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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傳說同人】群星之下(09/20)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1-11-30 20:00 編輯
Chapter4
涅瑞伊德斯,銀冕海的天鵝、鮫女之梳與王國寶冠的明珠。
戴米爾把重心壓到後腳上,跨躍著跳下了最後一階船梯。午後陽光正烈,陸地沉積著層使人倦怠的氤氳熱氣,航行多日以來,他終於再度踏上沉穩堅實的土地,潮腥與香料發膩氣味的暖風吹拂著他的面頰,帶來一片人流絮語組成的浪潮,白磚石牆與藍彩拱頂間不同調子的語言和聲似的交織穿插,如一曲和音在異國港口的天幕下起伏。
黑影劃過天空,白鷹輕鳴,戴米爾穿過絮湧的人群向前,行經喧鬧的海員與卸貨的牲口,幼時曾長時間以閱讀排遣而留存腦中的知識如書卷徐徐鋪開,和如今得以親臨的景致縫合:涅瑞伊德斯位於統治半島的奧西爾王國南方,托羅涅角北方、西臨發源於中部谷地的多裡斯河出海口、南朝銀冕海,漁場幅員廣博、港闊水深,同時憑藉絕佳的地理位置成為串聯地區貿易航線的主要港口,因此可謂商客與船家的天地,無數來自世界各地的船隻彙聚於此,一年四季、無時無刻吞吐著數量驚人的金幣與資產,為統治這片土地的家族帶去了豐厚的財富。
海鷗與渡鴉盤旋半空,昭示船隻入港的長號連綿,戴米爾佇足望去,海面風吹帆鼓,船隻若不過千也有數百,若非妝點極盡窮奢便是宏偉如移動的軍事堡壘,形體次些的則有著銀魚般的流暢外型,盾堅船利,連成一片足以遮蔽天空的風帆鼓蕩不息,襯著其上象徵商船所屬的各異紋章栩栩如生,戴米爾看見索姆人的銀刀新月、水之妖精的渦蛇與雲夏的蟠螭紋,再往遠處去他還能辨認出那些屬於古老家族而非種族勢力的徽印:妖精家族的王裔印與雪野一族的龍紋皆赫然在列,他一個個看過去,視線最末處一艘寶船雕樑畫棟、甍宇精典,雪青帆上銀月竹紋雅致秀美,於日光下如夜中雲霧般華彩翩妍。帆下一男一女立於桅欄旁,年長的男性身著深色羽織,劍眉星目、氣宇軒昂,侍立旁側的少女烏髮黑眸,容顏嬌美如櫻、精緻如陶瓷,身著淺色振袖,站在日下便像是披了一層凜冽的雪。
清風像是短暫驅散了盤桓不去的潮腥,戴米爾聞見生鐵與火焰的氣味,那氣味隨即又被卷走,戴米爾潛心望去,看見寶船將要靠岸,陸地上一隊衛士已在岸邊隔出了一片空地,同時亮出了此地的領主家族旗幟,一名身穿華服的青年則站在隊伍最前方──想來寶船上的來者是貴人身分,畢竟能讓一地領主以儀仗迎接的也唯有同等或更高地位之人才能獲此殊榮。
沒有再繼續窺視下去,戴米爾收回目光轉身走向關口的方向,他懶於加入等待身分核實的長隊,而是跨出隊伍徑直來到佇立在側的守備隊跟前,武裝精良的守衛們站姿筆挺,清一色鋼青色盔甲上是交尾人魚的紋章,象徵著此地的統治家族。戴米爾向守備隊長展示文書與海上組織的徽章,得到一聲響亮的問候。
