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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夢】
「來、張嘴。」
我有些茫然地張開了嘴巴,之後一股熱流就這樣順著唇滑入了喉間。
很熟悉的味道、也熟悉到不想在熟悉的粥。
「看看你瘦成這樣……」坐在我身側的人雖皺起了眉頭,眼神卻透漏著擔憂。
離開了吾命世界後,這已經是第七天了。
還記得那天我整個人被扳來扳去,雖然意識很清楚,眼皮卻沉得無法張開。
接著,就是濃濃的藥水味跟人聲淹來,橡皮手套的味道在臉上揮之不去,還有許多人的低語、以及而後父母親的大聲嚷嚷。
之後我又昏了過去,再次醒來時一切得不適感、一切的人事物都不在了。
那時已經是晚上了,應該是深夜、所有探病的人都離開了,但也不見父母的蹤影,卻可以看到病床旁他們的衣物、以及我的衣物。
那晚我徹夜失眠、輾轉反側。
一直到早上,陽光從窗戶灑進來後,我才漸漸有了睡意。
但也沒持續太久,我就被急促的腳步聲給吵醒。
「還記得那天、你的表情超級好笑的。」想到這,我忍不住嘲笑了旁邊的人。
「……甚麼?」伊希嵐一邊收拾我吃剩下的粥,一邊有些搞不清楚地問。
「我是說、我醒來那天的時候。」看著伊希嵐手上的燙傷,我有些愧疚地回答。「你居然哭了,我當下真被你嚇死了。」
「你幹嘛又提起那件事情!」伊希嵐把碗收好後,有些羞窘地瞪我。「你也不想想你昏迷幾天!你都不知道大家都快要放棄你了嗎?因為連醫生都說你的昏迷指數持續偏低,好一點就是變植物人,不好就是死掉!」
「伊希嵐……」
「你完全不知道我有多自責,居然還敢睡得那麼開心!我可是每天都擔心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醫生每次跟我搖頭,我都好想把自己也殺了!一開始大家都說很擔心,後來根本沒有人再來醫院看你了!就連伯父跟伯母都勸我、說要讓你走得安心!連伯父伯母都沒有希望了啊!如果連我都放棄你怎麼辦?」
伊希嵐激動到整個人開始語無倫次,而後在我呆愣的神情下,他才發現自己的失態。
他別開了眼,耳根整個紅透了。
「……恩,對不起。」我閉上了眼睛,除此之外吐露不出其他語詞。
儘管深知眼前人的心意,我卻給不起任何的回應。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但他不說、我也不會戳破。
「……你」伊希嵐的聲音仍悶著,即便看不到他的表情,我也能感覺他的頹喪。「算了、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在我還納悶著伊希嵐今天怎麼如此輕易就放過我時,我聽到他起身收拾東西的聲音,過分的沉默讓人更覺得不對勁。「你生氣了嗎、嵐?」
「我不會為了這種事生氣。」伊希嵐聽來多了點莫名,似乎還覺得好笑。「你能醒來對我來說,已經是奇蹟了。」
這句話,聽起來很有道理,卻又有點怪。「該醒來就會醒來,說是奇蹟未免也太誇張了?」
伊希嵐再次沉默了,這次的沉默更加怪異。我睜開了眼,看見的是他若有所思的表情。
與其說是若有所思,不如說像是在盤算甚麼、隱瞞甚麼,還有……打算說出甚麼。
「有甚麼好奇怪的,我剛剛說了,連醫生都說你的情形不太樂觀、大家都要放棄你了。」伊希嵐發現我睜開了眼,即便他很快地換回平常的神色,但我可沒錯過他剛剛的表情。「真是的,妳果然睡太久、腦袋都不太靈光了,趕緊休息吧,我晚點再來看你。」
「我已經醒來很多天了。」我直勾勾地看著伊希嵐的臉,試圖再從他的臉上找到可疑。「每天我不是吃你送來的粥後就睡覺,睡了一個禮拜也夠了。我也沒感覺到身體有甚麼異狀,難道我還不能出院嗎?」
