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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集] 劍出匣──詩俠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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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9 00:35:10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本帖最後由 少風 於 2016-8-9 01:00 編輯

  以唐詩篇名、章目為主題的創作樓。


無題

  從一開始自己就是個旁觀者。
  
  任務失敗、身負重傷的刺客,唯有死路一途。
  無名的死去,或許對於一名刺客而言是一種悲哀……,但對他這出生就是個無名者並沒有什麼差別。

  「玲瓏,走囉!」
  模糊的視線中,一位一身白袍的儒雅公子牽著棗紅色的駿馬,向著離自己不遠的另一位身著一襲深藍劍袖、戴著面具的少年招手。
  「哥,那邊有個快死掉的人。」少年指著自己的方向,對著白袍公子說道。
  「嗯?」
  「撿回去,等他死了撿回去好不好?我缺材料。」少年的語氣太過理所當然,讓人不自覺感到一陣顫慄。
  「……,我記得上次你才弄回來不少虎骨,怎麼?都用完了?」白衣公子一臉無奈的看著少年。
  少年聳聳肩說到:「沒辦法,雕不出最適合的卡榫。」
  「據說西域來了一批不錯的象牙,改明幫你弄一些合適的。」白袍公子寵溺的說道。
  「嗯,那我們快走吧!」
  一聽到白衣公子的承諾,少年便高興地轉移了對他,這垂死之人的『興趣』。
  「等等吧!」白衣公子牽著那批棗紅色的駿馬往自己的方向走來。
  「為什麼?」少年顯然不想在這『不適合』的『材料』上浪費時間。
  「這人還有救,不能見死不救。」白衣公子撩起衣襬,彎身,查看了他的傷勢,便從懷中摸出幾個藥瓶。
  「又不能當材料……」少年小聲嘟嚷著從兄長手中接過藥丸,不情願地送到他嘴邊。
  但他已經沒有將藥丸吞嚥下去的力氣,他只知道他很粗暴地被掰開下頷,然後一粒藥丸,就這樣被直接送入腹中。

  獲救的起源居然是還能拿來當機關材料,現在回想起來怎麼想怎麼好笑吧?

  「把續命丸當毒藥,還是第一次遇到。」
  清醒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當時那名藍衣少年的抱怨。
  他不解地問道:「那為什麼不讓我死?」
  「為什麼要讓你死?」
  「我是不必要的存在,為什麼要活著?」
  他沒達成任務,又曝露了身分,主人是不會再需要他了。但除了主人那,他無處可去,那麼活著又是為了什麼?
  「那你現在能馬上去死嗎?我很缺做機關的材料。」雖然少年戴著面具,但不難感受到少年面具下期待的目光。
  「有什麼難?」
  既然他對少年還有那麼一點用處,那麼就把這點餘剩的用途發揮到最大吧!
  他運氣才殘餘的掌力往自己的心脈拍去……
  「玲瓏!」
  一道白色的身影從他面前掠過,輕易的鉗住想自盡的手。
  「抱歉,舍弟無理了。」白衣公子微微欠身,但並未放開那隻打算自斷心脈的手。
  「哥哥……」少年委屈的替自己辯解,「是他說自己不想活的啊!」
  「你啊!」青年搖搖頭哀嘆道,「人家不想活是人家的事,教唆人家去死就是你不對了。」
  「為什麼?他不想活,就不要活啊!我缺材料,他想死,不是正好?」
  「你師父為什麼整天只教你做機關,不教你一點其他做人處事的道理啊?」身為兄長的青年對於自家幼弟不解世事的思維感到頭疼。
  「哥的師父也不整天教哥練劍、練拳?」
  「……你想要的象牙,哥替你弄到一些,去看看合不合意吧!」
  「太棒了!」少年興匆匆地衝出了室內。

  「舍弟年幼不懂事,整個腦子只想著做機關,有得罪處請多多包涵。」
  「閣下能先放手嗎?」
  「那這位壯士能保證不尋短嗎?」青年儒雅的笑問道,「我想和你談談。」
  他知道自己目前的實力敵不過眼前,笑地人畜無害的溫文青年,放鬆了緊繃的手臂,斷然說到:「悉聽尊便。」
  「明白人,明白的事就不避重複了吧?」
  「閣下在救人時,便曉知我的身份了吧。」
  「牙縫中用來自盡地毒藥是只有死士任務失敗時會使用的。」青年輕笑到,「蟻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呢?」
  「閣下仍有求生的冀望,卻因為舍弟區區幾句無心之言,輕易喪志呢?」
  他垂首,語氣略帶絕望的開口:「沒有目的的活著,有時比死亡更可怕。」
  「回不去的生活再怎麼回首仰顧,又有何用?」青年淡然的對他說道,「有著不堪回首的過去的,不是只有你一個。」
  青年的話有著他這個年紀不應該擁有的悲傷,但只是剎那。
  「……容在下好好思考,未來該所去所從。」他有些迷惘,語氣卻是不吭不悲。
  「在下與舍弟會暫且在此處暫留到朔日之夜,有了新的研製材料,舍弟大概好一陣子不會離開這小院了。」青年一想到自家那愛機關成痴的傻瓜兀自露出燦爛的笑靨。
  「請壯士暫時充當我們兄弟倆幾天的護衛吧!當作救命之恩的回報吧!」
  他看著那張笑臉突然有些羨慕那不通人情世事的天真少年,有如此寵溺、縱容的兄長替他扛下那片詭譎多變的江湖瑣事。青年是否把保護幼弟當成一生的目的呢?守護著一個人,而不是去暗殺一個目標物,或許他的生命目標將會有所改變。
 一念之間,剩下半輩子,就這樣被這樣,提筆、落墨、寫下。

  面對一干無怨無仇,卻猛下殺手的武林群眾,看上去一副溫文書生樣的青年,終於出手了。
  白袍下一把樸實的長劍,出匣。
  沒有殺招,只是刁專的攻擊對手們的四肢關節,癱瘓了他們的行動力便飄然而去。
  看著青年那流暢瀟灑卻無多餘動作的劍法,他終於確定了青年的身分,「閣下是無雙公子?」
  「塚眾樞,三險,巧機、無雙、絕命崖。」青年被他道破身分,也不矯揉掩飾,坦然的吟出自身的名號,「在下塚眾樞,無雙。」
  「我是巧機喔!」一直躲在二人身後的少年,看著危機解除後,便跳到前面驕傲的說。
  「你從你師父那學不到一成的機關術,好意思拿出來驕傲?」青年揶揄道。
  「哥,我早就師滿了,梅嶺的機關基本上都換成我設計的了!」戴著面具的少年氣得跳腳。
  「是是是,我家巧機已經能自己布置『基本』機關了。」青年笑著將少年隨意紮的頭髮揉的更加凌亂。
  「哥!」少年護住自己的頭,逃開魔爪。
  「壯士看來我們得分道揚鑣了,多謝你幾日的相護相助。」青年對他拱手說道,既然身分被識破了那麼,想再依賴對方的武力偷閒的打算便只能作罷了。
  「多謝公子這些日子的照拂。」知道對方明著在趕人,那麼他也不必在此自討沒趣。

  不是誰都想和塚眾樞扯上關係。
  塚一字,代表了墳墓。
  塚眾樞,埋葬一代高手、宗師的陵寢,也是眾多覬覦那些武林秘笈、珍玩寶劍的盜寶者的墓地。
  出自塚眾樞的弟子,繼承了衣缽的同時,也成為了守靈人;死後便葬在陵內,再傳的弟子亦是如此。
  如此詭異的傳承,再加上每代的傳承者對弟子的資質要求嚴格,所以這個門派的人口一代代凋零。目前,就剩人稱巧機公子與無雙公子兩名年紀加起來才免強超過三十餘歲的弟子,撐起這藏有著博大精學的門派。

  無雙公子,憑著一套精妙的無雙劍法與繁複的折枝手,十五歲時便兀自攔在年久失修的機關曲道上,擋住妄想闖入的武林眾人。
  覆手摧梅、反手折枝,這是當年與他交過手人們的感嘆;至於無雙劍法,震撼了在場的所有人,掌握了行雲流水般的套路、讓人讚嘆的人劍一體,竟然是一個區區十五歲的少年。雖然內力修行不足與敵不過眾人的車輪戰,靠著尚在的機關安然的退回霧林中,但這便足以讓打算強攻塚眾樞的武林俠士退卻;試想在濃霧的茂林中還藏著一名熟知這片地形、身法詭譎的伏擊者,進入的風險是多大?
  巧機公子,專研機關巧械,布陣與奇門遁甲也略有涉獵。凡經過他出手的巧械無一不是精品。而在賀蘭山嶺中重新經過他整頓、布置的霧林曲道,目前還沒有人可以深入探究。
  只要烙上『巧機無雙』的梅紅印的弩械與巧匣秘盒,便是絕對的保證。
  他製造的弩械,即便是沒有武力內功的婦孺也可輕易使用,勁道能深入硬實的岩壁直剩白羽;巧匣與秘盒,除了專屬的印匙外,其餘外力均無法將其開啟,至於那些想用火燒破盒子的人,更是備受打擊。浸過特製桐油與手法曬製的木匣哪是一般野火燒的開的?就算想將盒子丟入大火中燃燒的人還得先墊量看看,會不會將內藏的寶物、祕笈毀損。