「海上異狀處理組織的白袍閣下,以群海見證的神聖公約之名,涅柔斯家族向您問好。」守備拉下面甲目光嚴肅地向他致意,得益於海上組織和諸多海港城市的聯盟締結,擁有職務在身戴米爾的手續進行得更快也更流暢,片刻後守備隊長將文書與徽章重新交還給他,「只是禮貌性的詢問,閣下,您有物品需要呈報嗎?」
「沒有。」戴米爾給了他一個友善的微笑,將徽章收回斗篷底下。
守備隊長準備自隊伍中指派一名成員帶領他離開港區,戴米爾有禮而堅定地拒絕了,他獨自一人再度加入人流中,穿越整片區域花了他一些時間,顯然統治此地的領主並不吝嗇于以精緻鋪張的建築彰顯家族財富,自內港一路向外,寬闊筆直的街道皆以純正深灰的石料鋪成,以回異於旁側岔道的淺灰石料替遠來者指引方向,而道路兩側每隔一段距離便豎立著一座白色大理石雕像,每座高約兩米,都是面容、型態各異的美麗少女,神態歡欣與嗔怒皆有,身姿行步或舞蹈各異,戴米爾依次掃視過去,憑藉對此地信仰的瞭解,他猜測這些都是淹神信仰的雕刻──神祇的九個女兒,分別象徵了海潮的九種面向。
但這些都不是最出色的部分:行至道路的盡頭連接著一處幅員遼闊的圓形廣場,戴米爾在熙攘的人群中放慢腳步,注意到鋪滿廣場地面的並非先前的灰石,而是另一種色澤如大海輝映夜空的藍灰色石磚,而地面每隔一段距離便鑲嵌著淺色石刻的描金浮雕,潔白高聳的半月型圍柱列環侍廣場兩翼,頂端相連的帶飾浮雕著恢弘的景象:天幕與繁星、深淵與火焰、遠古年代潮水與雷電相爭、神祇破開天空與大地而來、海蛇潛行駿馬馳聘、渺小如凡人敬畏仰望,一切敘事皆關於海洋締造的古老神話。三十六根立柱巍然聳立,將這些精緻絢爛的文明刻印托向天空。
廣場中央是一座人魚雕像──一如港口守備身上的紋章。巨大甚至高過列柱的純白石料被雕刻成一雙人魚少女形象,彷若雙生的兩張面孔姣好美麗,白石肌膚細膩無暇,在日照下像是發著光;裝飾著珠寶與臂釧的手臂同時向上托舉一座金杯,杯中呈著火焰色澤的瑪瑙,深淺不一的珠光替人魚少女瑩白的面頰染上一層生動的緋紅,工匠在雕像的雙眸處用上了最明澈璀璨的藍鋼玉,因此她們的眼中便如同躍動著星藍的火光,眼尾描繪著典雅的金線花紋,又往下延伸至下顎、側乳以及髖骨,雙乳下方至臍部則以湛藍、琉璃及紺青色的細碎寶石漸層妝點出流光般的虹彩;腰部以下,打磨至薄如蟬翼的玉石鱗片細密層迭,雙尾交纏,在日照下仿若淺海中被陽光照得晶瑩的蒼青珊瑚。
戴米爾走近了雕像,距離縮短後,他幾乎籠罩在人魚少女舉起的金杯影下,雕像腳下聚集著小部分的流動商販,但已足以看清雕琢成海浪狀的基座、點綴在浪潮間以各色珠貝鑲飾的海族,以及底部雕刻藍金描邊的花體銘文,涅柔斯家族的箴言:真理至上。
據戴米爾所知,涅柔斯家族以其財富贊助文藝發展的歷史由來已久,而這座顯然耗費無數人力鉅資打造、將家徽具象的雕塑更是近百年前某一任家主召集當時最負盛名的匠人所建,以之作為彰顯家族財富與恢弘偉業的象徵。戴米爾又走近了些,藍天之下他仰望人魚美麗疏離的面容,而後發覺比起人魚,這座塑像的面容就審美而言反而更貼近人類。
他或許太過沉浸於思考了,直到有什麼撞上了他的後腰,肩上白鷹陡然振翅飛起,發出帶著抱怨的鳴叫。
戴米爾沒有感到惱火,撞上他後腰的力道比剛出生的小馬駒強不了多少,事實亦相差不遠,他迅速轉過半身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東西──不是『東西』,那是一個小女孩,不超過六歲,淺棕色的頭髮編成了短短的辮子,圓圓的小臉上滿是恐慌,她看清了戴米爾,驚慌地尖叫起來。