「……醫生說要再多觀察幾天。」伊希嵐把最後一個盤子收入袋裡,隨後便提起大包小包的東西作勢要離開。
又再次、逃避話題。
「伊希嵐!」我叫住已經走到門口的他,而他頓了一下後,沒有回頭,只是伸手要去握住門把。「夠了,我想要出院!」
「都說醫生說要再觀察了,你這病人為甚麼就是不聽話?」伊希嵐似乎被我的態度惹惱,他憤怒地甩過身體,手裡的袋子也隨著猛烈的力道擊落在地,製造出極大的碰撞聲。
「那你叫醫生快點來檢查我的身體。」我故作冷靜地看著伊希嵐,看著他那被怒火吞噬的雙眼。「要檢查的話也要在我醒著的時候吧?我每天吃完你帶來的東西後就在睡覺,睡醒時沒多久你又出現了!」
我整個人開始激動了起來,一瞬間整個疑慮與害怕與不安都爆發了出來。
「為甚麼我從醒來到現在都只見到你一個人?我爸媽呢?醫生呢?護士小姐也總要來幫我換點滴吧?為甚麼只有第一天我有聽到很多人的聲音,這之後醫院卻變得這麼安靜!我醒來的事情你應該有告訴大家阿,為甚麼都沒人來探病!」
所有的疑惑串成了無間段的責問,隨著越多的問題脫口,我越感覺腳底一股涼意爬上,整隻手布滿了雞皮疙瘩。
然而,在我氣喘吁吁地看著伊希嵐,他卻沒有開口說任何一句話。
隻字片語、都、沒有。
「……你累了。」伊希嵐的眼神像是在看著一個發瘋的女人,那是憐憫、同情的眼神。
我被他的眼神給激怒了,卻又被他的眼神給說服了。
難道……一切真的都是我多想了嗎?因為在吾命世界待太久,所以我的思想也不再只是一個每天混吃等死的中二生,必須與別人勾心鬥角,用性命搏鬥。一個需要騎士的年代即是一個戰亂的時代,雖然忘響國很和平,卻依然必須擔心著鄰國心情不好一個蝗蟲過境……我是說,軍隊過境。然後每天戰戰兢兢地活著,殘喘苟延的呼吸。即便是聖騎士,還是有處理不完的不死生物、任務得去戰鬥。
是因為這裡太和平了,導致我忘記如何去相信別人了嗎?
沉吟了片刻,伊希嵐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舉動,一直到他覺得我似乎冷靜下來後,他又再次提起大小包袱,並決定抽身離開。
「我沒有瘋。」他回頭,看著我堅定的神情,爾後慢慢扯開唇角打算微笑。「是你瘋了。」
沒錯,並不是我忘記享受和平,而是這一切不合理地平靜。在兩個世界中穿梭,在各種幻境中穿梭,我已經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世界。
但,可以確定的是,本質是不會改變的,這個伊希嵐,熟悉地太過陌生了。
「……呵。」他笑了,是那種從鼻頭不屑低輕哼。我握緊著拳,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孔掛著不屬於他該有的神情。果然、不是錯覺……「小塔,說別人瘋的人,才是瘋的那一個。」
「你到底是誰?」我警界著全身上下每一處的神經,雖然離開了吾命世界,但打鬥的方式、身體可是沒有忘記的!「這裡到底是哪裡,這不是我原本的病房對吧?」
伊希嵐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面無表情的。
被他的雙眼盯得不自在,我開始思索著如果他發動攻擊時,我該如何制伏他。雖然我覺得要打倒他應該不是問題,但重點是不能去傷害到伊希嵐的身體。另外、大病初癒的身體還不知道能不能經得住劇烈運動,但被乖乖降伏絕對不是我塔佩芬的作風啦!
時間就這樣在兩人的對峙中流逝,就在我等到有些不耐煩、想先發制人的時候,伊希嵐終於有了動作。
他,舉起了手,然後慢慢地放上了胸口。
這動作……很眼熟?
