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艾洛派森
我出生於闇夜家,但卻不是闇夜家的人。一方面是因為親子的關係,一方面是因為我已經厭倦了大人對待我的,那種怪異的眼神與口氣。
我時常想,若我擁有那我「本該擁有」的東西,那該有多好。大人不會因為這樣子厭惡我,反而會以我為榮──如果那東西真的是他們想要的。但事實上,問題往往都位於令人不敢相信的事實上:我並沒有那個他們想要我擁有的東西,應該說,這是打從命中就註定的事情。
在這種環境之下,我學會了忍氣吞聲,也學會了如何擴充忍耐的極限。但是人總還是會有脆弱的一個部分,儘管有些人根本不會表達出來,我想,我應該是那種不會表達出來的人吧。
常年以來累積的壓力,日復一日的在我心頭堆積。直到,我遇見了那個男孩與女孩。
大人們總會在譏諷我的同時,也給予我錯誤的觀念。伊亞力歐──黎明家的么子,但卻擁有失傳已久的光燄。我不知道我剛開始聽到這個消息所擁有的情緒是什麼,或許是震驚,也或許是憤怒。大人們總在想,或許我沒有「那個東西」的關係,是因為黎明家的那個么子。
於是我就這樣子,半被牽引地去討厭那個名為伊亞力歐,小我兩歲的那個男孩。有天,我用完了午餐,照理說,我應該要立即去習武的地方練劍的,但我卻「逃課」。沒有人逼我必定要上課,但是我想要變強,我想要打破大人們的想法,我沒有那個東西的支持,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不過,現在想起來,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我聽信了大人的說法,有點討厭擁有光燄的伊亞力歐的原因吧。可能想要打敗他的心情多過於想要推翻大人的心情,現在想想,總覺得諷刺。
我給自己放假一天。儘管這樣我有點良心不安,但是不會有大人來責備我。我放任自己走出家門,當僕人們將鎖鎖上,用我覺得刺耳的聲音說「早點回來」時,我著時感覺輕鬆。那想必是因為我知曉,那群僕人們在門蓋上的同時,會立即擺出一附厭惡我的表情吧。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現在想起,那時候我的心情一定很不好。我走啊、走啊,走到了大街、走到了市集、走到了河岸,但卻越來越覺得孤獨。事實上,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我無法與誰吐露我的心聲,也無法與誰一同玩樂,一個比一個更加嚴厲、嘲笑的目光往我這裡掃射,我就覺得渾身不安。這造就了小時候的我,會無比冷漠的原因。我不跟任何人主動說話,因為說了他們也不會懂。 我不會對誰擺出笑臉,也就是這樣,我也不怎麼討其他人喜歡。
我就像上帝忘記給我任何情緒的孩子,一個冷漠、像冰塊般不會說話的孩子,而這一切只歸咎於那該死的火焰,以及伊亞力歐。
至少,我當時是這樣子想。
眼淚是如何從我眼睛流下的,我已經不太清楚了,但是當我坐在河岸,而男孩看到我時,我就是這附狼狽的德行。
「你在這裡做什麼,你怎麼在哭啊,嘿?」矮我一截的淺金髮男孩如此對我說,我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要來管我。我沒有說話,這是我的強項,對任何人表現冷漠──所有的軟弱,都必須隱藏起來,因為,這是那些大人們教導我的。
他見我不講話,有點不太明瞭,明亮的褐色眸子充滿懷疑,他歪著頭打量我,我的冷漠並沒有讓他退縮。
「你怎麼哭了?為什麼不講話啊,你不能夠說話嗎?」
我冷眼看著他,希望他可以不要來打擾我寧靜的時刻。我想,這是我這幾年來唯一擁有的,可以做我自己的時刻。我想哭,不知道為什麼,但我想哭。
「怎麼不講話啊,啊,你該不會是啞巴吧?」他說,瞇起眼睛看著我,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像是因為猜對一件事情而感到高興的歡樂表情。我想要告訴他這一點都不好笑,但我並沒有說半句話。反正只要不理他,他就不會來煩我了,不是嗎?
