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發更正版本)
他沒想過自己最後還是決定回到這個地方。
以這樣的方式,這樣的理由。
支開羅堤和亞維康,批上一件漆黑的袍子,將自己化成一抹夜晚的色彩,融在微涼的晚風裡。
神闇獨自走在子夜時分的路上,他的表情很深,藍寶石似的眸子低低的垂著。
即使百年過後,這裡依舊有另他熟悉的氣味。
撥開一層層枝枒茂密的灌木叢,愈是往深處走去,記憶中的輪廓愈發鮮明:
墨綠的枝葉後是艷紅的的山茶花林,花林中間有道不甚明顯的小路,在繁複交錯的花朵中幽幽蜿蜒。
走到這裡,神闇停了一下,神色複雜的看著眼前綻放的牡丹。良久,他才步伐緩慢的蹋了進去,一抹無法吐漏的情緒,一道無法回頭的預感。
深黑夜幕中,艷紅的山茶花一朵一朵的綻放,盛開交纏,他必須側著身子才能前進。
那條小徑像是長的走不完似的,每一朵花苞都流洩著懷念的芳香,在枝葉灑落的細細月色中,照亮了秘徑裡流年輪轉的紋路。
他撥開最後一朵山茶花。
那抹艷紅後依舊是他記憶中的景色:白色石路,蒼白的牆垣,紋路精緻的圓柱,艾修諾後庭的花都開了,白石的庭園造景在花團錦簇裡刻滿了年歲的痕跡。
他還記得,白年前自己在意外中發現愛修諾神殿中竟有這樣鮮少人跡的美麗後院,精緻的拱柱和石牆在陽光下散發細碎的礦石光輝,然後他在紅色的山茶花叢裡找到了一條小小的路,彎彎曲曲一路延伸到神殿外的林野裡。
那時候,他只是走到了靠近小路盡頭的地方,自稀疏的視野中看見了外頭蓊鬱的景色,就匆忙回身又鑽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是捨不得從走完那條路的。但他沒想過,第一次把這條路自頭到尾的走完,竟會是百年後這樣偷偷摸摸的潛入。
和回憶中不同的,原本應該是開滿白色山茶花的後庭,現在卻不知怎麼的綻放了一整片潔白的薔薇。
柔白繁花中,他看見了安加西奈坐在一個人坐在月光下面,墨色的輪廓在銀白的光華下呈現一種很不真實的夢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的吐出來,那口氣比鉛還要重的垂直落下,卻又比棉絮還要輕似的降的這樣緩慢。
「沒想到你竟然會來。」
安加西奈還維持著原本優雅的坐姿,他甚至沒有轉頭看他,語氣不帶一點情緒的說。
「距離上一次相約,好像隔了一次輪迴是吧。」
神闇沉默的一下,他還站在薔薇從的陰影裡,看不出那張臉上是什麼表情。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良久,神闇這樣回答。然後他就沒有再說下去了。
其實安加西奈並不是沒有想過兩人再次見面時的情景。
只是現在這種情況雖和預想中相似,卻又夾雜著說不出來的不同。
神闇表現的很沉默,最初在安加西奈的記憶中,他是一個堅強又神采奕奕的少年,儘管自己只要多施以一點點的力氣就能捏斷他的頸子,這個藍眼睛的少年依然能毫無畏懼的向他反擊。
只是距離百年後再次看到他,曾經那年輕耀眼的堅強與倔強,卻被磨成了冰霜冷漠的武裝與拒絕。
那個像水晶般的少年,最終成了一塊冷色的寒玉,澄澈依舊,卻不斷沁出凍徹寒峭的冷意。
如果那一句話早一點說出口,或者早一點劃清關係,那麼這一切都會不同嗎?
安加西奈不是沒有這樣想過,但一但對上那雙眼睛,他卻又拿不準了。
帕黎修蒙,神闇,或是艾洛德。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對於帕黎修蒙的愛是無庸置疑的,那是他的父親,是第一個打從心底揮之不去最重視的存在。
可是神闇呢?
