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cond Life
本帖最後由 少風 於 2016-8-9 18:09 編輯楔子 開局
開局,就意味著即將要收盤。
我們在追逐著什麼?我們要的是什麼?我們得到了什麼?九歲的兩倍是十八歲,九歲的三倍是二十七歲......。
我們有多少九的循環?
最趨近於最大值完美,也的是令人最遺憾的缺陷。
如果人生能重來,是否能出現完美的最大值?
※
站在最喜歡,也最討厭的地方──圖書館無人使用的九樓,青年眺望著對街綠意盎然的公園,自嘲的笑了。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固執,或許會是他這一生最驕傲也最懊悔的堅持。
但他不能後悔,因為人生不能重來。即使他悔恨的腸子都鐵了青,到頭來只能一句不後悔帶過。
九的三倍是二十七,九的四倍是三十六,離所期望的最大值只有越來越遠......
真希望能回到第一個九歲重來......,只可惜人生並不是遊戲。
為什麼要再加上一呢?如果……沒有抽到九就好了。
什麼數字都好,就是不要九。
血的顏色,將過去的記憶模糊,但他永遠忘不了那張紅豔豔紅心九,也忘不了對於父親遺留下來的承諾。
所以他要做到最好、最完美,去彌補那缺陷的不完美。
破碎的家,因為那加一的巧合。
明明不可能再出現的牌,卻這樣的攤在牌桌上……
他聽見了雨的聲音。
奮力擊碎眼前的落地玻璃窗。
厭惡了眼前這個令人絕望的世界,否定了他的堅持、否定了他的選擇、否定了他的信仰、否定……,數不清的否定,崩毀了他的世界。
只有地心引力是人無法否定的......
那麼......
青年縱身一躍。
無法否定的定律接收了他,渾身劇烈的疼痛,痛到令人麻木。
青年真心的笑了。
他看到了。
對面賭桌上賭客的狡黠笑容,當時他不明白,也不會明白。
對於還是孩子的他,規則就是規則,規則是必須遵守,直到結束前他才發現,自己把人想的太單純了。
所以他不再去想,那個錯誤。
但,如果他即時告發對手出老千,結果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
塵封的記憶與被篡改的記憶。
他一直在犯錯。
九歲的自己和二十七歲的自己,並沒有多大的差別,一直再犯錯,一直出錯......
能在回到那年,他能讓自己成為完美嗎?
答案是未知。
※
他再次有了意識,充滿痛楚的意識。
他睜開眼睛,看見了布滿刀痕與齒痕的雙手,看見了那間鎖上的門,所處的狹小空間。
「雨,你在這裡嗎?」
他聽見熟悉又陌生的呼喚,那個被他當年倔強而疏遠的好友。
這是十八年前的那一天。
是蒼天聽到了他內心的訴求?
還是只是死亡前的記憶跑馬燈?
「雨,我知道你在裡面,能出來嗎?我想和你面對面的說話。」
當年的他沒有搭理對方。
所以結打死了,他們不再是朋友;『反目成仇』可能是最為貼切的形容。
至少他單方面的覺得,以那人對他窮追猛打的方式看來,應該是很恨他吧?畢竟那人已經放下身段、先低了頭,但拗脾氣的他卻不肯接受。
因為被拒絕,而選擇抱負;先是在求學時的小打小鬧,然後是工作上的誣陷、排擠,最後……
他不想再去想,那太不堪、齷齪!
會選擇結束,是他真的退到無法再退,也不想再退了。
上一世他在死前把所有該斷的、該算清的、該了結的,全部都處理好,才無牽無掛的離開。
責任感,是他最看重的,也是最被人蔑視的,沒有人會在意他那份僅有的責任感。那時的他,可謂是眾叛親離啊!連最親密的親人都不願意與他有來往。
拖了那麼久,終能於結束了。
他自嘲的彎了彎嘴角,既然會痛,表示這不是夢。
哪裡開始,就在哪裡結束吧!
前世的陰影太深,是一場難以抹滅的惡夢,無法面對的惡夢。所以他要斬斷之後的一切可能。
不給開始,就不會有結局。
※
「我不想被人看到,如果你真的要跟我『面對面』的說些什麼,你就進來吧!」說著,他拉開了門鎖。
這次他要是操局者,而不是任人宰割的棋子。
本帖最後由 少風 於 2016-8-9 18:12 編輯
第一局 發牌
雨,是他的暱稱,在那人開玩笑中產生。
像是雨天般,帶著濃濃的憂鬱與陰影,遮蔽了他曾渴望的陽光及笑容。
所以,他是『雨』,心中總是有著濃厚烏雲的馮亦晴。
那人則是帶著愉快與燦爛,照耀眾人的暖陽;有雲也好,無雲也罷,不管什麼都擋不住那晴朗的『藍天』,總是發光、發熱,照亮人群的秦天予。
他們倆個是完全相反的存在,因為偶然而有了交集,又因為意外而分離。
像晴天的人,總是愛開他名字的玩笑。明明是『雨』,卻用了『晴』字,而名字裡有『予』,卻是燦爛的『晴』。兩人應當將名字交換一下,才合適。
但每每說笑完,又總是半認真的說道,兩人的名字是換不得的;晴再加上『晴』,豈不成了『烈日』?雨上加『雨』,那就是『洪災』了!
※
或許一開始便出錯了,在重新分班後、來到新座位時、面對那張燦爛笑臉的騷擾就錯了。
但從這裡開始,也不是太難。他有了前世二十七年的歷練,再不濟的廢鐵,經過熾火的冶煉、冷泉的淬礪,不成鋼也難。
「一到九,選一個!」九歲的他無聊地翻動,不知道是翻了第幾遍的課本後,前座的人偷了個空轉頭問道。
「……三。」他想了一下後回答。
「那我們注定要是朋友了。」九歲那人露出大大的笑容,「我最喜歡九了,而三的三倍正是九呢!」
「但我最討厭的數字就是九,而且有零的話,我選零,」九歲的他停下翻書的動作,開口,「最美麗、最孤單的完美個體。」
也是最完美的分界線,至少在十進位法則中,『零』代表了進位與正負的切割。而且,他一直忘不了,那張染血的撲克牌。
「你很孤僻耶!」九歲那人拿起他桌上的筆玩弄了起來,「難怪沒什麼朋友。」
九歲時的他,並不否認這句話,只是靜靜看著窗外發起呆。
「而且九有什麼不好?在加一就是十了。」等不到回答,九歲的那人不甘心的再補上一句。
這就是九歲的他,最討厭九的原因,有些恍神的開口:「明明差了一就能進位成十,但加上一,九就不再是九。」
最趨近的完美邊線,也是令人最遺憾的缺陷。
最初結識的理由,就這麼簡單的拍板、定案。
※
「那句『我們注定要是朋友』,太夢幻,太讓人心動。」他輕聲感嘆道。
而這句嘆息,被門鎖的「喀嚓!」聲給掩飾。
「對不起!」那人一進門,劈頭就這麼一句話。
重生,該不會只是想讓他再狠狠地痛一次?
亦晴盯著有些灰塵與蜘蛛網的天花板,非要他再去挖那些陳年、已經不願意再回想的瘡疤嗎?
「對不起。」那人緊緊抓著他,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同一句話。
「要對不起什麼?」亦晴冷冷地問道。
「……說了傷害你的話,讓你受傷了!」那人認真地看著他的雙眼。
亦晴冷淡地說:「是非?哪個人不會說?但可以選擇不要去說。」
這是他一直不能理解的人生難題之一,為什麼總有人愛說閒話、愛道人長短?
「抱歉,傷害道你了。」那人垂下頭,緊抓住他雙肩的手也放鬆了下來,「真的,很對不起。」
看著眼前,不斷低頭道歉的小孩,馮亦晴覺得自己好像個大壞人。
小孩子是無知,做錯事、說錯話是難免的,而現在的自己,有著將近二十七年的心智年齡,居然硬是要和一個九歲大的孩子過不去?
「這次,就這次,我當作沒聽到,」他冷硬的開口,「下一次,要聊我的是非,就別讓我聽到。」
他還是很幼稚,居然把前世對於那個人的怨氣,發洩在還來不及對他做什麼的孩子身上。
真不應該,他想。
「那我們還能是朋友嗎?」
看著孩子閃亮亮的眼睛,亦晴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明明就打算,在錯誤開始之前,先遏止。
就眼前的情況判斷,為了不重蹈覆轍,他得慢慢地讓這孩子主動的疏離自己。
「應該吧!」他敷衍道。
小孩認真舉起右手,伸出拇指與小指說:「那打勾勾,騙人的是小狗!」
小狗?就小狗吧!誰先疏離誰還是未知數呢!
「好,一言為定。」無奈的和孩子訂下了幼稚無比的約定。
※
摔倒一次能說不小心,但在同一個地方摔倒第二次,就是不應該了。
既然讓他回到這個時間點,那麼還有十八年的時間,夠他去扭轉結局。
最討厭九,但為什麼他會想回到這個年紀的這一年?
可能是期待再次地相遇吧!畢竟是在那一年建立的友誼,但還來不及進位就被扼殺。
再加一就是十,與差了一就是十;相像的兩句話,卻代表了他們的不同。
九加了一,就不再是九了,他安慰自己,至少他作了改變。
他不求逆轉勝,他沒有把人踩在腳底的嗜好,也沒有被人踩在腳底的癖好;只求安安穩穩、順利的走完,上一世未走完的人生與保護好重視的一切。
這個時候的他,有愛護他的長輩、支持他的家人以及那些唯數不多的真心知己。這個時候,他的手足還沒有疏遠他,他的朋友仍然在乎他。
九歲的自己擁有很多。
※
「今天還是約在老地方嗎?」在等待班導師宣布放學前,那坐在前座的人,悄聲問道。
「家裡有事,要回去幫忙。」亦晴把老早就準備好的理由拿了出來。
「那明天呢?」那人不死心的追問道。
「……有事。」
「大後天呢?」
「你星期六會讀書?」亦晴對於這種死纏爛打,有想要翻白眼的衝動。
上一世的秦天予有那麼難應付嗎?