「好吧,看起來真是啞巴。」他說,聳聳肩,好像放棄要追問我了。然後他不明就裡地突然坐了下來,旁邊突然多了一個人讓我覺得有點不習慣。「你好,我叫做伊亞力歐,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啊,對不起,我忘記你是啞巴了,對不起、對不起。誰叫媽媽說要主動交朋友的話,要報上自己的名字、也要問別人的名字……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你的傷心事的。」
他突然雙手合十,誠心地向我道歉。我感覺有點好笑,不論是他的行為,還是其他。然後,我突然感覺一陣窒息。
伊亞力歐……?我腦中這麼閃過一個名詞,而且無比熟悉。我望向眼前的男孩,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湧上一股厭惡的感覺。
「你就是黎明家的伊亞力歐?」我問,第一次開口說話。
對方的表情很像是看到什麼稀有的東西那樣子驚訝,我差點就笑了出來。事後,我想,或許那時候笑出來可能會比較好吧,不過事實證明,人生總是這樣子,充滿了遺憾。
「哇!原來你不是啞巴啊……」他說,帶著有點玩味的神情盯著我。我覺得渾身不自在──畢竟這樣子被人家緊緊盯著是第一次,尤其對方又帶著那種我沒有看過的表情,我略顯不愉快地回看他,他被我的神情嚇到,屁股挪後了幾個距離,坐到一個小石子。
「哦,痛!」
我假裝沒聽到。「我說,你叫做伊亞力歐?」
「是啊,」他說,有點疑惑地看著我。「怎麼了啊,你認識我嗎?」
我聳聳肩,假裝不以為意。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報上自己的名字,如果我說了,對方肯定會驚訝。我知道他一定聽過我的名字。反之,如果我不說,我是不是能夠探聽到一些消息呢?事實上,我一直不明瞭為什麼消失已久的光燄會突然出現。
是有什麼原因嗎?還是這一切是黎明家的計謀?
我瞪著他,彷彿這樣子他就可以把一切都招來。然後我做了一件很白痴的事情,現在想起來也會覺得好笑。
「我叫做艾洛派森.闇夜,聽說過我嗎?」我惡意地說,挑起我的眉毛。
「艾洛派森……?」他看起來很努力回想,彷彿想要從廣大的腦海中找尋這一個怪異的名詞。我不以為意,耐心地等著他。我敢相信,他肯定聽過我的名字。
然後他像想到什麼一樣,突然大叫一聲。「啊,你是闇夜家的哥哥?」
我愣了一下,對「哥哥」那個詞有點反感。「第一,我不是哥哥。第二,你答對了。」
他有點疑惑我的舉動,靠近了我一點。「你應該比我大吧?叫你哥哥不是對的嗎?」
「我不喜歡這個稱呼,」我皺著眉頭,假裝沒有看到他渴求我同意那個稱謂的表情。「不,應該說,我不喜歡你。」
他眨眨眼睛,彷彿沒有聽出我話中的意思。
「媽媽跟我說,要叫你哥哥耶……那怎麼辦,我應該要怎麼叫你?」
我站起來,避免和他坐在同一個地方,儘管這個動作我剛才做過。「隨你便。」
「這表示我可以叫你哥哥嗎?」
「不准。」我快速拒絕。
「那我應該怎麼叫你啊?你說隨我便,但又不准我叫你哥哥……」
我瞪著他。難道他真的單純到沒有發現我根本一點都不想與他說話嗎?
「那好,你別來煩我,就不需要擔心怎麼稱呼我了吧。」我冷冷地說,現在想起有點可笑。
不過,如果當時我的態度沒有表現得這樣疏離,恐怕我與他至今也不會有那麼好的交情吧。
我說出口之後,其實有後悔那麼一下。因為他的眼神突然變得黯淡無光,低下的眼顯示出他奇怪的內心正在糾結,然後,他突然抬起頭看著站起來的我,接著又低下頭去,如果那時空間並不是那樣的安靜,我敢保證我絕對聽不見他的聲音。
恐懼與內疚排山倒海向我襲來。
「對不起。」他的聲音幾乎有一半都因為他把頭埋在他的衣服裡面,被阻隔住了。在我聽來,顯得細小如蚊。「真的很,對不起。」
那時我只有十歲──我不知道我那時是抱著什麼樣子的心態,不過我想,我小時候就很成熟了吧。儘管那些「成熟」的舉動現在看來真的很幼稚。八歲的伊亞力歐突然對我道歉,我有點不知所措。我本來以為我只要保持冷漠、以及疏離,就可以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不過我想我錯了。
這個男孩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想,我被那些大人訓練得到的,大概就是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那顆心吧。誰不想要獲得自己爸爸媽媽的喜愛?不過老實說,我爸媽成天不在家,偶爾看見我,也只是對我大聲的辱罵,完全沒有一般家庭和樂的氣氛,小時候我就常羨慕其他人的家庭總是那麼美好,直到現在我也還是依然在羨慕伊亞力歐以及音芙娜的家庭,這種重蹈覆轍的舉動很白痴,但我想改也改不過來,這正是可悲的地方。
我並沒有接受到「愛」,空洞以及反感是我對那個家的唯一感受。我沒有得到闇燄,而正好,與闇燄相反的光燄出現在失傳它已久的黎明家。一切太過於剛好,以至於我有點厭惡伊亞力歐。
他在那個家,一定備受愛戴吧?與我相反,他可是擁有最珍貴的光燄啊。
我可能是持著這種心態去隔閡我身邊的人,包括奪取掉我被苟同的機會的他。我實在沒有必要與他說上任何一句話,就算是他先來搭訕我的,我也沒有必要回答他。誰知道黎明家的人灌輸他什麼樣子的事情?搞不好跟與我聽到的南轅北轍。
我知道事情就是這樣,但是當他與我道歉時,我的心不知道為什麼還是狠狠地震了一下。
為什麼要與我說對不起?如果你一直保持沉默,我可能還是會恨著你。讓我恨你不是比較好嗎,伊亞力歐?我知道我沒有闇燄,因此不被苟同,八成脫離不了你,就讓我接受這個事實就好了啊,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為什麼?
