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霜雪之風 於 2021-3-3 07:16 編輯
第四章
「兄長大人?」
安因回過頭,看見楊修安正好將眼鏡戴上。男孩子指尖還捏在鏡腳上,眨眨眼,迷濛的水意便被湛藍天光洗去。儘管受鏡片阻擋,蒼穹中的小星星卻幾乎能穿過鏡片蹦出來。
特別高興的樣子。
……不對。
安因反掌接起具現化的小星星,感受著微燙的暖意,陷入沉思。轉眼間星片便碎散成了點點星光,混合著灰黑色力量,像是在他掌心上的小夜空下了一場雖然微小卻極其美麗的流星雨。
再抬眼時,綁著黑色高馬尾的男孩子已經貼在牆邊,警惕地望著金髮小少年,滿眼透露「你不要過來,你過來我就________」。至於想怎麼威脅對方,從狠話根本沒撂出來,便顯見十夜本人也還沒想好。
楊修安則明顯地非常了解自家幻武的弱點:「回來——不然今天的零食就沒了。」
十夜盯著楊修安空蕩蕩的手掌,提出要求:「兩包!」
「一包。」楊修安有些無奈地說:「除非你不只一副牙齒。」
十夜抿抿唇,終於哼聲跺了跺腳。楊修安會意彎下腰,灰色的幼貘鑽進他的手心,變幻成一副銀灰鏡框的眼鏡。
「這麼高興啊?」安因笑了下,開玩笑道。
「才沒有。」
楊修安抿起唇,心中卻想著就算再高興,十夜弄出來的場景也過於誇張了點。
「那我下次——」安因拉長語調,表現出要接著說「就可以再多接一點任務了」的模樣,見楊修安滿目慌張,才繼續說:「還是早點回來好了。」
楊修安愕然,少頃垂下眸:「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不用顧慮我。」
「沒有顧慮你啊……待在家裡這麼好,能早點回來為什麼不早點回來呢?」
望著忽然欲言又止的楊修安,安因不由笑了下,見他抬頭,才清清嗓子以掩飾過於明顯的笑意。他抬手摸摸楊修安的腦袋,溫聲道:「困了嗎?」
「不困了。」
楊修安搖搖頭,輕軟的髮絲在安因掌心來回蹭動,讓他笑意更深。
「還覺得很吵嗎?」安因輕聲問。
「不吵。」楊修安彎起眼,懈下肩膀,依賴而矜持地走近了一點點:「兄長大人說,『如果塔修安能好一點就太好了』——只聽見了這個。」
安因藍瞳中暖色愈濃,他彎下眼,拉著楊修安走向客廳。
「今天冰炎和夏碎來了嗎?」
「來了。」
「可惜沒遇上你的同學……」
楊修安打斷:「他們說他們想請問他們的家長……不對,班長什麼時候願意回來。」
安因眨了下眼,回憶起男孩女孩扯著書包背帶侷促說話的樣子,笑起來。
好像忽然間,他的塔修安就已經被很多很多人喜歡了。
對於作為家長的他,這是非常值得高興的事。
「啊,你看到了……」安因見楊修安的臉色倏地便蒼白如紙,不厭其煩地再一次解釋道:「我說了我不介意,對嗎?」
「『而且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說,但心意卻能被準確傳達,這種感覺真是太好了』——這些話,我告訴過你了嗎?」安因半蹲下來,把他的小朋友攬進懷裡。
「告訴過了。」楊修安悶悶點頭,熟悉的溫度讓他放鬆了一點。
「比如我們家小朋友真棒真聰明也真可愛、好厲害啊塔修安——說起來前幾天借書的時候,還被我的一個朋友吐槽了。」安因輕快地說著其他的事,像是一點也不擔心楊修安異常的面色,「他說小孩都十四歲了,那是誇小小孩的,到時候不要小孩生氣都不知道為什麼——那像是在誇人嗎?明明還更像諷刺人一點。」
「像諷刺人嗎?好像是有些。」安因歪了下頭,又繼續道:「可是我們塔修安知道啊,他知道我在誇他,知道我只是在說我愛他——他知道我沒有不好的意思。」
「他知道,對嗎?」
楊修安抹了抹眼睛點點頭。安因細看,發現除了耳尖微紅便再無半點異狀,才稍稍放下心來。
「可是我喜歡聽。」少年微微仰頭,說。