在我完全反應過來他動作代表甚麼的同時,他已經開口了。
那聲音,仍是熟悉的,伊希嵐的嗓音。
「看到您別來無恙真好,聖光騎士長。」伊希嵐笑著,動作是標準的騎士敬禮式。「很遺憾告訴您,您只猜對了一半,我不是別人,是伊希嵐本尊沒錯。」
「然而,這裡的確不是你原本的病房,我已經對外界宣布你死在醫生的手術台上了。」
「甚、甚麼?你怎麼可以……!那這裡是哪裡?你為甚麼要這樣做?你怎麼會知道我是……」
「我是伊希嵐.魔獄。」
「第三十六屆魔獄騎士長,伊利亞的老師,以及……皇家騎士團的前團長。」
**
「為甚麼……」我張著嘴,明明是自己開口卻反而無法理解現在的窘境。
這裡、究竟是哪個世界……看著伊希嵐那張熟悉的臉龐,至少我可以確定這是三次元的世界,但又為何……。
「頭髮。」伊希嵐回了我一個曖昧的答案,讓我更加困惑。
我看著他那頭如銀河般閃爍的銀髮,不知不覺陷入了回憶裡面……
「塔佩芬是怪物!」第一次進到名為『學校』的社交環境時,我的外表被同班的孩子們嘲笑。
因為這裡是亞洲,當時的資訊與交流並沒有那麼開放,所以外國人在這裡都顯得那麼怪異。
即便老師很多次跟同學解釋過『因為塔佩芬的爸爸是外國人,所以塔佩芬才會跟大家長得有點不一樣。但、塔佩芬還是跟大家一樣,都是我們幼稚園可愛的孩子喔!』在他們眼中,有著金髮藍眼的我就是非常不協調。
後來便是一連串的霸凌,男生也好、女生也好。我成了他們嘲笑的對象,成了老師們心中的麻煩,只要有我的每一天,幼稚園就無法平靜。
就這樣換了一間又一間的幼稚園,霸凌事件也是一起接著一起,一直到爸爸想要放棄台灣而帶著我們回到美國時,奇蹟發生了。
那,便是我與伊希嵐的相遇。
從我走進教室的那一瞬間,沒有刺人的視線,沒有令人不舒服的交頭接耳。
而是一張又一張漾著微笑的稚臉,以及那一頭令人無法移開視線、銀光蕩漾的頭髮。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跟我一樣,擁有著異邦臉孔的人。
伊希嵐非常神秘,我無法想像是哪一國人才會擁有銀色的頭髮,甚至是紫色的瞳孔。看到他的當下,我也覺得不協調,覺得可怕。
覺得,原來這就是別人看到我時的感覺啊。
之後老師發現我一直盯著伊希嵐,所以也就順勢讓我坐到了伊希嵐的旁邊。
來這裡後,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轉變。班上的同學都對我很好,這是我第一次交到許多朋友,每天能夠平常人一樣開開心心的玩耍。
而這之中,我對伊希嵐更是好奇的不得了,但他總是很沉默,問甚麼也答甚麼,並不是非常熱情。
但他身邊卻總圍繞著很多人,大家都對他非常景仰,連我也都多少受到了感染。
難道這就是天生的王者氣息嗎?那時的我胡亂想著,卻也夠加深了得和這個人深交的想法。
之後,我們上了同一個小學、國中,住家也搬到了附近,伊希嵐的父母長期不再國內,所以我也只看過照片。因此我爸媽更是時常邀請他來家裡吃飯,甚至到後來是隨便他進出我們家,他有時還會從他房間直接爬進我房間來打電動看漫畫。
也不知道是從甚麼時候,伊希嵐對我越來越熱情,一開始我以為是因為他終於願意接納我這個朋友,後來才發現他是別有居心。
到底是為甚麼呢,我也不記得哪個契機了,只是從那之後,我對伊希嵐熱烈的攻勢感到疲乏,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拒絕,所以只好用冷漠來築起高牆。
說是冷漠,應該說是青春期的背叛吧。開始拒絕親密的接觸,拒絕對方隨意從窗戶爬進自己的房間;拒絕對方跟自己一起上下學,拒絕對方用小時候的稱呼稱呼彼此。
總之……我希望把我們的界線劃清在朋友,而非老掉牙的劇情,從青梅竹馬變成戀人。
不過說真的,伊希嵐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這也是他能夠突破外表,而讓眾人取信的原因。他的脾氣不好不壞,外表不帥不醜,就連功課也是不上不下、甚麼都非常剛好和中等,卻不令人討厭。
說是沒個性也不至於,卻又不是很有個性的人,只能說一切都置中的他,等分得太過完美了。
我實在想不透他喜歡我的原因……不對,現在想想其實他也沒告白過,一切都是我自己感覺得。
會不會其實,這都是我的一廂情願?