那人無賴的說:「只要雨會去,我就會到。」
「喔!那記得要帶雨傘再出門。」他刻意會錯意的說:「星期六有鋒面來襲,據說會下大雨。」
那笑容燦爛的臉垮了下來,「你還在生氣嗎?」
「怎麼會?」亦晴將最後一本習題簿塞入過飽和的書包中。
曾是二十七歲成年人的他,已經不會為了再次聽到十八年前的一句話,鬧脾氣。但他對於曾經發生過的未來依然忌憚。
「那你為什麼一直拒絕我?一起讀書不是很好嗎?」那傢伙露出泫然欲泣的可憐神情。
「不是針對於『現在』的你,而是……『現在』的我不知道該如何對你。」
「還……是不原諒我嗎?」被眾人稱作『藍天』人,露出難得地陰鬱的苦笑。
「秦天予,傷疤不是一兩天就能消退的……」更何況那時候你給了我無數的瘡口?
剩下半句話,他沒說出來,也不能說出來。
「那……能不要去看嗎?」那人低著頭,看著鞋尖。
「我,」亦晴停頓了一下,將即將出口的話重新整理了一番,「……已經滿身是傷了,想遮,也遮不住。」
不管是濛濛細雨,還是傾盆大雨,他的心中永遠壟罩在烏雲之中。他總是把自己所期待的陽光,拒之門外,因為沒有期望,就不會失望。
「雨要下到什麼時候呢?」那人仰著頭看著窗外的雨絲。
亦晴看著雨滴,也看著自己,輕輕地開口:「或許就這樣,一直下,一直下,下到結束的那天。」
修長的睫毛,猶如天上的烏雲般,凝結了將近飽和的水氣。把被歲月砥礪地鋒銳雙眉,柔和成憂鬱的遠山。
他只能在心中,撐著小傘,在雨中漫步,猶豫又堅定的他出他的每一步。
他不能後悔,也不可能反悔。
「我們還是朋友。」那人篤定地說。
「也只是朋友。」亦晴淡然地說。
天予露出頑皮的笑容說:「所以星期六,一定要到。」
沒有給馮亦晴任何拒絕的機會,秦天予抓起書包,在老師宣布放學的同時,飛快地竄出了教室。
留給亦晴一個輕快的背影。
他還是沒辦法拒絕那耀眼的陽光,即便是經歷過、重生後。他,馮亦晴,或者是『雨』,都還是渴望那抹來自外界的暖陽。
※
滴答!
滴滴答!
滴滴答答!
面對陰寒地雨天,他一直期待著,那能劃破烏雲,照耀大地的曙光。
※
星期六,早晨,馮亦晴無奈的看著窗外。
雨天啊。
要出門嗎?要到約定的地方嗎?
他……會去嗎?
雖然都是簡單的二擇一,但沒有答案,只有結果。
所以……
下好,請離手。
本帖最後由 少風 於 2016-8-9 18:18 編輯
第二局 暗牌
「你來了啊!」
市立圖書館九樓餐飲區,他記憶中的落地窗玻璃雅座。那人已經坐在那,咬著冷飲的吸管,開心地向他揮手。
「等你好久了!」耀眼的笑容向他燦爛地綻放,「真難得你會遲到。」
「你也是啊!」他走向上一世被他打破的落地窗,光潔的玻璃將他完全地反射出來,「難得地早到。」
「寫作業嗎?」秦天予微微地仰頭問到。
「寫完了。」他聳聳肩表示。
他昨天半夜就為了把那些老師們因為假日而多出的作業,一份不差地全數趕完。只為了不要再浪費一整天在那些他已經學過的東西上;這一次,他要往另一個未知的領域發展。
「借、我、抄!」秦天予很理所當然的伸手,向他討作業。
他有些訝異地看著眼前這傢伙,上一世這傢伙是這樣子嗎?
誰能告訴他,那個應該聽他說作業已經寫完便會沉下臉、埋頭苦幹的秦天予去哪了?
「沒帶。」亦晴沉著臉說。
而且自己最討厭抄作業的人了,那些自己不努力就撿別人現成的傢伙。
「一題就好了!」天予顯然注意到他的變臉,立刻轉換成哀求的語氣,「你也知道,這次數學習題不是普通地難寫啊!尤其是第七題,那個雞兔同籠,什麼五十二隻腳,總共二十三隻動物……」
「……我教你就是了。」再一次,亦晴選擇了退讓,眼前的人並不是那個曾經迫害過自己的『秦天予』。
他再一次的告訴自己。
律己律人,是他上一世要求自己、也要求身邊的所有人,但最後累的是他自己。那這世只做到律己,應該不算過分吧?
他認真的向眼前的小孩講解題目,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算不上難度的題目,更何況為了在商場上站穩腳步,培養出敏銳數字感的他。
他當年可是個紮紮實實的實力派,為了不因為年紀的差距以及學歷的被動而被小觑,而且他可是從基層一步步的爬上去,從十八歲那年開始。
最後,還是輸在有著相同實力,卻擁有高他許多文憑的那人手上……
還是小孩的『秦天予』,並不是那個人,所以他應該認真對待,至少能維持表面上的和諧。
秦天予其實比他想得聰明的多,題目上的疑惑幾乎是一點就破,並不需要亦晴花太多時間去解釋;但是,每解完一題,小孩就會磨著他解下一題。磨不過小孩淚汪汪的雙眼,馮亦晴也只能認栽,放下手中厚重的磚塊書,陪著這名為『秦天予』的孩子完成一道又一道的習題。
直到午餐時間過後,兩人才把習題簿上的題目全數解完。
「去吃午餐!」天予露出滿足的笑容說,「我請客。」
六、日,是大多數孩子與學生期待的假期。但那時這個時候的馮亦晴,卻喜歡龜縮在家裡,在那兩坪不到的房間,靜靜地看著借回來的書。因為在外面就意味著花錢,那時他不會、也不想和家裡要錢,因為那代表了一場隱藏在養親私底下的爭執。
「我不餓。」他不想要欠下不必要的人情,所以他這麼說。
「可是我餓了,陪我吃!」秦天予鍥而不捨地死纏爛打,「我想吃薯條、漢堡、炸雞、雞塊、可樂、奶昔,還有冰炫風。」
亦晴狐疑地盯著已經開始預想點餐的小孩,問道:「你吃的完嗎?」
「吃不完!」天予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所以為了不浪費食物,你要陪我吃。」
被計算了,馮亦晴心道。
那種狡黠的笑容,只有秦天予在計算他人,或者打壓自己時才會出現,這小孩想玩什麼花樣?
馮亦晴看著那笑容,心裡發毛,那種恐懼已經深深植入他內心最深處。隨後,他立刻安慰自己,現在的『秦天予』不是那個『秦天予』,雖然被那人折騰了將近十幾年,那些手段還不是現在這個孩子能做得來的。
「買適量不行嗎?」馮亦晴暗暗地嘆了口氣道:「那走吧……」
「我去買,你留著佔位置。」不讓他把話說完,也不等他拒絕,小孩抓著錢包一溜煙的離開了。
看來這份情是欠定了,馮亦晴閉上眼睛,將眼中屬於孩子的那份神色去掉,再次睜開眼睛的是有著成年人心智的『馮亦晴』。
自己還是那般被動啊!被那個人吃得死死的,即使那人仍是個心思不成熟的孩子。
下一步該怎麼走呢?他側著頭思考著,猛然瞥見被棄置在一旁的雨傘。
那個笨蛋忘記拿傘了,外面的雨可大著呢!但那孩子會回來拿嗎?他開始煩惱。
算了,還是跑一趟,免得回來的是隻濕淋淋的落湯雞,那是會感冒的。
至於佔位置……
他向四周望去,不少人站著或者席地而坐的吃著東西。
一離開就會被佔走啊!
他扯動嘴角,露出難以被察覺的微笑。
※
當年他也做過些零件、拼裝過些小東西,甚至是當了一段時間的黑手學徒;在幾張桌椅上動動手腳不是什麼問題。
「碰!」一聲不小的撞擊聲,伴隨著一聲稚嫩的「唉喲!」
窗邊的雅座,桌子壓到了有孩子坐的那側椅子,然後看似牢靠的椅子就這樣攤了下去,讓小孩一屁股摔在地上。
「小朋友有沒有事?」一個陌生人好心的過來問候。
真心、假意,他可是分辨的明明白白。
「沒事,就是屁股有點痛。」他齜牙咧嘴的『痛苦』說著。
「怎麼那麼不小心?」
「天予,去了好一陣子,都還沒回來……」他有些『沮喪』的說,「想說桌子比較高,爬上去能看得比較遠……」
接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了起來。
「你朋友,大概是忘了帶傘,被雨困住了……」陌生人注意到一旁放著的兩支雨傘。
「對喔!」亦晴恍然大悟的停止哭泣,「我這就去找他。」
說著,就將原本座位上的背包書本,一股腦地往另一張椅子上丟。
然後,抓起放在一旁的雨傘,從眾人眼中跑走。
他敢保證,沒人會去打一副半毀的桌具和一張堆滿雜物的椅子的主意。
他飛快地奔跑著,在空蕩的安全梯內,腳步聲是格外響亮。他輕巧的避開幾個被他這麼橫衝直撞嚇到的路人,也不在意在陡峭的樓梯上奔跑是件危險的事,就這樣直奔一樓大廳。
一名從他身邊經過的老者,瞥了他一眼說:「小朋友,回來要記得『收拾殘局』啊!」
突如其來的錯愕,但他還來不及想透,人就已經出了圖書館大門。
老人與老人說的話被拋在了腦後,他心裡只惦記著一件事,那孩子在淋雨。
※
速食店前,他看到了他要找的人,那傢伙正抱著一大袋食物,看著不斷落下的大雨,猶豫著。
看著半溼的衣服,亦晴便知道,眼前這個風風火火的傢伙,肯定是冒雨衝過來的;只是現在他……在猶豫什麼?
「你來了!真是太好了!」那人看著他開心的說,「我正擔心回程會不會把食物淋溼呢!」
「你可以吃完再回去!」亦晴覺得無語,「反正我不餓。」
「因為說好了!」秦天予愉快的說,「雨,不是說過嗎?答應的事就不能反悔。」
天予再次補刀:「說好了一起吃的,就要一起吃。」
「……回去吧!」馮亦晴覺得比起現在,和上一世的『秦天予』鬥志、較勁,根本不算什麼,是小孩的『秦天予』怎麼那麼難搞!