  有些人常常感嘆,若兩位公子不是出生於塚眾樞,勢必在武林中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而不是終年伴著先賢遺骸的守靈人;但若不是塚眾樞,哪來栽培出這樣兩位才華出眾的弟子?
  有些人覬覦那些寶典與神兵利器,甚至認為『巧機無雙』不過是仗著塚眾樞先賢的遺物闖出的名號,但哪本祕笈、兵刃是不需用用心專研的?
  有些傳聞說,巧機與無雙殺人無數,彈指斷千魂,但只要不是硬闖機關的人,基本上都能從霧林曲道中安然離開。
  有些傳巧聞說,巧機與無雙是被塚眾樞中的歷代宗師的魂魄上身……
  越奇妙的言論,被人們口耳相傳的更加獵奇。
  所以報出塚眾樞的名號,人們會先是覬覦,而後畏懼,貪圖寶物之餘,他們也擔心遭到那些傳說中的魂魄附身。

  他並不畏懼,但他看到了無雙眼中的那份顧忌。
  是啊,即便他不畏懼,但不代表別人會無所顧忌,更何況即便武功高於他許多的無雙,還有個需要照顧的巧機。
  「啊!路上撿來的哥哥要走了?」巧機仰首,用著那張被面具遮蔽大半了臉看著他。
  「是啊!」無雙拍拍那圓潤的臉頰,「要好好和人家道別啊!」
  「嗯!」少年用力的點頭,然後再次仰頭,「路上撿來的哥哥有緣再會,路上小心。」

  與兩人分開後,他開始思考該何去何從,突然後方的林子裡傳來一陣馬蹄聲。出於習慣與本能,他閃身藏入附近的樹叢中。
  「他們經過這裡過!」
  「那個無雙公子帶著巧機公子一起行動,定然走不遠,快追!」
  「只要能拿住巧機公子,不愁無雙公子敢對咱下手,更不愁塚眾樞裡那些武林祕笈道不了手,兄弟們再加把勁啊!」
  「巧機小公子水靈靈的,就不知道面具下是張什麼樣的臉啊!」
  「我看赫連兄怕是相公館的小倌玩膩了,巧機公子前面還有個護著他的無雙公子呢!」
  「嘿嘿,那我更好奇這對師兄弟是什麼口味了呢!」
  「等兄弟把人擒到手,先讓哥們先嘗個鮮……」

  他伏在林中靜靜的聽著底下經過的粗俗言語,不自覺的捏緊了拳頭。
  那個天真單純的少年居然被他們這般不堪的意淫,絕對不能讓他們得逞!
  他不自覺的摸了摸腰側,那只雕製精巧的象牙小老虎,那是巧機送他的賠罪禮。不知世事的少年被自家兄長叫去教訓了一頓後,乖乖的上門向他道歉。還掏出了一堆親自雕琢的小東西向他賠罪,他象徵性的挑了這只看上去並不凶狠威風,反倒帶著一股憨厚、嬌傻的小虎。
  他覺得被保護得很好的少年,就像這只小虎一般,因為被保護得周全所以仍保持著那份天真,但老虎畢竟仍是一林之王;總有天少年會是能獨當一面的一代宗師,被逼著長大是不必要,少年有人能慢慢引導、教導,用不著像他一般……。
  當下他有了定奪,等人盡數離去後,他運起輕功,不過瞬息便超越那群齷齪的流匪之輩。
  他不能明著幫他們,暗處才是最能將他的所長發揮到極致。

  五里渡內的一間客棧內,縮在樓梯間的少年扯著兄長的衣角悄聲說道:「哥,樓下的人們讓人感覺不怎麼舒服……」
  「玲瓏,今晚委屈點和哥擠一間吧!」青年聽到少年這番話,仔細地打量坐在樓下那群喝酒喧鬧的群眾。
  少年崛起嘴,不滿意地說道:「不要,這樣哥哥又會去睡地上了。」
  「這次的房間內有多的軟榻,哥睡那,不睡地上。」
  「哥總是騙人,不可信。」少年立即戳破青年的謊言。
  「玲瓏,乖、聽話,一個晚上就好……」青年扶著額,無奈的哄勸道。
  那個名字是只有他們兄妹倆在無人時候才會使用的。
  「要,就一起睡床!」『少年』執拗說。
  青年試圖和『少年』說理,「小玲瓏,男女七歲不同席,你今年已經十三,哥又長你八歲……」
  「你是我哥,我是你『弟』不是嘛!」『少年』狡詐的說。
  「唉!女孩子家的名聲很重要。」
  「人家都只知道巧機公子,巧機無雙是對兄弟,這是被公認的事實。」
  事實上,沒有人會認為一個整日沉迷在機關鑽研的巧匠,盡然是個女孩兒。所以未曾在世人面前露過真容的『少年』──巧機,才會被人認為是位和無雙一般的翩翩公子。
  「你啊!小心一輩子嫁不出去……」青年無奈地敲敲自家小妹的額首。
  「嫁不出去又怎樣?哥,你有舊疾,老是睡地上,太傷身了。」仍是少年裝扮的少女,不滿地摀著被敲得有些紅腫的額首。
  「玲瓏!」青年感嘆。
  少女硬是跟青年槓上,「不答應,我今晚就不睡!」
  「唉,是哥太寵你了嗎?」
  「哥哥寵妹妹天經地義,總之不許睡地上。」少女的語氣帶著三分無理、七分嬌蠻。

  看著那張被大半面具遮住的臉龐,他感到未曾有的一絲絲心疼,是什麼樣的理由,才會讓少女蒙住大半張面容?成日扮成少年的模樣呢?
  看看那些自小字大家出生、在江湖中受人吹捧的少女俠客,哪個不是風姿綽約?昂首步足四方?前呼後應、一聲百諾。被家族視為掌中明珠,呵護倍至!
  這個被稱作巧機的少女,在人前必須掩飾真名。而唯一呵護他的,大概也只有無雙,他唯一的兄長了吧?
  他們和自己一般是自小被拋棄的孤兒嗎?一種同病相憐的心痛,自深處滋長。
  無名刺客和終身守靈人,沒有哪個是讓人覺得比較幸運。
  憨厚的小白老虎,是否是在沒有親長的照護,才能保持那份天真與憨厚?或者,那份天真是為了自保才出現的?沒有傷害性的幼獸,雖然是最容易到手的獵物,但也是最讓人難以下手的獵物。

  年歲和他差不多的無雙,真的能獨立守護這隻仍再成長的小獸嗎?

  「巧機,若你真的守不住隘口,就用『馬蜂窩』吧!」暫時倚在巨石後面的無雙,努力運功逼毒,卻還不時的分出心關心自家妹妹的狀況。
  「哥……」戴著面具、一身染血藍袍的少女欲言又止,最後只是點頭,「知道了。」
  『馬蜂窩』,物如其名,誰碰了,誰便會遭受如馬蜂般的暗器攻擊。如果不是到了性命危及的關頭,無雙是不容許自家妹妹使用這種傷人性命的機械。
  但他幾日前大意,中了花妖鍾離姝的蝕骨散,雖然強用內力強壓了幾日,但終究不是解決道。只是遲了幾日,蔓延開來地毒,便不是那麼容易就能除盡。
  單憑玲瓏的拳腳功夫,守住半打個時辰已經是極為吃力,即使有他一直在暗中協助。
  雖然他一直守在暗處,但幾日來的敵襲,他也受了不輕的傷。

  『馬蜂窩』一擲出,陸續放倒了兩波人後,那些江湖人終於有所顧忌。
  針針入骨至髓,又夾雜著不少倒鉤。
  那些深入肌膚的蜂針哪是能讓人分辨?幾個試著拔除了人很快的嚐到了苦頭,輕一點的是連皮帶肉扯下,重一點的是扯斷經脈送命。
  幾個脾氣直接的便破口大罵,罵兩兄『弟』手段歹毒,不是正道所該有的作為。
  巧機畢竟年幼,沉不住氣,便跳出來回罵:「我們兄弟自出山以來,便沒有得罪過在此處的眾位,是各位欺人太盛!」
  「家兄多次放過眾位、手下留情,是眾位苦苦相逼,逼巧機出重手。」

  巧機的話引起了一陣騷動,人們沒看到總是在一起的兩人,被震懾住的貪慾又開始蠢蠢欲動。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他聽見無雙無奈的苦笑,「玲瓏太天真了,這幾日麻煩兄弟了,無雙無以回報,還請兄弟快走,免得受我們連累了。」
  「公子客氣,在下受公子所救,命就是捨給公子。」他應該知道無雙這些日子一直都知道他的跟隨。
  「快走,別白費我們救過的這條命。」無雙無力的咳出黑血。
  他一直觀察著這對兄妹,不自覺的將這當成了一件重要的任務──守護他們。
  「公子,恕在下得罪了。」他動了手。