不行,越想越混亂,重點不是他對我怎麼想,而是為甚麼他會是吾命世界的人啊!
頭髮……頭髮代表甚麼?代表他從一開始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嗎?我的確是沒問過關於他外表的事情,但嵐的媽媽也是銀髮阿,所以應該只是遺傳的……
等等。
「你的父母難道……」不、不會是這麼瞎的超展開吧?
「你說呢?」伊希嵐似乎也明白我的意思,邪媚地勾起了唇角。「有哪個父母會讓自己的小孩不眠不休地在病床旁邊照顧朋友,而且還是個自己都沒見過的孩子?如果是情義相挺就算了,但連續五個月也太奇怪了吧。」
沒錯,正常來說,連我的父母都要放棄的我,怎麼可能其他人的父母會關心她的死活?就算在要好、受過人家多少照顧,也是意思意思上來照顧一下,也不是女朋友或老婆的,每天準時送飯也太詭異了吧!
除非……除非……
「賓果,我沒有父母,我一直都是一個人的。」
幹,居然是這樣!還我十年來的信任阿!
「可可可可可是、整整十年阿!」太可怕了,這是頭一次我真正感覺到伊希嵐非常恐怖。究竟是為了甚麼事情,可以隱瞞身邊的人,隱瞞我,就這樣舖十年的梗!
甚麼事情值得他做到這樣,用小孩的身分看著我成長呢?
「別把我說的那麼可怕好嗎?我以前也是個孩子呢!只是突然被迫喚起前世、賦予了任務,然後適應這個身體,最後從把你推入吾命世界的。」伊希嵐十分『無奈』地聳了聳肩,說出口的話彷彿像在說「今天晚餐吃燉肉好嗎」那樣輕描淡寫的。
我一個字都聽不懂啊喂!
「簡單來說,蒂妮妲因為失去了身體,所以力量有限。她拿走了我的身體後,把我丟到與你同時出生的『轉世』的身體裡面,說我想要拿回身體就得造她的話做。」伊希嵐一邊踱著腳步,一邊解釋著。「雖然是轉世,但畢竟跟我本身差太多,所以為了適應我可是整整花了十年。當初為了找到妳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逃家後為了不要被認出來才去染了髮跟換了雙眼睛,照片則是請人家合成。我有打聽到你那時候的問題,所以就隨便找了間幼稚園先征服它,然後再讓這件事傳進妳爸媽耳中。」
「所以你突然變熱情的原因,是為了推我入坑?」我沉下了臉,心像是被插上了一把利刃。原因不知道是因為背叛,還是因為自作多情。
「別講那麼難聽,為了計畫這是必須的。我可是被那個小鬼身體給折磨得半死,一開始見到你只覺得想快點把你打暈給蒂妮妲交代,但蒂妮妲又說你的身體還不夠成熟,所以我只好繼續等,等到你越來越接近她的原型時,我就越開心。」伊希嵐繼續陳述著他的計畫,並欣賞著我臉上痛苦的神情。「時機成熟後,就是等蒂妮妲製造空間來推你入坑,並得在第一時間帶走你失去靈魂的身體。所以我發現天天黏著你是為有效的,既不突兀、也不令人起疑,只是思春期的女生果然麻煩阿……害得我只好更死纏爛打了。」
我幾乎可以聽到心碎一地的聲音,我覺得自己很丟臉,也很可悲。更難過的是,我一直當作死黨的他,居然是要同樣置我於死地的共犯。
他從頭到尾都不把我當作朋友,他拿回了身體,我也魂飛魄散了。
這真是、諷刺。
我緘默著,力氣與精神彷彿都被抽空一般,太多的資訊以及事實令我無法消化,還以為回到這後一切都會回到最初。
是得,恢復平靜,恢復到過了十五年來,只是個平凡人的塔佩芬。
然而,從一開始我的出生就是一場騙局,是一顆隨人擺佈的棋子。
蒂妮妲,對你來說,只要能夠達到目的,傷害再多得人也無所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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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裡充斥著令人難受的寂靜,伊希嵐沉著臉,似乎還在思考著甚麼,但一切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了。
我到底是為了甚麼還活著?我失神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那樣的溫度與溫暖似乎都還在。
太陽、審判、十二聖騎、賽西爾……我已經開始懷念起你們的聲音與笑顏,從冰之女巫出現後,我們平靜的日子就這樣被打亂。
應該說,從我昏倒的那刻起,我平靜的人生就這樣驟變。
我到底是誰?這個身體裡住的又是誰?有著蒂妮妲外貌的我,此時此刻我只感覺到噁心,想要把自己抽離這個身體。
也許就這樣死了也不錯,不用再去煩惱這些事情,不用再去思念著那些再也見不到面的人,不用再去呼吸再去痛再像著螻蟻一般活著。
在神的眼中,我們就這麼微不足道嗎?