「沒手撐傘。」
「我幫你拿一半。」
「可是……我只有一個袋子耶!」
星期六的第二次交鋒,『成年』的馮亦晴,再次敗給了,仍是『孩童』的秦天予。
只能兩人擠在一把傘下,走回圖書館。
然後,趁著門口警衛不注意時,抱著整袋的垃圾食物闖進圖書館、直奔是餐飲部的九樓。
面對看著『倒塌』的桌椅,抱著食物的天予愣在那。
而身為罪魁會首的馮亦晴,則什麼都沒表示,掏出了簡易的小型工具組開始『修復』。
「幫忙扶一下,我力氣不夠。」亦晴撐著沉重的桌面,對愣在原地的秦天予呼喊道。
「你幹的?」放下那一大袋食物的秦天予替亦晴扶著桌面,低聲問道。
與成年後的那種磁性不同,還沒有成熟的聲帶,自然沒有那種魅惑的壓迫,但是他感受到了,那種別無軒輊的壓力。他也是重生者嗎?亦晴飛快地思索著。
試探,是最快能看出破綻地手法。
於是……
「你覺得呢?」他飛快地轉動手中了螺絲起子,一邊拼裝著七零八落的桌椅,挑釁地反問。
「我、我哪知道?」小孩一臉無辜。
看來是自己多心了,若是上一世的那個人,一定會用十足十地篤定語氣說:「九成九。」
然後,露出好比掠食者般的笑容,玩味十足地戲弄再次被看破的自己。
「不告訴你。」他鎖上最後一根螺絲,回復成『小孩』時候的自己。
「你是什麼時候學會修東西的?」秦天予一臉興致勃勃地看著他手邊的小工具組。
「幫忙家裡做代工,做久了就會了。」他半真半假的說。
家庭代工是他上一世為了貼補家用的兼差,後來成為了他在職場中少數的舒壓夥計,回想起來上一世的自己好像挺無趣,連休閒活動都離不開工作。
但沒有了工作,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所以那時候的他,毅然決然的選擇離開;沒有朋友,沒有家人,沒有牽掛,也沒有什麼是值得留念。
所以厭倦了這個不講道理的世界,因為他活得好累。
「有空的時候能教我嗎?」小孩的眼睛閃亮亮的看著他,「好像很好玩。」
「等有空吧!」他隨口應付,隨即轉移話題,「你不是肚子餓?」
「嗚!」小孩的注意力刻轉回了那一袋香氣四溢的食物上,「都是雨害的,你看食物都涼了。」
他無聲的笑了,被叫做『雨』看來也沒什麼不好的。
「對啊!都是雨害的,虧我還特地拿傘去。」他故作氣憤的說,「什麼不淋,偏把天予吃的東西全都弄冷了。」
難得能反將一軍,先前的鬱悶被一掃而空。
「……裝傻。」小孩指著他的鼻子說。
「哪有………?」他繼續演,把『一頭霧水』這幾個字給詮釋得淋漓盡致。
「冷掉的蘋果派,我不喜歡,幫我吃。」
「可樂都沒氣了,給你。」
「薯條好鹹……」
小孩子『天予』則把『撒嬌、耍賴、無理取鬧……』等名詞發揮的徹底。
看著手中半溫的食物,大約猜到對方不想讓自己餓肚子,故意採取這種拐彎的方式,分給自己。這好像叫……傲嬌?
秦天予,那個混帳居然是個傲嬌?那個把自己耍得團團轉、人前人後一套、假仁假義的秦天予?他覺得世界好像被顛倒了,重生的自己該不會遇到的是另一個平行時空的『秦天予』?
小孩子『秦天予』果然難搞。
這是他一天結束後得到的結論。
但馮亦晴忘了一件事,他也是個性格高傲不願被人施捨的傢伙;只有這種死纏爛打的賴皮方式,能讓他稍稍屈服、接受。他會接受一個年紀比他小上許多的孩子亂發脾氣,但不能忍受一個能與對方平起平坐的成年人施捨。
※
「裝小孩好累!」攤在自己房間的床舖上,低聲抱怨。
不過一切能重來,這值得。
他很努力,因為和去世父親的承諾。
努力的向上爬,只為了有更多的收入,去償還雙親遺留下來的債,和讓家人過得更好。
但他忘記了,最重要的東西,感情。
他忽略了對於僅剩親人的關心,忽略了身邊朋友的善意,忽略了給予那些在乎他的人們。他用自己的方式對他人好,然而他並不曉得,這並不是那些人所想要。
「為什麼要去碰那些東西?」他看著雙頰凹陷、臉色蠟黃的妹妹。
女孩露出了諷刺的微笑,嘶啞的開口:「那邊有我想要的,為什麼不要呢?」
「你想要什麼?做哥哥的不能給你嗎?」他憤怒的看著神色恍惚的女孩。
「我想要的,你給不了。」女孩當著他的面拆開注射針管的封袋,「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用錢買到。」
「不能用買的?那麼你要的是什麼?」他奪去女孩手中的注射器,不解地問。
「你有關心過我嗎?」女孩試圖奪回被搶走的注射器,「是啊!你很忙,忙你的事業,忙你的工作,忙著賺那些在別人眼中的天文數字;怎麼有空理我這個一無是處的妹妹?」
「他們能給我,我想要的關注、關懷和關心。」女孩面孔有些扭曲的說,「在那,我不用面對空蕩的房間,不用孤單的一個人,不用等待飯菜冷去後的一句『我不回來。』。」
「但用不著用你的健康去換,你知道吸毒的後果,不是嗎?」
「健康?」女孩冷哼,「那麼你又是為什麼需要那麼多的處方藥物?」
對於女孩的指控,他無話可反擊。
「你知道嗎?給我這些『藥劑』的人是他。」
看著他吃驚的面孔,女孩搶回了注射器,吸取了足量的『液體』,打進失去本來紅潤的皮膚上。
他還真是無能,保護不了最想保護的親人。
因為他是雨,濺濕了自己,也淋透了他人。
「怎麼又是和你同班啊?」這句抱怨在上一世是沒有出現過的台詞。
「因為九是三的三倍啊!」穿著國中制服的那人嘻皮笑臉的說。
和上一世一般,他們一直都待在同一個班上,只是不同於上一世那劍拔弩張般的緊張,而是另一種亦敵亦友的方式交集。
為了獎學金,馮亦晴拚了命的在讀書,只為了爭取一千多人中,個位數人能享有的權益。而秦天予則是故意與他槓上一般,非要與他爭那少之又少的名額。
不過和上一世不同,這次他們是對手,不是對頭。
但這樣的境況能維持多久?一句話建立的友誼能支撐多久?
九十分和九十九分的差距,比起九十九到一百的差距小上很多。
差了那能進位的一,十位數終就只能是十位數。
但是個位數中,最大的值是九,進位了九便不是九了。
「這次多少?」秦天予撞了撞馮亦晴的胳臂,探頭探腦的問道。
他有氣無力的回答:「四百九十四,欸!」
「四百九十五,贏你一分。」那傢伙得意的扭扭鼻子。
「該不會是五科都九十九分?」看那跩個二五八萬的樣子,亦晴忍不住想刺激一下對方。
「嘿嘿,被你猜中了。」
他忍不住酸了這得意過頭的傢伙,「就那麼喜歡九嗎?喜歡到連考試都要來個九聯?」
「你知道那一分有多難拿嗎?」對方不服氣的說。
「我三科滿分。」他聳聳肩表示,「另外兩科各九七。」
「三科滿分?」
看著對方一臉驚悚,他放鬆了多日來緊繃的眉頭。一連熬了好幾晚準備考試,考完就忙著之前積下不少的代工品。一條未曾放鬆的神經,在看到被稱做『藍天』的鬼表情,瞬間放鬆許多。
「『雨』,你在笑嗎?」
看著那越來越有趣的驚悚表情,他忍不住露齒一笑。
「有什麼好笑的?」那人一臉不解地看著,難得露出笑容的友人。
而他看著那神色多變的『藍天』,這種愉悅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的,不論是重生前還是重生後。
「你在笑話我?」秦天予後知後覺的發現,讓友人笑到渾身顫抖的原因,居然是自己。
「我們的『藍天』也會有這樣的表情啊!哈哈哈!」
被說破了,亦晴也很坦然的說出笑話對方的原因。
「你……」說了一個字後,天予就說不下去了。
雨過天晴,大概是最好形容那張總是躲在陰霾下的笑臉。
「放手、放過他們。」公式般的笑臉,蘊藏了暴風雨來臨前的徵兆。
「憑什麼?」
那人神色自若,也是一張笑臉,像和煦陽光般,照耀著所有人,但只有他是例外。
他握緊了雙手,放開,再握拳;這種循環好像就是他的心理變化。
「……我求你。」他閉上眼睛,放棄了一直堅持的自尊,低聲哀求道。
那是他第一次低頭屈服,也是最後一次。
在他眼中,名為『藍天』的人,笑的好比過分的艷陽,或者烈日。
上揚開懷的眉梢,是那人的從容、自己的困窘。
完美角度的薄唇,依然噙著那不曾改變的燦爛;像是初升的朝陽,勾勒出那天資驕縱的明媚五官。
暴風雨終究敵不過豔陽,只能敗退。
「原來你笑起來是這樣啊!」秦天予上下打量著笑到無法自制的人,「和我想像的差好多。」
「礙、礙到你了嗎?」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馮亦晴狠狠的瞪了讓他狂笑不止的傢伙。
「笑起來比較好看,雖然你是『雨』。」
那未曾停過片刻的雨。
「你當我什麼人?別把哄妹的招式,用在我身上,我會噁心。」收起了笑容,馮亦晴又是那個顧慮很多、擔心得太遠,卻武裝著自己前進的馮亦晴。
「不服氣是吧!走,球場上見輸贏!」秦天予露出流理流氣的壞笑。
「五十九比五十九,二十場平局。」馮亦晴馬上爆出了兩人之間的勝負差。
「看誰先拿下這局進六十!」天予挽了挽衣袖。
不論是文科考試還是體育競賽,他們都是十足十的對手。
他咬白了雙唇,好不容易吐出了一個字:「好。」
「雨。」那人愜意的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為了『家人』和『朋友』,你會做出一切的犧牲。」
冰塊在金黃色的液體中浮沉。
「但……他們不會知道,你為他們做了什麼,」
帶著玩味的狡黠笑容,彷彿手中玩弄的並不是只是單純的冰塊,而是眼前這未曾向別人低頭的倔強人物。
「他們會因此厭惡你、憎恨你,甚至……和你斷絕關係。」
「盡人事,聽天命。」他閉上眼睛,不想再去看那將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偽善者,「我已經付出夠多了。」
「看來七成的獲利好像還太少了……」
那人放下手中的酒杯,離開那看上去慵懶的躺椅,走近那只願站在玄關處的人,「你說是不是啊!雨。」
地上是極為柔軟的針織地毯,但那逼近的腳步聲,在他耳中卻是清晰無比。
「就那麼不想看到我嗎?」扳住因為過度奔波而顯得消瘦的下頷,過度用力指節微微泛白,「九成應該不是難事吧!」
「為了你那沾染上毒癮的妹妹?」
他早該想到會走到這一步,那人將他的弱點緊緊地攥在手中。在商場上,『不擇手段』,他發揮得很徹底,但在那人把這個詞用在他身上,用得更加淋漓盡致。
雨,會一直下,一直下,下到結束的那天。
「九成就九成吧!」他無力去反抗,自己給自己套上的枷鎖。
即使那是他辛辛苦苦,一步一步打下基礎的產業;即是那是他奮力爭取到的職位;可是牽扯到他最在乎的人們,他就只能丟盔棄甲、束手就擒。
「還有……」那人在他耳邊留下了一段唇語。
當下他愣住了,等到他反應過來那是什麼樣的條件,瞬間睜大原本緊閉的雙眼。
「這樣才能讓你正視我啊!」四目相對,那人暢快地說。
※
暴風雨終究敵不過豔陽,只能敗退。
敗退的風雨,是不是就這樣結束了?
