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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特殊傳說同人】群星之下(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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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9 18:43:04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正序瀏覽 |閱讀模式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2-3-7 14:49 編輯

Summary:倘若在多年前那場針對妖師本家的襲擊中,命運走向了不同的發展……

Notes:本文基於原作背景,劇情初始走向一如概述:妖師一族在那場入侵中比原先失去了更多,先天能力繼承者消失在黑暗的迷霧之後,而命運便由此分歧。(簡單來說就是漾失蹤了被撿走的故事

【預警】:由於經歷與原作背景不同,人物性格也會具有一定偏差(咳此處特指主角),若能接受此調整,歡迎繼續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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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發表於 2024-8-4 22:24:33 來自手機 | 只看該作者
(இωஇ )兩年了,作者棄掉嗎?拜託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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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發表於 2022-11-17 04:25:18 | 只看該作者
作者大大求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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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樓主| 發表於 2022-7-2 12:19:00 | 只看該作者

【特殊傳說同人】群星之下(07/02)


Chapter8


  「慢著!等──」

  如岩兔在滾燙的砂地竄起,約瑟夫.布朗以同等的敏捷速度在黑暗中閃身躲避,金屬的寒光在千鈞一髮之際擦過腿邊沒入地面,他疾步後退,舉起驟然亮起的火炬似利劍指向眼前。

  黑暗深沉障目,焰光一劃而過,雙方都在驟然閃現的靜默裡屏住了呼吸。約瑟夫將劍柄與火炬持得一般穩當,接著他看見一張面孔出現在火光的範圍裡,一雙眼睛與他對視──一雙出奇警惕與年輕的眼睛,似幼狼隔著不見光的叢林與獵人對視,鮮明瞳孔在黑暗中閃動著火焰的反光。

  弓弩的箭尖被舉起指向他的胸膛,約瑟夫將短劍橫在胸前,冷硬的僵持中在腦內短暫權衡奪取武器或扔下火把迎戰的選項,最後他做出決定,約瑟夫盯著面前的男孩緩慢向後退,小心地彎腰將短劍放在地上。

  「我是從屬於海上異狀處理組織,淺藍八級的約瑟夫.布朗,你可以從短劍上的徽章確認我的印鑒。」他把話說得慢而清晰,想著那個讓他最終決定放下武器的原因,「孩子,你需要幫助嗎?」

  短暫的靜默,面前有著蒼白面龐與黑眼珠的男孩瞪著他,神色看起來像是要將自己武裝的冷硬或尖銳,男孩的視線飛快向下瞟了一眼又回到約瑟夫身上,嘴唇的動靜細微到後者差點錯失他的聲音,「白水四級,圖林.戴米爾。」

  一枚白色徽章隔著短短的距離拋了過來。是了──約瑟夫恍然: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去避難而是孤身一人來到海上組織據點,似乎也沒有比作為同僚更合理的解釋。約瑟夫匆匆檢視徽章上的術式刻印,幾秒後又拋回男孩面前,男孩後退一步,弩弓在微弱的機括聲中收起,雙方都將之視為和解的信號。

  「你從哪裡來?」約瑟夫擎起火炬將走向他的男孩納入暖光籠罩的範圍,又匆匆補了一句,「兄弟?」

  沒有立即回答,戴米爾甩了甩頭,他半瞇著眼,聲音和念叨沒兩樣,「……比武賽場。」

  他不是這個意思,但卻下意識在腦內比較建築的相對位置,約瑟夫感覺喉頭發緊了,他轉頭去看和他並肩行走的男孩,穿透塵土與血污比對他的臉孔和身形,上帝,他肯定還沒成年,「……那距離可不算近。」

  「是啊,從城市這一頭到那一頭,我可能還浪費了不少時間在繞路上。」戴米爾嘟囔著,一手在腰間的劍帶上摸索,「外頭的鬼族和天曉得是甚麼東西的扭曲物到處遊蕩,有什麼線索嗎?」

  「恐怕沒有。」約瑟夫搖頭,衝口而出的聲音可謂尖銳,他似乎也意識到這點,表情抽搐了一下,再出口時已壓下了那些冒進的部分,「距離襲擊已經過去四小時,但我們沒有任何消息。通訊第一時間被中斷,甚至據點的保護力量也遭到衝擊,我們花了好大力氣才重新建立守護。大廳,」他踩了踩腳下地面,「這兒歷經了一場戰鬥,我們減員不少,最後決定封閉大廳退入內部,我在這兒等著,以防萬一有組織成員像你一樣回到這裡來。」

  所以這就是他摸進來時黑燈瞎火的原因了。戴米爾短暫地思考了一下,揪住了重點,「我們?」

  「事發時駐守支部的人員。」約瑟夫簡短回答,語氣聽起來心煩意亂,「所有術法力量都受阻而起不了作用,就像我說的,守護力量被衝擊了,那些玩意兒源源不絕從外頭爬進來,直到奧利安成功讓結界重新運轉。」他不等戴米爾詢問就說了下去,「奧利安是深藍四級的戰鬥人員。他在分部的位階最高,是唯一親眼見過守護核心損毀狀況的人,他用水晶組成的煉金陣暫時代替術式運轉,認為術法之所以失效是因為地脈衝擊的緣故。」

  「地脈……」戴米爾揉著額角,「我一路過來,術式符咒半死不活,除了拳頭和刀劍以外的東西起不了多少作用。用地脈的損傷解釋倒說得過去。他有推論鬼族是怎麼來的嗎?」「還不確定。」約瑟夫語氣煩躁,「目擊者的證詞有所偏差,少數人認為他們看見了鬼門開啟的跡象,但我們一致同意這說不通,這種程度的襲擊所需的鬼門數量和規模不可能不被注意到。」

  「……是啊。」

  不再多言,約瑟夫沉重地拍了拍戴米爾的肩膀,用空出來的手搭住他的手臂,兩人穿越大廳,高舉火把繞過數道帷幔與狹長曲折的回廊,最終在一扇緊閉的矮門前停步。約瑟夫舉起纏著紗布的拳頭朝門板上敲了幾下,接著用力朝內推開來。

  戴米爾下意識瞇了一下眼睛,避開直撲眼裡的熱氣與光線,門後燈火通明,是一處中型大小的石室。他能夠認出此地原先具有的餐敘用途,但此時桌椅堆疊在角落,神色驚惶的人群擠擠挨挨,幾聲壓低的驚叫乘著連綿的嗡嗡低語湧來,戴米爾草率地瞥過一眼,卻記住了一雙雙在閃爍燭影下出奇反光的眼睛以及其下驚恐麻木的嘴唇,他暗自吐出口氣,意識到今夜如腫塊梗塞胸口的不適感並未消退多少。

  約瑟夫將火炬插到牆邊,大步走向人群中央的空地,一組沒被移走的桌椅突兀地在人群中抽出真空範圍,幾名穿著回異的男女圍繞四周,當兩人走向長桌時,他們幾乎全都轉過頭來盯著戴米爾,戴米爾發誓自己看見了公會的袍服。

  「奧利安。」戴米爾聽見約瑟夫低聲開口,「一切安全。這是白水四級的圖林.戴米爾,他從賽場過來。」

  話語中的主角並不難辨認,戴米爾在桌邊站定,下意識知道自己中斷了一場談話:斑駁光影裡靠桌站立的一男一女朝他投來嚴苛的目光,桌面上釘著一張地圖,唯一的一張椅子上坐著妖精特徵的黑髮青年,衣襟敞開,露出腹部仍在滲血的紗布,他的臉色蒼白,但精神看起來良好。

  「深藍四級,奧利安.塔倫。」青年朝戴米爾輕輕頷首,「請原諒我這副狼狽的模樣,很高興白袍兄弟能平安到達,在這樣的情勢裡我們十分迫切需要一些好的消息。」

  戴米爾點頭,回應的話語在舌尖轉了幾轉,仍舊沖出,「沒有其他人了?」

  約瑟夫嘶地吸了口氣,靠桌站立的男女聞言投來冷冷一瞥,奧利安的神情看不出什麼,戴米爾環顧四周,意識到他和約瑟夫恐怕是此地資歷最淺的兩人。於是他抿起嘴唇:倘若聚集在這裡的就是這棟建築裡海上組織成員的全部,他沒有理由感到安心。

  「很遺憾,駐守在分部的成員在第一波襲擊時有大半傷亡,其餘成員則散落在城市各處,而外頭的情況你也看見了。」奧利安搖了搖頭,聲音淡而淺,從掐著額際的手指不難看出他的力量仍在被身上的傷處消磨,「本部的治療師伊馮,和公會的藍袍克裡安,」他指向在人群中穿行的兩名治療師,「胡森和帶你過來的約瑟夫一開始就在這兒,阿黛琳比你稍早些到達,這就是我們現有戰鬥人員的全部。」

  太好了。戴米爾想,外頭有一整座城市的怪物,而他們剩餘五位戰鬥成員,兩名治療師很難算上戰力,廳堂內至少有十余位平民,情勢對他們真是很有希望。

  「夠了,奧利安,無用的敘話就省了,」兩名男女中的其中一人──叫胡森的那位自吊燈陰影中走出一步,那是個身形高大的灰發男人,背上一對打磨鋒利的黝黑重斧,他的聲音低沉,彷若長年經受海風吹拂的砂石粗礫,「讓這孩子出去,我們需要的是戰士。」

  「我看不出這話的邏輯。」女性──有著蜜色皮膚與銳利黑眸,下半面部以布料遮蔽的阿黛琳冷聲開口,她抱臂而立,身上綁著的黃銅長刀與匕首在摩擦間發出響動,「這是無用的建言,在場所有人都明白這身制服代表什麼,如果白袍兄弟並非為履行誓言而來,」阿黛琳轉頭朝向戴米爾,目光是與胡森相反意味的嚴厲,「那麼我無法想像他在此的理由。」

  「好了。」在戴米爾來得及說什麼、又或是胡森開口反駁前,奧利安宛若歎息般笑著說道。灰發男人面色不虞,卻也沒再開口。若是足夠熟悉這兩位的人在場,就會知道他們並不僅只是搭檔,奧利安與胡森以在此駐守三十餘年,兩人乃從小相識的好友,而今人類面貌已經歲月雕琢,妖精卻依舊如昔。「若真以年齡論,我會希望在場的半數人都出去。何況,」奧利安坐正了,綠色瞳孔專注地凝視戴米爾,「白水四級,圖林的職階證明了他擁有與之相對的能力。而穿越了半座城市來到這裡?以現況而言,這是很出色的表現。」

