色,楓諷刺的掀了掀唇角,「當然,我看的沒有暮來得準確,但也沒你們想得糟糕。雖然付出的代價的確不小。」
「日君!」喉間發出低沉的怒吼,顏仰頭狠狠瞪向一臉輕蔑的楓,「我沒想到,你竟然——」
「我不會試圖反抗命運,因為那是我的宿命,也是我唯一能改變一切的方式。」冷靜回望顏凶惡的眼神,楓淡聲說道:「所以你們放心吧,你們的計畫我不會插手,只是,我有些看不起你罷了。一個難得的聰明精靈,卻偏偏走上了邪門歪道。我原本以為,你是除精靈三才外最好的將軍,沒想到,你自己毀了自己。從今往後,你們好自為之。」
「楓!」顏被楓彷彿施捨般的言詞激怒,正準備不管不顧地朝對方出手,卻見楓迅速向後退卻數步,而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楓說的沒錯。」看著顏歇斯底里的模樣,穹對他最後的一點痛惋也被更多的厭惡覆蓋。他回身望樹林走去,臨走前只淡淡留下一句話:「顏,你好自為之吧!」
接連受到兩個精靈不留情面的打擊,原先心底還算有些愧疚的顏徹底泯滅了心中僅存的良知,將自己推向一條不歸路。
十年的時間一晃而過,曾經青澀的生命們也在磨礪下逐漸變得成熟。正如楓最後所言,他從未干涉過六族秘密同盟的報復計畫施行,總是冷眼旁觀著,而後不著痕跡地與月皇、星帝保護族長零。
然而零的成長遠超過他們想像,不知不覺中,昔日單純的精靈也在統領全族的過程裡逐漸看見了世界的黑暗面。於是他開始改變,試圖成為一名更稱職的族長,卻因此掉入反叛者的陷阱中。他漸漸失去了自我,只憑著本心深處最後一股力量驅策自己前行;從此,一步步走向崩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