  「各位是想和塚眾樞為敵嗎?家師,行峰道人雖然已不管江湖上的瑣事,但對於得罪塚眾樞的人,向來是不留情。」
  一襲翩然白衣與在狂風下藏不住的無雙寶劍,那遠看上去儒雅的清俊俠客,揚聲道。
  「舍弟出重手,是極不應該,但各位若不是苦苦相逼,我這首次山歷練的幼弟又何必這麼大方出手他費心研製的巧械?」
  頓了頓,他再次開口:「多日的忍讓,各位若再為難的話,我,無雙,不介意代替這『馬蜂窩』讓眾位魂斷黃泉。」
  他看到少女張口欲言,悄悄地亮出那只小白虎,又比了比無雙的方向表示對方的安全後,就這樣站在高處任由風舞動那潔白的衣袍。

  巧機無雙的聯手代表了什麼?
  以往無雙總是護著巧機、不讓他出手,但單單只有巧機一人就讓武林眾人損傷無數,兩人聯合、痛下手是怎麼個狀況?沒人敢保證,他們這群一時集結的烏合之眾能不全軍覆沒。
  他揚手,一只四寸長雁翎薄韌將為首那人的皮靴尖端狠狠地釘在地上。
  巧機很配合地掏出一副弩械,連扣弩機,一梭子短弩在岩壁上留下一排整齊的孔洞。

  這兩手儘管沒傷到眾人一根汗毛,但完完全全的震懾住眾人。
  等眾人回過神來,哪還有兩人的身影?
  武林祕笈、絕世神功固然難得,但人命只有一條啊!
  他們把不曾下過殺手地無雙逼出了狠話,而過去未曾出過手的巧機也被逼出手;在這樣追下去,兩人還不會大開殺戒?更何況無雙搬出來自家師父,行峰道人,那個曾讓整個武林震盪一時的一代劍客。當年不過因為人一句侮辱的言語,便轟動了半片江山,連朝廷都忍不住開始關注武林俠士們的動靜,甚至還剿滅了幾個過分囂張的門派。那樣的人若聽到自家弟子被眾人圍剿,即使經過了多年的心性休養,還是難保不搞出個什麼大風波來。
  於是人們開始退卻了,即使仍有人認為這只是『巧機無雙』強弩之末的反擊,但終究敵不過混亂的人心。
  很快地人群便散去的徹底。

  「哥,你沒事吧?」一確定敵人的退去,少女便閃身進入青年的藏身之處,確認親人的身體狀況。
  「沒事,人都退去了嗎?」臉色已不像開始那般難看的青年問到。
  「嗯,路上撿到的那位哥哥,突然裝成你的樣子,把那些人給唬走了!」
  「那要好好謝謝人家啊!」
  「但他拿了你的寶劍和衣服。」少女不情願地說。
  「沒拿,怎麼騙得過那些人呢?」青年抬手摸摸少女的散亂的少年式髮髻,「傻玲瓏。」
  明明是個好女孩兒的胞妹,卻因為異色雙瞳被視為異端、拋棄。其實,若不是那雙眼睛,他也會是備受呵護的大家小姐,而不是聞名一時卻因為手藝和秘技被人覬覦的機關師。
  錯就錯在,不該放任幼妹一個人到臻品軒兜售那新制的秘匣。即使幼妹再想要那些難得的材料也是,應該是自己代替出面與商家交涉。
  是自己太自以為是,以為單憑一己之力就能安穩的保護女孩。
  
  「公子,您的衣袍與長劍。」他看著青年凝視著少女好了一會兒,才開口打斷。
  「謝謝,閣下出手相助。」無雙接過自己的衣袍與長劍真摯地說道。
  少女則是偷偷看了兄長一眼,才低頭到謝,「謝謝,路上撿到的大哥哥幫忙。」
  「不會。」他對於兩人的感謝有些手足無措,畢竟以前是沒有人會這樣有禮地對待他,「眼下,那些人暫時不敢再生事端,在下先走一步。」

  他狼狽地轉身,飛野似的逃離。
  他只能在暗中守護他們而已。

  這次的分別後,他沒有再遇過兄妹兩人,也沒再聽說過關於塚眾樞的消息。
  直到五年後,他再次遇到了那位叫無雙的青年。
  在一個近年來崛起的幫派──天行會,所屬的湖州城內。
  以湖南劍家流浪在外的長公子──劍長卿的名稱與幾名結義兄弟一打拼,成立這名震一時的巨大幫會。
  而少女,巧機,也以劍家么子──劍玲瓏的名字,成為天行會中的巧機堂主。

  「哥,你看,以前幫過我們的那個人。」玲瓏的眼睛很利,一眼就從酒樓中的人群內注意到他的存在。
  仍是男裝打扮的女孩,不再戴著面具,但過長的瀏海遮住了那曾經被面具掩蔽的半張臉。他拉著已經是一眾領袖的青年,往他的方向擠來。
  「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站在他面前的青年,依然是那張親和力十足的笑臉,但語氣與說話的方式更加沉穩。
  「好久不見啊!被撿回來的哥哥。」刻意被女孩壓得低沉的嗓音,給人一種獨特的魅惑。
  
  看來小老虎被保護得不錯,能開始伸展自己的爪牙了。
  「是啊!兩位出眾的公子,怎麼會讓人遺忘呢?」他露齒而笑。
  終於,又見到他們了。
  「兄臺客套了,今兒,咱做東,一定要和兄弟好好喝上一杯。」劍長卿說道,回頭招呼了店夥計,要了個隱蔽雅座。
  陳年好酒與可口佳餚很快地被送了上來。
  等確認夥計走遠後,長卿率先給自己斟了一杯,向他一敬,然後豪邁的仰頭,一飲而盡。
  「敬當年兄臺的相助。」
  他也替自己斟了杯,毫不客氣地喝乾。
  「敬有緣相逢。」
  玲瓏看了看兄長,有看了看他,再看看酒壺。
  「想喝,就喝吧!反正,在這湖州城,有你哥在生不出什麼事。」
  少女開開心心的替自己斟了滿杯,「敬湖州城!」
  面對少女的無理頭,青年莞爾一笑,「是該敬湖州城。」
  看著兩兄妹,他也不禁露出難得笑容。

  「兄臺近日可好?」
  「自分別後,每日就四處遊山玩水,怎麼不好呢?」他言不由衷的說道。
  事實上,與這對兄妹分別後,他幾乎是漫無目標地在江湖中遊蕩。
  「有遇到什麼好玩的事嗎?」少女期待地看著他,透過髮間的縫隙,他看到了那對異色雙瞳與期待的眼神。
  瞬間,他明白了少女常年戴面具的理由,恐怕是為了遮掩那雙被世人畏懼的異色雙瞳。但他並不覺得那雙眼睛有什麼值得人畏懼,那是雙顏色對襯得漂亮美眸。
  為了不掃少女的興致,他將路上聽到的奇聞軼事,半真半假的告訴了少女,聽得少女目瞪口呆。以至於,絲毫沒注意到,幾乎嚴管自己飲酒的兄長,盡然再灌自己酒。
  等少女醉到、昏睡過去後,劍長卿才開口與他說正事。

  在江湖上有著摧花長卿名號的無雙,告訴了他一個很長的故事。
  一個倍受期待的孩子與另一個被厭惡、遺棄的孩子,兩個孩子相依為命的故事。

  「……因為那雙眼睛,所以我們離開了湖南劍家莊……;……因為我病了,所以他接受了塚眾樞的收養……;……因為那次的遇襲,所以我著手創立了天行會……;……最後,逼著劍家莊承認我們的存在。」

