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命/雷格】神之座外篇 死亡與新生(1.27完結+更新設定)
本帖最後由 阿绯不会笑 於 2018-1-27 17:02 編輯◆本篇地址:http://pinkcorpse.org/thread-52545-1-1.html
◆只有格裡西亞成為太陽騎士的時間線,純粹出於私心跟寫個爽的番外。另外這篇是正文的完全劇透,有這篇番外和沒這篇番外的正文大約是兩個故事。
◆關於格裡西亞的性格問題,考慮到已經是四十多歲的前提下所以用了比較穩重的口吻,不過偶爾還會有點脫線,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
◆至於艾爾梅瑞,成為親王的三十年裡沒怎麼真正戰鬥過,又沒有真正成為綠葉騎士,沒有聖騎士的加成所以設定上身手是變弱了的。而這時候的格裡西亞已經神化了(能看見另一側的世界,外表也沒有變老,這就是神化的標誌),再加上劍術稍微能看了一點(畢竟三十年裡一直在用劍戰鬥)(沒有的不存在的),所以戰鬥力可能是當前世界線裡最強的。
(什麼你說尼奧?)
◆整個外篇是正篇的劇透,有外篇和沒有外篇的正篇是兩個故事(大概),劇情比較黑,不保證結局會變成什麼樣(其實最後會變成什麼樣作者心裡已經有數了),總之就是……慎入
◆更新的設定在34l,正文看不懂又不怕被劇透直接去看設定就好
◆有人要看老闆相關的番外嗎? 序 永遠的終焉
♢♢♢
【希望。】
鳥雀自枯枝上振翅,展開翼飛入灰白的天空,轉眼便消失成了肉眼無法分辨的黑點。
【絕望。】
寒冬的積雪融盡,滲入泥土中攪成了一攤成了泥濘不堪的泥水。漫長寒冷的冬天結束了,只是新的回暖依舊沒能來臨,泥水在寒冷的空氣中逐漸凝結,最終將新生的嫩芽一併凍死在土壤裡。
【這個世界已經結束了。】
黑鳥斂翼停駐在鐘樓之頂,破爛不堪的黑袍在風中飄蕩。在穿越了鐘樓的長久的靜默裡,悠悠的,傳來了一聲歎息。
【無論過去多久,我依舊會繼續等下去。】
白骨從泥濘之中破出,空蕩蕩的眼眶望著一無所有的天空。
【即使追溯到了時間的盡頭。】
——這不再會有人聲響起的世界啊。
【即使這一切都腐朽殆盡。】
究竟何處才會是終結呢?
【即使……你已不在……】
在這荒蕪的世界裡,無論何處,再也不見你的身影。
♢♢♢
當身著白色斗篷的青年踏碎落葉深入黑暗之地,最終站在鍾塔之下時,仰頭,入眼的卻是大片的荒蕪。
很久以前的那片繁茂森林已經不再,剩下的只有曾經肆意向空地舒展枝葉的樹枝的殘骸,和記憶裡的那番風景無法吻合,陌生的令人無所適從
他心心念念想要找的那人正坐在時鐘之上,拿看不清情緒的黑色眼睛注視著自己。見自己靠近了,便一躍而下,悄無聲息的靠近了。
“你終於來了。”
確實來了,卻是為時已晚。
距離約定的時刻已經過去了太久,久到連整個世界都變了模樣。曾經被結界護著的森林已經腐朽殆盡,剩餘的不過是些過去之物的殘骸,一觸即碎,被風吹散了,便什麼也不剩。
只有他自己。
就好像被時間排斥在外,就連絲毫衰老的痕跡都不曾有過。也許眼神變了,可他也確實不怎麼記得了。他將過去的事情忘記了大半,殘留在回憶裡的不過是些零碎片段罷了。他追隨著那些東西尋邊了全世界,所面臨的,卻是過往之人的臨終道別。
他活的實在太久了啊,久到連關於時間的觀念都開始模糊不清了。
驀然驚醒時,卻已是物是人非。
白色的身影站住了,零星的鳥鳴聲被枯枝的斷裂聲驚起。他聽見熟悉而低沉的嗓音自耳邊響起,某個曾在舌尖上迴蕩過無數次的名字幾欲脫口而出。
“不過……你來晚了呢。”
“……啊。”
他閉上眼睛。
“我已經不記得了,約定一類的,或者是……”
……你的名字。
在很久以前,就被他忘卻過一次的那個名字。
“是嗎。那可真是可惜啊。”
他眼睜睜的看著眼前那人拔劍出了鞘,燦然的劍光直指喉間。
“拔劍吧,然後殺了我——這是你的任務不是嗎?”
“……”
他的腰間掛著純金的劍鞘,纏繞在劍身上的光屬性火燙。他自是知曉使用那個才是最佳選擇,可探向腰間的手指卻是猶豫了,最終握住的卻是另一把。
平凡無奇的。
“嗡”
在乾淨利落的兩次金屬的相撞聲後,他因難以承受由劍身傳遞而來巨大的力道,劍脫了手直插入身後樹幹內。劍上裹挾著的大量光屬性點燃了枯枝,火焰瞬間將那些僅剩下脫去水分的木質一掃而盡。
“……”
他捂住綻開的右手虎口,淡然的望著對方。
就好像記憶裡與那個人的每一次比劍……不,那根本算不上是比劍吧,只是單方面的被碾壓了而已,即使實力上擁有巨大差距,那個人也總是非常認真的指導著自己。
明明年齡都差不多的,卻更加成熟,結果也因這份早熟……丟了性命。
那人立即停了手,皺眉:“怎麼還拿不穩劍?”
“我一直學不來劍術的,你不是很清楚嗎?”
“這麼多年了,我以為至少會好一些,結果是我會錯意了嗎?”