「……那你的計畫失敗了對嗎?」我突然詭異地笑了起來,表情有失望、有可笑,更多的是可悲。「我還活著,蒂妮妲的身體,還在,這裡。」
不知為何,一種似乎得逞的感覺令我不自覺放聲大笑。哈,就算你們計畫了十年又如何?計畫永遠感不上變化,現在的我就是好好地在這裡!
雖然我也不知道原因,但破壞了你們的計劃我就是很爽!活該、你們通通是活該!
即便我知道那是他的不得已,我卻無法同情他,只能覺得他真是活該阿。
我們,都只是蒂妮妲的玩具而已。
「然後呢?現在我醒了,你們下一步又想做甚麼。」我冷冷地看著伊希嵐,用最冷漠的口氣問著。「你要殺了我嗎?既然我的靈魂這麼頑固度感離去,所以你們要用人為的方式殺了我嗎?」
伊希嵐沒有接話。
看著他的反應,我當作是他的默認,一連串的可能不可能不安都席捲了上來。
如果他們真要我的性命,伊希嵐為甚麼要拖這麼多天才下手?是因為要等待蒂妮妲的指示,還是因為……不能傷害到這具身體!
不能傷害到身體卻又要讓人死亡的最快方法,就是下毒藥!
「你每天給我喝的粥裏面,難道下了毒?」我刷白了臉,想到這可能,身體又再次開始劇烈地顫抖了起來。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伊希嵐居然想用慢性自殺的方式讓我死亡?
所以他才得對外宣布我死亡,把我帶到這裡好殺掉我。但、他又是怎麼弄到這個地方的……不對,他都有本事瞞著我十年,這種事情他肯定是做得到的。
我不知道蒂妮妲究竟強大到甚麼程度,雖然人神但終究是神,像這樣的事情……我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
淚水,本想著絕對不要落下的,現在卻無法壓抑地落下。瘋狂地、像是要把全部的不甘心不屈服給擠出身體一樣,完全無法停止。
我、明明、不想在這個傢伙面前在落下眼淚的,但是,十年阿,我十年的好朋友,你為何忍心這樣對待我?
我不再開口,任由淚水崩解,也不想再顧慮那麼多,伊希嵐的視線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這場比賽,是蒂妮妲贏了,就連我美滿幸福的原本生活,也已經不復存了。
我也無法再回去哪裡了,我已經……無處可回了。
繞了這麼一大個圈子,蒂妮妲的目的達成了。即便我痛恨她必須去傷害和利用這麼多人才能達到目的,痛恨她不直接給我一刀斃命拿回身體,痛恨她……痛恨自己就是她啊。
失去生存的意義後,剩下的,是比心死更令人難受的。
放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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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滴答地流逝著,我不再反抗,等待死神的到來。
我閉上了雙眼,停止呼吸,癡迷地想用這種方式殺死自己。
一秒、兩秒、三秒的過去,失去氧氣的身體開始變得僵硬和酥麻,生理反應想要繼續吸氣與吐氣,我便用意志力去阻止。
臉開始脹紅,胸腔開始悶痛。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面對死亡,所以我並不害怕。
糟糕、越來越痛苦了,我伸手去用力地掐住喉嚨,想阻止任何一滴氧氣進到呼吸道中。
然而,就在這個時刻,一個巨大的力道揮去了我的手,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觸感貼上了我的頸部。
我睜開了眼,對上的是伊希嵐那雙美麗的紫眼。
他要……親手了結我嗎?
