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玫瑰 (Rosa hybrida) 上
放學後的走廊空無一人,落日的餘暉透過透明的玻璃窗撒了一地淒豔的金紅,天邊的雲彩被晚霞灼燒的一片鮮紅,讓人讚嘆之餘不免有些惶惶不安。
「繣,為甚麼要分手?」少女抽抽搭搭地擦著不斷滑落的淚珠,高高束起的馬尾在殘霞下呈現火焰般綺麗明豔的色彩,她的雙眼已經哭到紅腫刺痛,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發出軟弱的啜泣聲,儘管整個人不復平時的凌人、狼狽不堪,她還是努力要挽留眼前面對著少女的男孩。
與她相對的少年神情至始至終皆平淡的接近冷漠,不可否認的是少年擁有讓少女如此低聲下氣的資本,落到肩頭的烏黑碎髮參差不齊卻不顯邋遢,就像是設計好的飄逸,皮膚白淨,眉目如詩如畫,細長微揚的眼角帶著水墨般清雅的韻味,薄唇緊閉一言不發,人家說薄唇的人寡情,如今來看也並非個例。
「繣、你倒是說說話啊!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說、你說我可以改的!」說著三流言情小說才會有的台詞,少女使力搓揉模糊的眼睛,少年清俊的臉龐已經像是隔著一層白霧,這使她覺得自己似乎就要這麼失去他了,這個認知促使她的思想更加絕望。
「梓學姊,沒什麼好說的,感情來了所以在一起,感情淡了所以分離,這有什麼不對嗎?」少年微微側過頭,大半邊的臉龐被夕陽渲染成緋紅色,臉部的菱角被溫柔的光線撫平,然而另一般卻被黑影浸蝕,灰藍色的眼珠如同玻璃珠,反射不出任何情感,冰冷的目光像在注視著一齣令他興味索然的鬧劇。
「繣、我………」少女張了張嘴,一方面唾棄著自己的花癡竟然看少年的側臉看到癡迷,一方面又慌張不知所措的想再多說些甚麼阻止少年道出那最殘酷的審判結果,話語卻像泡沫一樣脆弱地吐出唇邊就消散,腦海中能說的、不能說的都已經說盡了,她還能怎麼辦?
「我再說一次,我們從今天開始就只是學姊跟學弟,我們、結束了。」繣說完就轉身離去,少女慢了半拍伸出去的手臂也落了空,只能眼睜睜望著少年瀟灑殘酷的背影從指縫溜走,被泣血似的橙紅吞噬殆盡。
淚水將眼眶填滿,少女頹敗的跌坐在冰涼的走廊上,膝蓋大力的撞擊到地面發出空洞的聲響,少女覺得那應該是自己心碎的聲音,也或許是淚水敲在心底的回聲。
與繣相處的場景一點一滴地重播,少年溫柔的笑、困擾的皺眉、寵溺的勾著嘴角,有時候壞心的作弄;她幾乎以為這就是人生的跑馬燈了,她絲毫不懷疑自己下一秒就會因為心痛這個病名死去,胸腔的窒息感愈來愈強烈,呼吸凌亂地沒有章節,她依然不放棄的高舉著藕白的手臂,妄想著少年幸許會回頭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玩笑,笑著輕吻她的頰,說:妳總是那麼傻。
她遲遲地離不開原地,腳像生了根似的怎麼也不肯挪動半下,連眨眼都覺得奢侈,那是少年留給她的最後一抹背影,她想要將它印在心裡一輩子,不知不覺周圍變得一片漆黑,夜晚已經無聲的來訪。
清潤的月光就像少年的微笑溫柔地撫過她的側臉,呆然無神的棕褐色眼眸黯然失色,退去了少女該有的神采,一瞬間蒼老起來的她彷彿老了十幾歲。
直到夜色深沉,群星爍爍她才慢吞吞地站了起身,捶了捶麻到毫無知覺的腿部,拖著孤單的背影遠去,腳踩著與少年背離時相同的道路,踩過他踏步過的沙塵,嗅過他呼吸過的空氣,心還是痛得厲害,她的靈魂像是分成兩半,其中一般悲痛著戀情的結束,另一半則嘲笑著她的卑微死心眼。
「啊……我忘了……他已經、不會在等我了。」露出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梓捶在身側的手縮握成拳,指甲劃破肌膚產生細小的刺痛,她想起了繣曾稱讚過她的指甲很美,為了讓他能多讚美自己一些她還特意留長。
仔細想想原來自己才是這段感情的被動者,被告白、被照顧著,最後理所當然的被拋棄,無怪乎繣,只是自己享受著他的溫柔,卻不曾付出些甚麼。
──是不是已經來不及了呢?