「放、放了我!」女孩尖叫著,她瞪大眼看著戴米爾,哽咽著轉換為另一種語調,「求求您,先生……」
戴米爾低頭看著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一陣淩亂的喧嘩與腳步聲傳來,像是一群騾子急吼吼地通過陣地,隨後在他們身後戛然止住了。
戴米爾回過頭,看著闖到面前的一班子男孩,領頭的那個至少已經八歲,以那年紀標準而言既高且壯,穿著襯衫和一件嶄新的棕色皮背心,「你抓到她了!」男孩朝戴米爾大喊,戴米爾回頭看了眼女孩,女孩不尖叫了,她的眼眶依舊發紅,嘴唇卻倔強的抿著,用沒被抓住的那只手緊纂著洗得有些發白但乾淨的亞麻裙子邊角,戴米爾重新轉向男孩的方向。
「發生什麼事了?」戴米爾心平氣和地問。
「這是個小賊!」男孩嚷道,女孩隨即尖聲反駁,但被男孩更大的音量蓋了過去,「她搶了屬於我們的東西!這個不知廉恥的小──」「才不是呢!」女孩使勁尖叫起來,令人意外於那麼瘦小的身體能夠發出這樣響亮的聲音,「我憑自己的本事掙來的!」她鬆開裙角朝男孩們揮舞著拳頭,指縫間漏出銀幣閃爍的光芒,「這本來就是我的!好心的紳士選了我替他辦事,沒選上是因為你無能!只會在這兒欺負小女孩,你的玩意兒是被魚咬掉了吧!」
「你!」男孩氣得雙眼凸出,瞪視的模樣好像一隻被吹脹了的青蛙,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他指揮著身後的跟班上前來抓女孩。戴米爾覺得他聽夠了,他向前一步,對孩童而言已足夠高的身軀將女孩擋在身後,威嚇著虛張聲勢者停下了動作。
「幹什麼?外地人。」領頭的男孩目光陡然不善起來,他瞪著戴米爾,語氣無禮,「少管閒事,否則有你好受的。」
戴米爾瞭解這種情況──港口或大城市多少都有,幼童或大點年紀的孩子,遊蕩在城市的街道與屋簷間探聽訊息、傳遞信使、從往來過客手中以微末服務賺取酬勞,不少甚至會結成幫派團夥行動。
戴米爾鬆開了女孩的手臂,轉而拍了拍她的發頂表示安撫,女孩的個子瘦小,身高只到他的腹部,但這一系列動作後她彷佛機靈地明白了什麼,轉而緊緊抓住了戴米爾的衣角,自斗篷後探出臉來看著那群男孩。
「我很懷疑。」戴米爾俯視著領頭的男孩,語氣巍然不變,「聽著,轉過身去,離這女孩遠遠的,所有人都不會有麻煩。」
「如果我不呢。」男孩環視四周的跟班,而阻攔他的戴米爾雖年長卻並非成年人,這顯然給了他底氣,「外地人──初來乍到,是吧?這兒有這兒的規矩,你要是識相──」「識相?」戴米爾笑了,聲音毫不掩飾嘲弄之意,「你又是誰,膽敢于王國的土地妄稱律法?此地的領主涅柔斯家族僅有一子且早已成年,你的年齡也尚無法述職,所以你是什麼?一群無知小鬼中最自命不凡的那個?讓我猜猜你有什麼頭銜,後巷的公爵?啤酒桶的王子?鰻魚街之王?」
戴米爾每說一句,男孩的臉就脹紅一分,女孩更是毫不客氣地噗哧笑了出來,使之猙獰的神情達到最高點。男孩示意跟班們上前,戴米爾瞇起雙眼,神色帶著警告,於是後者大部分畏怯了,那些個頭甚至沒過戴米爾肩膀的男孩們躊躇著彼此推搡起來,少數則盯著戴米爾斗篷下露出懸在腰間的刀柄目露驚慌。