他很清楚,神闇是特別的,他跟任何人都不同,包括他的父親,甚至艾洛德。
神闇可以說是一個完全獨立的存在。
可是,那又算什麼。
父親曾說過,席得列斯家一輩子只會愛一個人。那這到底算什麼。
思緒到這裡停下來。
他不是找神闇來當花瓶陪他思考的。
而是這段千迴百轉,交魅不明的情感和關係總要有一個結果。
安加西奈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站起來,帶著一個有點複雜,但還是非常俊逸的笑容看著神闇。
「那麼,你就沒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嗯,晚安?」
神闇看著他,表情十分漠然。
「如果你不想說,那麼換我先說。」
安加西奈聳聳肩,
「神闇,你就這麼不想見我?」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席德列斯。」
他看著神闇,對方還是躲在陰影裡,他的皮膚和長髮都是同色的,和白薔薇幾乎是一樣的顏色。
在沒有月光的闇影裡,就像失去顏色一般冰冷慘澹。
「你懂。你不會不懂,神闇。」
安加西奈朝他走過去。
背對著月色,他的五官融在更深的陰影裡,所有的表情都是黑的,神闇看著他,頓時感到一陣令人恐慌的氣場朝自己壓過來。
「你恨我嗎?」
「我沒有恨你的理由。」
他回答得很果斷,這點連安加西奈都有點意外。
「那又為什麼裝做失去記憶的樣子。」
「──」
神闇垂著眼,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他銀色的睫毛泛著冰冷的光澤,在月光下隱隱發光。
儘管復生後他還是生著一張漂亮的臉蛋,精雕細琢的五官就像藝術品或是畫像中的神祇一樣美麗。
而當這張臉用著緘默冷淡的神色看著自己的時候,他不得不承認那種禁慾般的色彩十分誘人。
「你果然還是介意那時候的事情嗎?」
安加西奈又朝他走進了幾部。
儘管他沒有明說,對方又擺出一副失憶的模樣。可他就是肯定神闇知道他在說什麼。
這不只是自信,更是一種了解。
當自己和神闇只差一步距離的時候,對方低垂的藍眸突然警覺的瞪向他,精緻的容貌上滿是戒備的神情。
神闇退後幾步,幾乎將整個人都埋進薔薇叢裡。好像眼前的人不是多年前的舊事,而是正在交鋒的敵人。
「抱歉,神闇。我應該…」
「帕黎修蒙就是愛洛德。」
安加西奈甫開口,神闇卻立刻打斷了他。
「而且,要說抱歉的應該是我。安加西奈……」
他的語氣非常輕,像是風一吹就會飄散在空氣裡,可是說話時的神情卻那麼堅決。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在乎的只有帕黎修蒙。你是那麼的重視他。任何人能看的出來。」
「……神闇」
安加西奈看著他,與那雙藍眼睛相交的視線裡,一下子萬分無力全湧了上來。
「就因為你表達的方式是那麼彆扭。於是我利用了你無法宣泄感情的那種懊惱和情緒。」
神闇說的緩慢,態度很從容的樣子。
「我一直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冷眼看你和帕黎修蒙的嫌隙漸深,甚至濫用你對我的移情作用予取予求。──我一直企圖從你身上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你曾經問過我。"我們是朋友嗎?"
而我卻從沒有承認,對吧」
他接著說
「因為朋友並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不會任憑對方在自己身上尋找被愛被重視的感覺。更不會冷血的意圖這種情感轉化為自己的私欲。」
他覺得自己的血好像有些凍僵了。
安加西奈死死的盯著那張娟麗而熟悉臉,而那雙眼睛也沒有溫度的回看著他。
那對芍紅的薄唇正開開合合的吐出陌生又冰冷的語調。
──這個人確實是神闇,但他同時也是那毀滅的D.M.B教主。
這不是沒有預想過的情景。只是他始終不想去承認而已。
「你難道真的以為一個16歲的少年可以當上統御司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嗎?別傻了,大少爺,那可是邪教。一堆崇拜惡魔的邪魔外道聚集的地方。」
「安加西奈。我們到底是兩個世界的人。你擁有天生的才華與神賜的能力,而我卻只是個在邪教裡失去所有保護與依靠的孤兒。
在你面對自己對父親那樣的感情而迷惘和煩惱時。
我想著的是如何保護自己,和如何活下來……」
說到這裡,他停頓下來。
銀白的睫毛雪蝶似揚了幾下,藍寶石眼瞳裡的閃爍在月色下是天使降臨過的遺光。
安加西奈就這樣看著他,一下子沒辦法從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青年身上移開視線。
「我大概知道你是怎麼看我的,不過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怎麼應付一個焦躁又霸道的少年,更明白怎麼吸引你的注意。
而事實證明,我成功了。最後還靠你得到了教主的位子。
雖然我不喜歡那個地方,也不怎麼喜歡那個位子,甚至在那個時候還貪心的有了更多期待和盼望。
儘管那些奢求終究是沒能達成,但我還是從那些人手上活了下來,而且還報了仇──用你的手。」
他換了一口氣,用無關緊要的漠然表情,和告解原罪般的語調緩慢的說下去。
「好幾次我也差點要淪陷在自己營造的假象裡,以為自己只要那樣短暫的安逸就能滿足了…,只是每當看到帕黎修蒙的笑臉,我就能情醒過來…。
「喔對了,忘了和你說。艾洛德真長的很像你,讓我忍不住對他惡作劇了──嗯,就像你以前對我做那樣子??