結束,他累了。
本帖最後由 少風 於 2016-8-9 18:20 編輯
「累了就說!逞什麼強?」秦天予拎著冰敷袋,按在馮亦晴拐傷的腳踝上。
馮亦晴忍痛著腳上的疼痛,笑道:「我贏了。」
「是,傷了一隻腳,贏的。」天予咬牙切齒的說,「幾天沒睡了?」
「大概五六天左右。」靠在保健室簡單的床位上,馮亦晴閉了閉眼睛。
上一世他曾經一連好幾個星期未闔眼,五六天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五六天而已?」秦天予有種想痛打眼前這位傷者一頓的衝動,「你給我說清楚?」
「沒什麼大不了的。」馮亦晴按壓著酸澀的雙眼,不在乎地說道。
這種過於強勢的威壓,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上一世的那人也有相同的氣勢,而且越來越像了呢!看來還是必須疏遠,為了不讓『現在的秦天予』變成『那個人』,為了讓自己不要在走冤枉路。
「沒什麼大不了?你是活膩了嗎?」秦天予丟下冰袋,將慵懶地躺在病床上的傢伙一把扯了起來。
他感受到那熟悉又陌生的暴虐氣息,猛然睜開眼睛,冷森地問道:「這次你又要什麼了?」
兩個人,四隻眼睛,直視著彼此,僵持了下來。
「咳咳!」
打破這個僵局的第三個聲音,是來自於不知道什麼時候,進到帷幕來的女孩。
「亞晴,怎麼來了?」馮亦晴看著自家妹妹,有些尷尬的想扳開被秦天予揪住的衣領。
「來看學姊們口中BL的兩位主角。」女孩嘻皮笑臉的說。
「你妹是你教的?」秦天予詫異的問道。
扒開秦天予魔爪的亦晴吃力的支起身來,揉著有些發脹的太陽穴,一臉莫可奈何的說:「詩涵,那……妖孽到底給你灌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男男世界的美好,還有……」一臉花痴相的女孩很快的轉換成一臉戲謔的笑容,把藏在身後的兩大袋東西,分別推到兩人手中,「給哥哥的慰問書及慰問品,還有天予學長的情書與愛心小點心。」
女孩還特別在『慰問』兩個字上加上重音。
看著眼前兩位傻眼的男士,女孩的心情頗好解釋:「不然我怎麼能從外面那群……安然走進來?」
「你辛苦了。」努力回過神來的馮亦晴乾乾的說道。
把妹妹託付給好哥們兼死黨的張詩涵似乎是個錯誤……,但總好過放任他走上那條不歸路……。
「哥哥二十一封,天予學長二十四封,哥哥輸了。」
「……這種事,我很甘願輸。」對於妹妹不給面子的定論,亦晴只能無語望天。
「不拆開來看看嗎?」亞晴頑皮地眨眨眼。
「反正,那些女生寫來寫去都是一樣的東西。」重新躺回床上的馮亦晴,用手背摀住眼。
「那我替哥哥拆囉!」亞晴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請便。」
「慰問品要全數給我。」
「好。」
「裡面有明治的黑巧克力喔!」
「……」
只聽見亞晴不時發噗哧的忍笑,馮亦晴只能按下九分的無奈和一分的困窘,矇頭裝睡。
「天予學長,你不看嗎?」
大概是把寫給自家兄長的情書全看完了,亞晴便把主意打到,據說是自家哥哥好友兼對手的學長身上。
「請隨意。」秦天予一臉不在乎的說,「不過,瑞士巧克力留下來。」
「欸,人家最喜歡吃這個的說……」
「那就不能給你看了。」秦天予狡黠的笑道。
吊人胃口,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
女孩猶豫了一下,似乎覺得因為一條巧克力,失去看好戲的機會實在可惜,「好吧!」
接下來一整段時間,馮亦晴與秦天予耳邊便一直充斥著,女孩的聒噪,「喔!學姊這位好直接耶!」、「這封文筆不錯耶!」、「噯呀!寫錯字了!」等等之類的驚呼。
對於自家妹妹的刻意,馮亦晴開始考慮自己是否該抽出時間,好好和自家小妹來個促膝長談。了解看看,那顆小腦袋瓜裡到底被裝了什麼奇怪的思想。
「這位也太花心了吧!」女孩讀到某一封的時候,突然生起氣來。
「怎麼啦?」秦天予好奇的湊過去看。
不看還好,看完也怪聲怪氣起來,「這人大概是天下第一美女吧!」
「哥,你看。」
並不打算讓自家兄長好好休息的亞晴,一把拉開遮住日光燈的手,把兩封信,硬湊到他眼前。
看完後,他不解地看向另外兩人,「沒什麼特別。」
「你看字跡。」秦天予指指兩封截然不同信紙,臉色不大好看的說。
「很工整、秀美。」亦晴看了一會兒後說。
「哥,你有沒有看到署名?」亞晴更直接的將兩封信最下面的署名,給指了出來。
「嗯,同一個人。」馮亦晴點點頭,「所以?」
「你不覺得這太過分了?同時發情書,給兩個男生。」亞晴畢竟年紀『小』了些,沉不住氣。
「反正,我又不喜歡,也不會喜歡,幹嘛生氣?」馮亦晴不以為然的說。
「但『雨』……」秦天予想再說些什麼。
亦晴只是一擺手,躺回床上,「我累了!讓我好好休息。」
「哥……」
「小亞,哥已經好幾天沒睡了,讓我瞇一下不算過分的要求吧?」亦晴閉上眼睛滿臉困倦。
「我幫你和老師請假,好好休息吧!」秦天予換了個冰敷袋,並且將它綑在亦晴傷處,又在傷腳下墊了幾個墊子,以便血液回流。
說完,便把打算繼續騷擾自家兄長的聒噪女孩一同帶離了保健室。
終於,要開始了嗎?
藏在被單底下的手不停的顫抖,他並不像他表現的那般平靜。
那個名字,那個人,那個女人,那段回憶,那段不堪……
忘記,簡單的兩個字,卻很難忘記。
岳曉妤,那個長袖善舞的女孩,那個輕易的承諾。
當時的他太年輕、太輕率了,所以那個錯誤只能歸咎於他的判斷失誤。
「我喜歡你。」一句聽上去簡單卻真摯的告白,「你喜歡我嗎?」
那女孩長的很秀麗,給人一種清新的溫柔;但作為工作夥伴,談判時,絕不會在應有的利益上退讓。
「……不討厭。」他很直白地說出了自己的感覺。
他不太懂什麼叫喜歡,他只知道他在乎這個女孩,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和她的生活習慣與喜好。
對於他的回答並不是很滿意的女孩,再次開口:「那我們能在一起嗎?」
「每天一起辦公、跑業務,不就是在一起了嗎?」他不太懂女孩想要表達什麼。
在昏暗的路燈下,他不會注意到女孩已經羞紅的臉。
「我……」女孩深深吸了口氣,似乎鼓足了勇氣,「我是說你願意和我交往、當我的男朋友嗎?」
「以……結婚為前提那種嗎?」他試探的問,畢竟他沒有什麼時間能夠陪人玩無聊的感情遊戲。
或者,他害怕自己,也可能是對方在裡面受傷、深陷以及無力自拔。
但他沒注意他顧忌被旁人聽到而故意壓低的聲音,充滿說不盡的誘惑。
「當、當然。」女孩害臊的說。
「那我們就交往吧!」他認真的說,「我並不完美,但我會盡力給你最完美的一切。」
墜落的水花與塵埃怎麼可能完美呢?夢注定要醒,永恆並不會停留在那一剎那。
他是雨,至死不停的雨,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墜落、摔裂自己。
「雨、雨、雨。」有人很急躁的呼喊著。
他的世界被巨大的外力,用力的晃動著。
要崩毀了嗎?稱為重生的夢?