  「『折枝摧花,仗劍長卿』有比『巧機無雙』好嗎?」劍長卿對弦月高掛的天空惆悵嘆問到。
  「至少,你們能不被追殺,任意遨遊四海。」他思考一翻後說,「很多人懷疑當年的塚眾樞的無雙公子是否就是你,天行會、湖南劍家莊的折枝長卿;但沒有人會願意得罪這兩大勢力來打探你。」
  「可是,他呢?他只能縮在巧機堂內,玩他的機關、零件,他也是該受人仰慕的機關師!」
  「……你有問過玲瓏想要什麼嗎?」他直接了當地反問。
  這個問題徹底讓劍長卿啞口無言。
  「從你口中得知的他,以前只想要個能安身的處所,現在他的很安於現況,能得到想要材料、研製心目中的巧機,不管是在塚眾樞還是天行會,對他而言都沒多大的差別。」他筆直地看向那身白衣身影,「或許還有與僅剩下在乎他的你,平安的在一起。」
  這些年,眼前的青年為了現在的地位與名聲,破了當年不肯破的殺戒;在江湖上與人稱兄道弟、快意恩仇、指點江山。這些事,在認出兩人前,他便時有耳聞,只是當時不是在他所在意的範圍中。
  「名利不是他所在乎的。」他追問,「他滿足現在,你還要什麼?」
  「他是該聞名於後世的機關師!」
  「那是你在意的,但你還想要回到過去被追殺的生活嗎?」
  「……師父說,我們愛搞什麼大事業,就放手去做,只要塚眾樞不被不軌者進入、毀滅,都沒我們的事。」劍長卿垂頭低聲地說,「玲瓏想到廣游四方,尋找未曾見過的機關材料,但我必須保住現在位置。」
  「離不開,還是不願離開?」
  「都有吧!」
  「……我能替你照顧他,」他看著硬是要裝成少年的女孩沉睡的眉眼,「若你能放心把他交給我照顧的話。」
  「反正,眼下我也無所事事。」他試圖在腦海中描繪當年青年與少女一同遨遊的身影,「我願意把他當主子來事奉。」
  他並不是青年,取代不了那個位置;但是他不希望那片景象只剩女孩孤伶伶的一人。
  「我無法信賴你,他是我唯一的親人。」劍長卿擋住他的看著少女的視線。
  「你當然無法信任我,畢竟我曾經是只要人肯花錢,就取人性命的殺手。」他自嘲,無意地撥弄著未曾離過身的象牙雕飾,「這隻小白虎,你不可能護著一輩子,畢竟他已經不是你唯一會在乎的……」

  他們的對話到這,嘎然而止。
  劍長卿帶著已經不省人事的玲瓏回到了他們的居所,而他坐在湖州的清湖畔,望著湖水一整夜。
  
  沒多久,他成為了劍長卿與劍玲瓏的共同侍從,除非劍長卿有特別的吩咐外,他剩下的時間都守著埋首於機關巧械的玲瓏。而玲瓏注意到他的存在時,已經是他待了大半年後的事。

  那天劍長卿開出了個一般人不會接受的條件:以藥物控制他的氣穴,必須定期服用特定的藥物,不然輕則渾身癱瘓,重至喪命。
  當下他退卻了,但經過幾天的思考後,他義無反顧地答應下來。
  他不想再毫無目的的生活下去。一開始相遇的念頭,隨著時間,不知不覺中滋生、茁壯。

  『守護著一個人,而不是再去暗殺一個目標物。』

  一個只要肯去追隨就不會消失的目標,而不是再去接受一個又一個會被毀滅的目標。

  按照他的暗中守護,與少女的對外界漠不關心,若不是那日藥物突然發作,青年剛好又不在;或許,他們在共通的生活中不會再對上眼。
  女孩給了他名字,影隱,玲瓏總是嫌他比影子還會藏匿自己。他欣然地接受了,他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名字。
  之後,在他的陪伴下,名為玲瓏的女孩,第一次離開兄長的照護,到異鄉去蒐集各式的材料。再一次,以巧機公子的名號,對外兜售新制的機關寶盒、不可仿製備份的匙鎖、特製的弩器刀械。

  就這樣他看著少女,守著玲瓏,護著那頭小白虎。
  陪著哭腫眼的小白虎渡過最不能接受的事實,伴著殺紅眼巧機終結那些想傷害無雙的人,守著失去笑容的劍玲瓏去懲處那些詆毀劍長卿名聲地造謠者。

  看著當眾脫下面具,露出真容的女孩,一雙對襯顏色的雙瞳展示在所有人面前,譏笑著眾人公布出劍玲瓏便是巧機公子的事實。任由他們自己去琢磨劍長卿是否是無雙公子的傳聞。
  他疼在心裡,痛在眼底。
  影隱與巧機取代了巧機無雙,成為了塚眾樞的代稱。

  他跟著少女,抱著瘦到能摸到骨頭、當年意氣不在的青年,在夜裡飛奔。
  陪著他的玲瓏,住在那開滿梨花的山谷中,與病華佗──華仲,一同搶救死志甚蒙的長卿。
  看著女孩氣得把人丟到溪中,一走了之。
  看著小白虎張牙舞爪的面對那負心人,看著巧機因為無雙的墜崖,毀去一片山崖、葬送上百人、也埋葬了他自己。
  他看著他視為唯一生存目標的少女被亂石掩埋;他用盡全力、全身替少女擋住不長眼的亂石,痛在身上與疼在心底,一比根本不算什麼。
  但少女的頭部還是遭到了碎石的刺入。

  他為了救玲瓏,帶著失去意識的人兒,用盡全力的趕到那座開滿梨花的山谷;他不惜自尊,只為求拯救他心中的小白虎,哪怕他將不會再記得他。

  或許,這就叫喜歡,他喜歡當年那個『少年』,巧機;他喜歡被他戲稱小白虎的『少年』;喜歡那個不關心外界的劍玲瓏;喜歡那個成天研製機巧的玲瓏;喜歡那個為了材料四處奔波的少女;喜歡那個愛恨分明的女孩。
  不管是少年、少女,還是巧機、玲瓏,他的疼在心裡,就是喜歡這個人。

  哪怕他最後不屬於自己,哪怕他將不會再記得自己,只要是這個人他都會愛著。

  他睜開眼睛,靜靜地等待,等待華仲將那片碎石取出,等待他所喜歡的那個人醒來……。
  或者,可以說是期待……

  「……影……隱呢?」

  他聽見了。

《無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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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6-8-11 02:28:33 | 顯示全部樓層
滄浪(上)



  寂靜的夜是游子的思鄉醉,醉夢還鄉、洗去一身的風塵;坐臥看起窗外的寒梅,等待爆竹聲中的煙花映雪。

  「有家歸不得,這年過不過,都是無所謂。」言無忌倚在火爐邊,替自己溫著一壺來自家鄉的黃酒。
  十年前的今夜,他輸給了同門師弟趙霏雲,被誣陷盜賣了離弦劍,祭告師祖的除了名、逐出了師門,並且明令他此生不得靠近鄢州城方圓百里的土地。
  他們對他狠,明知道他的家、他的祖籍、他在乎的人都在鄢州,卻不許回去,甚至死後也無法落葉歸根。

  算了,他們至少還記得在年前託人給他送來陳年花雕,這可夠有情義了。打著桂花弄封泥的陳年花雕,尋常人家可是沒法到手的,師門一年也不過二十來瓶,會特別送來給他這個除名弟子,想想也是頗古怪的。

  外頭的雪更大了,颯颯的拍打著窗櫺。
  十年前的那一天,可不是這種糟糕的天氣,雖然屋簷上和山徑上都是積雪,但言無忌記得那是個暖陽交映著冰峭的早晨。

  天才濛濛亮,他便出現在演武場中,將手中的劍舞成朵朵白花,像是要跟昨夜的風雪較勁似的,凡他經過的地方都是皚皚白鋒。手中的劍好比他身體的一部份,吞吐有度、進退自如,揮手撥雲、覆手逗浪。一套二十八式的鴻濤劍法,在他手上綻放著;一招驚濤裂岸,讓樸實無華的鐵劍在地面上翻滾出波滔長浪,藉著劍身的柔韌與那身輕若燕的身法,一抹月白的身影翻上了天際,趁著下墜他劈出了九道劍光,劍尖點地,他再次懸身於半空,又是九劍,不等雙腳著地,便翻掌擊地,藉由地力將身子拋到最高點,只聽唰唰唰、一連十八道破風的勁道銳利地擦過人耳畔。
  好一個一波三折。
  不待一旁觀看的師兄弟們喝采叫好,言無忌再次揮劍,不同於剛才地輕巧靈動,只是一般練習用的鐵劍泛出森森寒氣,如同深山裡地古鐘凝鍊地招勢,壓制了逐漸增多的觀眾們地喧嘩,正如同招式名稱──蒼海明月,給人一種平靜肅穆的美豔。
  在沉默中,他突然出手彈飛了自己手中的長劍,只見鐵劍在空中翻滾了幾圈,便往他頭上扎來,在眾人以為他要被自己的劍貫穿腦門時,他不慌不忙的將被上的劍鞘摘下高舉過頭,落下來的長劍分毫不差的回歸了自己的鞘中。

  第一個回神過來的是二師兄關無邪,大力的拍著他的被稱讚著:「恭喜無忌師弟練成了師父的絕學,那招碧海青天,看的我們都是膽戰心驚。」
  「師兄只要每天肯多花上幾個時辰來專心練劍,相信不只鴻濤劍法的碧海青天,開陽十七式的白虹貫日一定也不在話下。」言無忌整整有些凌亂的衣冠調笑著。
  「大師兄,你看小四兒一早便取笑我。」關無邪指著言無忌向身後的人告狀。
  作為這一代首席弟子的上官無痕,配合著無邪裝模作樣地說:「嗯,小四兒怎麼可以這樣取笑你二師兄,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一向怕冷,這大寒冬的他寧願窩在被窩裡睡到三更天。」
  「好啊!上官無痕,我跟你拚了!」說著拔出鐵劍往無痕的身上招呼過去。
  「小四兒,你三師兄怕是趕不回來了,今天早課就麻煩你了。」應該是要為首作榜樣的無痕,東躲西閃的丟下這一句話,就和無邪一同消失個不見蹤影。
  言無忌無奈的嘆了口氣,除了三師兄──季無疾沒人能彈壓的動一同鬧起來的兩位師兄們。