安因半晌才意識到對方在說什麼。他輕輕抿回嘴角的笑意,有點嚴肅地頷首。
——因為喜歡聽,所以即使知道了,還是想再聽他說一次。
-
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楊修安忽然聽見後座的小同學悄聲說著話。下課時間,教室裡萬分喧鬧,清淡的聲音卻閒聊似的在耳邊響起。
“如果能給他們一個家就好了。”
楊修安回頭,少年托著腮,滿臉暖色,影影綽綽間,楊修安透過他看見了幾個虛影。他們走在一起,漸漸虛影凝實,青年模樣的封希歐接過其中一人遞來的書頁無奈笑起來。
然後凝實的虛影轉瞬潰散,只留下笑得有些寂寥的男孩。
楊修安收回目光,再次聽見聲響時猛地回頭,愕然發現封希歐的嘴唇沒有半點翕動。
他說:“想要有一個家——他們回不回來都無所謂。”
“這樣,有一天他們回來了,就有地方可以回。”
“不回來也沒關係……反正我有一輩子,能一直等下去。”
少年笑得哀傷,電光石火間,楊修安幾乎要抓住毛線團的線頭。
然後,大量的訊息湧進來,把幾乎就要拉住的某雙手徹底沖散。
“貓不是都吃魚嗎?為什麼我把魚缸的魚餵給牠吃媽媽要打我……”
“「天臺風好大我好怕」這種話能說服老師不要再多派作業了嗎?”
“得快點回家才行啊,老婆說小孩發燒了——”
“又裝病又裝病又裝病!我嚇得要死趕過來,居然是小屁孩想翹課所以裝病,還給我按錯地方——還哭!胃痛按胸口幹嘛?!”
“為什麼我都已經請警衛不要關大門了,小朋友們還是總喜歡翻牆?”
“……”
一句一句的思緒在楊修安的腦裡纏繞成結,早已習慣的微笑假面產生裂隙,他卻再無能力修補。
你想要告訴我什麼?
我應該要知道什麼?
楊修安用盡全力想要聚攏心神,眼前的一切光影卻迅速壓縮扭曲,幻化成大片的朦朧光點。身體本能地微微悸慄,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楊他拚命維持著意識,身體卻依然一陣接一陣難受得顫抖。
「班長,你還好嗎?!」
暈眩中,坐在前方的女孩倏然站起,在教室中爆裂開的憂慮關心成了捅入楊修安腦中的最後一把刀。
閉上眼之前,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強烈恐懼的臉。
熟悉而又陌生。
-
「你決定什麼時候回學校上課?」
安因的湯匙頓在盤子上,專注地等待著楊修安的決定。
楊修安抱著熱牛奶,打算回覆「等找到能不聽見這些聲音的方法再說吧」,眼前卻忽然閃過他「看見」的那些青澀的臉。
思及誤稱的那聲家長,他不禁扶額笑了下。
「第一次段考前吧?」
話畢,兩人同時瞥向牆上的掛曆。第一次段考在十月中,國慶連假後,所以——
「還有大約三個禮拜——我想先把手頭上的事情結束。」
安因有些訝異,又不太為此感到意外。
能夠出門,其實已經說明外頭的「噪音」不至於讓楊修安無法忍受——儘管能忍受並不代表很舒服,但安因知道楊修安一直都是一個很能忍的孩子。
楊修安只是,好像總害怕身邊的人會害怕他。
……
安因對於楊修安的決定沒有什麼意見,他只是覺得,塔修安只是一個未百天使,沒有必要這樣逼迫自己。
沒有必要逼迫自己喜歡或是被喜歡,沒有必要逼迫自己忍下很多讓成年天使都痛苦哀嚎的疼痛。
痛就哭,不喜歡就不喜歡,不想忍耐也不會為此受到傷害。
不算長的時間裡,安因一直在努力用各種方法告訴楊修安,但顯然他沒有記住。
可是沒有關係,畢竟他們有非常長的壽命,所以一切都可以慢慢來。
「委託人有說什麼嗎?」
楊修安回憶起下午讓他好氣又好笑的要求,抿了抿唇:「她說她下禮拜日下午要辦派對,想問您有沒有空。」
沈倚喬說她要在店裡再放一次搖滾樂,要辦一個最熱鬧的party。
要在那裡,跟所有愛她她愛的人們告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