  他說話的目光和內容都平靜,但語氣卻誠懇,戴米爾因此倒有些無所適從,只好安靜地點了點頭。奧利安微笑了一下,自然地伸手拍了拍桌面,平面地圖上有亮光騰起,在空氣中依次重建城市的立體結構模型,戴米爾低頭看著,意識到這是在他中斷以前眾人所討論的內容。

  「你剛才問約瑟夫海上組織有什麼線索。」奧利安凝視著虛幻的城市光影,戴米爾意識到他在對他說話,默契地將方才的波折翻篇了,「很遺憾,衝擊所針對的是地脈牽引的流動力量,以之為媒介的術式法陣無法與元素產生交互,便自然失效,以術力為賴的訊息頻道亦全數靜默。」

  「你能看見標記的地區,」地圖上數個區塊隨著他的話語被高亮顯示,「是我們第一時間掌握異變產生的區域──全憑殘留紀錄與肉眼觀測。借著避難的平民與阿黛琳到達後提供的更多訊息,我們能夠推論整座城市都遭受影響。但除此之外,我們無從獲知大規模攻擊的元兇,因此無法估計通訊的恢復時間。」

  地圖上方浮現的城市模型緩慢地旋轉,逐一亮起的標記忠實呈現出奧利安話語中提及的區域。戴米爾低頭看了一陣,提出另一個問題,「術法既然因衝擊失效,那麼這地圖……」「分部中留存的檔案紀錄。一個月前我們剛重新勘定涅瑞伊德斯近海的地理水文,很幸運,相關檔案照慣例以特殊手段保護,不像普通符咒那般容易力量衝擊下遭到損毀,因此得以在術力衝擊中倖存。」威利斯解釋,「我們把調出副本依現狀作出調整,往後也將作為記錄留存。」

  「但這上面的資料──如您剛才所說,」戴米爾朝奧利安的方向頷首,「都是依靠肉眼觀測與口述修改,使役呢?縱使空氣中術力迴圈混亂,但高階使役在保護下應該仍能觀測一段時間才對。」

  似對這個問題早有預料,奧利安苦笑起來,「當然嘗試過,但在往市內進一步探測時便被擊墜,這就是我不再貿然行動的原因:我們的敵人恐怕並不只有鬼族。」他停頓了片刻,「阿黛琳能夠佐證這一點,她在前來會合的路途中遭遇了身分不明的襲擊者,對方非存善意。」

  「通訊系統呢?我的意思是,除了術式與使役之外的手段。」

  「我們放出的渡鴉和使役都沒有回來,但……」約瑟夫回過頭,用質詢許可的目光看向奧利安,後者寬容地微笑,一張被折迭過四次的紙片從其他人手中傳遞過來,「襲擊發生的第三個小時,這張信箋出現在飼養渡鴉的閣樓上,顯然尚有足夠聰明的信使能穿越封鎖傳遞訊息。」

  戴米爾打開了,「召集訊息,是來自……」「領主丘。倘若並非出自敵方偽冒,那便是來自涅柔斯家族的訊息,要求所有可用戰力向領主丘匯合,」「以希奧多.涅柔斯的名義──」阿黛琳插口,「你們都聽見我帶來的那小姑娘怎麼說了。涅柔斯的長子死了,被他父親所殺,現在這城內的一片混亂可說不準是拜誰所賜!」

  「那不是他父親──」戴米爾下意識回應,他往下閱讀到底,目光忽而凝固了,「……是被扭曲的鬼族。」他聽見自己把話說完,那張信紙被捏在手中,他用指甲壓著凹陷的文字,心臟怦怦跳動著,因所看見的信號感到訝異不已。

  他抬起頭,奧利安仍在盯著他看,彷佛正等待一個預料之中的答案。是的,海上組織深藍相當於公會的黑袍,當然能夠辨認──「這封信應當為真,」戴米爾移開視線,將信紙小心放回桌面,「信中的暗語屬於泰錫荒原諸部族間所使用的編寫方式,這來自──」「圖林部族。」奧利安彎起嘴唇,「那麼,訊息的真偽能夠確認了。我們是否能知道,圖林部族中是哪一位貴客出席了這次的祭典?」

  所有人都盯著戴米爾,後者看起來像是短暫地陷入了頭腦風暴與不敢確認的懷疑之中,再開口時神情顯得懊惱,「我不確定,我離開很久了……有其他線索嗎?」

  「一隻鷹把這封信帶來給我們。」約瑟夫挺身,詳細地形容那只將渡鴉群嚇得滿樓閣亂竄的深色猛禽,包括鋒利的黑羽毛,淡顏色的瞳孔和羽翼邊緣的淺金斑點。當他將這些足夠鮮明的特徵描述完畢時,戴米爾深深呼吸著,揪住了腰間的劍帶,神情莫測。「認識的人?」奧利安問,戴米爾點了點頭,神色介於古怪和模棱兩可之間,「我認識牠。」他低聲說,「格懷希爾能夠感應彼此,或許能讓貝努──我的鷹去找到牠。」

  「那麼或許能嘗試通信。」奧利安下了決定,「分部據點必須有人留駐,但讓我們看看有沒有將平民安全轉移到領主丘的機會。」

  無人反對。他們從桌面上找出紙筆,奧利安取回信箋在背面匆匆寫了幾行,末了翻轉印戒以海上組織的印鑒封箋,重新交到戴米爾手中,「渡鴉塔沒有封閉,我想那裡足夠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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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樓主| 發表於 2022-3-7 14:48:44 | 只看該作者

【特殊傳說同人】群星之下(03/07)


Chapter7


  天光蔚藍,珠玉似的澄淨透亮,戴米爾在鮫人雕像的陰影中彎腰,將幾顆深金色糖球倒在掌心。

  「蟲蜜的結晶?」里克在承載雕像的遊行彩車上坐著,好奇地湊下身來看了一眼,「要我說,能直接把這玩意吞下去的人味覺都壞掉了。」 

  「吃你的東西。」戴米爾噓他。因為兩人的嘴仗咯咯笑了起來,蕾貝卡仰頭伸出了手,女孩白細的指尖試探地輕輕戳著,飛快拿走了琥珀顏色的糖球。

  「我以為你們今天會比平常更忙?」戴米爾直起身,同樣給了詹姆斯一顆,戴著帽子的男孩目光好奇,小心接過糖球後搖了搖頭,「不,住宿的客人們都出去了,外地人這時候也大多在街上呢,嬸嬸讓我和蕾貝卡一起出來玩。」他回答了戴米爾的問題,一邊好奇地四下看著。

  隨著午後最炎熱的時間過去,參與祭典的人群開始湧上街頭,街道顯而易見變得更加擁擠,被驚擾的雪白鴿群拍翅飛過藍天,懸掛的小型彩旗在氣流中起伏搖擺。每隔一段距離,形制各異的彩車便如小型堡壘般矗立著,鐮足巨魷、騏骨龍鐮與拉赫狄爾的遮蔭下,喧鬧吵嚷的人群如溪流分石而過──前者來自遠洋深海而後者是人類傳說中的英雄,日光在神話與先祖重現的面孔上閃耀,滿懷欽羨與驚嘆的目光將工匠們的笑容熨得妥貼。

  「原來如此。」沒打算多問,戴米爾對詹姆斯的答案微微點頭,張口欲續下一個話題,卻像是突然瞥見什麼了般,不自禁發出一聲輕呼。

  他的視線下落,聚焦在詹姆斯繫著嶄新鹿皮棕領巾的領口,一枚嶄新的古銅色徽章淡淡反著光,位置略有些歪斜,其上交叉雙刃與手捧光冕的妖精紋章清晰可辨。

  戴米爾瞇起眼睛,一口將吐未吐的呼息凝頓了一瞬,似晨霧消散在秋末的陽光裡。

  「明風學院。」他放輕了聲音,眉頭微微擰起了,卻非不悅,只是訝異,似深林霧氣朦朧的湖泊偶然被落石驚起了漣漪,「你是那裡的學生?」

  詹姆斯臉紅了起來,他撥弄著那枚徽章,在戴米爾的目光中顯得羞赧,「嗯……還不是……」他磕絆著發出幾個音節,才終於找準了說法,「去年的事情了,我遇見了來涅瑞伊德斯辦事的明風學院學生,幫了一點小忙,他們臨走之前說我有天分,等入學年齡到了,願意引薦我入學。」

  「詹米可厲害啦!」聽見兩人說話,蕾貝卡興致勃勃地道,「才不是『幫了一點小忙』那麼簡單呢,他拿燉鍋狠狠敲了那些壞蛋們的頭──」「芮!」詹姆斯的聲音陡然拔高了,比起責怪卻更像是羞恥下的驚慌失措,「我們說好不提這個……!」他大聲說著,耳尖完全紅了。

  戴米爾驚奇地眨眼,里克在背景裡發出無聲的爆笑。雖只短短數句,但他大略能猜想出事件的輪廓:接取了假期任務的學生與偶然碰上事發的男孩,這或許是一項見義勇為之舉所促成的佳話。而異能學院招生方式的不拘一格也早已不是什麼新聞了。

  不過,燉鍋……他或許能理解男孩提起這事時的尷尬情緒了。「挺好的,將手邊可接觸到的物品化為自衛的手段,這是很好的危機應對方式。」戴米爾安慰男孩,後者的面頰依然發紅,於是他轉移了話題,「所以,這枚徽章也是他當時給你的?」

  「不,」詹姆斯笑起來,小心扶正了徽章,「那位先生前幾日來了涅瑞伊德斯,他來的時候給我的。」

  「他也住在旅店?」

  詹姆斯否定了,「他說他是來處裡學院招生事宜的,有專門的公館住。」

  戴米爾了然,「明風學院在中部地區吧,只需順著多里斯河而下便能到涅瑞伊德斯,祭典的確是絕佳的宣傳時機。」

  「知道得挺詳細嘛。」明顯一直聽著他們說話,里克忽然一翻,自彩車上跳了下來,「不只有明風,各大排得上號的學院這時候也會來人,玩得花些的還會在節慶表演中展示學院的特色……有興趣嗎?」宛若一時興起,里克歪頭朝詹姆斯和蕾貝卡咧出笑容,「表演看膩的話,我還有點關係能進聯絡點,怎麼樣,想去開開眼界嗎?」