※
「亦晴、馮亦晴,你有聽到嗎?」迷濛中他認出了那是秦天予的聲音,仍是國中生的秦天予。
「怎……麼了?」他吃力的問到。
他的聲音十分乾澀,像剛生完一場大病後一般。
「嚇死人了!你要嚇死誰?」伴隨著氣憤的語氣而來的是無事的安心與發洩的拳頭。
很快就冷靜下來的秦天予問:「你有癲癇症的病史嗎?」
「沒有!」他很篤定,他上一世沒有這種症狀,這一世也不曾有出現過。
「我剛剛過來的時候,你是整個人縮成一團在抽蓄。」秦天予難得的出現了陰鬱的神情,「有空,去檢查一下吧!」
「只是……做了個不好的夢。」亦晴避重就輕地說。
「你認識那個岳曉妤嗎?」秦天予猶豫了一番才開口,「我們同屆的女生,據說是校花之一。」
「……不認識。」馮亦晴別過頭說。
是實話,也是假話。他還不認識這一世的岳曉妤,但上一世這個女孩與他曾論及婚嫁。
「知道了。」天予知道他並沒有完全說出實話,「好好休息,下午的課我也幫你請好了,筆記的部分,我借你。」
因為別過頭,他沒看到秦天予眼中閃過的那一絲愧疚。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馮亦晴將頭矇在被單裡問到。
「……因為你是我最重要的對手。」秦天予只給了他其中一個理由。
「你會進海中嗎?」在早早進入就業市場的馮亦晴眼中,這是個拙劣轉移話題的逃避。
「不,我填了和中,那離家近,而且工作也方便。」他不會去揭破那一份逃避,有些是說得太過明白是一種雙向的傷害。
「是嗎?那可能我們不會有同班九年的可能了。」
是錯覺嗎?總是照耀著所有人的陽光,居然也有被陰霾遮蔽的時候。
「這樣很好啊!你多了一個可以認識新朋友的機會。」馮亦晴覺得心中那塊石頭,就這樣突然的被放了下來。
「但……少了一個能互相砥礪前進的對手。」
「會有其他值得的對手和你一起前進。」
「是啊!」
他不想知道對方在說那個『是』的時候是什麼表情,也不想了解自己心中複雜的思緒。
「不吵你了,休息吧!」
他聽見離去的腳步聲,或許這就是他想要的,也或許不是。
告別國中、告別過去、告別那樣的未來以及告別『那個人』,用一場暢快淋漓的球賽來告別。
※
「10:9,倒數三十秒,白隊由馮學長罰球。」
壓力頗大的,但他喜歡,喜歡這種把神經繃到最緊的刺激。
他不會拒絕那種孤注一擲的挑戰,因為他是拿人生當作賭注的賭徒,不成功,便成仁。
他站在罰球線上,盯緊了籃板,眼中也只剩那紅色的矩形。
「truck!」
「帥耶!亦晴,再來一次。」隊友歡呼到。
「明明應是『swish』!」他自己小聲嘀咕道。
從裁判手中接過球,他原地運了幾下來掌握手感,然後舉球、托球、擲出。
不要進啊!目前只是追平狀態,若沒進的話,能在原場爭球,只要拿到球權,一切都簡單……,除了秦天予這個麻煩外。但進了好像也可以,直接擁有發球權……
但都要投啊!那就盡力吧!
「籃板啊!」秦天予看著進籃的球說道,「你太保險了!」
「給你看看,有沒有逆轉的機會。」他挑釁的說。
「誰怕誰?」
哨音響起,球員們開始奔跑,秦天予就是秦天予,三兩下就從馮亦晴的隊友手中截下,那來不及將傳出去的球。
紅色的倒數計時器,把刺眼的十四閃得讓人焦躁。
一個高跳,他毫不吝嗇地給了對手蓋一個『火鍋』。
反手、轉身,緊接著是一記穿越半場的遠傳。
和他搭檔很久的後衛立刻會意,接下幾乎沒有指定目標的球。
但禁區才是最重要的挑戰,幾個隊友被守得死死,沒人能出手。
十秒地倒數,在場外製造著緊張的氣氛。
一個不小心那個控球後衛,一個失手,球砸到了自己的腳,彈了出去。
失誤!他瞠大雙眼,會出界。
接下來,馮亦晴完全是靠反射來行動。
他在邊線前攔住了球,腳尖點地,旋身往籃框一擲。
痛!他的踝關節受過傷,經不起這樣快速、精巧的施力。
但……進了!
他的異性損友兼好哥們的張詩涵,每次見到他這種幾乎沒瞄準度可言的投球進籃,都會笑他,標準星位投不進的傢伙,那種奇奇怪怪方位隨便卻都能進……
他滿足的笑了。
看著看到他動作而驚慌失措的友人笑了。
原來,這次真的是『朋友』。
雖然痛到極致,但值得。
能再一次遇到你們,再一次成為朋友,他會好好珍惜這得來不易的友誼。
自己只能知道手中有那些牌,但成敗與否,並不是一手好牌能決定。
天時、地利、人和以及運氣,沒有哪個人能一手掌握,只能做出選擇。
本帖最後由 少風 於 2016-8-9 18:28 編輯
第三局 明牌
他可是怕痛的,所以他不明白那人的選擇,選擇在那樣的方式、那一處地方自絕。
那人肯定是痛恨他到極致了,痛恨到連墜樓死亡的痛苦也比不上。
他們兩個都不是愚笨之人,但總是在交鋒時做出最不明智的決定。
人活著只為了爭那口氣,一口意氣用事之氣;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說來簡單,但他卻做不到。
滴滴答答,窗外的雨絲,勾勒出這座濕冷的城市;也在他心中描繪出那像雨天般憂鬱的人。
「或許就這樣,一直下,一直下,下到結束的那天。」那人看著窗外,看著雨絲,看著倒影,就是不肯看他一眼。
一雙修長的睫毛,猶如天上的烏雲般,凝結了將近飽和的水氣。把被歲月砥礪地鋒銳雙眉,柔和成憂鬱的遠山。
以『雨』為綽號的那人,馮亦晴。
但雨天過後,不就是晴天了嗎?亦晴,你心中難道沒有一片晴空嗎?
「以晴天為名的『雨』,是我把你逼得太緊,還是這次真的玩得太過份?」他不再看著窗外、不再看著雨絲、不再看著這片陰鬱的城市,沒有對手的世界不值得留念。
他厭了。
「你聽說了嗎?今天班上會來一個轉學生。」
還沒早自習開始的教室,學生們恣意的喧嘩,互相交換著不同的八卦訊息。
「有啊!據說是海中轉來的。」
「海中?那是北區第一學府,為什麼轉來我們這邊?」
「昨天我在輔導室看到那個轉學生。」一個同學神秘兮兮地說,「好像是受不了那邊的競爭壓力,才轉來我們這邊。」
「欸,你們說他會不會很強啊?」另一個同學有些擔憂的問,「感覺壓力頗大的。」
「你會壓力大?」一個學生譏諷道,「要壓力大也輪不到你好嗎?班排都在十名外的傢伙。」
「你們說說看,他有沒有可能幹掉,那個陰沉的『逢必雨』,拿下校排第一?」
「嗚,『逢必雨』那傢伙根本是變態好嗎?你知道昨天午餐時候他在看的磚頭書嗎?」原本在自己位置上自修的學生也按捺不住,加入了這個話題,「完全是原文,而且還一邊吃,一邊作筆記……」
「……這也太變態嗎?」
「噓!『逢必雨』到了!」一個坐在窗邊的同學壓低聲音,警示其他人。
『逢必雨』,他們還真會取綽號呢!
馮亦晴早在他們開始轉學生話題的時候,就在教室樓下了。
耳力不差的亦晴,乾脆在樓下讓他們聊個夠,自己也樂得自在。
背後說人閒話,還怕被當事人知道,真搞不懂他們在想什麼。
真的不想給人知道的最好方法,就是嘴巴閉緊,這麼簡單的道理不知道?
他一直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
來自海中的轉學生嗎?希望是個有趣的競爭對手,至少比那些只知道玩樂,不懂進取,卻又嫉妒別人卓越表現的好。
他有些開始期待。
※
「早安啊,大家!」他悠哉悠哉地步入教室,一副不知道剛剛他們在聊什麼的樣子。
「早啊,亦晴。」幾個比較熟絡的同學稀稀疏疏地回應他。
他的座位永遠在窗邊,而他也只會選擇窗邊的位子。
推開緊閉的玻璃窗,冷風灌了進來,吹在馮亦晴的身上與髮間。
又是一個下雨的冬季早晨。
「欸,能不能借我數學作業?這次的二次曲線題目超難地。」向他借作業的人,正是說他像個變態的鄰座同學。
「自便。」他將作業簿全數放在空間不大的課桌上。
「我要借英文。」
「我要化學。」
他看著一下就被拿光的作業簿,心中冷笑,他們還不如那個人。
但他已經不會再去計較什麼了,因為沒意義,會的東西就是會,不會的就是不會;抄作業不過是應付老師的檢查罷了。
雖然仍是看不破,但他學會看開。
因為他沒必要去和一群心智年齡不如他的『小孩』計較。
※
寫完了晨卷,馮亦晴打了個呵欠,不到三小時的睡眠,對於還處在發育期的高中男孩身體,還真是撐不太住。
「雨,又熬夜了?」
與他一起進了同一所高中的異性哥們兼損友,趴在窗外打量著睡意正濃的他。
「嗯,那邊又拖了。」他勉強睜開疲倦的雙眼。
「辛苦你了!」詩涵轉著手中的籃球,同情地說。
「又要去打球?」
「對啊!但……絕對不會找你。」異性友人調皮的說,「免得你又把爪子給搞殘。」
「……不好笑。」他無奈的瞪了對方一眼,這傢伙老愛玩笑他慣性扭傷的左腳。
「改天買雞爪給你。」詩涵戳戳他被風吹得通紅的臉頰,「吃爪補爪!」
拍掉那隻不懷好意的指頭,他再次打了個呵欠:「不用了。」
「你不懂我的用心良苦……,嗚哇哇哇!」拋下手上的球,損友毫無忌諱的扒著他乾嚎。
「……再兩分鐘上課。」無視班上同學的奇異眼光,他直接給了對方一記拐子。
「可惡,都是你害的,好好下課時間都給你浪費了,要怎麼『陪我』?」女孩不講理的說。
「怎麼賠?」他懶得和對方討價還價,很直接問。
「小亞這個周末是我的!」詩涵大聲宣布。
這女人肯定事故意的,明明知道,這個周末他是刻意排了休,要陪自家妹妹到郊外踏青……,罷了,大不了一起去。
「女孩們的約會,你不能跟!」對方大概猜到了他的打算,壞心眼的補上一句。
「女人,別太過份,這禮拜我和小亞說好了。」
「嘿嘿!你聽聽這個!」損友毫不顧忌校規的掏出了手機,按下了播放鍵。
「唦唦……哥哥,對不起,這禮拜……有事,不能陪你出門,真的很對不起;但不用擔心我,詩涵姊會照顧我。」自家妹妹,馮亞晴帶著歉意的聲音從不到十公分的電子產品中流出。
「……怎麼覺得妳們再打什麼鬼主意。」
「哪有……我張詩涵是全天下最善良、最沒心機的好女孩。」
「妳?那麼那些太妹、太保就是純真無邪的天使了。」他沒好聲好氣的反諷。
「謝謝誇讚,愛你喔!」張詩涵,這個妖孽給了他一記飛吻,再上課鈴聲中,消失在走廊盡頭。
好好的十分鐘小睡,就被這胡搞瞎纏的女人給玩去了,虧!周末的計畫就此泡湯,更虧!
