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別離中相見
『適度的堅持是執著,執著是良藥; 過度的執著是執迷,執迷是毒藥 。作家-茨威格』
曾有一段時間他不敢看自己的臉,就怕再看到那常駐在臉上的印記會使自己忍不住發瘋,那副瘋瘋癲癲的樣子,事後想起他都嫌棄地想抽自己一巴掌,所以對於自身的外表變化如何,他也沒那個心思去過多理會。
應該是在逃亡有一年多之後,他這才願意重新正視自己的臉,看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除了下巴多了些小鬍渣,臉色憔悴了許多,有些肉眼可見的黑眼圈,完全跟偽裝成加法爾的模樣不能比,除此之外他還是一副蠢樣。
他不在乎的摸著已經長到脖頸處的頭髮,額前的瀏海像門簾似幾乎能蓋住眼睛,自己已經很久沒剪頭髮,這要是放在以前他老早就去剪掉了,哪有可能讓它留到這個長度,畢竟像他這種路人甲的臉,根本就不是那種留長髮搞美男子風的類型。
而且他也不比那些自己認識的人當中留著長髮的人還有耐心,歐不,有一個紅眼殺人兔倒是沒什麼耐心,嫌麻煩的時候就會直接將綁在馬尾上的塑膠橡皮筋扯下來,那種還是吃便當的時候會有的紅色橡皮筋,一把扯下來不知頭皮有多痛,可儘管如此某兔的頭髮還是柔順光華,其髮質簡直比原世界某X柔品牌的洗髮精廣告上的頭髮還要來滑順,他都不禁想問對方是用哪牌洗髮精。
反正呢,留長髮這件事除了麻煩不適合,就是大熱天還頂著一頭長髮實在是太熱了,所以他以為自己永遠都不可能有留長頭髮的一天。
煦煦的微風輕輕的拂過書本往後翻閱了一頁,翻過了一年的春夏秋冬,日日交替的白晝夜幕,時間一直在向前走,卻唯獨將他留在了那一年的"冬天"裡。
他唇角勾起,自嘲一笑地想著:『留著吧。』等再長一點,就可以當作披肩保暖了。
隨後他抬起頭看向離自己不遠處在取水喝的希貝爾,她的金色頭髮從遇見的那天起始終維持在下巴的短度,不知道對方留長髮會是什麼樣子。
注意到他的視線,希貝爾拿下喝水的木碗將唇邊的水珠抹掉,眼神冷漠平靜的道:「做什麼。」
他嘴裡噙著笑的問道:「只是想問妳要不要跟我一起留長髮呢?」
「不要,無聊。」希貝爾簡單的說完四個字後,就隨便去找顆大樹坐靠下來暫時閉眼休息起來。
他無奈的聳聳肩,對於希貝爾這種態度早就見怪不怪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還能多說什麼,就盡量包容吧。
回頭重新地去看向水面上的倒影,伸手撩起自己的一縷頭髮,便喃喃細語道:「等回去後在去剪吧。」
然後一年又一年的翻過,頭髮越來越長,越來越無法停下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停。
或許那無法停止的又何嘗不是他的執念。
執念一起,處處都是牢籠。
走不出自己的執念,到哪裡都是囚徒。
若這份執迷會如毒藥引領他走向死亡的話,只為了找到那永恆的解脫,那他願與死亡共存,就在離開的那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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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法術在自己的掌心中碎裂開時,阿斯利安就意識到當初自己下在對方身上的追蹤術法已經被發現了,起初是冰炎來找阿斯利安並且告知了加法爾和賽塔不在學院,阿斯利安本打算去探尋對方的蹤跡,卻不想既沒能追蹤到行蹤甚至還被破壞掉。