也是呢,自己動手心裡還是會害怕、身體還是會自然反抗,如果是別人出手,肯定是沒有猶豫的呢……
就在我如此想的時候,那張臉突然開始放大,在我來不及反應的同時,一個軟熱的觸感貼上了我的唇。
很快、很輕、如羽毛般得吻。
「你……」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伊希嵐,正打算破口大罵的時候。我的話卻被他的眼、他的臉、他的表情,全都梗在了喉間。
嘴上,還殘留著,那鹹澀的味道。
怎麼可能,伊希嵐怎麼可能……
不、不可能,一定是我的錯覺,他可是騙了我整整十年的渾蛋啊!
「小塔。」看著我難以置信的表情,伊希嵐用我沙啞的哭腔呼喚著我。「對不起。」
一句,簡單的三個字,卻讓我的內心再次爆炸了。
不會的,怎麼可能,塔佩芬、你不可以動搖,他最會的就是演戲啊!
演了、十年的、沒有結局的戲……
我開始努力說服自己,並試圖掙脫伊希嵐的手,但他卻不讓我得逞,反而是把我整個擁入懷中,那力道之大是我無法掙脫的。
「這就是愛情可悲的地方吧。」伊希嵐扯開了苦笑,在我耳邊的聲音苦澀地令我心痛。「怎麼可能、不會有情感呢。即使一開始就是為了取你的性命而來,我也無法抵擋過十年的相處阿。」
另一耳,聽到的是劇烈的心跳聲。我停止了反抗,實在無法去拒絕這個太過熟悉的人。
「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我們有情感。」
「我們能愛、能恨,能做錯、能原諒,能在感性與理性中拉扯與穿梭,即便知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也、無法克制情感的。」
「伊希嵐……」我茫然了,看著伊希嵐同樣掛淚的臉龐,我已經無法分辨哪個是真是假,他的話、蒂妮妲的話,還有……我的話。
「謝謝你保有你的單純,你是個堅強的女孩。」伊希嵐別過了眼,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我會把這些話都告訴你,是因為我已經很清楚自己要的是甚麼了。把你推進吾命世界時,我是真的很心痛,卻又覺得放鬆。因為我終於可以結束懷抱著那種愧疚與你相處的日子,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繼續我未完的人生。」
「但,在等待著蒂妮妲清醒的日子,我才發現我錯了。我被更深更大的愧疚感吞噬,被更多不安給淹沒,回想起十年來我們的點點滴滴,我發現我是想繼續著的!」
「失去後才懂得珍惜,這話真是一點也不錯。所以,我下定決心,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在最後告訴你一切。我不奢望你的原諒,我只希望……解開自己的枷鎖,解開自己的牢籠,把過去都拋掉,這樣我才不會有悔恨。」
說到這,他停下了話語,也鬆開了手。無抵抗的我只是任由他輕輕推開了我,接著,被他捧起了臉,望著他真摯的眼。
是伊希嵐……這才是伊希嵐的眼神阿。
「塔佩芬,我愛你。」他笑了,笑得如同十年前。「能把這句話親自告訴你,真好。」
說完,他便伸出了手,在我還在呆愣的時候,用力地往我的心口擊去。
當我反應過來他的動作時,我竟發現我沒有任何一絲恨他的感覺了。即便知道他是要送我最後一程,我也無法恨這個人了。
我還真是單純阿,僅僅是聽到那樣的話語,居然就馬上相信和動搖了。但無倫如何,即使他是騙我的也好,我依然感謝這個人讓我最後是可以沒有遺憾地死去。
沒有遺憾的……好痛!
頭,用力地撞上了床框,伊希嵐的聲音與容貌變得模糊,直到我失去意識以前,我仍依稀聽到他在呢喃著。
呢喃著……
「回去吧,小塔,該回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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