  還差一刻鐘便是卯時,言無忌已經換了身短襟再次出現在演武場上。
  他坐在滴漏旁,細心的擦拭著手中的鐵劍,只要不下山,這柄無名鐵劍便是他最親密的夥伴。
  「無忌師兄,今兒聽說早課是你主持的,可不可以……」
  無忌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出聲的人一眼,便把出聲的少年嚇得把話都吞了回去。
  他滿意地低頭繼續擦拭著手中的劍。
  「四哥,你也知道今天是除夕,我想趁著散集前,去買些果乾肉脯,給大夥打打牙祭。」少年是個沉不住性子的人,安靜不到兩個吐息,又再接再厲的開口。
  「你這個吃貨,是自己貪吃吧?還說的那麼好聽,你那幾兩銀子哪夠大夥用?」無忌放下鐵劍戳戳少年的額心,然後湊到少年耳畔,「浣劍軒內角倒數第四塊磚頭那裡有五十兩銀子。」
  少年聽了有些不知所措,瞪大眼看著拿起鐵劍開始上油的言無忌。
  「無塵啊、無塵,受寒了就該多休息,別仗著自己年紀輕,就硬扛,劍法還練不到家,人就倒下了,快回去歇息,晚上你大師兄何二師兄帶好吃的回來,我可不會幫你留。」言無忌一副好師兄關心體弱受寒師弟的樣子說到。
  「四哥……」童無塵眼眶開始泛紅,哽噎的叫。
  「無塵,你若這次在給我躺在我的炕上躺個十來天,下次你再犯風寒,我一定把你押到寒澗下去練上五個時辰的浣溪漱泉劍,還不快滾?」無忌扯扯嘴角,出言恐嚇道。
  他就這樣看著少年就著眾人的面往他住的浣劍軒走去,他知道少年是藉著養病這個藉口,下山去看重病中的母親。一個拜師不到五年的弟子一年能攅個五六兩銀子就該慶幸了,但五六兩銀子卻不夠請動有實才的郎中,也不夠抓上幾劑藥方子。五十兩應該夠無塵的母親捱這個冬天,之後的事等無塵回來再找無疾一起商量。
  若是無疾願意帶他一起去鏢局接鏢的話,一趟六七十兩銀子,也夠無塵他們在多耗上個半年。
  只是他萬萬想不到,他等不到無塵的歸來,也來不及見到他最景仰的三師兄一面。在除舊佈新的煙火下,他被折了一隻胳膊,趁著天色未明被逐出了鄢州城。

  ※

  看著逐漸減弱的爐火,他又泯了口酒,醇厚的酒香在口中化開,十年前的言無忌可喝不著這麼香醇的陳年女兒紅(花雕)啊!
  「無瑕師兄、無疾師兄、無塵師弟,還有無邪那個混蛋!你們現在可好?」他望著紅泥火爐問到。
  「我不是李白,今夜也沒有明月,那麼最後這點殘酒便給你吧!」說完,就將酒瓶子裡最後那點酒灑在了火爐上。
  「我是個傻瓜,滄琅派裡的頭號傻瓜。」他對著飄著渺渺輕煙的火爐傻笑著,「努力練劍、努力攅錢、友愛師兄弟、孝敬師門,結果我折了隻胳膊,換來十年裡一年一瓶的陳酒,到底是值還是不值?」

  說是好笑,身無分文的他,只能用尚好的那隻手抱著唯一帶下山來的鐵劍,即使在他人眼中那是柄不值幾個錢的廢鐵。所幸遇到了一位四處遊歷的行腳郎中,替他接好了胳膊,又給了他一些傷藥才讓他沒落下什麼病根。胳臂養好後,他跟著那名郎中一同浪跡江湖,行醫救人,走遍了名山大川就是沒有再路過鄢州城。
  無名醫和藏鋒劍兩個名號在江湖上逐漸被廣為人知,綠林豪俠還有名門世族在他們報出名號時都會禮讓他們三分。兩人不屬於任何勢力或幫派,他們救能就的人,幫能幫的人,不為了名利權勢。在勢力衝突的紛爭上,兩人搭建的醫棚十里內不管是哪方人馬都不得動手,因為不論是無名醫或者藏峰劍都有瞬息制人的本事,想動手即使不顧自己的傷勢損失,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在兩人手下翻出水波的能力。
  「水鏡,你是傻子、我也是傻子,用盡了全力、最後連性命也搭進去了。」他用著迷濛的雙眼瞪著空空如也的酒壺,手指在空中亂畫,似乎想將那個執著於救人的江湖郎中,「霏霏是個好女人,你本來可以和他一起攜手一生的。」
  「是那些人太可惡了,居然……」
  清脆的碎裂聲迴盪在沒什麼人落腳的客棧內,淺淺的鼾息聲,何時不時的夢囈。
  言無忌醉倒在老酒與鄉愁的思念中。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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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6-8-12 02:16:37 | 顯示全部樓層
  「無忌,為師命你保管的離弦劍呢?」滄琅派的掌門人──嚴磬,同時也是他的師父,正坐在廳堂上,一臉漆黑的問道。
  言無忌只是跪在台階上一句話也不說。
  「言無忌,掌門師兄再問你話。」
  面對眾多長輩和同門師兄弟的話語,他都不應聲,即使他知道寶劍可能的去向,知道是誰在他衣袋裡藏了暗器機關,但說了又有何用?不過是多了一個需要被懲罰的人罷了。

  在眾人的商議中他被除名、逐出師門,原本幾個師叔還打算破了他的氣海和廢了他的琵琶骨,好在他上面的兩個師兄力保下,改成了廢去一隻胳膊。

  「我要我的劍,那把鐵劍。」這是他在離開大廳時,唯一的一句話。
  因為他的態度一直不配合,嚴磬當下否決了。
  最後是他要踏出鄢州城城界時,上官無痕快馬趕來塞給他的。

  他看著兩個送他離開鄢州城、他視若手足的師兄,只是很平靜的說:「你們不信我、我走。」
  「還有,給無塵油水多的差事,不行,就請無疾師兄幫忙。」這句話是他踏出地界十多步時才說的。

  ※

  「四哥……」
  一個興長的身影撬開了阻隔風雪的窗櫺,落在不算乾淨的地板上。
  塵灰和雪交織成一抹晦暗的畫,隱諱地指出了這個武林、這個世道般,混濁昏暗。
  只有他知道這人是被冤枉的,是這人替急需用錢盜賣師門珍寶的他頂缸,還有他也查出了當年這人比劍輸了的原因。一個任何人知道都會覺得可笑的原因,那個趙霏雲喜歡上同門中一個師姐,想展示自己新練的一手暗器,卻因為幾個師伯、師叔突然拜訪他們住的浣劍軒,情急下把暗器機關塞進了言無忌的衣袋裡。畢竟老一輩的人都忌諱這種不正大光明的手段,即使這些手段有助於他們在紛爭中存活。
  這人也傻,什麼不辯解,當時在場的師兄弟們說他只是執拗的盯著幫他釘上罪名的長輩,死死地,沒有任何一句辯解。甚至連被打斷胳膊時,他都沒有出聲,只有被宣判除名逐出地界時,要求了那把跟隨他多年的鐵劍,以及在踏出地界時的一句,「你們不信我、我走。」。
  你們不信我、我走。不是指控、不是怨怒,很單純的陳訴,陳訴一個不可挽回的事實。
  鄢州是他的家,滄琅派是他的家,『家』不要他了,所以他有家歸不得;言家地祖墳、宗祠也都在鄢州,但他們不許他回去。
  即使後來他們知道自己的錯誤,卻拒絕接受;即使他們知道他救人無數,依然不許他踏入鄢州一步;而這樣一個高傲的人被如此對待,也是萬不可能低下那倔強地頭,因為他本來就沒錯。

  「四哥,你乾脆就這樣睡著,至少沒有事能在傷到你。」童無塵看著那被往事壓垮的眉,那本是一雙銳利、充滿英氣的劍眉。
  一向謙和待人養出的溫潤五官,柔和去了先天鋒芒畢露的傲氣,或許又他跟著無名醫──徐水鏡,四處行醫把原本那身習武人的煞氣給抹去了。
  不說有誰知道這人的母親是個來自異邦的公主?不說有人會聯想到這人是當年唯一領悟到鴻濤劍法精隨的天才?不說有人會知道這人遵守了不公平的懲罰,十年來沒踏入鄢州地界一次?不說滄琅派的眾人有誰會曉得,這人用著自己的方式一直給予前師門極大的幫助?