他很單純,比我想像的還要認真,還要投入,就頂著那張和你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差點讓我真心想念起與你一同生活的時光呢。」
神闇說到這裡停下來。
他抬頭看向安加西奈,然後再掛上一個看起來沒什麼破綻的冷漠笑容。
「你有想像過我在嘲笑你的模樣嗎?安加西奈?」
安加西奈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他也看著神闇,兩個一樣沉默的視線連接在一起,擦不出更高的溫度。
想反駁也好想否認也好想狠狠的報復也好,就連帕黎修蒙的下場,或者艾洛德是誰的轉事什麼的都不重要了,再也沒有任何事情比現在發生的更重要了…要是再走錯一次,就再也沒有了,永遠不會有了。
他半張著口,舌尖懸正在腔裡,想開口卻發現自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神闇在結束了那些告解似的發言以後便沉默了,作為聆聽者的安加西奈也沒有做任何表示,他只是沉著一張臉,不像生氣,也不見悲傷。
他們兩個人誰也沒有再說話。
直到圓月正昇到鵝絨黑的夜空頂上時,一陣有些強勁的風自遠處夾著葉薔薇的闇香襲來。
安加西奈的短髮被吹得凌亂,墨色的眼睛沉在飄揚的髮絲後面,閃爍著交暗不明的光彩。
「神闇」
他開口,背對清涼月色,安加西奈俊美如藝術品的輪廓整個浸在陰沉的色調裡,和夜同色髮的髮有些散亂的垂在額上,看不清他的眼神。
「你說,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得到某樣東西…對吧。」
「沒錯。」
神闇回答得很輕鬆。
「那麼,你想要的是什麼。」
「這與你無關。」
「如何與我無關,你利用我,最少要讓我知道是為了什麼。」
安加西奈看著他,儘管他沒有任何動作,強大的氣長迫使神闇接受那螫人的視線。
對方的目光就像黑色的海水,沉寂無聲的襲來,神闇覺得自己就像一艘不堪一擊的小船在海潮裡浮沉,儘管他盡可能的表現出冷靜,或是殘酷的模樣,到底實力的差距才是最真切的較量。
他嚥了口口水,娟麗的臉上扯出一個曖昧的笑容
「那麼你認為是什麼呢?安加西奈?」
「或許你愛上我了?神闇,你現在做的一切就像小孩子彆扭的報復。」
安加西奈笑笑,他往前了一步,現在他和神闇靠得更近,就只剩下一節胳膊的距離。
「怎麼,我對父親的愛讓你這麼痛苦,就算再怎麼喜歡我也別像個女人一樣吃醋,神闇。」
他的聲音很冷,像他腰際上的銀刀一樣的冰冷,刀鋒一劃就能將眼前的景色化作一片血光。
神闇笑起來,安加西奈則是回以一個布置可否的笑容。
就像最初見面那樣,他們僵持在那裡,溪谷裡黑與白的對決,用死亡與榮譽相搏。
「別臭美了,安加西奈。」
他笑得那麼闌珊,安加西奈從沒有看過他這樣的笑容。
「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從前不喜歡,現在不喜歡,以後更不會喜歡。」
「神闇。」
「做什麼。」
「你在說謊。」
「別擅自對我有妄想,我對你一點意思也沒有。」
他看起來有些無奈,淹沒在薔薇叢裡的青年就像夜裡綻放的白薔薇,重重瓣瓣頃吐闇香。