  效果立竿見影。詹姆斯意外地睜大了眼睛,蕾貝卡則興奮地喊了起來,前者不似後者那般反應鮮明,但眼中無疑閃著光芒,里克像是由禮帽中成功變出了一把糖果的魔術師──事實也相差不遠──笑容愉快,他拍了拍蕾貝卡的頭,抬頭看著戴米爾,戴米爾勾起嘴角,忍俊不禁地聳了聳肩。

  「我看著這兒呢。」他迎著兄妹倆期待的目光說道,「你們可以多玩一會兒。」

  蕾貝卡再一次發出響亮的歡呼,若不是人潮擁擠,戴米爾甚至不懷疑她會一蹦三尺高。一時興起結隊的三人組情緒昂揚,詹姆斯不得不拉住妹妹,以免那顆雀躍的小腦袋撞到了過路行人,「走錯方向啦!里克先生!」蕾貝卡脆生生地喊,在里克準備向街道的另一邊過去時,「最近的路是另一邊才對!」

  里克轉過頭來,無奈地攤手,「我知道,可那兒擠著人呢!可不太好過。」

  聞言,包括戴米爾在內的三人同時朝里克話中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蕾貝卡矮了些,於是詹姆斯先讓妹妹爬上了他的肩膀。戴米爾看得最清楚:四輛花車的距離之外,一小隊人類的隊伍聚集在一輛打造精美的、活靈活現的龍形彩車下方,純白制式衣裝的隨從圍起半圓,保護圈中心的黑髮青年垂目低眸,正神色親和地與工匠低聲交談。

  「我知道那個徽章!」蕾貝卡說,「雪野家族!他們在城內還有產業呢!」

  「是啊。」里克隨口道,「要不我們快走?看來大人物們已經閒下時間了,過一會兒可能要堵起來。」他對詹姆斯和蕾貝卡說,對雪野家族也沒什麼興趣,兩個孩子紛紛表示同意,於是在里克的帶領下,三人擠擠挨挨地消失在人群中。



  雪野的使者並沒有停留太久,日照的斜影尚未偏移,簇擁青年的隊伍便已走得乾淨。方才因敬畏而不敢靠近的行人如水流填補上了缺漏的壑口,帶有指向性的竊竊私語在空氣中嗡嗡作響,有短暫的時間裡顯得清晰,但終究在暖風中消解無形。

  戴米爾居高臨下,不須細想便能了然方才那一幕的意義:工匠藉由打造彩車展示自身技藝,以此成功得到潛在出資者的青睞。對於手藝匠人而言,祭典的意義便大多於此,戴米爾的視線向下,他站起身,屈膝落地的動作平穩安靜。

  停佇在彩車下的小型隊伍人數不超過七人,衣裝也不似雪野家族高調鮮明,戴米爾甫一落地,所有人的視線立時便刺了過來,針扎似的警覺戒備,靠前些的兩人同時向前一步,齊齊帶起一聲金屬碰撞的脆響。

  未曾因這隱密的震懾露出懼色,戴米爾握拳橫置腹前,以最尋常面見貴人的禮數微微頷首。隊伍中心的少女在這陣騷動中轉過頭來看他,淺色羽織將少女身姿襯得典雅纖長,容顏似初雪與精工細琢的象牙藝品精巧細緻,她的雙眸烏黑,瞳孔邊緣在日光下像因過度曝曬而褪色的彩料微微發銀。 

  「有什麼可以幫到您的嗎……女士?」「無禮!」戴米爾話未說完,隊伍中一名隨從便疾言厲色地斥喝起來,「在你面前乃是迦具夜的──」「無妨。」一聲輕似薄霧的朦朧嘆息,少女輕抬手臂,制止了隨從的斥喝,「凡具異才者多生性自在,不必過度拘謹。」

  少女睜著一雙美麗的眸子,唇線弧度舒緩柔和,叫戴米爾心中存著的謹慎消退了卻又險險生出發笑的衝動,於是他彎腰,姿態因克制而緊繃著,看在外人眼裡卻恰如工匠面見貴人時的緊張無措。

  記憶裡燭光瑰麗悠長,他赤足走過織物鋪開的厚實地毯,長而細軟的絨毛中腳步踩得靜謐。數不清的蠟燭似黃金河流將暖光曳地,他在閃耀昏黃的廳堂裡站得高而遠,似猛禽透過樹冠窺視地面。群山之外的來客替幽深殿堂攜進一線冰雪與月光,他與四壁神魔的斑斕面孔一同往下去看,跟隨在長兄身後的少女面容模糊,安靜如同一道避光的陰影。

  她的名姓未曾被提起,人們說她是迦具夜的女兒,隨之而來的僕從未敢直稱主家之名,只在少女走過時彎身退拜,口稱良姬。

  「這座雕塑十分美麗。」聲音輕柔平穩,名為良姬的少女儀態端莊,和暢晴日中一如古畫走出的仕女,「我是否能有幸得知創作者的名諱?師從何處?」

  戴米爾再度鞠躬,無職平民的姿態恰如其分,「匠人不在此處,女士。」他說,「斗膽由鄙人代為介紹:其名為萊歐.里克,師從達奧倫諾大師,是──」「達奧倫諾?」良姬輕輕掩唇,神色中的訝異明晰,「莫非是三度受到愛那王召見,打造『希曼百合』與『安菲特里忒天鵝』的弗里芬.達奧倫諾大師?」

  周邊列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三十年前奧西爾復國,愛那王委託匠人將曾被帝國劫掠的王室珠寶重制全套首飾,賜名『阿萊西奧之春』。而『安菲特里忒天鵝』與『希曼百合』作為此套珍寶中最富盛名的首飾十之其二,前者被賜與涅柔斯家族並令涅瑞伊德斯得具別稱,後者則隨公主出嫁,迄今仍於異邦王庭熠熠生輝。

  「正是,女士。」戴米爾微笑著,表情控制良好,全然一副逐利者的熱忱作派,隨從眼中的鄙薄顯而易見,戴米爾不語,只等待貴人發言。

  「既然師從達奧倫諾大師,如此出彩便也不叫人驚訝。」雙手攏於身前,良姬仰頭輕嘆,戴米爾隨之仰望,心知雕像在外人眼中會是何等樣貌:白木為船、珠玉璀璨,芳香夏木生於谷地,由水路運來,而今描以金墨與錦繡,船形雕琢狹長輕盈如白鷗翼尖;船身破浪而行,雙生鮫人姿態矯健凜冽,似悍不畏戰者迎浪潮共陽光攀升,水晶、母貝與珍珠令璀燦光華紛落其上,兩雙手臂共執長戟,一則上承、一則下含。綠眸如星火瑩瑩,光華似烈焰氤氳,如海月、如磷光、如琉璃。

  「介意我靠近些看看嗎?」似為此等美景所折,良姬出聲要求。

  「沒問題!女士,您想要看得更清楚的話,可以到彩車上來。」戴米爾語氣輕快,他唇帶笑意,俯身的姿態像是要展示一件作品或是一項精巧的設計般熱忱。

  彩車上的空間稱不上寬敞,容納兩人正是剛好,隨行的僕從自然不可能跟著擠上來,只在下方遠遠等待。少女逐一撫過結構精巧的雕塑與珠飾,指尖在弧度流暢的水花與漩渦間游移,最終在形貌飛躍的浪潮旁停佇。日光下,水光般閃動的銀飾勾起在浪潮尖端,在風中輕盈地晃動,其下淚滴狀的晶石通體幽綠,似被落日點燃的綠松林濃烈地燃燒。

  神色未動,少女不經意一瞥般收回視線,銀飾似冰涼滾動的珍珠悄然滑入掌心,她重新對戴米爾微笑,雙手攏於身前,於明淨潔白的和服袖中掩藏。

  「翡翠?」少女微微側身,視線流轉,狀似漫不經心地滑過雕像。「東陵石,女士。」戴米爾心平氣和地答道,「不知您是否知曉,月海群落的妖精們也鍾愛這種礦石,將之視為火焰的結晶,詩集中有所紀載:銀足之鳥向夜空悲呼,哀聲自極淵之底攀至高山之巔,淚珠由雅辛托斯的眼眸滾落,未落地前便化為烈火──高天之紅、萬水之青與眾生之綠,這火焰未曾灼傷他的身軀,反叫黑暗驚恐退去──」「──當他行進,霞光在至夜裡盛放。」輕聲朗誦,少女語氣從容,她仰面緩緩眨眼,任陽光似親吻落於眼睫,轉身步下彩車前的笑容有短暫顯得真實。

  「聽聞涅瑞伊德斯的匠人與別處有所不同,今日得以一觀。」良姬柔聲細語,她在僕從的簇擁之間站定,禮儀端莊,言詞規整,「《歐蕾托婭之歌》?書讀得不少,這文采在平民中可不多見。」

  「好稱讚,女士,傳說中歐蕾托婭的美麗叫春天與黎明都失色,最強壯的勇士都要在她面前淪陷。而您的言詞便如您的容顏美善,叫人聞之心蕩。」戴米爾俏皮的鞠了個躬,將語句說得圓滑市儈,「好些人會說這是油嘴滑舌,但需知紅雀啁啾卻比渡鴉粗礪更討巧,對於前者而言,貴人青睞更能使面上增色。」

  良姬以袖掩唇,「把你的巧言收起,工匠。我且問你,青金、瑪瑙、貴翠與石榴石,我要寶釵一副,有何說法?」

  「若有此幸,必不負所托,女士。」戴米爾愉快熱切,像每一個得了天降機遇的工匠那樣將嘴角咧到了耳根──不過他著實不善此道,臉都要笑僵了。

  「達奧倫諾大師名聞遐邇,看起來,他的弟子不負盛名。」良姬垂眸,神色柔和依舊,「匠人名為萊歐.里克?」她朝旁側抬手,立時有人將帶有家族紋章的書柬呈上,「以此為憑,不日便有管事前往。」