阿斯利安當初趁著與對方結下誓約的那刻,偷偷的往加法爾的身上放下追蹤法術,就是想要知道對方平日的行蹤,調查上是否會有進一步的進展,沒想到這麼快就被發現了,就是不知對方會不會猜出是他放的。
那天沒有人知道賽塔與加法爾去了哪裡,更不會有人知道那總是安靜地隱藏著自己的希貝爾去哪裡,他們又什麼時候會出現,但調查不能因此耽擱下來,於是那天阿斯利安與冰炎都為了徹底查詢加法爾的身分來源,窩在了校方的資料庫許久,也根據加法爾的"年紀"找到了一些該是當年同一班的同學,只是無一例外的,給的答案都是不記得有這個人。
若是真的同班過的話,就算存在感在薄弱也不至於沒有一個人不記得吧,好比萊恩,他雖然有時會消失又突然出現嚇人,可認識他的人就未忘記過他的名字和長相。沒有任何存在過的痕跡,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當年學院裡根本就沒有過這個人。
可這就矛盾了,這個人沒有出現在學院過的話,那他為什麼要編造那些謊言來到學院說要教導學生呢?董事為何要讓那兩個人進來呢?如果他們真存著其他心思而說謊的話,那就更沒必要為了一個謊言而特意幫阿斯利安治療左眼。
但他們能確定的是,只有跟著加法爾和希貝爾,他們才能找到那個人。
所以當隔天自己一個人坐在黑館大廳中沉思的冰炎,看到了那昨天不見蹤影一整天的加法爾與披著兜帽遮掩住面容的希貝爾正慢悠悠地一起走下黑館樓梯的時候,就有些忍不住了。
「加法爾。」冰炎盡量保持著平靜的表情,大步流星地上前走過去,就怕對方又會突然跑掉。
「早安呀冰炎老師。」看到冰炎的出現,加法爾嘴角噙著笑倒是蠻有精神的打招呼,而希貝爾則下意識地移到了加法爾的身後,絲毫不想讓冰炎的視線注意到自己。
對於希貝爾的動作並未過多的在意,冰炎開口道:「你的身體好了嗎?」
冰炎問著的同時,眼神還在掃視著加法爾的全身,平日占去右臉的繃帶和眼鏡顯得僅存的左臉蒼白,但今日一看帶了些許的血色到顯得有些精神,不過對方的穿著上還是厚重的高領長袖長褲,黑色手套也沒見拿掉過。
加法爾點了點頭說:「謝謝你的關心,睡了個覺,喝了點藥,身體已經好多了。我聽賽塔說在我睡著的期間,冰炎老師有來找過我,不知道是什麼事呢?」
「你上一次安排的聯合活動,給我教導的那班學生留下了不錯的印象,有人來詢問我是否還會再辦類似的活動,那天我來本是想問在你教導的大四生畢業之前還要不要再來合作安排一場的。」冰炎幾乎是臉不紅氣不喘,一本正經地隨便編了個藉口騙人,反正他也沒說是誰問的,對方也不可能真的一個個去問那群學生吧。
冰炎保持著不疾不徐的態度,不讓加法爾察覺出什麼不對,說:「結果前天去找你得知你生病,我有告訴賽塔隔天也就是昨天我會來探望你的事,阿利、米可蕥和靈芝草知道你生病也有來找你,只是沒想到你和賽塔都不在,你昨天是與賽塔去哪裡了嗎?」
只見加法爾歪了下頭,眨了下的眼睛便開口道:「真抱歉讓你們白跑一趟了,關於這件事我之後會去向喵喵他們道歉的。其實我昨天是讓賽塔帶我去見個許久未見的長輩。」
冰炎頓了一下,語氣裡帶著一絲疑惑:「什麼長輩?」
加法爾看著冰炎與那位相似的臉龐,眼中的笑意不禁加深了許多道:「是以前曾幫助過我的一位長輩,好多年沒見了,來學院後我本來就打算等穩定下來就要去拜訪對方的。」
「可你也用不得挑在身體不好的時候去見人吧,賽塔難道沒阻止你嗎?」冰炎疑惑著是什麼樣的人,讓對方即使拖著生病的身體也要去見面。
「其實正是因為身體不好我才更要去見對方,我認識的那位長輩是名見識多廣的高強術士,探索過許多領域和疑難雜症,我之所以會找他不只因為要敘舊,也是為了我的身體狀況,我的情況比較特殊一點,一般的治療對我豈不了多大作用,所以想讓對方探查是否有緩解之處。賽塔當然也不放心我一個人怕我昏倒在其他地方,於是就陪在我身邊跟著一起出去了。」加法爾說得很自然,完全讓人感覺不出哪裡奇怪的地方。