「你現在應該在意的是帕黎修蒙就是艾洛德這個問題吧,好好想辦法修復你們..」
「不喜歡,那麼是愛了?」
安加西奈壓了上來,將神闇整個人關在自己的陰影裡面。
「看看你,多麼的喜歡我,簡直就像…愛情?對吧。」
神闇瞪著他,而安加西奈也毫不保留的看著自己。
那雙墨色的眼裡有黑色的火焰在跳動,冰冷的,結凍的火焰沒有溫度的燃燒,跳動的火星沿著視線躍到神闇的眼裡,灼的他眼底生疼,滾燙的幾乎要燒起來。
「你瘋了,安加西奈。」
「瘋的是你。你知道你喜歡我,而你也知道,我喜歡帕黎修蒙…對,我的父親。」
「你瘋了。」
「我當然喜歡他,神闇,他是我爸。」
「那很好,安加西奈。」
神闇抽他開的手,可又被安加西奈一掌抓住。
蒼白的手臂和幾乎能看見血管脈動的手腕不斷掙扎,儘管他表現的是那麼殘酷,吐露著尖銳又惡毒的言語,抗拒的臉上一直沒有太多表情,安加西奈卻完全能將過去那個青澀而倔強的少年重疊在他身上。
「神闇。」
「放手。」
他還記得自己曾用以躲避使者身分來訪的留爾斯為藉口,開了神闇一個玩笑。
那一刻,
他把神闇按在懷裡,儘管他不斷張牙舞爪的掙扎,但那種抗拒卻化成一種挑釁與邀請,誘使自己對他做出更多說不出原由的事情。
儘管這樣的霸道與蠻橫,但如果是你,一定會懂。
你一定懂。
因為那人是你。
「他是我父親,神闇,我就只有他一個父親了。」
這個曾經是距離自己最近的人,
血親之外唯一的房客,
神座締結契約的對象,
「神闇。」
就像人生與靈魂的另外一個半圓。
要沒有縫繫的緊密連結才能完整。
「這到底跟我有什麼關係?」
神闇面無表情的說。
「我以母親之名發誓,我不愛你,從來沒有。」
他的敵人,他的舊識,他的契約對象,他的另一半的圓。
那個有著藍寶石眼睛的少年。
現在,他距離自己這麼的靠近,只差一個手臂的距離就能再次將他擁之入懷。
那雙眼睛就這樣瞪著他,這麼近,儘管澄澈如水,湛藍依舊,他卻再無法從裡面看見自己的倒影了。
「我和你,不會再有更多了。」
神闇這樣說完,他推開他,轉身就往薔薇叢裡鑽。
安加西奈沒來的及攔住神闇,或者說他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去抓住他,甚至牽住他任何一段的衣角。
他看著神闇不斷被薔薇和荊棘淹沒,淹沒,直到整個身體埋沒在小徑的深處,直到最後完全消失,看不到任何一點蒼白的影子。
安加西奈緩緩的伸出手,朝著神闇鑽進的方向握去。
方才的或許都只是幻像,就像一個荒唐的夢,而一伸手,他就還會像以前一樣站在那裏。
半賭氣的瞪著他
「別鬧了,神闇。我…」
朝花叢裡面一握,手心一瞬間傳來刺疼。
安加西奈抽出手,掌中握著一支斑斕盛放的白薔薇,不是神闇,只是薔薇。
安加西奈看著那朵純白綻放的花,他突然懷疑起自己是不是還活著,還是這只是死去他所夢到生前回憶的延續?
望向前方,只有低垂的白薔薇哭泣似的綻放,像殘破夜鶯的翅膀,像情人離別的哀傷。
那裡什麼也沒有,
他已經不在那裏了。
他什麼都還來不及說,就再也沒有了。
-------------------------------
發成舊的版本了T_T有很多編排上的問題~
不過已經更新完成~哈
自己看的莫名其妙的
好幾段還重複lol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