  「不勝惶恐,女士。」戴米爾接過,鞠躬──次數著實有點多了,「願諸神賜福於您。」

  良姬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迦具夜不信異教神明。」她神情矜持,眼睫卻輕輕顫動,語氣像是因愉悅而有一瞬活泛,「要做生意,出口的言詞可得再當心點。」

  「當然,」心情微妙,戴米爾忍住笑意開口應答,「是的,女士。」

  他的姿勢不動,餘光看著潔白的衣襬輕輕後退,最終消失在視野範圍裡,緊接著是僕從的腳步密密麻麻隨著離開,當他重新抬頭,人潮流動中少女身影已並不清晰,唯有淺色羽織在日光下顯得冷而亮,如朝陽下未消逝的殘雪,在瞳孔中落下的光影鮮明。



  鄰近傍晚時有一場小雨,將白日的燥熱都沖刷殆盡。太陽落山之後的空氣並不潮溼,而是清爽,在夜裡開始的慶典將百萬支火炬點燃,光影凝成河流,似滾燙的蜂蜜與琥珀光芒般濃稠明亮。香料伴隨火炬一同燃燒,豐滿的香氣自酒窖中溢出,順著沿街發放的免費酒水一路蜿蜒,人們歌唱、擁抱、親吻彼此的臉頰,直到慶典的喜悅乘著酒精將一張張面孔都醺染的酡紅明亮。

  當夜幕徹底降臨,焰火便在天空綻放。赤金、珊瑚紅與寶石藍的光芒奔流閃爍,在夜色中短暫浮現出半透明的輝煌虛影,面部塗繪油彩的人們高舉雙手歡呼,而星火攀升至頂點便順著天鵝絨般的夜幕滾落,似早已離去的魂靈降臨在天空邊緣,向大地投以遙遙注目。

  比武大會持續了一整個白日,來自四面八方的騎士與武者在廣場上聚集,以騎槍、劍術與徒手摔跤為競賽項目進行比試,而在娛樂勝過競爭性質的小型會場上,網鬥士──一種以漁網和三叉戟進行搏鬥的戰士──的水上格鬥表演則更廣泛引起平民的興趣,人們開設賭局,在支持的一方勝利或落敗時便發出鼓譟,銀幣與銅幣在一雙雙攤開的掌心裡滾動,像淙淙水流倒映著晴日。一天下來,所有人的口袋──或至少胃袋都鼓鼓囊囊,而在月亮攀上中天之時,人們在規模最大亦耗費最劇的比武賽場上聚集,領主將宣布首日的勝者名單,決定哪些人將落敗歸家,而哪些人將獲得更進一步的機會。

  比武大會的主賽場地面平整,占域寬廣,足以讓一整個騎兵方隊縱馬奔過來回,場內武者在紅色砂石鋪平的地面上列隊,各色甲冑與兵刃光芒閃動著,在一千支火炬的照耀下亮如白晝。四周觀眾席如峭壁環繞,人頭攢動而座無虛席,焰火點亮的夜空裡,最高處的看臺上人影綽綽,青藍帷幕上人魚紋章將領主身分彰顯,火光照亮了貴人們的面龐。

  戴米爾站了起來,動作之猛險些向前排一頭栽倒,里克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目光詫異地發出詢問。身後觀眾因視野被阻而傳來不滿的喊叫,戴米爾扭頭四下打量著,最終仍重新坐回原位。在身側里克關切的語言裡只是搖頭,他的眉頭古怪地擰起,雙眸似夜行生物般警覺精明地轉動。

  「沒事我就繼續了,剛才說到哪……對了,科布.涅柔斯。」里克看了他一陣,縱有狐疑也沒有表現出來。他抬手,可謂不敬地指著最高處的看台,遠遠看上去面孔模糊的老人被帷幕陰影遮蔽,唯有華貴衣衫閃耀如新,遙遙便能叫人知曉其身分不凡,「我還以為他因為身體原因不打算出席呢,看來這點體力還是有的。」

  盯著里克手指的方向,戴米爾目色沉沉,一言不發。那陣古怪的心悸仍未消退,他張開嘴,聲音淹沒在剎那傾瀉的浩大掌聲中。

  金、銀與青的火光猛然竄起,呼嘯聲中在看台背後的夜空裡綻放為閃爍燃燒的人魚紋章,最高處的看台中心有人起身來,掌聲凝滯一瞬,隨即回報更加熱烈,肅靜列隊的騎士與武者們並未歡呼,而是以長槍頓地和以劍擊盾的鏗然震響表達敬意。希奧多.涅柔斯面帶微笑,英俊面容一覽無遺,青年換下了筆挺的軍禮服,此時一身剪裁合身的純白長袍,紺青色披肩自左肩披下,前襟與袖側的銀藍刺繡並非花俏而是莊重,髮間一頂鑲藍寶石的銀葉冠與雙眸輝映,將青年襯得優雅而風采俊朗。

  青年嗓音溫潤而富有磁性,這是一副唸詩與歌唱的好咽喉,卻同樣含有無形叫人順服的權威,當他開口說話,數萬之眾的觀禮者無不息聲傾聽。他以淺明語言歡迎所有來客、讚美比武大會精神激昂的參與者、替參與準備工事的匠人冠以榮譽,言談遍數祭典歷史與王國的過往時表情肅穆,偶有的詼諧言詞卻也叫人不禁應和發笑。語言是一門細緻的技藝,而希奧多.涅柔斯顯然掌握熟練,戴米爾很難不去猜想這是否是繼承人教育的一部分。

  他漫無目的地隨意思考,注意力從找不出絲毫瑕疵的完美祝詞上移開了,天幕上絢麗多彩的光影依舊在遠遠閃耀,戴米爾微微仰頭,目光與思緒一同游移,以至於當變故發生時,第一時間他的感受並不清晰。

  巨響像是雷鳴與大地同時吼在夜裡,聲音遙遠、混濁卻又真切到足以被辨認,由地面向高台傳達的動靜尚仍微小,只像是青銅戰車隆隆滾過地平線。戴米爾頓了一下,自高遠的、光影飄渺的天幕收回目光,在那一瞬間感覺到心臟重重撞擊肋骨。

  第二聲巨響傳來時,連最遲鈍的人都無法將之忽視了。那聲音並非靠近,而是比前一次規模更劇,地面搖晃的感覺強烈,在人群中湧起一陣驚惶的竊竊私語,觀眾席上有人站了起來,一張張面孔──不管是否能越過重重障壁看見──在火光中轉向巨響傳來的方向。黑夜中鳥鳴尖利,振翅的羽翼在鋪天蓋地的鳴叫裡沉默,不再歌唱、不再輕快、而是聲嘶力竭,似將要沒頂的水手向倒懸的月亮發出最後一聲悲呼。

  戴米爾眨了一下眼睛,千分之一秒、短過一次海燕的振翅,一束煙花在天頂綻放,將萬物照耀如鮮血赤紅。他跳起來,視線向最高處的看台追尋而去,固執地擠過嘩變的人群頭頂去看:希奧多.涅柔斯終止了原先的發言,轉為向侍衛的命令語氣和具有和緩意味的安撫。科布.涅柔斯在紛亂中緩慢站起,面孔在光影後閃爍不清,希奧多側目回首,視線與身軀一同急切地朝老者的方向傾斜,他的雙唇微張,亟欲尋求來自父親的建議與幫助。

  停下!戴米爾張開嘴──尖叫不是他的,而是由眾生的口一齊發出,在數萬雙睜大的眼瞳跟前,希奧多.涅柔斯踉蹌後退,鮮紅自微躬的背脊旁暈開,繼而渲染為血泊,年輕繼承人朝父親伸出的手突兀地折回,遲緩地低頭去看胸口──一柄發黑光的刀直沒至柄,由後心穿出,另一頭握在科布.涅柔斯蒼老乾枯的手中。

  尖叫呈倍數放大了,希奧多.涅柔斯遇刺倒地的一瞬間,賽場內爆發出更大的混亂,赤紅砂地中央爆炸的強光先巨響一步烙印上所有人的視網膜,駿馬嘶鳴,刀劍與鎧甲在泛血的高溫中彎曲熔化,火光掀起的氣浪似海嘯拍擊懸崖向觀眾席撞擊,尚未自至盲的強光中恢復的人們驚叫著低頭掩蔽。與此同時,潛藏在數萬彩繪面孔觀禮者中的刺客們掀開斗篷,抽出刀斧揮向四周。

  悶鈍的劈砍聲似利齒攪起血腥的氣流,驚叫與哀號自鮮血淋漓的骨縫鑽出,艷紅的光影化為現實將萬物塗抹。戴米爾在原地轉身,倖存者們在血泊中翻滾、奔逃,爆發成為更大的混亂,有人試圖爬上高處而更多人往底部出口流竄,他與里克同樣驚詫的目光只對上一瞬旋即被衝散了,亂局中有人狠狠撞上戴米爾的後背,他失去平衡,往下摔了好幾臺階──他肯定砸到了什麼人,但這至少比被誰從身上踩過去好。

  一柄刀在他來得及爬起身前揮砍向頭頂,護符在千鈞一髮發揮了作用,砰地將襲擊者震過護欄摔落。無暇他顧,戴米爾用瘀青的手掌摀住肋骨站了起來。鮮血的反光與無辜者的悲哭足以掀起最深沉、最不願被喚起的噩夢,自鼻腔流下的溫血沾溼了他的前襟,腦中有鈍痛如熾熱的刀劍旋轉,似樹木的根系在眼眶周圍鼓脹扎根。

  他大口呼吸著,先前在黑暗中滑過的險惡預感駭人地成為現實,高台上人們迅速撲向領主與倒地的繼承人,科布.涅柔斯遲滯僵硬的面孔在火光的照耀下迅速衰敗腐爛,老人張大嘴,漆黑腥臭的液體自喉嚨深處湧出,瞳孔一分為四,頭顱扯動著皮下腐朽的骨骼向一側轉動、轉動──他扭斷了自己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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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22-2-3 16:50:18 | 只看該作者
後記:

  原本以為這章能進劇情……沒想到還是拆了。

  在我的設想中,涅瑞伊德斯算是第一個支線副本,原作學院篇則是主線。在主線開始之前原創的部分會比較多,因此原本預計每章字數多一些,爭取在十章之內寫完支線,但看目前狀況是得往後稍稍了。