正於此時,白鷹結束了短暫的低空盤旋再度降落在戴米爾肩上,猛禽下落的聲勢逼人,站得稍靠前方的幾名男孩張著嘴向後挪動,神色隱隱透出驚懼。
「別害怕。」戴米爾睨了他們一眼,轉變為一種愉快刻意的悠閒語調,「這是我的朋友,貝努。他是很好的夥伴,狩獵時比騎手更敏銳、飛得比馬匹更快更遠,一旦發現獵物就會用爪子刺穿目標,然後用尖尖的喙捅穿眼珠──那是最脆弱的地方──直接破壞大腦,有時候會把腦漿一起扯出來,但獵物會是最完整的。」
他笑吟吟地說著,漫不經心踏前了一步,男孩們登時像堆鵪鶉似的縮成了一團,帶著掩飾不住的驚恐表情不斷瞟向戴米爾和他肩上的白鷹。
於是站在最前方的領頭男孩再度變得顯眼了,他的神情因憤怒與屈辱扭曲著,先是忌憚地瞥了一眼白鷹,又恨恨地瞪著戴米爾,「你會後悔的,外地人,」他咬字咬得很重,「我叔叔是守備隊──」「守備隊?他們剛才在港口向我問好呢。」戴米爾語氣輕快,像是被逗樂了,「你要跟我回港口去,介紹你叔叔給我認識嗎?」
領頭男孩的臉孔完全脹紅了,顯然最後一個可用來恐嚇他人的依仗被直白戳破的感覺並不好,他的臉色又很快灰敗下去,如直線落到水底的石頭,顯而易見的不安和兀自支撐的強硬在他臉上僵持著,但礙於臉面卻也不肯就這麼轉身逃走,戴米爾認為是時候給出一點『動力』了。
一聲鳴鏑般輕盈響亮的哨音,白鷹再度振翅飛起,男孩情不自禁地退後,瞳孔下意識隨著鷹影移動,白鷹短暫迴旋、如離弦之箭猛然撲下,「啊啊啊啊啊!」男孩扯著嗓子大叫起來,被猛禽正面攻擊足以成為最糟糕的噩夢,在鷹翼拂面的一瞬間便丟盔棄甲扯去所有矜持,男孩以手掩面,轉身連同他的跟班連滾帶爬地向反方向逃去,白鷹迅速跟了上去,追著隊伍末尾發出一連串嚇人的尖鳴。
兩人在原地看著他們跑遠了,戴米爾轉頭看著女孩,「所以──你沒事吧?小女士?」他蹲下身以和她視線平齊,女孩朝著他睜大了杏仁核狀的眼睛──雨後新芽一樣的嫩綠色,此時像是晨霧中的森林般光澤濕潤,她的目光在戴米爾和男孩們離去的方向之間來回移動著,牙齒不安地咬著嘴唇,像是猶豫著想要說點什麼。
「他們不會有事的。」看出猶豫所為何來,戴米爾安慰她,「只是嚇嚇他們……貝努不會真把他們眼珠子摳出來的,頂多用翅膀敲敲他們的頭。」
女孩的雙眼在這句話後顯而易見明亮了,霧氣雖未完全消散卻已變得稀薄,她貓兒似地彎著眼發出一連串快樂的笑聲,她笑得實在太開心了,以至於戴米爾不得不再度輕輕攬著她的肩膀以防止她摔倒。
「謝謝您!」女孩高興地說,歌唱似的歡欣,「杜伊──那些傢伙,他們早該得到教訓!感謝您!先生!」
「妳認識他們?」戴米爾詢問,他看見女孩頰上的些許汙跡,伸手自懷中拿出一塊乾淨的手帕遞過去。「杜伊的父親是船長,叔叔是那些穿盔甲的士兵之一,他跟他那些愚蠢的跟班可喜歡炫耀這點啦,」女孩接過帕子在臉上擦了一陣,初見時的驚惶戒備皆已遠去,話語倒豆子似的滔滔不絕往外漏,「成天像群鬣狗似地晃來晃去,還總欺負那些打不過他們的人……不過就是仗著人多,一群欺軟怕硬的慫包!」
戴米爾因為女孩話語中天真稚氣的正義感微笑,「那麼,妳只有一個人,在不佔據優勢的情況下挑釁並不是什麼好的做法。」他看著女孩膝蓋和肘上擦破皮的紅腫,「今天我趕走了他們,但往後可沒有人能隨時幫妳,是吧?小女士?」