等等用國文課來補眠好了,反正國文老師一向對他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考試有達到標準,上課睡覺是他的自由。
「這就是你一直隱瞞我的事嗎?」打扮精幹卻撐著拐杖的女性,將手中的公文封袋用力拍在桌上。
他沒有否認,也不能否認,那的確是他『經手』操作。
「詩涵,這東西不是能拿出來給外人看的,尤其是我這個涉案人。」他很冷靜的說。
「你指正我贖職嗎?那麼,一項遵守規則的你,為什麼要觸犯法條?」昔日的同窗好友,憤怒的質問,「這不是我認識的馮亦晴會做的事!」
「是我做的,至少在跨國轉帳的部分是我親手處理的。」他閉上眼睛,他不想看到友人露出失望的表情。
「給我解釋清楚!」女性對於他的這樣無所謂的態度,暴怒的扯著他襯衫衣領怒吼。
「不能說,至少現在不能。」他面無表情的睜開眼睛,很嚴肅地說道。
「馮亦晴,你知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艾格蒙聯盟已經對我國發出聲明、警告了?」
「那又怎樣?」他無所謂的反問。
「你、你……」被他氣到說不出話的友人,指著他的鼻頭,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我看錯人了!從今之後,我沒有你這個朋友。」
搶過桌上未開封公文袋,張詩涵,他僅剩的好友,憤怒地架著拐杖甩門離去。
「滿意了嗎?」他對從房間內走出來的那人,冷淡的問道,「我遵守約定,也請你遵守我們之間的承諾!」
「當然,我親愛的雨,我不會對他們出手,可以繼續了嗎?」那人的笑容永遠是那麼燦爛,燦爛到像是一把針對他的利刃。
「……大家可以叫我『藍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後,熟悉的聲音與句子從講台上傳來。
大概又是他幻聽了,那人怎麼可能出現在這?那人向來是不服輸的,怎麼會放棄第一學府,屈居於這所普通的社區高中?但,若可以真的希望是他,明豔的陽光,秦天予,唯一認可的對手。
「喀啦!」前方傳來拉開桌椅的聲響。
馮亦晴知道,自己前面的位置一直是空的,因為那個位置看黑板會反光,而且老師很難注意到,所以在班上座位仍足夠的狀態下,保持著無人使用的狀態。
大概又是哪個不想上課的傢伙,跑來打混吧!他心裡這麼想到。
「一到九,選一個!」前方的傢伙很突然的蹦出這樣的一句話。
「……三。」他下意識回答道,「因為舉一反三。」
「那我們注定要是朋友了,因為我啊!最喜歡九!一言九鼎吶!」那人開心地拍手,「而且三的次方是九喔!」
聽到對方的回答,馮亦晴愣住了,他撐開眼皮。
陽光般的招牌笑容讓他照得以為自己眼花。
「說好了是朋友,」那人看著呆住得馮亦晴,愉快地說:「一言為定,是你說得喔!騙人的是小狗。」
「你……才小狗。」確定他沒看錯人,沒好聲得反駁,「不是說,去海中?」
「去了,但不喜歡,所以來這裡。」秦天予眉開眼笑的說,「我的對手,你,在這裡啊!」
「沒有競爭對手的日子很無聊,而且沒意義。」
「我沒空陪你玩!」馮亦晴瞇起眼睛,拉拉有些下滑的外套。
「我聽詩涵說過了,你現在在出版社打工,而且……包辦了除了體育外,所有的全年級第一名。」那傢伙露出一臉壞笑,「而我……是來搶你的第一名的。」
「有本事歡迎。」馮亦晴心裡開始盤算,要如何跟張詩涵,那個妖孽算帳。
居然,拐騙走了小亞,還隱瞞了秦天予要轉過來的事情。
「樂意之至。」秦天予湊近他面前,「星期六有空嗎?」
「……星期六,別說你要念書。」
「星期六,你沒有工作,詩涵告訴過我了。」眼前的傢伙不懷好意地說,「出去走走如何?」
「我要補眠!」
「星期日也可以。」
「……。」馮亦晴在心中把異性損友咒罵了上千遍,根本秦天予說好了要一起計算他。
「當然,六、日都給我就更好了。」
「明天鋒面南下,這次的寒流不是鬧著玩的。」他回憶著昨晚的氣象報導。
那人只是嘻嘻笑道:「所以我會帶傘,而你要多穿一些啊!」
畏寒是他身體上,最大的弱點,天生冰冷的體質,與心中長年的鬱結;讓他大病小病不斷。
上一世,他在最後的幾年,幾乎是把各式的管制藥物當成零嘴在吃。只為了能應付接踵而來的挑戰與那人無聊的挑釁。這一世,他仍然繼續當個藥罐子,一天服用三四種不同的藥物,已經很習以為常。
一直到詩涵看不下去,硬拖著他到自家開的中醫診所,給習承了家傳醫術的張家大哥診斷後,開始做藥膳養生方面的調理。
現在的他,依然是個藥罐子,不過是張家大哥特意配給他的調理藥物。
熬夜啊、三餐不正常、日夜顛倒等等行為,每次都會被這位『鄰家』哥哥教訓,但教訓歸教訓,教訓完後張詩涵的哥哥,張天景,依然會給他相對應的調理藥材;更要求張詩涵那妖孽,盯著他三餐按時服藥。
「你還記得啊!」他有些感嘆,剛進國中那年,因為突然的上課昏迷,被兩位損友一同押入那間黑漆漆的中醫診所。
秦天予聽他,說起當年的往事,不由得勾起嘴角,笑道:「當然,每次看你苦著臉,吞下那黑乎乎的藥汁,都是一件有趣的事。」
「交友不慎。」
「什麼交友不慎?雨,你最好說清楚。」
在班上同學驚異的目光中,班上最陰沉的第一名與貌似開朗的轉學生,開始互損對方、相掀老底。
※
「有什麼好訝異,他們從小學開始就是同學了。」張詩涵涼涼地告訴幾個與他不同班的八卦女們,「他們倆位可是我們國中裡,眾所矚目的CP。」
「啊!真的嗎?」
「所以他們在一起了嗎?」
「看他們今天的互動超閃!」
腐女們開始七嘴八舌的熱烈討論起來。
兄弟,身為哥們,自然是為了你們好。
詩涵心中凜然大義地對兩位聽不到這番言論的事主宣告。
※
「為什麼不打球了?」
體育課,兩個大男孩躲在溫暖的體育組辦公室內,看著外頭被冷風吹得滿臉通紅的同學們。
「那你又是為什麼不去和大家一起上課?」眼睛盯著螢幕、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擊,將各年級的體育成績資料一一進檔、上傳。
這原本就不是一個學生該做的事,但張詩涵請了自家哥哥開了張醫療證明後,就沒有一個體育老師會勉強他去參與班上的體育活動。當然,馮亦晴自然不會放過這種空閒時間,他趁機申請了體育組開放的校內打工。利用體育課的時間,來進行被交代的文書處理工作,一學期下來也有了個五六千塊左右的補貼。
「胃痛。」秦天予給了他一個很爛的答案。
「啊!真可憐。」馮亦晴飛快的瞥了一眼,據說是胃痛不能上課的傢伙,「胃痛就去保健室休息,別干擾我工作。」
「要體諒病人,保健室那麼遠,當然是就近休息囉!」秦天予笑得很欠打。
「所謂得休息應該不是趴(扒)在別人肩膀上,干擾別人工作。」
「雨天,這就是你歡迎許久不見朋友的態度嗎?」
「若你不介意,我們的損友兼妖孽到處宣揚你是個Gay的話,請繼續。」馮亦晴說的話和行為完全相反,他很不客氣地將搭在他肩膀上的爪子撥掉。
「現在女生的腦袋都怪怪的……」秦天予悻悻然地收回了被嫌棄的手,再玩下去眼前的友人可是會發火。
「你變了!」馮亦晴看了眼就此收手的友人。
「哪裡?我一直都這樣好嗎?」
「哪裡?這不一直是我們相處的方式?」戲謔的嘴角,好像一把在他眼前不斷恫嚇的匕首。
那人不是當年的那人,至少做事的手段上不是。
「這裡以後是你的了,我該走了。」他將屬於自己為數不多的私人物品裝入公事包中。
「那個相框我喜歡。」那人看著他小心放入的玻璃相框說道,「留下來。」
他握緊了雙手、鬆開,取出公事包中相框,小心的抽出裡面泛黃的相片,隨手置放在辦公桌的一角。然後,轉頭離開。
「匡噹!」
清脆的碎裂聲,刺激著已經殘破不堪的身心,但他沒有回頭。他只能往前走,猜想著背後那人是否是露出勝利者的笑容。
「那些……人,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他不會被那種偽裝出來的試探給蠱惑,沉著的踏出了昔往的辦公室。
那個相框是國小時畢業禮物,水滴型的透徹,透露著他們的過去,反襯著現在。
三的三倍是九,九的三倍是二十七,二十七的三倍、再三倍、再三倍……
他喜歡三,討厭九,沒有什麼事情是能永『久』不變。人也好、事也好、景物街道也罷,一切都會隨著時間改變。
紅色的撲克牌……,到底是六,還是九?他已經記不清楚了。
「壞了,你再買一個還我。」那種吃定他無法反抗的無賴,是他無法逃避的未來,「和以前那個一樣。」
「……以前……你很愛戲弄我,總是把我耍得團團轉,然後……」馮亦晴放下手邊的工作,陷入自己的回憶中,「……那時候我很討厭你、很痛恨你,我總覺得,那時候得你是故意讓我生氣、受傷、難過……」
「只要能讓我痛苦,你連無辜的人都會牽連進來……」馮亦晴關掉了電腦螢幕,筆直地看著秦天予,「……直到現在我一直都很害怕你,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再這樣靠近我?」