他低下頭,悶悶的聲音從隔著他部份音量的外套傳出來。「艾洛派森……這樣叫你可以嗎?我知道你可能不太喜歡我,媽媽也說我這部份需要多多練習,但是真的很對不起……」
我冷冷地回應:「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
「就算你沒有你們家流傳的東西,你也還是你們家的人啊。畢竟沒有辦法抹滅這個事實,不是嗎?」
我很訝異他才八歲就說出這種話,不過想回來,我不也是才十歲就變得對世俗完全不感興趣嗎?想來真諷刺。
我對他的言詞覺得反感。他什麼都不懂,為什麼可以如此篤定?他懂不被認同的感覺嗎?他知道當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時,那種無助的感覺嗎?
「你憑什麼說出這種話?你根本不懂。你在那邊一定是吃好、睡好吧?當然,你擁有的是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一定百般地呵護你吧,不是嗎?」
「不是這樣的……」他把頭從衣服裡抬起來說,並且站了起來。我發現他跟剛才正在猶豫對我稱呼的男孩簡直判若兩人。「不是這樣的,就算你沒有『闇燄』,你也還是闇夜家的人啊,艾洛派森……」
他認真的表情看起來很可笑,我忍住氣,打算再跟他說一遍。「我沒有闇燄,我不能被苟同,我甚至要遭到其他人的冷眼旁觀──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伊亞力歐?」
他搖搖頭,我無法克制自己心中的火燃燒。「對不起,艾洛派森,我知道我現在可能還小,也搞不清楚很多事情,但是,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我大聲地喊出來,竭盡全力,但最後結局依然是那樣,不變。
「不是我害你沒有闇燄嗎?只因為……」
他試著要解釋,但我打斷他的話:「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伊亞力歐.黎明。你能夠真切地體會我的痛苦嗎?你可曾經歷這樣子的過程嗎?」我怒吼,淚水差點就要流出來。
我轉身而去,腳步越走越快。是因為他,我才會喪失被認同的權利……是這樣嗎?現在,連我都不怎麼清楚了。
那幾天,我記得我的腦中不停地閃過那個男孩的臉孔。那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情況就糟成這樣,我敢保證我們還會再見面,儘管我們之中有誰極力避免。
在他與我說對不起之前,我本來以為是他害的。我迷惘地想,但是,這一切有什麼證據呢?我在那幾天之後,反覆地想著這個問題。光燄為何在幾世紀前消失?然後闇燄就接著頂替光燄的位置,美其名替這個世界傳遞能量?我困惑著,現在的情況是相反的,闇燄消失,光燄頂替,這聽起來沒有什麼不公平。我突然想起,黎明家的人在幾百、或是幾千年前發現光燄消失時,是否也是像我的親戚那樣子,對待傳承斷掉的那一代如此惡劣呢?