女孩愣了一下,而後臉頰上浮現羞赧的粉紅色,「我才不需要幫助呢!」她賭氣似地說,聲音脆生生的像瓷器響動,「我原先要跑到雕像腳底下去的,」她伸出手指著人魚塑像的基座,「只要我跳上去,他們就不能打我啦,領主大人的律法禁止任何野蠻的行為在這兒發生,他的叔叔是誰都沒用。」女孩揚起臉看著戴米爾,嬰兒肥的臉蛋上帶著驕傲的神氣,這令後者再一次聯想到貓咪,另一種靈動嬌縱而惹人憐愛的生靈,「真是一位聰明的小女士,」戴米爾發覺自己今日微笑的次數有點多了,「不過律法可沒禁止他們在這兒蹲守,妳打算待多久呢?」「不需要很久!」出乎意料,女孩立即回答道,「我可以跟著定時巡視的衛兵走,衛兵眼皮子底下他們不敢怎樣的……或者我待到黃昏,我哥哥會來找我的,他一個人就能把杜伊和他的跟班揍趴下!」
她像只鳥兒興奮地蹦跳著比劃起來,就像任何崇拜兄長的妹妹那樣,而後瞥見戴米爾打趣的眼神,再度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對了,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我叫蕾貝卡,媽媽都叫我芮。」
「蕾貝卡。」戴米爾重複了一次,對上蕾貝卡明亮而透著期待的綠眼睛輕輕地笑了,「我叫戴米爾,圖林.戴米爾。」「您是從泰錫地區來的對嗎?」蕾貝卡立即高興地道,反應機靈,「我聽過從西部過來的旅客是這個姓氏。」
戴米爾點點頭,鼓勵的語氣,「看來妳知道的不少?」
「我常常在港區待著,」蕾貝卡驕傲地說,「來到這裡的客人們總會需要讓旅行便利些的服務,我不常接到像搬行李這種需要力氣的活兒,但像是當日的報紙、送信或嚮導這類的工作啦……我都可以做得很好,我個子小,跑得快。」她說著,揚起臉用希冀的目光看著戴米爾,「您需要任何服務嗎,先生?」
戴米爾看起來顯得驚訝了,並一時不知該不該為女孩靈活的生意頭腦而發笑,但接著他溫和的凝視著蕾貝卡──聰明機靈的幼崽總是討人喜歡的不是嗎?而且蕾貝卡無疑是個可愛的小女孩,年長者對幼小者本能的愛護情節在作祟,這種情況下恐怕讓她失望都像是一種罪過。
「我恐怕沒有足夠多的行李給妳搬。」戴米爾的嗓音和煦,「不過我初來乍到,還沒找到下榻的地方。以及,關於七日後的普勒伊德斯祭典,妳願意給我詳細說說嗎?」他張開手,掌心躺著幾枚銀幣。
蕾貝卡飛快地點頭,又搖頭,「不收您的錢──先生,您幫助了我,服務是免費的。」她像是迫切想證明什麼般急急吐出字句,又小心地覷著戴米爾,「而且這太多啦,先生,這樣的服務頂多值幾個銅幣而已。」
而她的上一位客人給了一個銀幣,所以這就是那群小鬼眼紅的原因──戴米爾從善如流收回了手,蕾貝卡在他起身時用小靴子輕輕踱著地面,像山雀在枝頭上用細小的腳爪敲擊樹木的縫隙,「如果您想要找住宿的地方,城區裡頭有些大家族的產業,我知道該怎麼──」「我對環境沒什麼太高檔次的要求。」戴米爾語氣溫和,「普通的旅店就可以了,我想港區這裡應該就有一些?」