「我什麼時候戲弄過你了?」秦天予撐大雙眼,一臉不敢置信。
「你可能不知道、也不記得,但我……不想再重蹈覆轍。」
只是一瞬間,他捕捉到了那雙淺褐色地瞳仁,猛然地收縮。
身體反應是最直接的,很少人能逃過這些潛意識的反射動作。
「我們能是朋友,但請保持著朋友該有的距離。」馮亦晴丟下了這句話,順著下課鐘聲離開了暖和的辦公室。
※
這陰冷城市的冷風和雨水,才是屬於他的;就像他的內心一般永遠是滴滴答答,下不完的雨。
他享受著冷風的洗禮,溫暖和光明對他而言是致命的毒,所以他要在自己完全上癮戒除。
那些話很傷人,也很傷害自己,他很矛盾,但時間越來越少了,他必須有所決斷。
雨會一直下,下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天。
『這個』秦天予可能是『那個人』,也可能不是;但他依然是那個馮亦晴,以『雨』為代稱的馮亦晴。
※
「你不會原諒我,對吧?」他坐在頂樓的圍欄上,任由狂風撥亂他向來打理整齊的頭髮,突然有人從背後抱住了他。
「不要動,小心摔下去,那是很痛的。」人的體溫經由接觸,傳到已經被冷風浸潤的運動夾克內。
「秦天予,你這又是玩哪招?」馮亦晴感受到了來自外界的熱源,很不自在的掙扎起來,「原諒?你做了什麼需要我原諒?我不是小朋友,放開我!」
「先下來,才放開你。」時常被稱作藍天的人悶悶地說。
馮亦晴轉頭,只看到一個漆黑的腦袋抵在他背上,他無奈地收回掛在圍欄外的雙腳。
「你該放開了,不然我下不去。」他推開了那顆腦袋,但環住他的手卻沒有因此鬆開,反倒順勢拐了個彎,護住沒有任何依靠物的後背。
「摔下去,很痛。」看出他想要拒絕,秦天予補上了一句。
是啊!摔下去真的很痛,痛到讓人麻木!但痛完後,是一種輕快地解脫。
「你找我有什麼事?」馮亦晴靠著矮牆席地而坐。
「你不會原諒我。」秦天予撐著圍欄、低著頭,俯視著有著明顯高低差的人。
馮亦晴仰頭,看著那張充滿陰影的臉說:「不會,因為『現在』的你,沒有麼需要被原諒。」
「那為什麼你一直在逃?」
「呵呵……」馮亦晴乾笑,「因為我一直忌憚著『過去』。」
「你沒有錯,有問題的是我。」一句話堵住了對方接下去的可能,「我們能做朋友、當對手,但請給我適當的安全距離。」
你沒錯,錯的是仍畏懼過去的我;所以,我選擇逃避,至少能拉出一個安全的距離。
「你相信重生嗎?」馮亦晴輕輕地問,「這一次是第二次」
「……夠了嗎?」他難受地問。
那人看到他痛苦,很愉悅地反問:「你覺得呢?」
答案不言而出。
宛若貓戲鼠一般,貓總喜歡把玩到手的老鼠,吊著半死不活地老鼠最後一口氣,看著他苟延殘喘地樣子……
「怎麼不回答呢?」那人語帶戲謔的扣住他單薄的下巴。
沒有了藥物地支撐,他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消瘦凹陷的雙頰與不合年紀地斑駁灰髮。這樣子的他,若仍自稱是馮亦晴,那個曾風雲一時,宇商外貿最年輕的業務經理,恐怕沒有幾個人會相信。
「有什麼好說的?」他虛弱地硬撐起氣說,「你我都不是笨蛋。」
「但你做了最愚蠢地選擇。」
依然燦爛的笑容,但在他眼中卻是最冰冷地嘲諷。
「為了那些人,這樣值得嗎?」逐漸增加的手勁,彷彿要捏碎他地頷骨一般。
為什麼他感到,這個一直在玩弄自己的人,好像在……生氣?
「這是我的決定,值不值得不是你這個外人能下定論!」他認真的說。
一個突然假設從他腦中閃過,很可笑,一個和他一樣的可笑結論,「而且……你也是做出了最愚笨的做法啊!哈哈哈、咳咳……」
他發出了自認為愉快的笑聲,但久病纏身的身體顯然不容他開心太久,笑聲變成了劇烈的咳嗽。
「我們是一樣的人、一樣明白、一樣透澈,卻做出了總是讓自己受傷的決定。」
眼淚從功能仍是正常的左眼流了出來,他不知道自己是笑到哭,還是痛到哭,或者是悲傷的哭。
因為他是雨,把自己淋的濕透了的雨,把自己一次又一次摔裂的雨,把自己凍僵的雨。
不知道、不想知道、不願意知道,他不想知道真正的自己現在到底是有著哪種情緒。
其實他從一開始就不願意面對,那個被雨絲、被雲霧給隱藏的真實自我。
越過沙發扶手,他看著在偌大玻璃落地窗上的斑斑雨漬,他還能在看幾次這座壟罩在陰雨中的城市?
「我……果然最討、討厭的、是九。」他斷斷續續地說著很突然的話題,「明明差一就能進位了,但加了一,九便不是九了。」
「因為你討厭,所以我喜歡。」那人聽完後,惡意的在他耳邊低語。
溫熱的氣息,感染了他冰冷的後頸,「而且,再加一就是十了,不是嗎?」
「我不想再重蹈覆轍,至少不要再牽連那些和我相關的人們。」他閉上眼睛,這是實話、也不是實話。
「上一次,小亞沾染上毒癮是我沒有好好關心過他、照顧好他,這一次,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再走上那條不歸路。」馮亦晴有些痛苦的回憶,「詩涵的左膝下半部粉碎性骨折、和我共事的同事……」
秦天予沉默地聽著,這荒謬的細述。
說到尾聲,馮亦晴睜開眼睛,看著頭上那人,淡淡地說:「你不是問過我岳曉妤?他是我上一世論及婚嫁的女友。」
「……那我呢?」天予猶豫了一會兒後問道。
馮亦晴沒有馬上回答,或者說,他在思考該如何回答。
秦天予也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等待他的答案。
「你有看過蝴蝶效應嗎?其中有一個結局是主角選擇在出生前死亡。」馮亦晴有些壓抑地說,「我想在開始前結束,但重新開始的時候已經『開始』了。」
「上一次的『我』做了什麼?」見他不願意正面回應,秦天予再次問道。
「你、我都是助長這些結果的兇手。」馮亦晴給了一個殘酷的答案,「這樣說你相信嗎?」
「但『上次的我』又不是『這一次的我』。」天予不滿意的反駁。
「但上一次的『馮亦晴』還是這一次的『馮亦晴』。」他自作平靜的說,「上一次的陰影仍是我無法揮之而去的惡夢。」
「那時候,我生了很嚴重的病,你卻還一直逼著我。」他看著,盯著他,久久不語的秦天予繼續道,「應該能算是『囚禁』吧!連心靈上都是被迫附上的枷鎖。」
他想起了那間位於三十九樓的寬敞客廳,那張半坐臥的長倚沙發,那台壓在胸口、螢幕永遠不會黯淡下來的文書筆電,那些見不得人的金錢流動資料,那些他一貫不屑使用卻被逼著使用的非法交易手段,還有……那扇被大半扶手遮住的玻璃窗與那斑斑雨絲。
有長達一年半的時間,他是躺在那張沙發椅上,替上一次的『秦天予』操作著自己厭惡的不法交易;然後『名正言順』頂下那黑鍋。只為了不在讓那人刻意派遣藥頭與正在戒除毒癮的妹妹接觸,除了他自己和那人外沒有人知道那一次的金融掏空案的『真實』。
不,或許有,若上一次的詩涵有收到他自殺前寄出的訣別信、打開、看過,那就是除了他們外,唯一知道真相的『外』人。
那天,亞晴終於被判定成功勒戒後,他匆匆的在醫院外暼了眼,有些乾瘦卻神色不差的女孩後,他寫下了訣別信,給曾當眾揚言與他斷絕一切往來的昔日好友。因為他不可能再照顧到自家妹妹的請託,以及昔日好友一直在等待他隱瞞的解釋。
寄出的隔天,他便選擇了自殺一途。他不確定對方有沒有收到、看完那封信,但能做的他都做了,不能做、而做的他只能默默吞下,任其隨著他的死亡而消逝。
「這一次的你沒錯,錯的是越過不去的我。」他做出了自己的結論,「很抱歉,一直在欺騙你,我沒辦法和你做朋友。」
秦天予盯著他良久,一字一句、肯定的說:「你還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重要的對手,至少在我心中是如此。」
兩人維持著一高一低的方式,僵持的看著對方,等待著對方的退讓。
「這一次一定會不一樣,相信我。」秦天予誠懇的說,「這次的我們一直是『朋友』不是嗎?」
「跌倒一次能說是不小心,但在同一個地方跌倒第二次就是自己有地方做錯。」馮亦晴掠過秦天予望向遙遠的烏雲,「我還是喜歡第二個結局,至少不會那麼痛。」
「不要在同一個圈子,不要有交集,不要擁有共同點,或許才是最好的,因為沒有關係。」
他知道自己又再犯倔了,如果真的能在這裡結束,未來發生什麼事都會與這個人無關。就如同電影中的主角般,在開始時,就選擇結束;因為沒有最好的結局,所以他選擇了他所想要的結局。
「我會做給你看。」秦天予知道兩人間的對話不會有任何結果後,丟下這樣的一句話,轉身走人。
在樓梯前,秦天予停下來,「星期六,老地方見,你……要來,……一定要。」
馮亦晴沒有回答他。
躲在暗處的張詩涵,神色凝重地看著這一切。雖然兩人的相對位置十分曖昧,但他完全不往耽美世界的方向思考,因為這事是不能開玩笑。
雨會一直下,下到他生命結束的那一天,就如同這座終年被雨季覆蓋的城市一般。