要是之前的話,冰炎可能真的會信對方這番話,但自從開始知道了一些事後,他對於加法爾所說的話都會抱著懷疑,更對加法爾所見面的人感到好奇,是何種術士者的能夠完全屏蔽阿斯利安下在加法爾身上的追蹤術法呢,照阿斯利安當時對冰炎所說的,一開始還能查出跨出校區後的蹤跡,但到後面感應就直接消失了,可能就是跨進了某種領域裡面。
加法爾道:「然後就像你現在看到了樣子,經過調整我感覺身體比以前好許多了。」
「你的身體時常這樣嗎,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可以完全治好嗎?」在冰炎眼裡的加法爾就像一株脆弱的植物,好像只要輕輕一碰就會馬上枯萎掉的感覺。
加法爾的眼裡夾雜著一絲的嘆息,卻還是維持著溫和地笑容說:「就算有辦法也不是說能治就能治好的啊,我自己也習慣了,反正人哪有沒痛過的呢,冰炎老師難道不覺得人的一生裡所經歷的各種痛,都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加完整,常聽聞冰炎老師出任務的時候也時常會受傷,不也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的磨練不是嗎。」
「......」這倒是讓冰炎想不到什麼話可以反駁,他是不意外對方會看得這麼開,畢竟有這種想法存在的人也不是沒有過。
與此同時,感覺到了身後的人輕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加法爾的目光隨即掃向了掛在大廳牆面上的歐式復古掛鐘,距開始的談話到現在,長針已經往前移了好幾格。
看了時間,加法爾這才又道:「不好意思呢,冰炎老師,我們兩個待會還有事情要去忙,得先離開了。」
「你們這是又要去哪裡了?」冰炎下意識地右腿往前移了一步。
加法爾道:「不是什麼要緊事,只是我們想趁這段時間趕快將手邊的事情處理完,不然放心不下,關於冰炎老師所說的活動,我覺得是個不錯的想法,就當是給那群孩子一個特別的畢業禮物,如果近期冰炎老師有空的話我們在來細談一番吧。」
自知現在強留對方並不是一個好主意,冰炎就也只能先放行兩人離去。
而在加法爾轉身背對他去往門那裡走去時,冰炎的視線落在了走在加法爾旁邊的希貝爾。
『她不在,所以拜託賽塔,可為什麼不在呢?』
冰炎的記憶回到了前天賽塔所說的話,賽塔是因為希貝爾要出遠門,而受到拜託才來照顧生病的加法爾的。
『加法爾...希貝爾。』這兩人對外宣稱是"情侶"關係,也總是待在一起,那身為其中一方的希貝爾會是因為什麼原因,必須在那個時候離開還在生病的加法爾身邊呢?
想到這裡,冰炎感覺自己似乎遺漏掉了什麼細節......
直到大門被關了起來,黑館大廳再次回歸安靜,冰炎慢慢的走回到了沙發椅的地方卻也沒有坐下來,只是伸手搭著椅子扶手,手指時不時敲擊,思索著到底是哪一點遺漏掉了,下一步該如何做。
「難道那一天是什麼特殊日子嗎?對於他們兩個人來說。」希貝爾不是教職員也不是在校生,也未與任何人打過交道,所以學院裡並不會有她的任何資料和消息,那這樣子他現在能查詢希貝爾身分的地方也就只有......
「希貝爾,光妖精。」既然加法爾的身分暫時查不到的話,那如果他改往希貝爾的種族探查呢。
如果要在原世界探查一個人的身分無疑是大海撈針,那如果是在守世界查詢一名光妖精的身分的話。
或許要知道加法爾的身分的話,就得先查清楚希貝爾才行。
這麼想著的同時,冰炎的身體已經先起身,打算回房間準備一番就出門,而在這之前......