  因為這人選擇了不說,所以沒有人會知道。
  但他,童無塵知道了,因為他欠這個人太多了,雖然他的母親依舊沒撐過下一個年頭,但他不至於因為當年的無知走上不歸路。他知道,他必須償還欠在這人身上的債,所以他不能走偏。即使很多師兄弟們被外面的世界迷的眼花撩亂,成了貪官酷吏手下的打手、皇室爭權奪利的爪牙、綠林幫派的頭頭,陷入這混沌的塵世之中,他依舊秉持了最初始學藝的信念。
  保護身邊能保護的人。
  但只有這人是他保護不了的,只能從江湖上流傳的隻字片語來推測他的狀況,到了年關重金遣人送上一壺家鄉之名的好酒,在多的他就做不到了。
  
  「記得剛入門的時候,四哥你被師姊們抓去打扮,還是被扮成女孩。」喝著自己帶來的花雕,他想起了初識時的舊事。
  「那時候石榴花盛開,你穿著大紅羅裙梳著兩個小髻站在花叢中,手中被塞著一把月牙色的團扇,一副無所謂的問了我的名字,然後木著臉對我說:『好在我不是女孩子家。』,然後咬著唇死死的不說出自己的名字。」酒的勁道在他臉上染上一層紅暈,「後來才從三師兄口中得知你叫言無忌,二師兄更是好事的把我的姓氏冠到了你的名字上,……」
  「無忌師兄,這些年你為了滄琅、為了鄢州、為了整個唐國付出太多了,即使你有一半異族的血緣,卻遠遠超過其他人太多,沒有人能因為那一半的血緣去否定你的所作所為,但你已經無法再去挽回什麼了。」
  無塵對著熟睡的人自言自語的說著。
  「余族,也就是你的母族已經打破了潼關的防線,正向鎬京前進,不久便會是鄢州了,你致力於減少內鬥的耗損,但這樣唐國不如送給異族人,至少人們會想起要團結禦敵,而不是內耗。」

  「一個人撐著太辛苦了,四哥。」他抱起沉睡不醒的人,往屋外走去。
  這次送來的酒他下了藥,這樣他才能安然的帶走他一直以來無法保護的人。
  一輛藏在陰影下的馬車,他把人放了上去,然後換了一個黑色口袋出來,將黑口袋裡的東西放回了原本言無忌下榻的客房內。

  「有著異族血緣、被除名的言無忌死在今夜,我帶你回鄢州、回滄琅。」他駕著馬車在露出黎明微光的官道上走著,「上官、混帳還有三哥,都在等你回去。」
  「我們不說,但是我們堅信你是不會讓我們失望的人。」

  有誰想得到,當年被前掌門人逐出師門得逆徒,正被現任掌門押解回被勒令一步都不可踏上的鄢州,還在城中悠悠的晃了大半圈,才轉向位於鄢山上的滄琅派,被送入淨空多年的浣劍軒『收押』。
  離弦寶劍早已回歸多年,那麼屬於他們的滄琅的劍術天才也該離開那擾人的俗世,回歸他真正的歸屬。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但滄浪之水,洗不去人性的貪癡慾念,卻能陶冶人千瘡百孔的心。





  
《滄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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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5 10:44:06 | 顯示全部樓層
剛看完無雙,滄浪晚上回來再看(笑
很喜歡少風的文風,尤其是無雙的結尾,最後那句「他聽見了。」餘韻悠長看著特別稱心啊www
斗膽對劇情提個淺見,覺得對於無雙心理轉變的描寫可以再多一點呢,還有他最後墜崖,是因為被人負了心所以想求死嗎?

最後的最後,強迫症抓個錯字:那是雙顏色對襯漂亮美眸

點評

無雙的部分,我能說為情所困嗎??謝謝錯字喔!  發表於 2016-8-15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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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6-8-17 04:05:09 | 顯示全部樓層
琵琶行(又名:泊秦淮)

  絃,說

  烽火紛紛何時休?
  清談玄學,堪比君國天下事。

  誰笑,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殊不知,賦闕宮商,只為一曲紅绡,來點新妝。

  為君一奏琵琶行,對酒當歌、忘別離。
  盼君……

  「從古至今,紅顏多薄命……;不薄命、也稱不上紅顏。」紅袖對著銅鏡,替自己已經泛出些許紋路的眼角,添上了一筆俏麗的黛墨。
  那是一種,屬於歌倡舞伶的惆悵,更是屬於一個顏色不在的名妓的自憐。

  他放下眉筆,拿起放在銅鏡旁,那繫著紅綢金鈴的銀質小刀。
  紅袖輕撫著刀柄上的紋理,喃喃自語道:「我依然在等你,你……可知否?」

  「紅袖姐姐,你準備好了沒?何尚書和幾位吏部的大人們,已經到了。」一個八九歲、笑容甜美的小女孩,在紅袖半掩的屏風後,向內張望。
  「這就去了。」紅袖回頭看了女孩一眼,笑道。
  將小刀別在自己的裙擺上,又理了理那身火紅的彩衣,整了整寬大的紅綢袖,裊裊起身,走出屏風。

  又是一個羅裙酒汙,歌酒賦詩的夜。
  只是,少了那個思念的人。

  紅袖來到天音閣中,宴客專用的朗月台。
  以『朗朗明月,鑒青天。』為名,以歌鑒月,以舞照夜,宴飲歌舞的一處亭台。
  賓客們已經入座,除了熟識的常客、知音外,離置琴台最遠的一處,有個白色帳簾圍出的小座。隔著簾幔,紅袖看不出來裡面,坐了什麼人。
  基於天音閣的待客之道,紅袖不去多想,也不開口詢問,只是走至琴案前,焚香撫琴。

  撥弦。
  一聲,是少女的黃花妝。
  二聲,是花魁頭上簪的花。
  三聲,是笙簫歌舞中的酒樽。
  四聲,是傾城傾國歌頌的荒唐。
  五聲、六聲,是烽火四起的煙硝。
  七聲、八聲,是紛亂馬蹄敲奏的箏。
  九聲、十聲,是繁華似夢掩飾的戰亂。
  無聲,是只能隱藏在妝容笑靨下的思念。

  曲罷,紅袖走下琴案,給眾人們斟酒。
  出身於科舉或者為附風雅的賓客,仗著酒興,下筆又是幾首詩賦。

  「當年,姑娘是靠那『反彈琵琶』的絕技驚豔整個京城,老夫厚顏再邀得姑娘一舞?」
  酒酣耳熱之際,身為一部尚書的何源,舉杯一旁小口小口抿著酒的紅袖問道。
  紅袖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白玉爵,站起身來,對在座的眾人施施行禮。
  抱歉的開口說道:「承蒙諸位抬愛,紅袖理當不應該推拒,只是無奈腿疾磨人,怕是得讓諸位失望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何源嘆息道。
  「紅袖也為此,深感懊惱,求醫無數,莫奈不曾起色、轉好。」紅袖露出一臉苦惱,「只是當年不懂得保養,落下痼疾了。」
  在座都是當年目睹過,當時那反彈琵琶精妙的人,一聽莫不惋惜。
  這幾年來,不是沒有人模仿過紅袖的絕技,只不過都無法模擬那如同天女下凡般的舞姿與神韻。

  這舞,為你而塵;這曲,為你而封。

  紅袖在微酣下,想起了那個人……

  在雪夜中暢飲,向他吐露一滿腔的報復與豪氣。
  在花叢間,舞劍,穿梭,彷若舞蝶。
  在恍惚燭火下,替他擋下夜訪的賊。
  在長亭外,執手相望,無語的告別。

  猶記,初遇,那人還是個少年,替他擋下了,想搶奪他手中的錢袋的惡霸。
  那手狂妄自傲的劍法,教訓了那群市井流氓,那瀟灑的風姿,在紅袖心頭刻下一筆,不輕不淺的印。
  再次相會,是那人脫離了稚氣的少年,一身抑鬱到天音閣中買醉。
  他說,朝廷接到邊關的急報,敵國來犯,朝中大臣只知一昧的求和、納歲;不思,如何派兵壓制,任由外敵予取予求。
  或許,是被那人的報復給吸引,紅袖無可自拔的將自己陷入。
  只是,那人心繫國家興亡,無心於紅顏。
  於是,在朝廷徵兵時,那人去了,入伍不久,便隨著大軍開拔,去了邊關。
  然後,他就再也不知道,有關那人的消息。他,紅袖,不過是一介舞孃,遠在邊關的事,又是如何能知道?
  那人是生?是死?他都依然是在天音閣中,求口飯吃的歌姬。