他拿治愈的光芒覆蓋了右手,僅僅是單純的皮膚裂傷,只一掃而過便徹底的不見了蹤影。他走向燃燒著的樹幹,探手入火焰,握住劍柄的瞬間火焰便被徹底的撲滅了,只剩了裊裊升起的白煙。
“你說的那些,我都已經不記得了。”
其實是記得的,只是記憶不甚清晰。並非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過去太久了。時間的流逝是這世上最為殘忍的東西,他一直都知道的。
他拔了劍橫在胸口,水屬性凝結的鎖鏈從衣袖裡纏繞上劍柄。
“這次不會了。再來一次吧。”
漆黑的眼珠在他的臉上停留了半晌,這才緩緩移開。
“……拿劍的姿勢也不對,還有,身體重心壓低,你這姿勢我一腳就能把你踹倒。”
“……”
“堂堂的太陽騎士,劍術這麼爛真的好麼?平常沒人找你比試劍術嗎?我聽說月蘭國那個誰曾經也是個武學狂魔,沒來煩過你嗎?”
“……要妳管啦!”
他有些自暴自棄的低吼了句……低沉的笑聲響起,這種時候還居然有心思閒聊,看起來心情確實不錯,那傢伙。
“不過,真好呢。”
“有什麼好的嗎?”
“你沒有變,還是原來的那副樣子,格裡西亞,這很好。”(*註一)
“……是嗎。”
可是他並不覺得。
只有他一人尚未老去,臉龐未曾印上時光的印記,就好像被全世界——被他眼裡的全世界拋棄。
堂堂的太陽騎士,行走於世的神明,所在乎的東西,其實也只有那麼點,少到一手之數。
這其實很諷刺,不是嗎?
“我是來找你道別的。”
沉默了半晌,他卸了防禦的架勢,將劍歸入鞘,輕聲的說道。
“道別?你要去哪?”
“一個……很遠的地方。”
“有多遠?”
他低頭:“我也不知道。”
黑袍的人皺起眉。
“沒有人去過那個地方,就算去過了也不會留下任何記錄,所以我也不知道。”白色斗篷的青年扣在劍柄上的指節微微發白,“但是我想,這是唯一的解決方法。”
“……你想要做什麼?”
“復活你。”
白色斗篷的人回答的毫不猶豫。
“……”
長久的沉默裡,只剩下另一個人的輕聲歎息。
“……格裡西亞,我已經死亡很久了。”
“我知道。”
“這沒有意義的……”
“……我知道!”
“……”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一點了,但是也沒有人比他更加期盼著那個人的復活。
他都知道的啊,所以……
……若非如此,他又何必踏上那一條路呢?
“……格裡西亞,你以前說過的,成為死亡騎士之後就再也沒有復活的可能性了。”
“……”
“從一開始就如此下定決心了的,現在又為什麼反悔了呢?”
“我……”
也許是因為過了太久吧。
也許是因為過了太久,而無法再找回曾經的同伴原有的模樣,才生出這麼一條毫無可能的念頭來。
“時間快到了。……我要走了。”
他欲轉身,卻聽幾乎要被風吹散的低沉嗓音幾在身後響起。
“那你……還會回來嗎?”
而這一次,再沒了回音。
白色斗篷的身影徹底的消失了,於是在這片徹底死寂的世界裡再不見你的身影。
♢♢♢
*註一:這句話其實是羅蘭說過的……
1.被世界遺忘的男人
♢♢♢
你還記得嗎?
那個曾經被你拋棄了的,不曾獲得幸福的世界啊……
♢♢♢
他忘記過許多東西。
關於自身的或者關於他人,所謂忘掉的東西,便不會再記得,只是為何會忘卻,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忘記了便忘記了,怎樣都好,沒法再度想起,也不同於失憶一類,只是逐漸的淡去了,作為個人本身的經歷來說。
僅僅是因為活的太久了而已。
僅僅是因為活的太久了,將過去的自己與未來的自己都一併拋棄,只剩下【自己仍存在於此】這一基本概念,在時間之流遊蕩著,遊蕩著,不曾嘗試離開或者回溯。
當被問及了【你滿足於現狀嗎】的那個時候,他的回答是什麼呢?
……已經忘記了。
就好像從未思考過想要改變什麼,從未思考過為何會獲得如此的結局。
也從未思考過……自己究竟失去過多少東西……
待到驀然驚醒,一切盡為空物,卻已是人事變遷,物是人非,他所熟悉的一切早已不在。
徒留一人罷。
鏡中所映出的面孔依然年輕,白皙的手指撫上鏡面,他竟是想不起自己保持這一幅容貌的理由。過去的友人從側喚了自己的名,他便轉了臉,以燦爛的微笑回應。
“是……請問您呼喚太陽,可是有何事告知嗎?”
“……你用敬稱回答總感覺怪怪的。”
即使眼角下起了皺,面孔上依舊留有年輕時的痕跡,擁有淺綠色短髮的男性微微的歎了口氣,隨即將臂彎裡挎著的籃子遞了過來。
“喏,你要的東西,來之前我還特地去伊希嵐那裡跑了一趟。……能讓堂堂的月蘭國的親王特地跑腿順便拜訪的人也只有你了吧,格裡西亞。”
“親王殿下之言應做何解?太陽似乎不甚明白呢?”
面對那張依然揚著燦爛笑容的臉,艾爾梅瑞最終還是沒忍住敲了下去。
“裝,接著裝。”
“……啧。”
極盡了優雅的青年假面下透露了稍許的不優雅,卻是在座的另一人所更加熟悉的表情。稱號作為被傳頌之物響徹大陸的那人,過去因斬殺世界最惡的象征的那人,卻是在此刻終於表現出了些許人情味……從對方角度而言。
“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虧得你一點也沒變呢。”
“草莓殿下何出此言?”
“……草莓殿下是什麼……”艾爾梅瑞翻了個白眼,將裝了甜食的小籃子擱在了書桌上,“伊希嵐聽說我專程跑來忘響國來看你,特意多做了你以前最喜歡吃的藍莓派跟藍莓巧克力……不好放太久的就沒做了,無水的蜂蜜蛋糕倒是還可以,不過記得及時吃掉。”
“……”
綁在腦後的耀眼金髮晃了晃,最終還是沒有動作,微笑依舊,只是多了絲真心實意。
“勞煩您費心了,草莓殿下。”
“……我還以為你會跟以前一樣感動到撲上來喊【草莓你真好~~】之類的。”
“為何您會認為,太陽會做出如此失禮的反應呢?”