「雖然沒說找的很齊全,還是先把這些消息傳給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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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上應該沒有類似於追蹤的東西吧,雖然我不想到處懷疑人,但還是得多少注意一下才行,畢竟我跟妳要去的那些地方可不能叫人發現呢,昨天要不是有殊那律恩幫我看出來,我想我們兩個可能連今天的校門都很難走出去。」加法爾有些哭笑不得的聳了肩,其實他對於是誰在他身上放追蹤法術這件事已經不去在意了。
「難道你沒發覺他看你的眼神與平常不同嗎。」儘管冰炎已經將自己的情緒掩藏的很好了,可對於希貝爾來說一眼就能察覺出不同。
「我倒是覺得學長還是跟平常一樣繃著一張臉皮,就怕下一秒他會突然爆炸呢。」加法爾開著玩笑地把自己逗笑了起來。
「......」希貝爾一臉無言又嫌棄地看著他。
「好啦,就算看不出來,我又怎會不知道學長現在可能在想什麼,只是我也不清楚學長和阿利學長對於調查我的事到哪裡了,我總不能因為這樣子就開始躲避他們吧。」當初他回來的時候,並沒有讓董事們用"加法爾"的身分替他偽造以前就讀學院的紀錄,明明是一個這麼大的破綻點可他卻無動於衷,因為不打算把自己的身分隱瞞太久吧。
「妳也知道當一個人藏得越深,就越容易引起他人的懷疑,與其這樣倒不如自然點,反正該被發現就被發現,若是還沒那就這樣吧。」你說他害怕自己的偽裝會被發現,不,他只不過是想要藉由這層皮囊去做更多當年沒能做到的事。
希貝爾的眼睛微微一動,只得輕輕地嘆了口氣道:「你們這群人還真麻煩。」
「麻煩不也被妳接受了不是嗎。」他歪著腦袋,眼角彎了彎,唇角勾起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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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確定遠離了學院附近後,他與希貝爾稍微遮掩了一下自身的面容,特意走到了右商店街這種販賣各種禁忌品學生不太會來的地方,在一條各種雜物棄置的暗巷裡拿出了一個小小的透明管子,那裡面裝著偏翡翠綠的液體,確認好周遭沒人注意監視後,便拔開瓶塞將液體潑在牆壁上。
灑在牆上的液體發出了強烈的光芒,很快地就看見光芒之後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開口,開口的另外一端傳來某種極其詭異的呼嘯聲,時不時還會有一絲陰風從洞口撲到他們兩個的身上,一下子風就吹到他的呼吸道裡使他忍不住乾咳。
這是賽塔給他可以通往時間交際之處的路口,本來該是要讓賽塔帶他們去才對,只是要去時間之處這件事是他的私心也是責任,他就沒那個打算再麻煩賽塔了,這一次就讓他與希貝爾一起去吧。
他輕輕握著希貝爾的斗篷一角,以防待會會因為視線不佳的關係而走散,就與她一起踏進了那個開口裡面,就像第一次賽塔帶著他一樣,黑暗中一條條的銀色絲線如引導他們通往另一端的引路燈飄在空中,在他們走過快接近之前就會立即散開來又繼續安靜的流動漂浮著,為他們引導方向。有時也會遇到幾個灰色半透明的人、動物或是其他東西穿過了那些銀色絲線後,從他們身旁走過後就消失。
"曾發生過的事情、曾存在過的生命,多少都會殘留一些記憶在時間之流中,有的強烈地出現在世界上,有的黯然或者已經不自覺的就會被時間之流沖淡,直到消失才結束。"
『以後我就會變得跟他們一樣了吧。』想起了賽塔曾告訴他的話,他內心自嘲地一笑,那他曾經的一切又會在這時間洪流之中,要經歷多少次的沖刷才會消失於無數的思念之中呢。