  夜深了,興致而歸的賓客,一一離去。
  朗月台上,只剩一片狼藉。紅袖站在圍欄邊,看著躲在薄雲後,窺視人間的月。

  「你在想什麼?」一個嘶啞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紅袖回頭一望,原來白色簾幔後的人,還沒有離開。
  「抱歉,紅袖是思念故人,不巧,打擾了客官的雅興。」紅袖欠身道歉。
  「故人?」那人乾裂的嗓音,勾起了微微的興致,「怎樣的一個人?」
  「一個心懷家國的年少俠士,以收復山河為己任的劍客。」紅袖大方的說。
  「哦?真是個狂妄的人。」帳幕後的人輕笑道。
  「少年不輕狂,枉少年。」紅袖撥了撥,被夜風吹亂的鬢髮。
  「好好好,好一個少年輕狂。」那人拍掌笑道,「只是不管是否收復山河,江山依舊,紅顏易老。」
  紅袖收拾了香爐與琴台,命侍奉他的小姑娘們,帶回。
  他徐徐的說:「紅顏多薄命,易老,或許是該慶幸。」
  「賣唱人家,居然會慶幸?」那人問。
  「商女,哪不知亡國恨?只不過,為了生計,才作《玉樹後庭花》。」紅袖答非所問。

  兩人之間,莫名生出了一種叫劍拔弩張的氛圍。

  那人首先放下身段,道歉:「恕在下失禮,得罪了姑娘。」
  「哪裡?紅袖不過一介女流,見識不多,先生勿怪。」
  「據耳聞,整座京城的人都說,紅袖姑娘彈的一首好琵琶,敢問姑娘,是否願意,小奏一曲供在下聆賞。」那人再次開口。
  「技疏材淺,就不讓先生笑話了。」紅袖不客氣地甩袖,準備離開。
  「在下是聽,蕭浩然、蕭少俠說的,他說姑娘的曲,堪稱天下第一,來京城一定要見識見識。」
  「浩然?他在哪裡?」紅袖聽到那個名字,機動的回身,走道布簾前,激動的問道。
  「……天地為塚,黃土為祭,與千萬孤魂為鄰,屍骨葬於陰山。」那人沉默了一會兒,滴滴地說。
  「是嗎?謝謝你,告訴我,但我還是會等著他。」紅袖晃了晃身子,還是免強自己穩住,他扶著欄杆,對自己的侍女說道,「硯心,幫我把我的那把『醉紅塵』拿來。」

  紅袖接過,那向來悉心保養的琵琶,轉動琴軸,隨手撥了幾下,叮叮咚咚的絃聲,從指間流露。
  情,同聲出。
  
  紅袖開口唱道:「紅顏少年,輕狂,揮劍妄掃山河。易都、離鄉,問歸期?無望。歸期無望,只能隔江望夢土……」

  那是種悲傷,感嘆物是人非的悲傷,心中那幾分愁與思念,只有當事人心中,那根不願意被撥動弦能感受。
  琵琶的泣訴,有多少人能知道?醉紅塵,或許是告誡擁有者,不該在這凡塵俗世中,太清醒。一手醉紅塵,是誰?醉在這紅塵亂世中。是誰?醉在這狼煙不止的烽火嘉年裡。是誰?醉在這胭脂花粉的亡國之樂中。

  商女豈不知亡國恨?

  舉杯邀月,消國愁;對影掏腸,論報復。
  當年的那人,已經不在了。
  紅袖曲畢,收撥,雙手抱著琵琶,帶著寂寥的背影走下朗月台。

  「大汗,這樣好嗎?紅袖姑娘……」一直隱身在暗處的何源,悄悄地問。
  「何源,不用再說了,我不在是當年,那個他愛慕的少年,何必說出來,讓他失望?」帳幕後的人,掀開一角簾幕,看著遠去的背影。
  「既然,無力力挽狂瀾,只能天下為重,兒女私情……只能……。」
  那是一種只能放棄的痛,無法抹滅、忘懷的痛。
  月光打在那人的臉上,上面有條劃過眉眼的傷疤,卻不損他英氣的容貌,反道增添了些許的霸氣。

  隔年,燕國越過了長江,仗著一股破竹之勢,一口氣攻下南國的大半江山。南帝帶著其妃后、大臣,匆匆離開京城,只留下吏部尚書──何源,坐鎮帝都;隔年二月,何源開城迎請燕國大汗入京。
  三年後,燕帝平定了前朝的餘黨,給予前朝王室封地,賜封違命侯。

  當年的天音閣,在紛亂與戰火中,幾度轉手,裡面的歌妓舞伶,也換了好幾波。
  沒人知道,那以『反彈琵琶』絕技聞名的名妓──紅袖,流落至何方?
  雖然,被燕帝重用,成為一朝宰相的前朝尚書,何源,也多次尋找,指示全都無功而返。

  又是一年春天,燕帝率眾文武百官,至泰山上舉行封禪祭天。
  行至一處溪谷,一曲讓人不自覺止步的琵琶,從溪谷間傳來。
  一名村姑,手抱琵琶,坐在溪石上,暗紅色的紅綢,卻比不上他指間流露的艷麗。
  「恭候燕帝多時。」
  村姑放下手中的琵琶,深深向隊伍中的御駕施禮。
  沒人看清,他是如何動作的,一抹紅雲就直奔帝座御駕而去。

  「快攔住,是刺客。」伴駕的何源驚呼道。
  可惜,一般的衛侍與隨駕的大臣,還沒從琵琶留下的餘韻中清醒。

  紅袖闖入車駕,一把銀色匕首抵在座中人的心口。
  「是你!」他驚呼。
  「是我,昭昭,看來還是有這天。」身穿明黃、一身龍麟暗紋的青年苦笑道。
  音容已改,但人依舊是那人,只是以不復當時,那中興家國的少年心。
  「為什麼?」紅袖克制著自己顫抖的手問道。
  「蠹蟲已根深,不如付之一炬,重塑廟堂。」燕帝說,「民為天下,廟堂為輕,若是能讓百姓安居樂業,那麼顛覆一個腐敗的王朝也不為過分。」
  「好一個民為天下!」紅袖淒厲的笑道,「你可知道,戰爭讓多少人流離失所?可知道,路上的餓殍何其多?可知,被鐵蹄踐踏過的農田成為一片不毛之地?」
  「昭昭……」燕帝開口喚道。
  「別叫我,我是南國人,是你的敵人!」紅袖的匕首又逼近了燕帝胸口幾分。
  「我承諾,在我有生之年,一定將戰火造成的傷害,一一彌補回來,昭昭,你、我不該是敵人。」燕帝看著那沒有因為戰火,而添上歲月的臉,說道。
  「國破家何在?紅袖,已經是無國無家之人,只生立誓復國,不食燕糧。」紅袖傲然的說道,銀色的匕首在燕帝身上留下一道腥紅。
  越出車外。
  只是,從樂聲中回神的士兵們,已將他圍住。
  紅袖嫣然一笑,對著車座上的人;舉起比手劃過白皙的頸,如紅梅般的血漬沾染上士兵的衣盔。

  商女豈不知亡國恨?一闕後庭花,不過是為幾兩銀子,不淪落街頭。

  燕曆五年,燕帝泰山封禪與刺,帝重傷而歸。刺客行刺未果,自刎於泰山下。燕帝下旨厚葬,前朝遺民,其墓名曰:赤塚。受朝廷祭祀,以慰前朝先烈。
  百姓聞之,皆曰:「燕帝仁厚。」
 《燕史‧燕帝本紀‧封禪》

《琵琶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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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要三千字完結的短篇,我又暴字了(哭)
角色刻劃有待加強,力道不夠。(差評)
考慮開武俠短篇徵繳(找死)
夜深人靜,應該沒人看到我的更新和發言(鴕鳥心態)
心情不好,就給自己找個總麻煩,嫌自己的心不夠煩亂(找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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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6-8-20 03:54:43 | 顯示全部樓層
和子由澠池懷舊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甘肅,酒泉,綠洲一處,一名用帽沿遮住臉孔的旅者牽著毛驢,看著一只破爛卻依然飛舞的客棧旗幟。
  「客倌,你要住店還是打尖?」客棧小二,殷勤地招呼著。
  那是一間破舊的客棧,幾張勉強支撐的桌子上,有著斑斑污漬;他只是皺了皺眉要了間客房,把毛驢交給小二,便上樓休息。
  客房還算清潔,但離舒適還差的老遠。
  那旅者摘下掩面的斗笠與斗篷,一頭水藍的頭髮滑落下來。
  他隨手將斗篷與斗笠擱置在一旁,和衣倒在那過去他嫌硬冷床上。

        京城,教坊中,一處妝點雅致、看似富貴人家閨女的廂房,薰香裊裊。
  一個打扮清秀的女孩,挽著一個食盒,推門進入。
  他叫琥珀,是教坊中數一數二的舞伶,一手秀麗卻不失豪氣的劍舞,讓他在各式的夜宴中,贏得了不少的掌聲與纏頭、紅綃。但這都即將是過去式。