“……好吧。”
艾爾梅瑞聳聳肩。
——格裡西亞·太陽。
被冠以如此的姓氏之後,那人似乎確實完全的變了。
和他記憶裡的那人完全不同,像是徹底的成了另一人。他並不知曉其中內情,只知對方的名冠了這姓氏之後便被傳頌開了,作為斬殺了魔王的英雄一類——可魔王分明是對方本人。
再之後呢?
傳說的東西大多不可信,民眾口口相傳的故事裡囊括了太多修飾成分,懲惡揚善或者廣濟天下的故事中究竟有幾分真假,他沒去仔細辨別過,只知是作為某位神明的代言人遊歷各國,將神的光輝傳遞向全世界的黑暗角落。
本以為不過是戲言,卻在接近三十年後的重逢裡深刻體會到了何為震撼……月蘭國新王誕生之時那人被邀請來致了辭,近三十年的時光沒能在那人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三十年了,依舊是那張清秀漂亮的面孔,從未變化過分毫,只是眼角處的稚氣被徹底消抹去了,只剩了流於表面的溫和善意。
宴會中他多注意了那人身周,觥籌交錯間的言談晏笑中只剩了恰如分寸的淺嘗輒止。他端了杯擠進人群,如願以償的見到了那人訝異的神情,隨即便重整了笑容,也朝他端了杯,暗紫的液體搖晃。
【能見到您是太陽的榮幸,艾爾梅瑞親王殿下。】
好不陌生。
【格裡西亞……你是格裡西亞對吧!】
【……】
【你……】
【親王殿下。】
那人以溫和的笑意駁了他的失禮,伸了手指輕輕的壓在唇畔。
【您若是想要同太陽一敘舊情,可否能請您稍等片刻,待到宴會結束之後呢?】
【……】
他失神了片刻,卻是因對方臉龐上一閃而過的光彩。不愧是成為了行走於世間的傳說的那人,舉手投足間的優雅未曾失了加諸於身的光環。只是在那雙湛藍的眼眸裡閃耀的光芒不曾變過,令他找回了稍許熟悉感。於是他便微傾身致了意,回到了宴會的中央。
【……失禮了。】
待到人群散去,他追著那道白色身影閃進了庭院裡,那人正佇立在庭院內,搖曳的光穿過樹梢在腳邊投下嶙峋的影,他快步走去,低聲喚了那熟悉的名字。
【格裡西亞。】
【是的,“草莓”親王殿下。】
【……噗。】
難得積攢了的嚴肅氣氛煙消雲散,他終於從那張假面一般的笑容中找回了些微熟悉感,於是便放鬆了語氣,稍帶了一點笑意。
【我還以為你終於記起我叫什麼了。】
【“草莓”殿下的名號,月蘭國內自然是無人不知曉的。】
【……草莓殿下是什麼啊……】
艾爾梅瑞無力的捂著了額頭,他大概明白為何很久以前有個與那傢伙非常熟悉的人總是露出萬般無奈的表情了。
只是。
【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格裡西亞。】
——已經三十年了。
即使保養得當,細皺依舊攀爬上了眼角。並非出於操勞過度或是其他緣由,只不過是因為過了太久,時間能帶走太多也能帶來太多,不過只是些誰也不願察覺的東西。
只有那個人,依然是三十年前的那番模樣,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年輕英俊依舊,只是褪去了些許稚氣。就連一絲衰老的跡象都不曾……他甚至想要懷疑對方的種族了。
【您也依然年輕呢,草莓殿下。】
【不……你就別說笑了。好歹也是四十歲的人了,說什麼還年輕之類的,自欺欺人還是免了吧。】
他苦笑。
【在過去太陽遇見的舊識中,草莓殿下已算是保養得當的了。】
【……所以你能不喊那個稱呼了嗎?】
艾爾梅瑞翻了個白眼。
【好的,草莓。】
從善如流。
他從對方那裡知曉了部分同伴的近況,沒法像眼前那人一樣雲遊天下的月蘭國親王自然是消息閉塞。其實並沒太多特別,即使離開了那個地方也不過是普通人而已,擁有親王殿下此等身份的人也不過他一人。
他注意確實了,那人口中提及的同伴,並未將某個對方曾經所最親密的某人囊括進去。只是那時並未在意,權當是那人不願多提,待到相隔甚遠的未來再度回憶,這才體味出稍許的異樣來。
未等他將想要詢問的事情說出口,那人便被其他的顯赫貴族給尋著了蹤跡。他素來不愛與那些人交往,便悄然離去了,只聽得對方拿精神力傳來的【下次還來找你玩啊草莓】作為道別。
其實那個人還是那個人,並沒有太大變化,貪嘴的天性沒變,只是更擅掩藏表面的情緒,拿千篇一律的燦爛笑容。世人只道是那人天性如此,可他曉得的,並且多少瞧出些許端倪來,便更添酸楚。
他都知曉的。
那以後艾爾梅瑞便經常帶些吃食上門拜訪,暫居與月蘭國的那段時日裡約摸是那人最休閒的時日。從王子殿下成了親王殿下便不再惹人注意,他便經常變了裝前去拜訪為世人傳頌的傳說主角。其實沒什麼特別的,就算成了世間行走著的神明一般的人物,依舊是幼時那副德行。說是幼時也不甚準確,畢竟那人在擁有幼童面容之前還有一副面孔,只是從記憶到外貌都不甚相同了,就連性格也有所偏差,前後二人是否可被稱得上是一人,依舊有待商榷。
他親眼見著神明一樣的那人兩頰塞滿蛋糕卻還努力的保持著優雅形象,忍了笑別開臉不再看那雙凶神惡煞一般死瞪著自己的藍眼睛。
“你……格裡西亞,你慢點行麼,下次再給你帶就是了。伊希嵐還做了不少,拿魔法保存著,再說又不是馬上就得離開月蘭國了……就算離開了還能回來嘛……”
他好笑的撫了撫對方因噎住喉嚨而死命顫抖著的後背,沒來由的又有點心酸。
“嗚……噎死我了……草莓快拿水來啦!”