他苦笑了一下就偏過頭去看向了走在身旁的希貝爾,因為來到這裡不能有太大的動靜以防被那些形體發現生人的氣息,之前他跟賽塔來這裡為了讓冰炎死去的靈魂重新復甦,中途就因為見到自家的祖先太激動而跑過去質問對方,才導致自己被一堆殘存的記憶灌爆腦袋,所以他一直沒有跟希貝爾說話,只是一拉著她的斗篷朝前走而已。
對於希貝爾來說這是她第一次來到時間之處這種地方,多少應該也會帶點好奇吧,卻見希貝爾只是望著那些飄過來的形體一直看著而已。
因為周圍太黑的關係,他根本看不清楚那些形體長什麼模樣,但是能引得希貝爾這樣的注意,會不會那之中也有希貝爾認識的人呢?他認識希貝爾七年了,從沒聽希貝爾提起過屬於她過去的事,有什麼認識的朋友和家人,在很久以前他就問過希貝爾一句話。
『你一個女孩子與我這個被通緝的妖師在外遊走著,難道不會有人找妳嗎?』
『不會有了。』
彷彿對一切厭倦,如凍結的湖水,輕輕的止住了他那時還想問的話,所以他才不在過問對方的過去,那時候他就明白了眼前的女孩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他輕輕地拉了一下希貝爾,試圖引起希貝爾的注意,希貝爾也被這樣的細微動靜停下了腳步,抬起眸子看向他要做什麼。
只見他伸出手指指向了正前方,張開口用口型無聲的說:「我們到了。」
明明他們尚未在踏前走一步,可前方那些銀色絲線卻在離他們一步之處的距離,像碰到了某種無形的東西到處地分散開來,根據記憶他篤定的伸出了手往虛空處一按,就在此時他們就聽到了一抹細微的聲響。
隨著這一聲響起,大約幾秒他們眼前就出現了四條兩層樓高的銀線旁邊鑲上了圖騰,兩片緊閉的門扉,中間有一個大型野獸的頭部嘴裏銜著一個籃球般大的銀環,而見著門的出現,他嘴角勾起了找對的笑容。
這一刻跨約了七年之久,站於門前的他們與當初的賽塔和他的身影重疊再一起,他伸手拉著銀環輕輕扣了幾聲,沒有等待幾秒門從裡面被打開來,記憶中沒變的老人臉半探了出來,就像一個獨居老人警惕著門口外的陌生人一樣看著他們。
「時間之流裡不應該有訪客。」老人的聲音尖銳,給人一種被質問的感覺。
他看著老人站在門內守得緊緊的,絲毫不讓人有一絲機會進去,語氣上還是保持的禮貌地道:「現在有了,我們有重要的事想面見黑山君殿下,還請您為我們開門。」
老人的目光將眼前的兩人掃視一遍,帶著一抹瞧不上的語氣道:「一個人類、一個妖精,你們有什麼資格見殿下。」
「沒資格有資格還是要讓黑山君殿下說得算吧,還請您通報一聲不要過多的為難,不然我實在不想對您做出不禮貌的事。」都說要敬老尊賢,愛護老人家,當初賽塔踹門連帶將人一起往後踹飛這件事,這個老阿公應該不想再從他的腳下體會第二次被踹飛的感覺了吧,歐,應該是不想再體會第三次,第一次踹門的始作者俑者還據說是殺人兔的老爸起頭的。
「哼,自不量力的人類和妖精,想見殿下沒門,還不快滾.....啊啊啊啊啊——!」
就那一剎那,連他都還沒準備要出腳,希貝爾就已經豎起了她那兩根纖細的手指頭,來一招"45度角閉上你的眼"之殺招,兩指併攏直戳老人家半臉探出來的那一隻眼睛,雖然不比踹門的威力來的強,但也已經足以讓人瞬間喪失戰鬥力,看看那老人家已經管不著守門的工作,完全露出了另一半都是白骨的全身,抓著眼睛痛得在地上打滾了。
「不要一直看著我。」像是有些嫌棄似的,希貝爾收回了剛行完兇的手指,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
『哀呀,忘記提醒老阿公這檔事了。』他笑著無奈地看著打滾的老人家,怪不得希貝爾會突然行兇,這老人家絕對是在剛才他沒注意的情況下看著希貝爾超過10秒的時間,這才使希貝爾直接動手處理。
通常的情況下,希貝爾大多都拿他當作擋箭牌躲到他的背後遮掩視線,但有時要是真的對方看得太久還是其他情況下,她就直接行刑了。
希貝爾不去理會地上哀嚎的老人家,直接跨過人把門完全拉開的道:「還不快走,不是你自己說這裡時間流逝太快,待太久會和外界的時間差太多。」
他真的有點想笑,但笑出來好像有點不道德,所以他還是無奈地搖了個頭,向老人家開口道歉了一下後,也不知對方有沒有聽進去,就也一腳跨過人與希貝爾一同進去了門內。