她渾渾噩噩的走在空曠的校園,鈴蟲鳴叫的脆響提醒了她夏天的來臨,這時,一個聲音打破了那將人的精神一點一點蠶食的寂靜。
「女孩子一個人晚上在校園內閒晃是很危險的喔!」
「繣!?」第一個反應就是,他回來了!第二個反應是,怎麼可能?內心固然消極,她還是下意識地依循著聲源望過去,只見在月光下靜靜佇立著一名少年,身上穿著零號學院高中部制服,胸前打著象徵二年級的黑紅二色領帶。
普遍的黑色短髮蓋過耳垂,長相稱不上突出但有著一股魔魅的妖氣,額前垂著幾綹遮住眉眼的髮絲,其餘的用黑色髮夾固定在一旁;他獨自一人置身於白花之中,銀色的月光使他的身影增添了些許透明感,彷彿不是該留在塵世的夜妖精。
「學、學長......?」見到比自己大兩屆的學長莫名其妙的站在後花園中央,周圍盛開的花似乎都成了他的陪襯,不再起眼。
「嗯…我來猜猜,這付傷神的樣子,應該是失戀了?」不認識的學長一針見血的戳進了她潰爛的傷口中,翻攪著心酸失落以及滿腔委屈。
「夠了!學長你是來取笑我的話請適可而止。」少女柳眉倒豎,忿忿不平的模樣巧妙的掩飾了她快要哭出來的神情,只有她自己清楚如果在待下去自己一定會崩潰,再也站不起來,最好的證據就是她流了滿掌的鮮血與近乎站不穩的腳,身上沒有一處不顫抖的。
「學妹妳誤會了。」學長連忙解釋,「我不過是覺得妳很像我心愛的戀人——嗯,帶著茉莉花的香氣。」黑髮學長幸福的笑著,那抹全心全意沉浸愛情裡的滋潤笑意在甫面對失戀的少女眼裡扎眼的可惡。
梓知道自己的臉色絕對難看到了一個極致,她無暇顧及面部肌肉維持雲淡風清,也無暇控制酸澀的眼眶泛起水霧,迅速凝結的淚珠噗簌簌地滴下,砸在石子地上畫出深色的悲傷。
「唉呀呀妳別哭!我不是故意要惹妳哭的抱歉!」看到少女默默垂頭隱泣,學長一時之間也慌了,趕緊道歉外加安慰,「男人再找就有了啊!」
「嗚哇啊啊啊──!」學長愧疚的安慰像是按壓下內心的某個開關,頓時淚水潰堤,梓毫無形象的大哭出聲。
學長皺起眉頭苦思勸慰少女的臺詞,突然想起了口袋中的東西連忙掏出來,走了幾步到了少女面前,牽起少女的手將那張薄薄的紙片交托給她。
「只要到了這裡,就能解決愛情的煩惱喔!」為了增加他話語的可信度,學長在後門補上一句:「我就是去了那裡之後才成功追到我現在的戀人。」
聞言,少女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攥緊手心,用哭糊了的眼仔細看著那張卡片。
雪白的紙張印著三行黑字:
「X X 情 人 養 成 中 心
可 諮 詢 任 何 關 於 戀 愛 的 問 題」
最後一行是地址,紙片上沾著不明的鐵繡色漬跡,少女看完後不明所以的抬頭想要詢問學長與之相關的問題,卻發現眼前並無他人。
月色像聚光燈似的照耀著無人的舞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