“……都叫你慢點了……”
地上行走的神明?距離神最近的太陽騎士?還是神的使者?其實哪一個都不是他所知的那個人啊。
只不過是他很久很久以前便結識的,劍術超級爛但是魔法超級好的同伴——罷了。
“……要是給雷瑟看到你這幅樣子,又大概要皺眉頭了吧。”
“唔……”
一口氣將杯中清水飲儘,那人放下杯,自懷中取了帕子拭感乾淨嘴角,拿迷惑的藍眼睛看向自己。
“……草莓。”
那個瞬間,他似乎聽見了凝結空氣碎裂開的聲音。
“雷瑟……是誰?”
“……!”
他瞪大了眼睛。
“莫非……太陽曾與你口中那人,曾是熟識?”
“……不,當我沒說好了。”
……原來如此。
無怪那人極少提起——不,是從未提及過曾與他最熟稔的那位。原以為只是出於私心……卻未曾料想。
湛藍的眼定定的望著他,忽然勾起一抹笑,不懷好意的,所以便不由得開始思考對方目的,卻聽那道柔和的聲線在耳畔響起。
“——親愛的草莓兄弟。”
“……我說,格裡西亞,你能不能統一一下稱呼?”
艾爾梅瑞面無表情的打斷了那傢伙,
“草莓,幫我個忙。”
=TBC=
2.世界的內側
♢♢♢
他曾聽某個不在此處的人歎息過【聽格裡西亞一個請求會短壽十年】一類的話語,現在他自己成了被拜託的對象,便深刻體會了短壽十年的其中含義……豈止短壽十年,感覺完成請求之後的下一刻便會立即回歸神座之前,四十多歲的人了,經不起折騰,不像眼前年輕依舊那人,這個年齡了依舊在大陸的傳說中活躍。
“那均是些誤傳罷了,太陽的形象並沒有傳言裡那般……光輝。”
在酒館裡無意聽了整曲傳頌太陽騎士功績的歌謠,正坐在他面前的歌謠主角燦笑著灌下一整杯麥酒。似乎是習慣了,就連閒談間都不禁帶上了敬稱,艾爾梅瑞拿奇怪的視線瞥了他,又看了眼桌上的空杯,眼皮突的一跳。
“……格裡西亞,你那個自稱……不能換回來麼?”
作為象征的燦爛笑容驀的一僵,隨即稍斂,成了苦笑。
“草莓兄弟可是不曾習慣太陽的自稱?”
“不……只不過,一開始說想要遮掩身份的人不是你麼……”
“……”
看來是真的習慣了,將這稱呼印在入骨子裡,只是這並不是什麼好事,他想。
“混沌森林在月蘭國的西面……距離月蘭國和基辛格的邊境線不算太遠。不過,這多年你竟然沒有回去過嗎?”
艾爾梅瑞將桌上空杯掃開,在桌面上鋪開了地圖。冒險者工會提供的最新地形圖裡,在原先是混沌森林的地方拿灰色顏料鋪了一層,代表繪圖人中無人抵達那裡……或者活著回來。
即是說,極度危險。
“自從跟老師去了忘響國後便再沒回來過。……或者說,從來沒有回來的想法吧。”
“為什麼?我還以為你是個念舊的人呢。”
“……”
艾爾梅瑞突然想起對方連那個人的存在都忘卻了這事,輕輕的啊了一聲,連忙道:“當我剛才沒說好了……格裡西亞,你是不是又失憶了?”
“沒有,我的記憶還算完整,只是……”
只是……模糊了。
三十年前的事情,誰又能保證自己能將每個細節都憶的一清二楚?所以即使記憶有所缺損,也多半不會在意,因為實在太久了,太久了啊……
“除了雷瑟,你還記得其他人嗎?比如……希歐?”
格裡西亞怔了怔:“……死喔?”
“你看你還是記得的嘛。為什麼唯獨忘了雷瑟的事情了呢?”
“……我不知道。”
“不過也許回去看一看就明白了。”見那人神情困擾,艾爾梅瑞只好出言撫慰,“你以前跟雷瑟感情最好了,不可能輕易忘掉他的。”
“……”
是這樣嗎?
“不過只靠我們二人獨闖黑暗之地是不是有些過於莽撞?格裡西亞,需要召些人手嗎?”
“足夠了。”
最後一個空杯落下,難得露出認真神情的那人站起了身,伸了個懶腰,四肢關節一陣噼啪作響。
“你也太小看堂堂太陽騎士的實力了,還是說,太久沒活動過了,草莓殿下身手已不如以往了呢?”
“……也是,畢竟是被譽為地面上行走的神明的你呢。”
艾爾梅瑞笑了笑,伸手招來服務生結賬,然後……笑容僵死在臉上。
“……格!裡!西!亞!”
眼見著修長優雅的白色背影即將拐出門去,艾爾梅瑞眼角一跳,匆匆付了賬,一個箭步衝出去,探手,拔弓,弦如滿月。白色背影突的一頓,一抹銀光便擦著金髮的梢扎進背後樹幹,箭身嗡鳴不止。
“……啊……”
“……你什麼時候點了最貴的酒來著?嗯?”
艾爾梅瑞嗓音愈發的溫柔,笑容裡卻帶了黑氣。
“誒……手滑?”
“而且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能喝?”
“……難得喝一頓親王殿下請的酒,不要那麼小氣嘛草莓……”
箭頭入木半指,像是算準了他腦門的位置。若不是他反應足夠靈敏,那支箭現在扎著的位置一定是他的後腦勺正中。
看來身手確實沒有退步,艾爾梅瑞親王殿下。
“……算了,看在難得見一次的份上,就當是請你。”艾爾梅瑞終於收了架勢,將弓插進背後,“天色不早了,現在出發嗎?還是如何?”