還一個太過順手就直接把門關了起來,徒留老人家還在門口外,他絕對不是因為怕老人家後面恢復了戰鬥力會來阻攔他們才把門關上的,一切都是過於順手的問題。
進入門內就如踏入了另一個世界,原本空蕩蕩如庭院的廣大土地上對於有人的到來開始浮出了一塊塊白色的地磚,很有秩序地拼出了一條白色步道,周遭也隨著他們的向前行不斷的變化出假山、流水、奇異花草樹木等各種不同的景觀物和一些小動物出來,直到走到後面出現的階梯連上了一座古老宮殿,而在階梯的入口處就有一個小蘿ㄌ一ˋ ...,是小女孩站在那邊笑咪咪地看著他們。
不同於剛才在門外的老人家對他們的警戒和嫌棄,小女孩好似早就知道了他們的到來,仰起了白嫩到想讓人捏一捏的小臉蛋笑著問道:「原來是一個人類、一個妖精,就是你們來找黑色的主人嗎?」
「我有事請求黑山君殿下相助,能否帶我們去見他呢?」或許是以前見過一次,外加上小女孩讓他想到了某個愛吃東西,連點心盒子都能吞下去的詛咒體的小朋友,他的語氣不自覺的放輕了許多。
「黑色的主人知道你們進來,所以吩咐讓我帶你們去見他喔,還有下次來的時候不要欺負守門人,不然啊啊叫很吵的。」隨著綁在頭髮上的鈴鐺叮鈴的響了一聲,小女孩就繃繃跳跳的跳上階梯引導他們前進,絲毫一點同情老人家受工傷的心都沒有。
跟幾年前相比老人家果然還是很可憐,被踢門又被戳眼睛,所以在萬分的歉意下他只好在內心祝那個老人家不要再遇到下一個踢門的精靈還是戳眼睛的妖精了。
小女孩腳踩著輕快的步伐在前方帶領著他們,一邊開口的笑道:「黑色的主人今天心情不錯,你們挑對了時機來了喔。」
他盯著走在前方小女孩的後腦勺,思索著所謂的心情不錯,他記得外來者踏入時間之處的話,會擾亂時間的步調,因而造成管理者的身體不適,照理來說黑山君現在應該會陰森森的散發著生人亡魂勿近的氣息才對。
那唯獨能讓黑山君心情好的事,會是他想得那樣嗎?
「難道...黑山君殿下找到白川主了嗎?」
聽到他的猜測,小女孩驚訝地轉了圈看著他:「哇,你好厲害喔,前幾天黑色的主人終於抓到了白色的主人,所以黑色的主人這幾天特別高興喔!」
「......」這他還真的不知道到底該為黑山君慶幸,還是該為白川主哀嘆。
直至小女孩帶他們走過了這條變化多端,周圍瀰漫著一股沉重久遠的氣息,像是穿過了好幾個世紀的長廊,越過了敞開的門扉踏進了寬闊到可以讓50個以上的人玩鬼抓人的大殿堂中。
「黑色的主人,我把客人帶來了喔!」
隨著小女孩活力的聲音響起,在戴著的眼鏡之下,他微微的瞇起眼睛,勉強的在這座有些幽暗的殿堂裡看清楚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那人有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黑色長至地板的頭髮,穿著一身繡著金色圖騰的寬大黑袍的精緻服裝之上,那是一張好看到絕對可以男女通殺的臉,也是他要找的人-黑山君,此時正一副懶懶地趴在椅子的扶手上,似笑非笑的,手上似乎正在把玩著一條鏈子(?)。
然後連著鍊子延伸的另一端看去,鍊子的另一端正捆著一隻白色的蜻蜓正在瘋狂的亂飛著身子。
「......」他有些當機的眨了幾下眼睛後,表情上保持著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重新整理好所有的思緒。
「您好,司陰者-黑山君。」他松開握著希貝爾衣角的手,向那個釣著白色蜻蜓的青年半身鞠躬,而身旁的希貝爾也點頭示意著。
然後他思考再三後還是決定說一下:「......您好,白川主。」
那隻白色蜻蜓就是總是逃跑擬態成各種生物,甚至還化為過白蟻蛀柱子的司陽者-白川主本人,雖然他不清楚黑山君是如何抓到人的,但看到白川主終於被抓回來了,他實在很想問對方他的腿還好不?畢竟當初他的好同伴黑山君可是咬牙切齒的發誓過要把人抓回來打斷腿的。
「今日貿然打擾...」
「這種文縐縐的語氣就免了,照你原本說話的方式就行,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人類妖師。」打斷了他的話,用手支著下顎的黑山君,懶懶地抬起眼眸,絲毫沒有在外人來時該有要保持的莊嚴感,就像再見認識的人般隨和。