點評

?????好深奧..............  發表於 2022-2-3 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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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樓主| 發表於 2022-2-3 16:46:01 | 只看該作者

【特殊傳說同人】群星之下(02/03)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2-2-3 16:47 編輯

Chapter6


  瓷杯輕置,與桌面磕出一聲輕響。

  浸過紗幕透入的陽光朦朧溫煦,木格上銅爐騰出裊裊輕煙。聞聲抬頭,戴米爾放低手臂,視線越過茶盞氤氳的霧氣向前去看。茶桌對面,萊歐.里克一手支撐著下顎,投來帶著興味的愉快目光。

  「我以為早茶是更早的時間段。」戴米爾揚起目光環視四周,視線游過鋪地的銀紅繡毯、金絲楠木桌椅與彩飾飛鳥花卉的朱錦圍屏。他放低手中瓷勺,令勺口在瓷碗中濃郁的乳白熱氣中游動,沿碗壁輕輕推了幾圈,薄皮湯餅片片透出油光,在高懸的琉璃宮燈下泛著漂亮的淡鵝黃色。

  「店主來自雲夏,作息時間自然不同於本地。」里克回答,他對著跟前疊起各色小食的白窯碟子看了一陣,挑了塊糕點咬碎吞下了。「我能看出來。」戴米爾拿了一塊,「這附近的住民看著也不大像本地人。」

  「西區長久以來一直是外來者的聚集地。」里克咬著糕點,「西來者、索姆人、山民與海上氏族──這還是不算人類以外種族的部分。」他的聲音含混,「人類以外,隨航線與經商而來的妖精佔了大部頭,而自從奧西爾王國與奇歐妖精王室聯姻後,外族的交流也更頻繁了。」

  里克起身走到窗邊,四面開窗的空中樓閣暖意和煦,里克朝外傾身,以銅桿挑開在日光中翻湧的皎白紡紗,露出其下的街道與河川般擁擠喧囂的人群,「這處城區則多是雲夏人的聚居地──就像那什麼──唐人街?」

  「唐……?」戴米爾小聲唸叨,狐疑的語氣,「雲夏有這種說法?」

  「我從我們的共同朋友那兒聽來的。」里克攤手,「我還以為你知道是什麼依據呢。」

  不置可否,戴米爾憑欄下望,正如里克所言,一眼望不到頭的長街上有大半商鋪以雲夏文字書寫招牌,街邊還有不少麵食、湯水、糕點鋪子之類,各色面孔來來去去,衣襬與裙踞掃過青石地面,男人和女人戴著珠寶鑲飾的髮簪──這種往頭髮裡插簪子的著裝風格在本地並不興盛,這條街上卻十分常見。

  「雲夏移民的遷徙歷史漫長,在涅瑞伊德斯的發展則是在近數十年間趨於興盛:一個富有的家族在三十年前的復國戰爭中押對了寶,於是戰後作為回報,王室特許了幾座外海礦井的開採權,並將之指名為王室香料與瓷器的供應商。」

  「一個富有的家族?」戴米爾輕敲了敲掌下的實木欄杆,「不會這麼湊巧,那個『富有的家族』就正好是此地的東家吧?」

  里克微笑的方式讓戴米爾知道自己說對了。

  「當你說『有間店挺不錯,我和店主認識所以免單,你要不要試試』的時候,我真沒想到是這樣的。」戴米爾呼了口氣,「你的『認識』該不會是指你和店主有血緣關係吧?」

  「這倒不是。」里克乾脆地笑出聲來,「雖然雲夏人在血緣這方面沾親帶故的能力總令人驚訝,但我不過是提過些商業建議,因此東家願意賣我個面子罷了。」里克說的輕鬆,戴米爾看似驚訝般輕眨了眨眼,不知是不予置評或相信的成分更多。暖風中遙遙傳來的樂聲響得清脆,戴米爾低頭朝腳下看去,幾名戴著薄木面具的孩童從街道的傘影下跑過,搖晃著手中的小鼓奔入人群,街角父親抱起孩子,正往屋簷上掛紅燈籠。戴米爾抬起頭,用手指輕輕撥弄了一下簷邊垂掛的風鈴,教水晶發出些清脆好聽的響聲來。

  天際一群捕獵的白鷗輾轉騰挪,戴米爾以視線追隨片刻,直到鷗影在與碧海同色的天幕中隱沒。「時間快到了。」里克同樣抬頭,卻是用手擋著眼睛,瞥了一眼太陽的位置,「來吧,看點其他的,別浪費了這裡的視野。」

  他朝戴米爾發出邀請,兩人在原地轉身,橫過大半包廂重新面向方位相對的窗閣。里克再度將帷幕拉到一旁,戴米爾發現自己在看著另一條截然不同的街道:白石地磚的路面筆直寬廣,在正午烈日下鏡面反光似的閃亮。兩側的建築風格不像至今所見樸實低調的風格,而是以壁畫和浮雕彰顯財力與奢靡作派。藍天下教會的聖堂圓頂輝光炫目,正午一刻,一束明亮的銀白色火柱如哨箭陡然劃過天空,擠滿妝飾花朵與彩繪面妝男女的街道上爆發出歡呼,鐘聲在空曠的天幕與沸騰的浪潮下震動起來。

  戴米爾意識到這條路是城西的主幹道,連接港區並貫通中央廣場,途中曲折經過鯊脊陵與銀樹丘,後者乃是不少有產者宅邸與貴人公館所在之處。

  「祭典首日,領主家族會從領主丘出發巡遊全城,在城內各處依序點燃持續燃燒十五個晝夜的火炬,而從各地趕來的賓客與觀禮者則會在路途中加入遊行隊伍,最後所有觀禮者也將在領主丘齊聚。」里克折回室內,自桌面拿走一盞碟子,「根據傳統,各地火炬下都會有接引者等候,這項職位通常由領主的親屬或足夠份量的賓客擔任,最後一道則位於領主丘,於是當火炬全數點燃,祭典便正式開始。」

  里克將碟子沿欄杆推了過來,隨手將一塊果乾拋進嘴裡,戴米爾揀了幾顆掃進手心,好奇地探頭往樓下去看。

  正午的空氣炎熱,在陽光下便令萬物好似蒸騰出暖亮發燙的色調來,人潮熙攘,驚人的聲浪在暖風中起伏,入耳時卻已磨平了稜角而不再過於尖銳。蔚藍晴空下,號角聲如鳥群驟起撲向天空,敞亮清透的調子一聲疊著一聲,似銀亮的鳴鳥飛旋。

  人們爆發出又一陣歡呼,那些熱情浩瀚的呼聲奇蹟似地與士兵響亮整肅的腳步嵌合了。無數芬芳花瓣被灑向空中,交尾人魚的蒼青色旗幟出現在道路盡頭,鋼青盔甲和羽纓叢叢林立,戴米爾看見一匹高大的白色駿馬,馬身背銀線刺繡的深藍罩袍與天藍色流蘇覆蓋,騎手是一名身穿軍禮服的英俊年輕人,高鼻樑、眉目深邃、雙眼的藍如暗色的瑪瑙,叫人想起暴風與海洋;黑髮後梳露出光潔的前額與掐銀絲的寶石額飾,一縷染成暗藍色的髮絲絞在編髮裡,更增添了某種別樣的、異域的氣質──戴米爾想起自己曾在港口的遙遠一瞥。

  里克發出了輕微的聲音,「那是希奧多.涅柔斯……他父親竟然不在。」

  「他不是領主?」

  里克否定了,「希奧多是涅柔斯家族的長子,現任家主是科布.涅柔斯。我知道他最近身體不怎麼好,沒想到竟連祭典也不出席了。」

  戴米爾詫異地看了里克一眼,「你知道得挺不少。」「我還可以告訴你更多。」里克得意地笑,「看到後面的旗幟了嗎?灰底持戟人紋章,鯨脊城的伊歐洛斯家族;綠底貝殼紋章,灰水堡的邁拉家族;金底百合花紋章,聖城瑞亞的卡洛琳家族……」里克一個個指過去,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浩浩蕩蕩,各色盔甲與旗幟在陽光下如鋪開的碎鑽般閃爍,「每年慣例涅柔斯家族的下臣以及關係良好的家族參與祭典,今年數量還少了些,再往後,才是外地使節和商團代表。」

  盯著浩蕩的華麗長隊,戴米爾目露驚艷,「巡遊要持續多久?」「你問什麼時候結束?那可有得等了。」里克搖晃手指,「畢竟,要是現在放把火,奧西爾王國起碼四分之一的權貴得交代在這兒──這還不算上各地使節。」

  戴米爾為這驚人的賓客數量而咋舌。他琢磨著再去泡壺茶,又或者是弄點食物來消磨時間,於是把手中剩餘的小食一口氣倒進嘴裡,隨後被陡然高起的喧嘩差點嗆了嗓子。

  人群如浪潮跌宕再度掀起高呼,花瓣似落雪覆蓋街道,聲震藍天的號角聲中,戴米爾聽見被同聲喊叫的某個家族或名字。他好奇地朝路面張望:除了此地的領主家族外,又會是哪位貴人有此陣仗?