「是的,港區也有客棧,但大多是短暫停留的水手和海員才會居住……」語尾聲音弱了下去,蕾貝卡微微張著唇,戴米爾注意到她的重心從一腳轉移到了一腳,「如果您允許的話,」她像是鼓起了勇氣,「我為您推薦我嬸嬸的旅店,『銀鱒』客棧,距離這兒兩條街而已,食物是最好的,而且有四層樓,能夠俯瞰大半個港區呢。」
蕾貝卡抬頭看著他,看起來像是擔心戴米爾會反駁,但後者只是微笑,眼神溫和,「聽起來很不錯。」他說,「我的一位舊識也曾向我推薦『銀鱒』,看來這就是所謂的緣份了。」
得到了準確答覆的女孩明顯高興起來,發出低聲的歡呼,他們一同離開了廣場,蕾貝卡蹦蹦跳跳地在前方帶路,一邊如戴米爾所要求的那樣給他講述關於祭典的資訊,「普勒伊德斯祭典──在每年秋季的最後一個月圓時舉辦,我們會稱為汐神節,是為了迎接女神們從深海返回所舉辦的節慶,每年此時都是最熱鬧的時候,要我說,您可真是來對時間了,先生。」蕾貝卡的語氣熱情,纏著紅絲帶的棕色髮辮在背後如水塘中鳥雀抖動的尾羽般一跳一跳著,「無數人會從各地趕來參加盛會,慶典將持續整整半個月,宴席與美酒徹夜流淌,領主舉辦的比武大會是最受矚目的盛事之一,騎士與吟游者皆在此尋求晉身之道,人們常說,這時的涅瑞伊德斯街道上流淌著酒與蜜,空氣是香料與黃金的芬芳,若只需喂飽一百萬張嘴,那我們便有一千萬條麵包可供揮霍。而當夜幕降臨,焰火將點燃天空,每晚在港邊我們都將焚燒祭品與火炬──請看那兒,」
他們在一處街口的分岔點放緩腳步,戴米爾沿著蕾貝卡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修建寬廣的道路盡頭隱約可見高矮形制不一的石造圓頂,其下的建築被半人高的紅金色磚牆包圍掩去了大半,半空煙塵繚繞,遠遠望去便像是烈火中高溫焚燒著的一枚枚灰白炭塊,牆後有隱約的敲打聲傳來,風中卷來一股火燎的氣味。
「那是匠藝院週邊的一部份,正門得繞遠些才能看見。如果是泰錫地區人士想必您聽說過,涅瑞伊德斯的冶金與鍛鑄工藝是頂頂有名的,外海島嶼開採的礦產大部分都在這兒進行處理,中部和北部的一部份金銀礦也會順著多裡斯河運送到這裡來加工,匠藝院內有雕刻家、金工匠人和煉金術師群集,每年的這個時期他們也是最繁忙的,不只是大量增加的訂單,在汐神節──普勒伊德斯祭典首日節慶遊行時的前導花車會由匠藝院的工匠們打造,這通常也是職業行會或匠人展現自身技藝的重要時刻,優勝者將得到領主的召見,甚至關係到來年的訂單,因此工匠們都會花上大心思去準備──如果您為祭典而來,先生,節慶遊行可是最不容錯過的部分之一了。」
蕾貝卡所敘述的內容中有部分比起嚮導更像是背誦,戴米爾能聽得出來,但他只是笑了笑,為詳盡的介紹而點頭,「我聽說遊行會持續一整天,難道說期間所有的遊行物件都是藝院匠人所打造?那可是非常大量的工程。」「不是的。」蕾貝卡趕忙解釋,「參與遊行的不只有匠藝院,城中某些店家也會藉此宣傳產業,還有往來的其他城市代表……這些才組成了遊行隊伍的整體,畢竟如您所說,這是很大的工程。」她轉了轉眼睛,扭頭向港口的方向,「汐神節除了供奉女神外,也是許多城市共同參與的節慶,前幾年還有學院來這兒招生呢……您從港口來,應該見到不少大船吧,最近若有貴人的船隻入港也應該都是為慶典而來,」蕾貝卡小小停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什麼愉快的事情而微笑,「每年這段時間也是像我們這種替旅客辦事的服務收穫最豐富的時候,這是很好的時節,先生。」