或許我不應該埋怨,或許這一切都是早就已經寫好的故事,而我們只是照著故事的每一個伏筆、每一個鋪排去走,這聽起來沒什麼奇怪。
我深呼吸,警告自己必須小心,不要大聲地嘶吼、或是其他什麼的。伊亞力歐看起來是那麼嬌小,而他跟我說對不起時的表情是那麼誠懇,但我卻大聲地以我的道理駁斥他,好像一切都是我對。
我突然覺得愧疚──但有一方面的我,覺得這並無道理。如果事情是這樣子,我為什麼要受到這樣子的對待?大人們為何有權力這樣子對待我?闇燄沒有傳承給我,為什麼會將一切都責怪到我的頭上?我瞇起眼睛,衡量這件事情。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好幾天,僕人們假裝好心地要我吃些東西,但我拒絕。我只吃著前幾天從廚房拿來的幾塊小麵包和白開水來渡過這幾天。我猜這是我的報復,儘管我知道那些大人們壓根不會在意我到底吃了什麼。
反覆思索伊亞力歐,光燄、闇燄的事情變成這段時間我打發時間的重心。既然我認為自己沒有錯,我認真地想,那麼,伊亞力歐又何嘗不是?
闇燄沒有傳承給我,不是我的錯。
那光燄會傳給伊亞力歐,也不是他能夠決定的啊。
腦中突然閃過這樣子的念頭,我覺得有點道理。接著之前我與他的對話一一地浮現在我腦海,伊亞力歐口口聲聲地說我是闇夜家的人,其實是有根據的。
我們的血液一樣,我們的來歷一樣,我們的祖先一樣──我只是沒有擁有他們想要我擁有的東西罷了,我突然想起,在還沒有闇燄出現、光燄稱霸天下時,我的祖先們不也是沒有這種能量來過生活嗎?
我只不過是回歸、返回他們的生活而已,難道這樣子也必須被責罵嗎?
我突然覺得一切都明朗了起來。
我容許自己偷偷地溜出門,衝動告訴我,我不應該將我踏出房門這件事情讓任何人知道,於是我挑了一個僕人們出門以及打掃的時間溜出去。
腳自動帶了我去河堤,儘管我根本不想要去那裡,但我還是走到了上次我跟伊亞力歐談話的那個位置站定,看著橋下的河流潺潺流過。
或許人類這幾萬年來的歷史,就像河流這樣子,極度緩慢地以這種令人安心的速度前進吧。在時間的洪流中,人類佔了多少部份?而光燄以及闇燄又佔了人類歷史中的多少部份?我不禁開始思索,為什麼人們要這麼愚蠢地去爭奪一個明明沒有佔據多久時間的東西呢?只是虛榮心,還是一切都是歸咎於根本不見顯現的能量?
我不知道我腦中的想法持續多久,直到一個聲音打斷我。我認得它。
「原諒我了嗎?」伊亞力歐怯生生地聲音從我後面傳來,我突然一愣。顯然我早該知道,我步上河堤就會遇上他這個事實,雖然有一半的我要我快點走,不要理他,但有另一半的我強制我留下──是人類的愚蠢,艾洛派森。那不是他的錯,從頭到尾沒有一刻是伊亞力歐的錯。
我轉過頭,擠出一絲微笑。
「哇,你笑了。」他說,眨眨眼睛看著我,好像我笑了是一件奇景。
「有什麼事情嗎,伊亞力歐?」我避重就輕地問,假裝我們上次見面(也就是第一次見面)沒有發生什麼可笑的事情。
「呃……」他被我的口氣弄得頭暈,只好抓抓自己的頭來釐清──至少我看來是這樣。他這樣子的舉動有點可愛,著實就像個真正的八歲小孩,儘管那時我也還是個小孩。「什麼意思啊?我以為你很生氣……」
我聳聳肩。「我想清楚了,嗯……」看著伊亞力歐的臉,突然我有一股衝動,想要把我這幾天思考的事情全盤告訴他,但後來我想起,他才八歲──他並沒有遭受到像我這樣子的對待,他可能思想還不夠成熟,無法消化這些事情。
但是我在有能力阻止我自己的嘴巴洩漏想法時,我就已經說出口了。
「伊亞力歐,你有想過,為什麼世界上有光燄以及闇燄嗎?」
他撇撇頭,好像有點不曉得我在說什麼。「媽媽說那是一種能量以及權利的象徵。」
我搖搖頭。「我是要『你的想法』,並非你媽媽的。」
他呆呆望著我,看起來完全不懂,我只好重申一遍:「我要的是『你』對光燄以及闇燄的想法,別轉述其他人告訴你的,好嗎?」我溫柔地說,盡量地安撫他,讓他淡忘上次的事情,儘管有點不可能。
「唔,」他這次好像聽懂了,但看起來還是有點迷惑,在我差點又要跟他解釋時,他突然開口。「光燄與闇燄……是帶來錯亂的根源,是嗎?」