“就現在吧。”
每一座大城市間均是有作為傳送用的法陣作為交通工具,比馬車便利,收費也自然高昂。原本是貴族專享,只是負責管理的魔法師工會見了那張掛著燦爛笑容的臉以後便慌忙開了道,連收費都顧不上了,恭敬的模樣看的連親王殿下都不由得感歎。
“連我的手下都沒有這麼……恭敬過。”
畢竟是地上行走著的神明,聲明遠揚,只是居然魔法師工會上下都對那傢伙如此熟悉,只怕是……
“因為以前想免費用傳送法陣,就順手幫了他們個小忙,順便出示了一下身份,結果整個魔法師工會都差點把我供奉起來了……就這樣。”
“小忙?”
“幫他們的會長將整個魔法師工會從外人手上搶回來了而已。”
說的是輕描淡寫,不過聽內容依舊相當震撼。艾爾梅瑞依稀記得確實有這麼個說法,只是不甚了解,便順口問道。
“具體呢?”
“想要搶走魔法師工會的是上任會長的養子,但是外界並不知道他是養子,和上任會長的大兒子搶自然底氣十足,我就順手抓了隻男魅魔去勾引他老婆,順帶給他的賬面上添了幾筆,再讓他撞破老婆的姦情。他跟老婆鬧離婚到城主府上,城主府調查他老婆的事情時發現了他賬目上的差錯,所以連本人帶老婆一起被關進監獄裡去了。”
艾爾梅瑞抽了抽嘴角:“結果你就為了免費用傳送陣?”
“使用傳送陣的價格可不是一般的高。我可沒那麼多閒錢。”
所以你就有閒錢喝酒是麼……
隨著光芒驟亮,在腳下旋轉的法陣將四周景物扭曲。身體微浮空,失重後再度回歸重力時,空氣裡瀰漫著的氣氛便已徹底變了。
“……距離混沌森林邊境最近的城市……我記得是叫做……格蘭迪諾?”
“從地圖上看的話,確實是的。”格裡西亞召出光球懸在身前作為照明,燦金的髮反射了搖曳的光投在了壁上,“距離混沌森林最近的幾個鎮子已經被黑暗之地吞噬了,包括外圍設下結界的混沌森林本身。我不認為那其中還能有人存活,所以這麼多年來也沒回去看過,老師也警告過我讓我少靠近那裡。”
“尼奧老師嗎?”
“嗯。我本以為那裡只是危險而已,現在想來,大約是別有用心。”
“也有可能是提示吧。”
“……或許吧。”
空氣中漂浮著的黑暗屬性實在過於濃厚,就連相隔兩三步的對方的臉都像是隱藏在灰霧中。畢竟是最接近黑暗之地的城市,只是死氣如此濃厚,怕是這城市已不再有活人,而傳送法陣依舊運作著則說明……至少在數天前,這裡依舊一切正常。
“這裡的黑暗屬性……”
“說明即將被黑暗之地吞噬,這座格蘭迪諾城。”
格裡西亞彈指驅散了二人身周的灰霧,沿著蜿蜒的樓梯攀上地面,新鮮空氣迎面灌入,卻帶著股焦糊味,像是點燃了什麼,二人重歸光明的瞬間,一道黑影自角落中迎面撲下,撞在由聖光凝結的壁障上燃燒成了灰燼。格裡西亞掩住了口鼻皺起眉,尸體腐爛的氣味刺鼻,剛剛撲上來的多半是仍能行動的活尸,或者說,不死生物。
感知擴散開,確實沒有活物存在了,運作的傳送法陣移送來的兩人成了整座城不死生物的活標靶。廢棄的魔法師工會的大門被無數死物拿身體撞擊著,灰塵夾雜著沙粒沙沙落地,伴隨著門即將被破開的牙酸響聲。
艾爾梅瑞探手向背後箭囊摸去,卻被阻止了,格裡西亞將手按在劍柄上,伏底身子朝魔法師工會的大門方向悄悄走去。慘白的利爪穿透了門板,壓低了身形潛伏著的人驟然一躍而起,銀亮的劍身光芒大作!只聽得延綿不絕的慘叫,被點燃的活尸尸油正沿著斷裂的骨骼裂口不斷滴落,被聖光一掃,便沒了蹤影。
“外面沒有活物,草莓,不要貿然出手。接下來的戰鬥只會愈發的艱苦,要做好消耗戰的準備。”
“……”
面對眼前友人難得一見的認真表情,艾爾梅瑞竟是一時無言,半晌,這才艱難道:“三十年不見了,你的劍術倒是有點長進了啊,格裡西亞。”
“……好歹我也是忘響國王室跟光明神殿的活招牌好吧。”
“不過也只是能看罷了,當真和劍術高手交手了還是會慘敗就是了。”
“……”
被一句話戳中了軟肋,將以黃金綴飾歸入鞘的那人腳下微微一個趔趄,轉頭朝著艾爾梅瑞大翻白眼。
“看破不說破,草莓。”
“這是事實。”
“……就算是事實……再說,真的會有人找我來比劍麼?夠帥不就好了。”
“有啊。”艾爾梅瑞當真伸出手指,一個一個的數了下去,“要是讓羅蘭知道你的劍術有長進了,肯定第一個跑來求證。還有伊希嵐,那傢伙很久沒出過手了,雖然嘴上不說,手上肯定是癢癢的。啊,喬葛多半也會跑來,不過八成是來看笑話……”
“……夠了……”
擱在劍柄上的白皙手指緊了緊,只是那動作過於細微,低頭數著人頭的親王殿下並未發覺。
行走在死城裡的二人像是黑夜裡的火把,剛踏出廢棄的魔法師工會大門便被整群的活尸圍上。艾爾梅瑞拿箭搓了個扇面,擊退了衝在最前的一圈半腐爛尸體,再由格裡西亞補上一劍,燃燒的聖光在尸群裡斬出一條道路,便拎了來不及收弓的弓箭手拿飛行術輔助衝了出去。
果然是年齡到了,身為親王殿下又太久沒活動過身手,雖然一手出神入化的箭術未曾退步,體力卻是不太能跟上。即使以神術輔助,艾爾梅瑞依舊稍稍拖了後腿,無奈之下只好拿魔法輔助逃離。
已經成為空城的格蘭迪諾城幾乎看不出原先的樣貌,倒塌了大半的建築廢墟遍地,加上從難以預料的地方現身的不死生物,幾乎讓二人寸步難行,待終於從追擊中的不死生物大軍中艱難脫身之後,再一抬頭,原本應是城門額匾的位置上坐了一人,黑袍的下擺裡鼓滿了狂風。
他說,你終於回來了,格裡西亞。
♢♢♢
那是他曾目睹過的,屬於世界另一面的風景。
在離開魔王殿的很久很久以後,某一次淨化黑暗之地的旅程中,他無意間闖入了那個世界。之後也拜託過帝摩斯去國立圖書館,甚至基辛格王室的藏書室裡調查過,得到的關於那個世界的訊息卻寥寥無幾。
他聽著那低沉嗓音似是迴蕩在耳邊,身側的艾爾梅瑞卻沒有任何反應,於是便朝著手背惡狠狠的掐下……然後便聽身旁一聲慘叫。
“……你掐我幹什麼?”