  「西絲卡!」擁擠的人群被軍士再度向街道兩旁隔開,衛兵整肅的步伐中,車輪輾過地面,馬蹄撞擊地面的聲音響亮,「西絲卡!」人們歡呼著,不懈地向半空拋撒花瓣,「萊安娜.西絲卡!」

  城堡與劍徽記的金紅旗幟在風中飛揚,戟尖被陽光鍍的雪亮,戴米爾下意識去看隊伍裡被駿馬拉著的高大華美的馬車,車窗的簾幕是放下的。他愣了一下,里克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於是戴米爾看見隊伍最前方的騎士:高挑、挺拔、騎術精湛的女性,穿著深紅色騎裝而非尋常貴族仕女出行的織錦斗篷,漆黑長馬靴上的銀扣锃亮,黑天鵝絨覆面的披風在她身後飄動著,腰側銀亮的單手劍劍柄於猩紅襯裡的陰影下微微發亮。

  西絲卡。戴米爾琢磨著這個姓氏,他肯定在哪裡聽或見過,差別只在於是從書本還是旅行者的口中。他的視線移動著,在女騎士的深色頭髮和尖耳邊綴金鍊的耳飾上停留,當她朝簇擁的群眾微笑並揮動手掌時,璽戒如火光在指間閃耀。

  「她不是奧西爾的貴族。」戴米爾注意到,「這個姓氏屬於奇歐妖精的持劍貴族,但人類向她歡呼。」

  「沒有什麼值得驚訝的。」里克漫不經心,「奧西爾和奇歐──人類公主嫁入妖精王室,臣屬相互聯姻。奧西爾南境守護,羅瑞安家族的長子阿塔林.羅瑞安迎娶了奇歐妖精西絲卡家族的次女,海倫娜.西絲卡──就是這位萊安娜.西絲卡的姊姊。」他朝女騎士的方向一點,「這場聯姻當年受舉國注目,而兩人的長女賽琳.羅瑞安將是南境未來的主人。但我想如今萊安娜.西絲卡已經比她家族中的其他人都更著名了。我假設你聽過……紅門事件?」

  特定的名詞令戴米爾的雙眼稍稍睜大了,可能還有一聲輕微的吸氣,他臉上閃爍著驚奇和某種分辨不出的複雜神情,再度傾身向隊伍看去,「啊,」他說,「她就是……『那個』西絲卡?」

  「『那個』?」里克揚起眉,像是因戴米爾驚奇的語氣饒富興趣,「那些故事的傳頌者可不這麼稱呼她。」

  舒展眉宇,戴米爾朝里克擺了擺手,「吟遊詩人?我當然聽過那些歌曲,他們傳頌萊安娜.西絲卡的事蹟如同傳唱活生生的傳奇。我的意思是……我曾聽過傭兵團『獵犬之牙』的傭兵談論起她,而他們言語中的畏懼遠大過於尊重。坦白說,傭兵們的反應令人印象深刻。」

  這部分的故事相當簡單:路邊的無名酒嗣、存在齟齬的傭兵們狹路相逢、微末口角毫不意外演變為械鬥──戴米爾在鬥毆波及他所在的位置前即時解決了所有食物,並興致勃勃地旁觀了全程。

  「『獵犬之牙』?哈。」里克語氣中的輕視顯而易見,「一群三流的無能廢物,淨是些偷雞摸狗之徒,還和黑魔法的雜碎混到一起,但凡正規些的傭兵團也都看不起他們。我上次聽見關於他們的消息──」里克做出思考的模樣,「巧了,正是他們被萊安娜.西絲卡輾得像陰溝中老鼠四處逃竄的時候。」

  「是『紅門』之後?」戴米爾敏銳地問道,「我記得這件事的起因是海倫娜與阿塔林.羅瑞安夫婦的身亡。阿塔林的兄弟羅溫.羅瑞安謀害了自己的兄長,傳聞有黑暗種族涉入了這件事。」

  「黑暗種族?」里克的語氣像是在說『什麼玩意兒』,「我猜黑暗種族要為一切所有人感到不順心的事負責,哈。人們的想像力總是如此躍進。」

  露出一副好奇的詢問表情,戴米爾等待著。里克拎起捏在手裡的茶盞又抿了一口,「獵犬之牙的確涉入了阿塔林.羅瑞安夫婦的謀殺。若要我說,黑魔法和異教的信奉者離真正的黑暗種族還是有點距離的,但故事最終傳成這種版本其實也不奇怪。」

  「異教?是……?」

  「河姆多聖祖教派。」里克貼心地補充,「由人類與妖精組成的信仰教。獵犬之牙的成員也差不多是這種構成,信徒信奉黑魔法和遠古聖組,成天幻想迎接異神獲得永生不死的力量,盡是些神神叨叨的瘋子。」他努了努嘴唇,又補了句,「特別愛躲在城市的陰溝小巷裡,像是南區那片地方,你要是看到了最好走遠些,聽說他們某些儀式喜歡抓人去開膛,場面特別難看。」


  不難想像。戴米爾心道。他曾有幸撞見過一次那場面,只能說,那絕對在他『吃早餐前別想起的二十件事』前列名單裡。

  「真不該在這時候提起這種事。」似乎也有類似想法,里克搖晃著剩下一半的茶盞,看著粼粼水波在杯壁上推開,「總之,因為阿塔林.羅瑞安夫婦的死,萊安娜.西絲卡幾乎把獵犬之牙從頭到腳燒了一遍,殘黨要麼彼此出賣要麼加入其他組織才逃得一命,提起她會有好話就有鬼了。」

  而這恐怕還是萊安娜.西絲卡眾多事蹟裡比較不那麼顯著的一件。戴米爾想起那些他曾當作故事瀏覽的訊息,關於『紅門』事件繪聲繪色的記載:關於阿塔林與海倫娜.羅瑞安夫婦令人遺憾的相繼亡故、萊安娜.西絲卡是如何在葬禮上揭發姻親的陰謀並與其對質,傳聞她在憤怒之下遮住年幼姪女的雙眼,拔了劍,命令騎士血洗了所有該為此付出代價的親族,人們說鮮血從舉行儀式的聖堂頂階一路淌到最底端,石磚縫隙裡的殷紅過了數月都未曾洗清,而所有以羅瑞安為姓氏的人此後見了萊安娜.西絲卡都乖順如馴服的羔羊。

  他思考的時間足夠長了,戴米爾能察覺到里克朝他投來含有質詢的目光,他以手指輕柔地敲擊欄杆,在木料上磕出短促的碎響,「我知道這件事,」戴米爾說,「──以及它所掀起的餘波,後續的影響範圍比表面上看起來更廣,獵犬之牙的潰散不難想見,王國繼承權的動盪則在意料之外與情理之中。然而比起這些,人們對紅門本身的印象顯然更加深刻。」

  「是啊。」里克說,「那麼,你覺得如何?」

  「什麼?」

  「關於復仇、或有人說是屠殺的那部分──這在當年可是一場相當驚人的外交事故。」里克輕笑了聲,語氣教人琢磨不透,「不論是奧西爾還是奇歐的宮廷都為此吵得不可開交,有人主張萊安娜.西絲卡的肆意妄為理應受到懲罰,反對者則認為這是為親族復仇並行踐公理所行的正義之舉。奧西爾的愛那王最終聽取了後者的諫言。我想這也更合理些?畢竟某些人渣得到的就是他們應得的,不是嗎?」

  里克語調輕快,戴米爾在問句的尾音消失之際微微後仰,雙眼剎那眨動的方式像是突遭寒風撲面。而他敲擊欄杆的動作在意識到單調的節奏正在重複後立即停止了。里克扭過頭觀察了戴米爾一會兒,「你不喜歡這個話題。」他下了定論,語氣直白得驚人,「你不完全贊同這個說法,我猜?」

   戴米爾沉默了,一時沒有回答,他的目光向下凝視著街道。晴空下人們向閃光溪流似蜿蜒的隊伍拋擲鮮花與歡呼,他看見萊安娜.西絲卡微笑著低下頭顱,一名坐在父親肩上的女孩將花環帶上她的頭頂。「……我不知道。」他的語氣輕柔,幾乎給人喟嘆的錯覺,「我不確定。」

  里克嘴角拉平的角度比起不悅更近似狐疑,然而他仍隨戴米爾的目光看過去,如同替他答疑,「……阿塔林的母親,梅麗安.羅瑞安夫人出嫁前的姓氏為梅麗安.涅柔斯,他與涅柔斯家族存在親緣關係。而阿塔林遭到謀害,是萊安娜.西絲卡替他踐行了應得的公義,她在此地具有聲望並不奇怪。」

  「……公義。」戴米爾低聲,咀嚼著詞語和當下的語境,「我以為這是復仇。」

   一剎那里克忽然扭頭看他,視線有如實質,然而又迅速移開了,「我猜兩者沒什麼區別。」他的語氣平靜,「某些人該受報應,而最終結果是相同的,不是嗎?」

  「誠然。」戴米爾把話說得溫和,但他的語氣卻堅定,並不留下補充或引人遐想的餘地,「對已經無法更改的事實──例如死人而言,的確。」

  這並非妥協或贊同。里克為此又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種未曾隱藏的尖刻質疑與複雜的出奇情緒,戴米爾坦然而平靜地回望,理直氣壯地不準備對此做出任何解釋。兩人對視片刻,最後里克先妥協了,他覆手扣下空落的茶杯,轉身以背脊倚靠欄杆,仰頭呼出一口長氣。

  「算了。」他嘟囔著,仰面對著天空,因強光刺激而連連眨眼,「這種話題也沒什麼意思。」里克喃喃低語,戴米爾報以禮貌的沉默,他的視線仍跟隨著行進的隊伍,街邊人們的喧嘩依舊鍥而不捨地鼓動著,在他的目光中,金紅旗幟與閃光盔甲的溪流逐漸去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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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樓主| 發表於 2021-11-28 20:21:00 | 只看該作者
作話:

──剛好壓在11月的底線,新章終於與各位見面了。
在長時間裡斷斷續續寫完了,希望閱讀起來不會有太深的割裂感。

特傳也正好出了新書,還沒拿到書,但稍微碎念一下:這次不知道又會有什麼驚喜──驚嚇的展開,不過整體還是期待的(如果漫畫版也一起來就更好了)。還有如果這次官方給某角色加了什麼新設定,我大概就得審視下一章要寫的內容了,一切當然以官方為主,但剛要提及預計不會新增設定的角色就遇上可能要刪改的狀況也太悲傷(笑)

碎念完畢,總之,希望各位看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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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樓主| 發表於 2021-11-28 20:19:41 | 只看該作者

【特殊傳說同人】群星之下(11/28)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1-11-28 20:22 編輯

Chapter5



  他的回憶裡有雪山與荒野,後者排在前者與那些所遺忘的記憶之間,緊挨著早已褪色或顏色不那麼豔麗的那些部分,像是畫布上用最鮮明筆觸塗抹的色塊,閃耀、明亮而豐滿。那曾是溪水倒映的清澈晴日、草海上低柔翻湧的碎浪與追著陽光舒展搖盪的彩旗和銀鈴,它們在回憶裡盛為裝滿琉璃珠子與歡聲笑語的彩色容器,輕輕敲擊,便瀉出金子般的玲瓏光亮。