他們繼續前行,匠藝院的紅牆隱沒在建築物的遮蔽之後,戴米爾注意到靠近港區的建築多半不高,建材用上了木板、石料、瓦片皆有,比起民居更多是與商鋪綜合的混合體,門邊招牌用途的低矮旌旗翻動起伏,空置的酒桶和承載貨物的陳列架隨處可見,蕾貝卡顯然與這一帶的居民都十分相熟,她揚著討人喜歡的笑臉和路見的每一位行人打招呼,一邊將店家都指給身後的戴米爾看。
「那是約安的店,他和他父親每天都出海,帶回來的魚貨是最新鮮的,我嬸嬸也會向他們進貨──」
「老鐵匠曼蘇,他會打一些民生用具,騎士老爺們的劍或水手的刀都能修造,他還能給盾牌上漆──」
「安吉麵包店,對當地人來說價格有些高了,但她家麵包的香味隔著條街也能聞到──」
「魷魚酒館,供應麥酒和肉食,偶爾會有從西部伊笛珂來的果酒,許多港口守衛和水手們常聚集在那裡,嬸嬸讓我晚上別靠近──」
蕾貝卡如數家珍,儼然走街串巷的經驗豐富,他們最後來到一棟木造建築前,不必蕾貝卡介紹戴米爾便知道他們已抵達目的地:這棟建築共有四層,在附近一眾低矮建築群中顯然格外出挑,門邊掛著一片手繪銀色鱒魚的木牌,色彩斑斕的帆布在前方地面撐起一片陰影,一名擁有跟蕾貝卡相同色澤棕發的男孩正在陰影下來回跑動,從街邊斜置的拖板車上搬下一箱箱貨物。
「詹米!」蕾貝卡尖聲喊著,小步跑著上前,如一顆用力過猛的炮彈紮進了面容與她相似的男孩懷裡,「芮?」男孩看起來驚訝但仍接住了蕾貝卡,他用一腳將足邊的板條箱頂開,輕撫著她的頭髮,「怎麼了?惹上麻煩了嗎?如果又是杜伊那些傢伙,我發誓──」兄長氣勢洶洶的宣言在看見戴米爾時停下了,男孩眨了眨眼,神情在錯愕與羞赧之間。從『詹米』懷中探出頭來,蕾貝卡看見情況立即拉了拉男孩的袖子,輕輕附耳在對方耳邊說了什麼,接著她又轉向戴米爾,「先生!」她拉著比他年長些的男孩,「這是我哥哥,詹米,」「我叫詹姆斯。」看起來至少已經十歲的男孩說,顯然蕾貝卡的話語起了作用,男孩沒有再警戒的盯著戴米爾,而是好奇地打量著他,戴米爾對他點點頭,注意到男孩的眼睛是跟蕾貝卡一樣的綠色,其中靈活的光芒讓人想起森林中矯健敏捷的幼鹿,「您幫助了蕾貝卡?感謝您,先生。」他的聲線還帶著些幼童的稚嫩高亢,但語氣卻是成熟的,「她說您會在這裡住宿,我們的房間很足夠……今早剛走了一批客人,如果您想要的話可以親自選,希望您有愉快的體驗。」
詹姆斯對戴米爾微笑──跟他妹妹一樣討人喜歡的長相,接著他側頭和蕾貝卡輕柔交談了一陣,在私下對話中他們那種海港特有的連粘口音更明顯了,談話最後以詹姆斯輕彈了一下妹妹光潔的額頭與蕾貝卡的咯咯笑聲作結,女孩放開兄長的衣襬,笑容嘗了蜜似的香甜明亮。
「請跟我來……」蕾貝卡朝戴米爾發出邀請,接著她看見戴米爾身後的天空,眼睛驚喜地睜大了,「啊,您的鷹回來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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