  「琉璃、琉璃,醒醒,要午飯了。」
  「不要吵。」簾帳後的人,翻了個身,嘟嚷了一句。
  一頭水藍的長髮,在帳簾的縫隙間若隱若現著,那是種妖異的顏色。
  已經梳洗好,練完早課的琥珀,無奈的看了一眼,自己名義的師姊,學藝上的師妹,嘆了口氣。
  默默地從懷裡掏出一個漆黑的小瓷瓶,混進了一邊的面盆中,墨色的顏料在水中伸展、拓張。
  拿過一旁的桃木梳,沾了沾染成墨色的濃稠汁液,往那水藍的頭髮上梳去。
  不過一柱香的時間,那異樣的水色長髮,就成了一頭黝黑。
  琉璃一直睡到申時三刻,才悠悠轉醒,他撥開簾子,像一旁的梳妝鏡望去……。
  「琥珀!你給我個解釋!」絲毫沒有一個閨閣小姐應有的儀態,他怒吼道。
  琥珀聽到他的叫喚,不漫不緊的放下手中的花妝劍,從院中走進屋裡。
  「這是怎麼回事?」琉璃怒氣沖沖地指著自己墨黑的頭髮問到。
  「你不會忘了?」琥珀一臉難以置信地反問。

  是啊!當時是自己忘了。
  琉璃輕輕的將沾染上黑色塗料的梳子,梳上自己那水藍的髮上。
  沒有人會在偷偷染上一頭不顯眼的烏黑,和梳上那自己老是梳理不好的雲髻。

  「說好了,今夜宵禁後,我們要離開這裡不是嗎?」琥珀提醒道。
  「好像有這回事……」琉璃努力的回想。
  「那還不起來準備?」琥珀輕斥道。

  是啊?還不準備?
  是該準備了,囚禁他們多年的教坊,和逼死師傅的王孫貴族,該讓他們適時的得到教訓才是。

  他忘不了,琥珀握著長劍,揮手要他快逃的畫面。
  終究,琥珀還是沒逃出來,他追上了師傅的腳步,葬身在那煙花火海之中。

  今晚是成國公府舉辦了宴席,邀了無數名教坊倡伶,到府中獻藝。
  也是今晚,他要火燒成國公府,以一個教坊舞伶的身分。
  他,葉琉璃,要讓那座血肉他們的教坊,在京城喪失立足之地。

  一曲扇舞,為他博得了丹陽扇的美名;也是那一舞,教坊的舞伶們得到了成國公府的招待,不用趕在宵禁前回到教坊;也是那一舞,成國公府陷入火海;那一舞,訂定了教坊被抄的命運。

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

  旅人雖然休息了一整夜,但是那些往事入夢,讓他感覺更加疲憊。
  換了一身乾淨的衣物,作了簡單的漱洗,他開始替自己著裝。一雙艷紅的宮扇,看似美艷,其實那扇骨是玄鐵製成的,內藏毒針,絕非一般旅人該配有的裝備。
  他收起了那惹眼的藍髮、戴上斗笠,覆好斗篷;將那雙和這身裝扮不符的紅扇收入袖中,踏出客房。
  付過房錢,正要離開,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不知從哪衝出來,抱住他的大腿。
  「大俠,收我為徒吧!」
  「不過世間一名過客,豈敢妄稱大俠?」旅人揚起一抹絕世的笑容,說道:「學武要做什麼呢?」
  「當大俠。」孩子說。
  「我叫丹陽扇,不是大俠,所以沒法收你作未來的大俠。」說完,跨上毛驢,像綠洲的盡頭走去。
  孩子眨了眨眼,他依稀看到那隱藏在斗笠下的眼睛,是一種瑰麗了紅艷,像是燃燒的火一般。


《和子由澠池懷舊》完


這是張很特別的單,所以為了不必要的困擾,決定先搞定他。
感謝薇薇的夢天使,給我這麼大的挑戰。
附上徵單:

姓名:葉琉璃
稱號:舞扇者
性別:女
外表:水藍色的頭髮綁成高馬尾,火紅色的雙眼,身高約165
職業:旅行者
個性:溫和,但只要朋友受傷,就_殺無赦,內在腹黑型,有起床氣
備註:有人陪我聊天就好,我怕寂寞~(喂

─────────────────────────────


感謝看文。
有興趣可趁周日結束前,來填個單→徵單處

然後,喜歡原創的朋友麻煩來填個調查,拜託!→【活動調查】非官方原創文比賽調查帖
最後,有開評論專頁(只收原創),需要自入,看規則→點典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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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5 16:32:53 | 顯示全部樓層
少風的古代武俠寫得很好呢~

我就寫不太出這種殺伐之氣,武鬥什麼的...

望你繼續努力,寫出新作品!

點評

謝謝,我還有很多地方需要修練呢!(玩的方向太多了。)  發表於 2016-9-5 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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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6-9-5 00:26:47 | 顯示全部樓層

清明

清明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江南多煙瘴、毒蟲與兇獸,被流放來此地,說穿了就是等死。
  上官辰信步下了渡船,沒打傘,就這樣率性地踏入,清明煙雨壟罩的江南。
  他一心為國,卻落得黨爭失敗、流放的命運。
  曾是御前三品帶刀護衛地他,在金鑾殿上是何等威武;輕甲赭紅衣,協助京兆府尹辦理大小冤案,妄圖洗淨天下不平。奈何水清則無魚,天家地制衡之術,容不下他們。
  曾經的京兆府尹──趙廷,將在秋後問斬,幾個衙內、侍衛不是流放,就是充軍。
  他被流放到江南,這未開拓的荒山野嶺,該感謝皇恩的浩大仁慈了!

  細雨隨風飄搖,在江邊勾勒出一幅濛濛的水墨。
  風景秀麗上好,卻非故鄉,他不過是個異地游子,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再踏足故土的浪人。

  在他看著這江南山水感嘆時,不遠處傳來一陣爭執。
  一個地痞流氓扯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孩子斥喝道:「臭小子,把錢拿出來!」
  那孩子不可能是那地痞的對手,被打的蜷著身體、縮成一團。
  上官辰那深植在心中的俠義精神,自然容不下這事在自己眼前,繼續發展下去。
  他拉住那地痞,正要揮落的拳,和氣的說:「這為壯士,請高抬貴手,孩子身子骨經不起這樣的打。」
  地痞抽回自己被攔下的拳,憤憤的說:「哼!這種偷兒打死都不足惜。」
  說完,又是舉起拳頭往那孩子身上招呼。
  上官辰忙拉著遍體鱗傷的孩子避過。
  「有話好說。」上官辰用手中的寶劍,攔住接下來的攻擊。
  「讓他把我的錢包還來。」
  聽到地痞這話,原本不發一言的孩子開口了:「我沒偷錢。」
  「你……」地痞一聽指著那孩子,氣得說不出話來。
  上官辰也懶得再廢話,隨手一錠銀子拋給那地痞,就帶著孩子走屋簷離開。
  「我沒偷錢。」和上官辰一同窩在樹上躲雨的孩子,悶悶地吐出這句話。
  「是嗎?我信你。」上官辰嚼著草根,看著越下越大的雨說。
  「那你為什麼還給他銀子?」孩子不解的問。
  「因為他只是要錢。」上官辰理所當然地說,「如果他是要命的話,也不會和我那麼多廢話了。」
  「那你為什麼要幫我?」孩子的眼直勾勾的看著上官辰。
  「為什麼啊……,」上官辰看了看逐漸昏暗的天色,摸了摸下巴,然後自嘲的說,「大概我太愛打抱不平了吧!」
  「是壞事嗎?」孩子似懂非懂地問道。
  「是好事,但有時候是會害人丟掉性命的好事。」他又想起了,被關在天牢裡等候秋決的朋友。
  『不要妄想來救我。』那是趙廷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因為死趙廷一個,能免去很多人的家破人亡的命運。
  他還真是……無能,不能出手救出護著他的好友。
  
  「小朋友,你知道哪裡有沽酒嗎?」看著天色最後一絲光亮被夜色吞噬,他平靜地問道。
  「有啊!離渡口在過去二十里的杏花村,那裡的酒是這附近最好的。」
  「是嗎?」
  他是不可能在秋決前趕回京成了,那麼買一杓異鄉的好酒,遠弔愛酒的友人,是他最後能做的。

《清明》完


  拖了兩個禮拜終於寫出了第二篇了(開心)
  容易受事情影響心情,需要多多改進。(檢討)

  這篇比較偏純古風吧?武打武鬥的場面趨近於零。(差評)
  上官辰的個性表現不夠明顯、生活。(差評)
  又有小朋友串場(這個......好像不能丟差評)

  其實,想用著個角色表達一種被迫,隨波飄盪的無奈,可惜沒有表現的很好。

附上徵單:
姓名:上官辰
性別:男
個性:表面上溫和大方,實則腹黑。有正義之心,最愛打抱不平。很常被捲入官鬥中。
備註:其實,他只要活到最後就好,失戀了沒關係。

感謝,凌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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