「一下子就被您看穿了呀,不過很高興您還記得我。」對於自己的身分馬上被識破,他已經不會再感到任何訝異,應該說沒有那個該驚訝的必要。
黑山君的眼裡毫無波瀾,語氣平淡的道:「即便外貌不同,靈魂的本質這點是偽裝不來的,也包括生命的時間。」
果然黑山君什麼都知道。
「一場意外罷了,沒什麼好提的。」看了黑山君平淡的面色,他抿起嘴輕笑的聳了肩,並不打算將話題停留在自己身上。
「不過我能問一下,您是怎麼將白川主抓..."請"回來的呢?」這個問題他實在很想知道,因為對方手上那隻白色蜻蜓一直在他視線裡飛來飛去,實在無法忽視,甚至還有點想要上前拍死的手癢感。
「說來連我都覺得丟臉,派出了多少府君們去抓人,沒想到這人模擬成蜻蜓飛行的時候,就被一個沒有力量的普通人類小孩用釣竿勾住,甚至差點被拿去做標本,還是府君們把他給救回來的。」黑山君說到這裡不禁冷笑了幾聲,可以感覺得出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黑山君是多麼想直接把對方打了個殘廢,根本完全丟了時間交際之處的臉。
「所以白川主現在力量是被封印住的,才會是這個型態嗎?」不要說黑山君覺得丟臉了,就連他聽了都覺得無言,堂堂的司陽者白川主,時間交際之處的管理者之一,竟被一個普通小孩用釣竿釣住,還差點被做成生物標本,這說出去了千萬別說他認識。
「既然他這麼喜歡模擬各種生命體在世界中旅行,我就滿足他願望讓他保持這個型態,就看他被捆著還可以怎麼逃,之前從你那裡拿來的時鐘數字,算是派上用場了。」黑山君說著直接一把拉過鎖鏈將想飛到其他地方的蜻蜓白川主拉到自己面前吊著。
他看著已經逃不掉的蜻蜓白川主,恩......雖然白川主到處地亂跑是有原因的,但既然都被抓到了,那就祝他的腿別被打斷的太徹底。
黑山君的幽深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道:「閒話就說到這裡吧,你們來到此處是為何而來,是想要我幫你解除身上的詛咒是嗎?」
只見他輕輕的勾起唇角搖著頭,抬起手解下掛在脖子上的紅色珠子,珍重的捧在雙手之間。
「我希望等我不在後,您能將"他"的靈魂引出來,安全的送往安息之地。」
重柳青年是為了防止當年的他完全發瘋去報仇,才會用這種方式封住靈魂留在他身邊的,可他總不能連自己死後都還要困住他吧。
黑山君從椅子上站起了身,緩慢地踱步而來,透露著一股悠閒自在的感覺,如果撇除那個被鎖鏈吊在手上的白色蜻蜓的話。
一步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然而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有那麼一刻黑山君的視線撇過了他身旁的希貝爾,之後又沒什麼的看向他。
黑山君伸出幾根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握住他手上的紅色珠子,紫色的眼睛淡漠的凝視著封印於珠子裡的重柳靈魂。
「即便軀體的生命已逝,其靈魂的意識卻還頑強的留於世間,從自封靈魂這點就可以感覺得出來他拒絕前往安息之地。」有許多因為執念過深而不願接受冥府、安息之地召喚的生命,而在這成千上萬年裡,黑山君從這些執念裡見過了許多遺憾所留下的悔恨、愧疚、悲傷、絕望、約定。如今不願離去的靈魂,就只是為了不讓這個人類妖師走入歧途,才留下來的是嗎。
「他拒絕去往安息之地是他自己的事,如今請求您的人是我,就不知殿下願不願答應。」明明當初重柳青年死後可以回歸安息之地的,卻偏要將自己的靈魂自我封印,讓自己死後也不得安寧的跟在他身邊,當年重柳逼著答應不報仇這點就已經讓他無法接受了,滿腔的不甘卻只能裝著那副笑臉忍耐著,如今有機會了也得讓他坑對方一回才行。
黑山君靜默了一會後,抬起了本來垂下的眼簾道:「"行,可以"。」
他站直身子,認真地看向黑山君道:「那我該付出什麼代價好?」