“……抱歉。”
艾爾梅瑞抽了抽嘴角,卻見對方表情肅穆,連往日掛著的燦爛笑容都不見了,仰起頭,望著空蕩蕩的城門。那裡原本掛著的匾額不見了,徒留一道深印,沒什麼怪異的地方,那個人卻盯著那裡,久久的,未曾移開視線。
“那裡有什麼東西嗎?”
艾爾梅瑞終於沒忍住,開口詢問道。
“……我想,應該是有的。”
“比如?”
“草莓,你知道黑暗之地的由來嗎?”
“……哈?”
對方毫無來由的提問令他微訝異的張開嘴。
“我也是翻過許多古籍才知曉了一點,所以大部分只是我的推理而已。只是,我覺得我猜測的部分,應當不會有太大偏離才是。”
背後不死生物重新追了上來,格裡西亞忽然伸手抓住艾爾梅瑞的手腕,身周狂風纏繞,腳下一空,便穩穩的落在城門頂上。
“這個世界……應當還有另一側的存在。我姑且把我們看到的東西稱為表側,而看不見的那一側稱作世界的裡側。”
世界自從二人的腳下開始蔓延上黑色,倒塌的建築像是溶進了水裡,取而代之的卻是難以形容形狀的枯木,從黑泥的潭中抽出枝條,超過成年人腰圍的枝椏覆蓋了整座城市。
艾爾梅瑞低頭,原本應是城門頂端的磚石被黑色的樹枝代替,像是金屬的質感,而非木料。追尋著活人氣息的不死生物停下了腳步,雙眼無神,卻再沒了攻擊性,在短暫的躊躇之後各自散開。
“這是……”
身著白袍是那人朝空中踏出一步,穩穩的停留在空中,轉身,微微躬身,行了個標準的騎士禮。
“歡迎來到世界的內側,艾爾梅瑞親王殿下。”
自遠方傳來孤寂的鐘聲,黑鳥驚起後只留下寥寥幾片飄落的細羽。懸在頭頂的太陽不知何時被雨雲淹沒,只剩下一道不甚清晰的光輪。
“……世界的,內側……”
“因為這裡已經被黑暗之地污染,即使從表側轉入裡側也不會有太大變化。如果是正常的人類城市,所有的活人都會變成不死生物……第一次不小心闖進世界內側的時候,差點沒把我追殺到力竭而死。”
上一秒還擺出完美無瑕架勢的人瞬間換了幅懶洋洋的姿態……是說,這傢伙都不累的麼。
“所以這和黑暗之地有什麼關係?”
“表側世界的黑暗之地,從本質上來說,其實就是內側世界滲透入表側世界的結果。而給世界帶來黑暗的魔王,則是連接兩側世界的【門】。因為表側的世界充斥著光屬性,而內側的世界則被暗屬性佔據,當兩側世界屬性差距過於懸殊時,世界間的【壁】便會被打破,【門】由此而誕生。當【門】仍存在時,黑暗之地便會以【門】為中心向外擴張,所以將魔王當做是給世界帶來災難的源頭,倒也不算說錯。”
只是一切都將是必然,無論【門】的出現也好,或者黑暗之地的擴張,都是無數個世界線中早已預定了的事實,誰也沒法改變。
無論是誰。
艾爾梅瑞張口結舌了半晌,這才疑惑道:“可是,最開始的魔王……”不是你嗎?
鐘聲止歇,那人默默的注視著地平線盡頭四散的鳥群,緩緩開口。
“這說明,新的魔王已經出現了……為了代替我的存在。”
=TBC=
嗨阿緋我來了。
我還沒看(x
先回覆一下,證明我來過(#
好吧其實還是有看前面幾句的,覺得好像略沉重......
等我看完以後我再來補上~~~ 珞伊雪 發表於 2018-1-3 21:39
嗨阿緋我來了。
我還沒看(x
先回覆一下,證明我來過(#
因為正文在很努力的往he上靠所以這邊完全放飛自我(。)
確實是個很黑的故事,作為正文的補充吧,順便園設定
(你是不是說了園設定) 好看啊啊啊啊~~~~(感動握拳
大大要不要乾脆直接出本?我我我會買的喔(´・ω・`)
jeson80081 發表於 2018-1-3 22:27
好看啊啊啊啊~~~~(感動握拳
大大要不要乾脆直接出本?我我我會買的喔(´・ω・`)
...