  舊日回憶裡原野的空氣聞起來涼而腥,摸起來則是暖的,年幼的他坐在廊下的陰影裡,看著狂風在高聳的篷頂上與陽光撞得粉碎,布料與樹枝團起的小型巢穴落在膝頭,灰撲撲的毛團在其中打著盹,稀薄絨羽覆蓋的胸膛一起一伏,戴米爾曾想將指尖貼在那細弱的胸膛上,猜測是否能感受到其下心臟的扑扑跳動。

  「牠太小了。」當看見戴米爾捧起跌落巢穴的幼雛,當時已初具成熟模樣的瘦高少年說,「活不下去的。」

  沒有理會,戴米爾只是將雛鳥攏在掌心,小心翼翼摸索著未來或許會長成的羽翼和骨骼位置,尋找可能的傷處──沒有傷情,於是他困惑起來,不明白成鳥何以便將親子棄之不顧。

  「牠太小了。」那瘦高少年又說了一次,「毛色不對,個頭發育的也不好,就算長大了也獵不到獵物。」少年說,「來——」

  少年俯身,想自戴米爾手中接走雛鳥,後者忽然側身避過了,於是雛鳥仍在他掌中瑟瑟發抖,生機微弱,甚至擠不出哀鳴的力氣,戴米爾沉默地看著,目光或許是慌亂、疑惑與著迷。

  有重量覆蓋在他緊繃的肩膀上:年邁寬厚而乾燥的女性手掌,帶著厚實的繭子與飽經風霜的重量,時光令她的面容滄桑卻未曾摧折眸中的光彩,一雙鷹隼一樣的犀利眼眸望進戴米爾轉動的眼睛。

  「瑪扎古麗。」年幼的男孩聲音很輕,把話說得小心翼翼,花白頭髮的老婦人拄著長杖來到跟前,年長些的少年不安地挪動腳步,踩出些細碎的聲響。

  「費洛。」瑪扎古麗首先朝少年精準地喚道,後者立時停下了,神情恭敬,「是,姑母。」

  「今天去邊境看過了嗎?」「早上去過了。」「那就是午後還沒去過了──去吧,繫好你的刀,待到傍晚再回來。」

  少年定格在遲疑與順從的面孔在記憶裡顯得模糊,而後飛快行了一禮離開了。戴米爾捧著雛鳥給老婦人看,「……牠快死了嗎?」他小聲問道,語氣像是難過了。

  瑪扎古麗彎著腰去看他掌心裡那點微弱的生機,花白的頭髮在日光下銀燦燦的,眉宇壓下而顯得嚴肅。「我無法下定論。」她用一種對孩童而言過於謹慎的語氣,在戴米爾腕處輕壓了壓,「這也能取決於你。」

  廊下的戴米爾看著在膝頭巢穴裡打盹的幼雛,手指帶著好奇在巢穴邊緣微微打轉著,指腹蹭過布料,像是正想像羽毛搔癢的觸感。幾隻停歇的鳥兒忽而飛了起來,扑凌著翅膀衝向藍天。他抬起頭,看見瑪扎古麗拄杖走近了,嬌小堅實的黝黑影子掠過簌簌作響的草尖,在祥和的白晝裡像一株古老而枝幹流暢的長青木。

  「你找到他的名字了嗎?」

  
  「貝努。」
  
  親暱地低聲呼喚猛禽,戴米爾拋出一塊肉乾,如今強壯且神氣得多的白鷹靈敏地叼住了,在夜風中精神抖擻地搧動羽毛,於是戴米爾將窗扇推到最開,任白鷹箭一般馳入涅瑞伊德斯的黑夜。

  他自客棧四層的窗口向外遠眺,港口的夜晚並不靜謐,入夜後天空被燈火燒得深紅,像一塊沉在火焰餘燼中的生鐵。眾生喧嘩在沉悶的空氣中被壓抑得模糊,連帶船隻入港的長號都顯得悠遠,偶爾才有幾聲金工過於響亮的敲打穿透隔了層膜似的空氣撞擊在窗楹邊,聽在人耳裡清晰似火星迸發。

  這是戴米爾造訪此地的第六日,前五日他花了些時間在城裡溜噠,蕾貝卡很樂意當他的導遊,他跟那小女孩處得不錯,也藉此得知了些不會寫在旅遊手冊上的小道消息:諸如某間酒館周末特殊配方的酒水或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的隱密小徑之類,據他所知,擁有這類消息的益處只多不少。

  涅瑞伊德斯作為地區樞紐的歷史同王國般悠久甚至更甚,連帶此地的人文特徵也表露得複雜。城西的教會聖堂、城北的列神廟與港區一側因復國戰爭樹立的紀念碑皆曾是戴米爾造訪之處,得益於統治者對藝術領域的傾力支持,這些建築無不恢弘莊嚴或肅穆宏偉,戴米爾猜想若在醉心雕刻的妖精眼中,這無異於一場心靈與視覺的盛宴。可惜他無意風雅,面對那些足以列名藝術史傑作的建築也著實端詳不出什麼感悟。他自壯美雄偉的穹頂與樑宇之下走過,長風捲過石造腔室如春季原野的孩童歡歌,他卻唯獨聽見幽魂在清風與列柱的罅隙間竊竊私語。

  戴米爾理所當然造訪了負有盛名的匠藝院,鐵鑄的深紅柵門向外敞開,作為統治者文藝方針下的藝術搖藍歡迎所有人到訪,紅牆內火爐相伴敲打聲晝夜不息,偶有燃起沉悶的爆響,人們不以為意的氛圍更像是習以為常。

  柵門後是露天開放的廣闊院落,步履匆忙的工匠與學徒在飄出黑煙的工坊和支起的棚架下忙碌來去,尚為半成品的塑像、待乾的陶器與光彩斑斕的器皿構成一片精巧而閃光陣陣的森林,戴米爾漫步其中,打量著待修飾或盼在此地得到機遇的匠人作品,途中可見打扮華麗的富人被簇擁著走過。和他這種偶然造訪的旅客不同,在涅瑞伊德斯具有一定財力的富人大多樂意以贊助藝術事業展現自身不俗的品味,這種類型的顧客往往會以潛在金主和賞識者的身分到訪,是任何作坊都渴望爭取的贊助者。

  戴米爾對為寶石首飾和藝術品掏錢沒什麼興趣,他一副散漫的姿態由院落一頭遊蕩到另一頭,忽而停下了腳步。

  一座漂亮的車架吸引了他的目光,上頭的木雕乍看像是前些天途經那座廣場上雕像的變化版:差別在於這兒的雕像體積更小,兩名人魚也不再是共捧金盃的姿態,而是分據上下,在高湧的環形浪潮間游動追逐,於翻騰潮水中伸手共同握著一把三叉戟:一人執槍柄,一人執戟尖,雙方視線在連起的直線中心交會,令雕塑構建為和諧有力的整體。戴米爾的目光在其上流連,從中解讀某種模糊的意象。

  他停步的時間過久了,一名原先蹲在雕塑基座旁的工匠回過頭看他,「什麼人?」工匠掀開面罩,露出一張開朗而情緒高昂的深色面孔,「你不像本地人,從外地來的嗎?」工匠起身走近幾步,好奇地上下打量戴米爾,棕黑色的眼睛微微閃著光。「旅客,剛到不久,我來找人修理一樣首飾。」戴米爾流暢地接話,朝工匠微微頷首,抬手朝雕塑比劃,「這是為祭典遊行準備的?」

  「是啊,汐神節,」年輕工匠展示似地揮舞手中的雕刻工具,一把扯下頭頂遮蓋的布料,將紅棕色的短髮揉亂了,「花了我大把時間,你喜歡它?眼光不賴。」工匠的語氣透著得意,戴米爾恰如其分地做出了讚嘆神情:如果工匠的真實年齡一如他的外貌那般年輕,他確實有驕傲的資本。

  想來也的確是。戴米爾輕輕動了動腿,上一趟航程前他自租用郵務信箱中取出的信函仍妥貼地躺在他的衣袋裡,內容是一份寄給所有工匠商會顧客的季度問候與隨信附上的郵寄傳單──不過他這一份卻有些更獨特也更隱密的內容。

  『萊歐.里克。他是涅瑞伊德斯的一位工匠學徒,在同齡人當中也無疑是最具有天賦的那一個,每一位嘗試創作的工匠總能在他那些煙花般的奇思妙想中獲得啟發。或許你們會談得來?他有四分之一的雲夏血統。』

  這可不一定。戴米爾心想。眼前人在外貌上已看不出信中聲稱其祖上具有的血統,再說這也代表不了什麼,不說戴米爾自己,他瞧著萊歐.里克也不像是曾在雲夏生活過的模樣。

  「這是你的作品?」思考歸思考,現實中戴米爾指著雕塑,狀似好奇地發問,「跟港區廣場的那雕塑有點像……」他瞥見年輕工匠瞇起眼睛,又接上一句,「請別誤會,我沒有其他意思,但我注意到你在面部下了功夫,你見過真正的人魚?」

  這話並非空穴來風,與港口塑像的典雅恬靜相較,里克的作品顯得……獨特。雕塑的稜角更尖刻瘦削、比人類佔據了臉孔上部更多面積的雙眼形狀如豹眼圓潤,眼尾狹長上勾,突出的顴骨則呈現婉轉凌厲的弧形,宛如結構平衡的彎刀刀背。

  比起其他藝術作品對海生種進行想像時脫胎自人類的柔美容貌,里克的作品凸顯出了更多現實、非人的妖異特徵,然而它依舊不顯得駭人,甚至在非人的部分足備某種獸性陰鬱的狂野美感,使人魚陽光下清亮海水的明媚形象遠去,聳立而出的是深海的守衛者:執戟的巡遊者在暗影幢幢的礁岩宮殿穿行,生長鱗片與尖刺的黑影被幽深的綠火拉得狹長深邃,瑩白森然的雙眸在黑暗中微微發亮,宛如兩顆平滑空茫的蛋白石……戴米爾猜想若在火焰與暗影的簇擁下,這雕像看上去幾乎會是悚然而兇悍的。