我震懾了一下。我看著他稚氣的臉龐,以及認真的表情,讓人很難相信他才八歲。我猜這絕對不是他媽媽、或爸爸,或任何一個家人跟他說的──這是他的想法。但是,他為什麼這麼想?我皺著眉頭疑惑。
「嗨,」他說,緊張地看著我,怕我不能夠理解。「我是上次和你見面後突然領悟的,感覺好像這兩個東西不斷地輪替,帶來了兩家的爭奪以及對立……我覺得這並不好啊,哥哥……我是說,艾洛派森看起來不像是壞人,沒有必要這樣子爭來爭去吧。」
我點點頭沉思,他看起來很緊張,很像害怕我還記得上次的事情。他的想法和我改變後的想法大致上雷同,也就是說我們達成了共識。我笑了笑,牽起他那還嫌太小的手。
我們兩個沒有錯──有無光燄或闇燄,是我們一出生就決定好的事情,並不是我們能夠控制、操作的。我突然覺得以前自己討厭伊亞力歐的行為有點幼稚。
我與他是一樣的,都遭受到命運強制地安排,一個被奪走、另外一個就擁有。
「我們來打勾勾,好嗎?」我說,看著對方的臉。
「咦──」
「我覺得我們的想法一樣,既然如此,我們就來打勾勾吧。我想……我們或許可以當得上朋友。」我說,假裝隨和。
他眨眨眼睛,訝異地看著我,好像我剛才講了一個世紀大笑話。
「我是認真的。」我連忙補上。
他似乎是在消化我的話,長長的睫毛垂下蓋住了褐色的美麗眼睛。過了一下,他才抬起頭來,問了我一句話。「可是,為什麼?」
「嗯?」
「為什麼突然這個樣子呢,上次不是還很……呃……」他說到一半就用含糊的聲音帶過,我知道他想要表達什麼,所以我聳聳肩。
我有過朋友嗎?我認真思索這個問題,看著眼前的少年,我想起來根本沒有什麼人願意接近我。我沒想過我會這樣子對對方提出這個怪異的要求,不過我想,我應該是出自於我們兩個人一樣的原因吧。
雖然我們兩個是不是真的「一樣」,我已經不想再去想那麼多了。
「我回家想了很多,」我慢吞吞地說,好讓他有一些時間來聽我說話。「你根本無須跟我道歉啊。那根本不是你的錯。我為我上次的行為覺得抱歉,我不應該那麼幼稚的,只是,我真的快要承受不住那種不被苟同的痛苦了。」
我越說越快,好像這個話題見不得人,雖然事實上它也是。他有所疑惑地看著我,看起來像是在思考,然後他突然綻放出一個溫暖的笑容。
「你終於想開了啊……本來就是啦,你沒有錯呢!雖然我還不太懂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一百八十度……不,三百六十度,嗯,應該是七百二十度大翻轉啦,但是你沒有錯,是真的哦。」他笑著說,我也報以一個微笑。
我想那時候開始,我就相信闇燄以及光燄是個玩笑了吧。無論有沒有、無論其他人的眼光是什麼,我們還是「我們」自己,並不會受到那股力量的侷限。儘管他們是多麼的嚴峻,但我學會了不去畏懼、不去屈服,就算那會為我帶來嚴重的後果──我不僅叛逆了他們,也叛逆了我自己。
是上帝開得玩笑,就算不好笑,也是要用笑容去面對不是嗎?讓祂知道我們並沒有受到影響,這才是我們活著的目的,對吧?
於是我和伊亞力歐變成了好朋友,在每個晴朗的午後,他會笑笑地在我們見面的那個河岸對剛到我揮手。我第一次告訴別人我喜歡吃巧克力、我第一次跟別人傾吐我的不滿、我第一次與別人說我害怕蟑螂,有好多好多我從未有的第一次,都是與他一起渡過、那麼多歡笑、那麼多快樂,我想,若是我有闇燄、若是沒有在塵封記憶最底端的那段不堪,我們是不會有那麼快樂的友誼的。
音芙娜的出現又讓我們之間發生了奇妙的化學變化,我們三人會在雨後各撐著雨具見面,她會大笑、他也會高興地跳來跳去,我們會調皮地把我爸的水瓶打翻,假裝沒有這回事,再笑得東倒西歪,現在想起來那段幸福的時光,嘴角也還是會上揚。
我們三個之間有一種特別的聯繫,音芙娜的笑臉和伊亞力歐的可愛都給了我們各自前進的動力,在沮喪的時候、在難過的時候,我發現只要有他們,我的心情就不自覺會好起來。
只是,最後的最後,他吻了她的最後,從我眼中流出的應該是傷悲吧。
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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