出本是不可能的了……大陸這邊前段時間有個太太出本被對家舉報,判了非法出版之類的坐了牢……我是不敢出本…… 阿绯不会笑 發表於 2018-1-3 22:30
出本是不可能的了……大陸這邊前段時間有個太太出本被對家舉報,判了非法出版之類的坐了牢……我是不敢出 ...
啊,對吼,大陸的表現自由有點......稍微限制。
3.【門】與【鑰匙】
♢♢♢
“……走吧,距離目的地還有很長的路需要步行呢。”
“不用飛行術移動嗎?”
格裡西亞縱身從枝幹上躍下,在腳下聚集的風屬性消去了落地時的響聲。艾爾梅瑞倒是沒想到這傢伙居然很痛快的答應步行了……他倒是沒忘為啥眼前這傢伙很久以前學習飛行術的原因。
因為不想用腳走路。
不過倒是符合那人性格,能動嘴絕不動手,而拿飛行術絕對能歸入投機取巧一類。
“我還不想被那東西追殺回表側世界去,又不是第一次了。”
格裡西亞往頭上一指,高空裡似乎有黑點一閃而過,背生兩扇巨大的骨翼,依稀能辨認出細長的頸的骨刺叢生的尾來。
“這是……龍?”
“大概吧。這附近有龍穴,可是表側的世界沒有對應的東西,我也覺得很奇怪。”
“內側的世界與表側世界會一一對應嗎?”
“大部分會的。”
也就是說,有些不會嗎?
艾爾梅瑞看向各自散開的不死生物大軍,在瀰漫的灰霧裡,那些東西正一點點被灰霧侵蝕,最後徹底失去自己的形體,墜入塵埃裡。
“現在只知,在表側世界已經是死物的東西,在裡側世界不會出現,比如這些不死生物。若在表側世界是活物,在裡側世界便會以相應的死物形態存在,除了【門】。”
“也就是魔王?”
“這種說法並不準確。【門】是連接兩側世界,使得相差懸殊屬性流動的通道,而打開【門】的人才是魔王,所以準確來說,魔王應當被稱作【鑰匙】才是。不過因為二者總是相伴存在,古籍裡才將二者混為一談,實際上並不是同一樣東西。”
“……唔。”不懂。
“【鑰匙】只能出現在世界的一側,若是在表側無法觀測,那多半是在世界的裡側……而這也是我所說的例外之一。”
“……”
“……草莓,你那是什麼表情?”
艾爾梅瑞轉頭,滿臉真誠:“我們能換個話題麼?”
“……”
“而且你突然變靠譜了,讓我很不習慣……”
格裡西亞眼角一跳:“……我以前很不靠譜嗎?”
艾爾梅瑞不說話,微笑:“……”
“……”白眼。
通往卡薩米鎮的道路異常的平靜,在表側的世界裡,這條馬車道上應是常有攔路劫匪或誤闖人類城市的魔獸,可自從黑暗之地擴張至此處,這裡便再不見人影,因此在世界的另一側便成了荒原。
“格裡西亞,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對方步行速度快了他兩步,順手拿佩劍斬開攔了路的灌木。百無聊賴間艾爾梅瑞也曾偷看過對方腰間劍鞘,似乎是昂貴品,以黃金和寶石綴飾,劍身光屬性漫溢,想必是大有來頭的東西。
“……敢問是何事?”
“三十年前……”艾爾梅瑞咽了口唾沫,最終還是問出了口,“尼奧老師把你帶走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
對方的腳步頓了一頓,沉默了許久,像是在回憶著什麼一般,微微的瞇起了眼。
“那個,要是不方便說明的話其實……”
“……我……記不清了。”
畢竟三十年了,可又不像是那麼回事。
就算是那個時候的自己,也仿佛身處夢境,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那時究竟在想些什麼。
“我只記得,老師曾與那時的忘響國國王是舊識,便帶了我去見他,說是希望在皇家騎士團之外另立一隻直屬於神殿的騎士團。老師推薦了我,然後……”
他閉上眼睛,往事在眼前逐一浮現。
……魔王再臨,他便奉命前去討伐魔王。可那時的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曾身為魔王這件事情了,只是奉命前往混沌森林中心。擁有銳爪龍翅的魔王自王座起身,見了他的第一句卻是……
【原來是你。】
他根本不記得自己的過往,卻只覺斬殺魔王的過程異常輕鬆。對方甚至並未抵抗,只是微笑著,在他無心的一劍中將頭頂的核心送在劍下。當最後的不死生物被聖光淨化,在混沌森林中央矗立千年的宮殿化為灰燼,再抬手,卻是滿面淚痕。
由他親手斬殺的人,到底是誰呢?
他曾追問過老師一段時間,對方卻總是閉口不提,被追問的煩了,乾脆一腳踢出王城替忘響國的老國王傳教去。幾次任務出下來便也忘了這茬,便就此揭過,再也不提。
自那一次之後,他便被賜予了【太陽騎士】的名號。由神權統治之下的忘響國之主所賜予,理應是無上的光榮,與此對等的便也是常人難以想象的重擔。說是作為光明神殿之首,卻干的盡是些累活,跑腿一類,附帶著處理些難以擺上檯面的髒活。時間久了便也練出了槍刺不穿的臉皮,以及被世人流傳的光輝名號。
待到再回首,他已經走的太遠……遠到幾乎要忘了自己原本的目標了。
自己最初的願望……究竟是什麼呢?
雖說經常抱怨老師的“不負責任”跟“亂丟爛攤子”,回頭想來,老師大約也是一片苦心。也許是抱著讓他忙於外物少些胡思亂想的時間一類的想法,只是待到他察覺這一點,已是為時已晚。
他不該去調查自己的過去的。雖說聯繫上昔日友人也算是好事,只是這代價……太過沉重。
“……格裡西亞?你怎麼……”
他反射性抬手摸向臉頰。沒有濕印,萬幸,便揚起用慣了的笑容,柔聲道。
“請問為何事而喚太陽之名?”