  「鮫人。」里克糾正了他,「你知道他們是不同族類吧?哥們。你如果在這兩個種族面前將他們搞混可是會連拼都拼不回來的。」

  「我的錯。不過這會是女神喜愛的類型嗎?」戴米爾點頭,聳肩,決定實話實說,畢竟他聽聞遊行的花車都將有機會被選為祭品燃燒獻予神明,里克看起來並非毫無興趣。「你的意思是那些老古板神官會不會喜歡?」里克揚起眉,「潮汐有九種形象甚至更多,自詡為代言者的神官若只以人類自身的狹隘視野揣度萬象,那在此境況下作出的選擇想必也沒什麼可信度──唉哟!」

  里克大喊一聲,摀著後腦從原地跳開來,在他身後,一名吹鬍瞪眼的老者半舉起手中紙捲,顯然那番傲慢的大膽言論頗有微詞,戴米爾聽見老者怒聲用方言說著什麼,一邊又對里克的腦袋來了幾下,後者在教訓聲中誇張地喊叫著抱頭逃竄,一邊討好地連連道歉,顯然嫻熟於此──戴米爾則從他喊叫的方言中辨認出『大師』這個詞彙。

  「那是我的導師。」最後老者瞪著眼睛背起雙手走開了,里克摸著頭對戴米爾解釋,「他是匠藝院的『大師』……你知道吧,就是不用看顧客臉色甚至是反過來的那批宗師,不過他也是一位虔誠的信徒,我剛才那樣說話還是少讓他聽到為好。」里克聳了聳肩,「好了,不說這些了。你說你來幹什麼來著?首飾?我對金工也算有些了解,或許能給你參謀參謀。」他聳起一邊眉毛,用一貫顯得晴朗快活的棕眼睛打量戴米爾,目光審視。

  「是的。」戴米爾不緊不慢地說,「是一件特殊的物品,來自一位舊識……我想知道有沒有復刻成對的可能。」

  他小心拿出柔軟布料的包裹,攤開深灰如同月間雲絮的織物,向里克展示其間的物品:一枚已有年代、光色內斂的暗銀耳飾。顯然是一雙成對耳飾中的單品,耳飾主體以纖細的銀絲纏鏤為彷若水流往復流動的圓環,其中又優雅地分出幾股更為細緻的銀色水流,金絲含著清澈的水洗翡翠化為靈動游魚跳躍其間,水環與游魚之下墜著淚滴狀的綠松石,日照下彷彿瑩瑩淚光。

  里克低下頭,以指尖隔空描摹飾品溫雅柔和的輪廓,任何諳於此道的工匠都能辨認出這銀飾出自典型的雲夏工藝。
 
  「真漂亮。」里克輕聲,屏住了呼吸,「我沒想到……保養得很不錯。」

  「能夠成對嗎?」戴米爾問。

  里克戀戀不捨地移開目光,「當然沒問題……我就可以處理,不過首先我們得討論一些細節。」

  戴米爾抬眼看他,安靜等待著。

  「翡翠,」里克以手勢比劃,視線自日光下發涼的礦石上滑過,帶著工匠的審視意味,「成色很好,要找到同等品質的玉石需要一段時間,或者用我手上現有的材料搭配……有工時期限嗎?」

  「我想沒有。」戴米爾搖頭,話鋒卻是一轉,「但我想知道你現在有什麼。」

  「東陵玉。」里克簡短地道,手掌用力揮動了一下,令言語的強調性更鮮明,「或你更熟悉它的另一個名字,海洋石。我手頭上有些先前剩下的邊角料,雲夏人喜歡用它鑲嵌飾物。你如果想知道它是什麼樣子,看那兒。」

  他指給戴米爾看裝飾在雕像鬢邊的藍色玉石,純粹、神秘而輕盈的藍色,讓人想到海床上的細砂與霧中的星辰,陽光在玉石被打磨鋒利的邊緣鑲出一圈隱隱發亮的淺金,於是它們看起來又像是星雲被揉碎復又鋪開在空氣裡的一片細密閃光。

  「這不是最好的。」里克說,「港口那座雕像的用料才是最頂級,不過至少你知道東陵玉看起來像什麼樣子了……我打算用它來鑲嵌雕像的雙眼,」他又指向雕像尚仍空茫的眼部,「東陵玉可不只有藍色,而我想最終的效果看起來像深海脈絡的火焰。」他問到,語氣閒聊般隨意,「你覺得紅色還是紫色好?」

  彷彿預料一個等候已久的問句,聞言戴米爾輕輕歪了一下頭,視線仍望著雕像,語句毫無遲疑,「『海洋之火』?我選綠色。」
 
  里克輕輕擊掌。不必回頭,戴米爾也能想見他臉上的笑容,「我也這麼覺得。」

  在那之後,所有對話便流暢而順理成章,初見的生疏被某種經確認而心照不宣的默契填補,好似他們在對視的電閃雷鳴之際便共享了同一個秘密。戴米爾在接下來數日不間斷造訪匠藝院,好奇地觀望里克將車架和雕像修造趨於完善,兩人的話題由修補寶石裂紋的工藝再到曾旅行各地的見聞無所不提,他們以在外人眼中堪稱驚異的速度變得熟稔,但若以一見如故來解釋,倒也並不顯得突兀。

  節慶的日子越發接近,而今時間來到祭典前夜。昏暗寒涼的天空下,戴米爾自客棧窗邊向外眺望,夜幕裡匠藝院成為一座巨大的發光熱源,火焰的光芒將紅色磚石襯得閃爍,如同一顆折射在光中的巨大紅寶石,街道上火炬光芒影影綽綽,使近處的房屋沉在光中,像夕暮河流溪床上的一顆顆白色卵石,令空氣中逸散的光暈也透著燙眼的琥珀色。

  輕輕敲擊窗台,戴米爾以指腹緩慢地沿著木料的紋理摩娑,等待期間短暫無事的空閒使思緒得以明晰,於是他回憶起那段最終引他至此的往昔──在距今不算過於遙遠的時日裡,關於一段漫長日久的修行,也關於群山、冰雪與豹子雙眼幽深空靈的藍色調。他仰著頭,安靜地任由舊時光上湧,如同春季清晨端詳一隻蝴蝶在被微風驚擾的紗幔上停歇,景象似蝶鱗閃爍起伏,但細節與色彩依舊清晰。

  他又回到那座雪山,遙遠群山懷抱的幽深秘境,滿月下星空萬里,綿延不盡的雪峰似披了層白色甲冑般靜謐閃爍著,古老嶙峋的廟宇矗立其中,既是被庇護者亦是守衛者。年少的修行者站在世上最古老岩石雕砌的欄杆邊緣,身後無數點燃的暖光彷彿具有生命般呼吸明滅,身側較他年長些的少女低眸抬袖,朦朧的面部線條在燭光的紗幕後顯得柔和,盤繞水花與游魚的銀飾在掌心微微發亮。

  話語模糊於記憶中的風雪,餘下一串輕柔、圓融、腔調似刻意拋光過骨瓷的優雅餘韻。群星向塵世垂眸,亙古屹立的群山見證一場談話被永不消融的冰雪封存,少女滿盈冰雪與月光的雙眸烏黑,逸散著雪霰般的銀芒。

  戴米爾的指腹劃過欄杆的積雪,在冰晶簌簌的涼意中將銀飾扣進手心,隱密的亮光一閃而逝,如同一雙眼睛自歲月的間隙向外窺視復又合攏,他以掌心掂量那堅固而精巧的輪廓,猜測這是否就是秘辛的全部重量。

  忽如刀鋒襲至的冷意將他喚回現實,戴米爾猛然抓住窗沿,在腦內忽而喧囂起來的響動中彎下腰,以曲起的指節按住太陽穴──突如其來的抽痛像一枚灼熱的鐵釘貫穿他的顱骨,他的額頭撞到了窗面,但冷硬的玻璃亦沒能使他分心半點。

  戴米爾嘶嘶吸氣著按壓眉角,感覺其下突突跳動著,四面八方原先不值一提的細微響動此時忽而喧囂起來,像突然高起的海潮向他傾洩狂亂轟鳴的白噪音,也像是某種自平靜湖面下升起的,無端生滿血與利齒的黑暗形體,正聲嘶力竭地朝他尖叫,拉扯著漩渦將原先平靜的湖面絞得稀碎。

  一定是因為吹風太久了──戴米爾自風暴中使勁扯出結論,將一切隨之而起的糟糕聯想從腦內驅逐出去,他等待那些磨動著顱骨內側的噪聲過去,起身離開窗邊,轉而接近客房內燃起的爐火。

  入夜後的溫度很低,室內卻足夠溫暖,石砌的壁爐腔室中火焰熊熊燃燒,戴米爾緩慢調勻呼吸,伸出一隻手靠近光源,令源源不絕的熱意溫暖冰涼的肢體末端。

  他無聲地站立了一會兒,最終在壁爐前的軟椅坐下,暖意將他從頭沖刷到腳,於是夜晚的寒涼就此融化在蜂蜜般的暖光裡。戴米爾在痛楚已然消泯的舒適中伸展雙足,凝視著爐火的光芒直到雙眼覺得乾澀,稍稍眨眼,視網膜上殘留的光影便匯成一片飽滿跳動的橙紅色光芒,宛如沸水燒熱的銅鍋,火星似聚為泡沫的蒸氣,在烈焰啃噬木柴的寂靜中爆裂為一陣陣惹人耳膜發癢的細響。

  放任軀體陷入絨毛與織物的柔軟陣地,戴米爾在適宜冥想與睡眠的、黃油般醇厚溫暖的空氣裡安靜地循環了幾次呼吸,而後睜開雙眼,以宛如迎接啟示的力道抓起橫置茶几的刀鞘,拔出刀柄開始上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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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樓主| 發表於 2021-9-20 19:06:11 |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1-9-20 19:08 編輯

作話:

終於能斷章了……說要控制字數但也挺失敗的,本章原創部分有點多,但其實已經經過刪改了來著,原版著實看起來像旅遊硬廣,而且一股腦扔出來也太突兀了點,弄不好還會喧賓奪主……真的必須學會取捨內容才行(沉痛)(不過成功應用原本多出的設定了(高興.jpg

一點碎念:水之妖精的渦蛇……瞎掰的,雖然我一直沒搞懂為什麼水鏡靈體明明是龍但水之妖精的圖騰會以蛇為主體,難不成是因為莫尼亞嗎……不過護玄大開心就好,官方設定就是墜好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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