「你可以用你的力量作為交換,言靈化為祝福,保護他的靈魂不會受任何外界的奪取影響,安穩的回歸安息之地。」黑山君將珠子遞還給他。
重柳青年幫助妖師一族逃脫這一行為,早就已被自己的同族視為背叛,如果當初重柳青年沒有自封靈魂的話,不難保證重柳青年的靈魂會不會在前往安息之地的中途就被自己的族人引回族內,針對重柳青年的靈魂施以可怕的罪刑。
「就只要這樣就好了嗎?」他早就做好了會被收取什麼走的覺悟,沒想到就只是讓他使用言靈而已。
黑山君輕輕地說著:「回歸安息之地本就是生死、重生的自然循環過程,如今你只不過是將其靈魂重新推回循環之中罷了,代價上不會是你想的那麼嚴重。」
聽到這樣的解釋,他明白的點頭。
「既然如此你們就跟我來吧。」黑山君說著,繼續拽著生命力旺盛的白色蜻蜓,轉身往殿後走。
見著黑山君的腳步,他與希貝爾也對看了一眼後就緊隨其後。
跟著穿過了幾座的建築,打開又一道的門扉,如碎片散開之後又重新拼成的空間,他先是聽到水滴落在水面的聲音,隨後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座以水晶組成的洞窟,一個個巨大的透明水晶柱稜角分明,交錯的落在各處的石壁上,有些則被底部清淺透徹的小水潭淹沒於水中,透過自身的晶體折射著絢麗的七彩色光,如同宮殿般那樣的夢幻。
然而又是水滴滴落的聲音,抬頭往上一看會發現水滴的來源來自倒掛在洞窟上頭的其中一根水晶,小小的水珠緩緩地在水晶的末端凝結而成,直至承受不住重量向下低落,融入水潭中。
時間將遺憾停留在結束的那刻,生命已盡的靈魂,離去之時殘留的思念凝結成一道道的結晶,隨著靈魂重新踏入輪迴,忘卻生前種種以不同的身分、模樣重新回歸世界中,水滴落下,那無法訴說的遺憾則永遠留在那一片水潭之中。
此時在前頭已經停下腳步的黑山君回身看向了他,而那隻白色蜻蜓也像是終於掙扎到累了,在黑山君停下的那刻直接攤在了對方的肩膀上。
黑山君風輕雲淡的道:「只要讓他的靈魂與道路重新牽起聯繫,之後只要你覺得時機差不多了,無論如何抗拒,他的靈魂都會被拉到時間之處,帶著你付出的祝福,護他一路平安到達安息之地。」
黑山君直接抬手貼在他的額頭上,一刻之間他突然暈眩了一下,一個散發著黑光的光點出現在黑山君的手掌上,接著便將光點融入了他手上的珠子裡,在他的目視下,一抹黑色花紋衍生而出,靜靜勾勒在珠子的表面上。
「我已經取出你一點的力量附在他的靈魂上了,時間水滴可以引導迷失的靈魂前往安息之地,現在你只需要讓水滴落到存放靈魂的容器上就可以了,你自己上前去吧。」
他本以為黑山君會自己操作的,或許是因為那所謂的代價有關係吧,畢竟動用了一點點時間的力量,即便如黑山君所說的將靈魂推回循環之中,代價不會太過嚴重,但那也是要看人是誰,他是被拿走一點力量去,可若讓黑山君來的話可能又會多付出些代價來,所以才讓他自己來吧,他想。
反正是他自己決定要送走重柳青年的,既然他已經決定好了,代價也已付就由他自己的手來完成這件事吧。
他邁著堅定的步伐,一步步地踏在水面走了上去,雙腳完全沒有沉入水裡,就像是飄在水面上踩出了一圈圈的漣漪,直至走到了水潭的正中央,他雙手捧起了珠子對準位置,而像是看準了時機,上頭的那滴水滴也隨之落下觸及到物體的那刻,一抹濃霧以他為中心點的大量湧出,遮掩住了所能看到的一切,黑山君與希貝爾的身影也一同被掩蓋了起來。
以至於他也沒能聽到那藏於迷霧的對話。
身處於霧中的他,左眼能看到的本身就很吃力,就算配著眼鏡卻也只能幫助他看到物體的輪廓,這一時也不知道該看哪裡,也看不到其餘兩人的身影,使他困惑的腳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滴答!』又是水滴落下的聲音,循著聲音他轉過身來。
彷彿時間在這一刻靜止了,思緒就像斷了發條的鐘,停止了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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