“……我發現了。”
艾爾梅瑞拿胳膊肘拐了下他的腰眼,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
“格裡西亞,如果你想要掩飾什麼的時候……公共場合除外,你就會用這幅……奇怪的語調說話。”
“……有意思嗎你。”
“剛才你說話到一半突然停下來發呆,我以為你腦袋當機了。”
還順便拿弓敲了他腦門一記。
“只是想到些不太好的東西。”
“……比如?”
“沒什麼好比如的。都說了是不太好的東西,你覺得我還會明說嘛?”
艾爾梅瑞略怔,見對方稍加快了步伐,像是刻意避開了他的視線,拿後背對著自己,便輕聲道,像是自言自語。
“那究竟是什麼事,才會讓你露出那麼悲傷的表情呢?”
白色的背影微微一僵,隨即便恢復了正常,若無其事的走開了。
“喂……格裡西亞!”
“離開魔王殿之後,你們還有人見過羅蘭嗎?”
艾爾梅瑞愣:“我當然沒機會……希歐和羅蘭關係不錯,他們也許還有聯繫?”
眼前那人輕笑:“也就是說,其實你也不敢肯定有人曾和羅蘭有過聯繫對吧?”
“……你也知道的,我一直待在在月蘭國很少出門的。”
他搖搖頭:“死喔他和羅蘭沒有聯繫過。……其實根本不需要求證,草莓,你知道我的名號是自從什麼時候開始傳頌開的嗎?”
“呃……消滅魔王?”話剛出口,艾爾梅瑞便察覺到了異樣,“可是魔王不是你嗎?那你現在?”
“現在已經不是了,否則我身上的聖光不會如此強盛。不過移交魔王之位是那之後的事情了,與此無關,至少在斬殺【魔王】的那個時候,魔王的權職還在我身上。”
他忽然轉了頭,乾淨透徹的藍眼睛裡只剩下大片的空茫。
“所以草莓,你覺得,由我親手消滅的魔王,究竟是誰呢?”
艾爾梅瑞呆住了:“你的意思是……?”
“……當年,我被老師帶走之後,你們也陸續離開了魔王殿對吧。”
由巫妖抓走的孩子被送回了各自的家鄉,又或者由著自己的意願去了世界各地,但是真正離開的只有九個人,因為……已經成為死亡生物的人,極難在人類的城市裡生活下去。
更何況,沒有理由。
“我記得羅蘭是沒有離開的。”
“……所以那個時候我回到魔王殿斬殺【魔王】,首先撞上的,只有他了啊……”
他確實在笑著,笑容裡卻是毫無溫度。多少年來那個人一直以這樣的笑容掩飾著自身情感,長久下來,卻成了習慣,以及為世人所傳頌的光輝形象的標誌。至於這標誌之下的真實,無人知曉,也無人關心。
因為沒有人在乎。
艾爾梅瑞震驚了許久,隨即察覺出些許差失。不,不僅是羅蘭一人,留在混沌森林中心的人,其實還有一個——
“……羅蘭他早便知曉了我的來意,在發覺奉命清剿魔王殿的人是我之後,便徹底放棄防禦了……可是過了很久我才從他人之口知曉這一點……我……”
說到底,究竟為何當初會忘記那些呢?
老師說他的精神受到過極大衝擊,要他不必過分深究,他便也乖乖聽話了,回頭想來,其實是自己在潛意識裡逃避這個現實才是。
明明最開始的願望並不是這樣的。
到底在哪裡出了錯呢?
“格裡西亞,你哭了。”
艾爾梅瑞望著他,低低的說道。
“……抱歉,我失態——”
“我不會安慰你,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你,所以我只說一句。”
他抬頭,卻見燦銀色的箭尖直指眉心。
“我不想再看到你用笑容掩蓋傷心的表情了。想哭出來就哭出來不好嗎,這裡沒有外人,更沒有把你當做民眾口中傳聞的那個神明的人,掩飾什麼的,已經沒有必要了。”
而且,你的那副表情,才看的人更加心酸。
“……”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吧,雖然平常還算樂觀……不,那叫脫線……總之,我可不記得你會拿那種笑容掩飾自身的人。”
也許會拿笑容代替惱火一類,但那之間有本質的區別。那樣的壓抑自身情感,卻不像是那個人了。
畢竟三十年過去了啊。
格裡西亞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氣,將情緒盡數壓下,只是也不再笑了,微垂著睫。
“……我才沒有哭好嗎。都這麼多年了,想哭也難哭出來了。”
他只是痛恨著自己過去的無力與逃避而已。過去的事情,已經再也沒法挽回了,他都知曉的。
魔王殿被毀,世界之惡的根源消失,可黑暗之地仍日復一日的擴張下去,以混沌森林為中心,吞噬了小半個基辛格,就連相鄰的月蘭國都被沾染上了黑暗。派人沿著黑暗之地架設結界的人是他,卻也是再沒勇氣踏足那片森林一步了。他還不想觸景生情,也便是,正逃避著。
“你說你的魔王職權移交是在消滅魔王之後……具體是怎麼回事?世界上已經不存在魔王了吧,為什麼黑暗之地依舊在擴張?”
“消滅……魔王之後我曾經昏倒過一段時間,醒來便已經被老師帶回去靜養了,職權轉移走是在我昏倒之中發生的,似乎是老師做的,但他不肯告訴我究竟轉交給了誰。”
“黑暗之地是以混沌森林為中心擴張……說明魔王還活著,而且就藏身在混沌森林裡?”
“不僅是如此。當時討伐魔王的是光明神殿的勢力,也確實確認了混沌森林裡已不再有活物。事實上當時我被送回忘響國靜養之後,神殿依舊向混沌森林裡派出祭司進行大規模的淨化和搜索,幾年來一直一無所獲,直到黑暗之地擴張到混沌森林內不再適合人類進入為止。”
他忽然停了腳步,仰起頭,地平線處已能隱隱看見黑色鐘樓的尖頂。
“所以我猜,魔王不僅還活著,而且正存在於混沌森林所對應的世界的內側。”
鐘聲驟起。
像是終末之音。
=TBC=
◆光聊天聊了一整章……很真實,摸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