他很自私,只在乎自己所在乎的,為了守護自己所在乎的一切,他能輕易的將『自己』給捨去,即使那些被在乎的人會因此傷心、難過。他仍選擇用自己的方法去守護著他在乎的人們,猶如獻祭一般;即便會背負上莫名的罪孽,他仍然會全盤接收,哪怕是走上絕路。
翻開的手牌,不能代表整組牌面。
最大也是最小,在趨近於無窮的排列組合機率中,一定就藏著那幾乎不可能的可能。孤注一擲的結果,只有簡單的二擇一,滿載而歸的通殺,與血本無回的死局。
最多也是最少,擁有的越多,能放下的就越少;反之,亦然。
以『人生』為名的賭局,在出生時進場,於死亡時退出。
最大的數字,也是有機會最小的結果,如同九一般,加上一,九便不是九,零與十的差別,只在於各個操局者互相接錯的意識下,變成了不一樣的結果。
本帖最後由 少風 於 2016-8-9 18:32 編輯
第四局 開牌
兩個氣質相反的少年,站在已經無人使用的空蕩樓層中,一同看著觀景窗窗外的雨絲。
「九有什麼不好?再加一就是十了。」開朗的少年不解地看著身旁散發憂鬱氣息的友人。
「……不,是零。」憂鬱的少年恍惚的回應。
因為進位的數字被隱藏起來了,所以九加一後,個位數的是零。
「……就像這裡一樣,曾經繁華、熱鬧,但熱鬧過了頭,就是寂靜。」
沒有昔往的熱鬧和人潮,只剩破損的桌椅,及滿地的塵埃。
「那再加上一吧!」開朗的少年看了眼蕭索昏暗的空間,「零加上一、再加一,一直慢慢的往上加不就好了嗎?」
「九加上一後,就不是九了,零加上一也不再是零,沒有事情是永遠不改變的。」
「但一直加上去,總有回到起始點的那一天。」開朗的少年篤定的說,「沒有週期的循環,循環是無窮遠處;當然也能將它們切的無窮小,讓每一點都是獨立的循環。」
「我們不可能是永遠的朋友。」憂鬱的少年看著晦暗天空,「注定也將不會是朋友,你我差異太大了。」
「就是因為差異,才會互相吸引啊!」那人直視著他開口,「因為彼此是互相的反面,陰雨。」
「藍天……為什麼,對於我總是烈日?」
以晴為名的雨,與雨同音的晴;他們無法改變彼此,只能慢慢消磨著自己,直到一切都回歸於無。
「……今天是你的生日。」一直以來開朗的那人,明顯的不想回答,拙劣的轉移了話題。
「……生日?」沒有對方的提醒,他幾乎要忘記,這無所謂的一天。
※
「……J、Q、K和10都是零,最大的數字是九,最大的和也是九。」
身為父親的男人,向坐在一旁的孩子講解著遊戲的規則。
「那拿到九就贏囉?」孩子天真地問道。
「不是喔!如果下一張牌翻開不是『零』的話,那麼只有個位的值會被計算喔!」
※
澳門。
百家樂。
孤注一擲。
老千與詐賭。
J、Q、K、10。
少年不喜歡九,因為那個不好的回憶。
那一天是少年的生日,也是某人的忌日。
所以少年選擇迴避,為了家人,邁步前進。
心中的雨會一直下,下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天。
※
「生日快樂!」女孩捧著裹著鮮奶油的蛋糕走了進來。
忽明忽滅的蠟燭,排出了18,映著少年訝異的神情。即使自己忘了,別人還是會替他記得,別人忘的,只剩下自己記得。
一加八等於九,二加七等於九,三加六等於九,五加四等於九,九加零等於九……。
九加一等於……零。
※
「多愛自己一些,很難嗎?」那人端著一塊放著二十七蠟燭的蛋糕問到,「連自己的生日都不記得。」
「不想記得。」他緊盯著電腦螢幕,生怕錯過了該出手的那一刻,「因為那天是忌日,我父親的忌日。」
那人沉默了好一陣子。
「東西放這,愛吃不吃隨你。」將取下蠟燭的蛋糕,放在他處手可得的地方,那人發出最後通牒,「交代你的事若沒完成,我會拿他們開刀。」
他沒有回應,只是飛快地完成交易,讓突然爆漲的股票瞬間慘跌。這是那人的要求之一。
順著地心引力墜落的雨滴,扎進泥濘裡,然後成為泥濘的一部份。
他的心、他的手都是他自己弄髒的,骯髒的連自己都唾棄。
他不記得那天蛋糕的味道,只記得那是妹妹與自己的異性損友共同製作的。
他不記得那天是怎麼到家的,只記得蛋糕上的蠟燭以及墳塋香灰上的火光。
他不記得那天說過話,只記得對於過世父親的承諾與曾經好友兒戲般的約定。
以『晴』字為名,心中卻是一片烏雲與陰雨,凡事他都做好最壞的打算,以防那不可測的變數,但是拿自己做為踏腳石的自我犧牲,就如同當年他的父親一般。
在不可能輸掉前提下的意外,做父親的站出來替母親承擔下所有責任。
他的雙親是在賭場中認識。
一個是意外走錯廳的旅客,一個是老資格的賭場荷官、莊家。因為意外在一起,也因為意外而分離;認識是天緣巧合,分離卻是天人永隔;母親留在澳門與父親的墳墓相隔了一條海峽。他們本來就不是同路的人,卻在對的時間與對的地點碰上,但終究他們遇上的彼此是不對的人。
六歲的他不否認這個錯誤,也不承認事情的錯誤,但常年反覆的聽著長輩們的議論,心中的天秤中就是無法維持平衡。
九歲的他選擇不理會這件是非,十八歲的他不諒解那些散布謠傳的人,二十七歲的他,痛恨那些造謠者與對兄妹倆不聞不問的母親……。
重生的他,選擇了自己所在乎的在乎。
「雨,不要離窗口那麼近。」高於他體溫的手,拉著他遠離了沾滿霧濛濛塵埃的玻璃窗。
「我只是想在把這座城市再看得更清楚一點。」穿著不久前買的灰色休閒衫,略長而略帶著水氣的髮絲,馮亦晴喃喃地說到。
這座完美襯托著他心情地城市。從搬來的第一天,他就覺得這樣鮮少出現陽光的城市,很符合他心中的陰冷。直到遇到現在站在他身後,不知道在緊張個什麼勁的青年,在九歲那年對於孤僻的他露出燦爛笑容的『藍天』。
他收回了遠眺的視野,迴身,向穿著西裝、領帶略略鬆開的青年問到:「今天找我來有什麼事嗎?」
時間總是那麼難讓人琢磨,當希望快時,它卻像跛腳烏龜般的緩慢,當期望慢時,它卻如同逃命般的兔子飛躍。
很快的他們脫離青澀的少年,進入了名為社會的染缸中,讓所屬的色彩將自己襯托的更沉穩、成熟。高中,大學,研究所,工作;他們走向了各自認定的目標。
如今的馮亦晴是一出版社的總編輯,而秦天予則是貨貿公司的負責人。
雖然走在不同的路上,但他們有共同的目標在暗中進行著。
看著他露出懶散笑容的秦天予,挑釁的說:「你猜呢?」
「……。」
給了某個無聊人士一個白眼後,他轉身繼續看著窗外的景色,等待著有『天使階梯』美稱的破雲曙光。
「碰!碰!碰!」響亮的腳步聲在迴盪聲中接近。
還來不及回神的她,被一個輕盈的身影鋪抱住,「生日快樂!」
「小亞?」
他不驚訝,畢竟只有一個人會這樣肆無忌憚的像無尾熊般攀在他身上,只是有些詫異,每天在糕點店中忙東忙西的女孩,居然會出現在這。
同時,電梯也傳來輕快的叮咚聲。
一身俐落打扮的女性,提著一個他很熟悉標誌的蛋糕盒,走了出來。
那是他替自家妹子設計的Logo。
爽落地走向他們,幹練的女性很惡趣味招呼到:「生日快樂,我親愛姊妹的哥哥,還有一同『愛情』長跑那麼久的『好基友』。」
「抱歉我和小亞打斷了你們之間的感情交流,笑的那麼曖昧,是不是商量怎麼公開出櫃啊?」即使出了社會,進入職場依然是個『腐女』的損友,一開口就是令人無言以對的問候。
「……別老把我推給別人好嗎?」
馮亦晴多年來一直想讓確定關係的女友,將那種動不動就把兩個男人配對的思想給更正。可惜的是,到現在都還沒成功,而且這次的火又燒到自己身上來了。
而且明明是這女人主動把他推出去的,現在……他能感受到濃厚的醋意。
「可以啊!只要你願意把你家這隻讓出來、小亞同意和我分手,我馬上把人綁去荷蘭公證。」不愧對生意人的那張利齒,秦天予愉快的火上加油。
「才不讓!」張詩涵扮了個鬼臉,將蛋糕往桌上一放,死死地挽住馮亦晴,宣示所有權般,的說:「我家的三好男人,才不讓給你呢!」
一旁的亞晴也跟著『裝可憐』,「你原來不是歡我,而是看上我哥,嗚嗚嗚!你這個壞蛋。」
說著作勢要往秦天予身上揮拳。
「人家不是說了嗎?男不壞,女不愛?還有得到的,不如得不到的?」天與收起了往日商人的精明樣,裝模作樣的躲閃著,幾乎沒什麼力道的粉拳……。
「……現在是演哪齣?」看著兩人雙簧,演變成狗血的八點檔,馮亦晴有些無奈問道,「還有……誰能告訴我,今天是怎麼回事?」
可惜的是,幾人正在興頭上,沒人有空回答他。
「……你綁的住他的人綁不住他的心……」
「我已經愛戀他,很久了……」
「……你這個花心蘿蔔……」
「……有本事從我手上搶人啊……」
「荷蘭的雙人機票我已經訂好……」
「哥哥是我的……」
雖然是他們口中爭奪的物件,但馮亦晴完全插不上任何話。
默默地他轉向窗外,難得的陽光穿透雲層,露出分明的曙光,好像天階一般,讓人有股想踏上那階梯、登天一窺究竟的衝動。
他不由得掙脫了好友兼戀人的手,走到窗前,將臉貼上玻璃貪婪的看著。
「不要離窗戶那麼近!」
被拉開的同時,兩個聲音很有默契的異同響起。
「掉下去的話,我是會殉情的喔!」現在任職於法務部法醫一職的異性損友兼女友嚴肅的開口,「我不想在解剖台上看到你……」
「掉下去應該很痛吧!」甩了十八年甩不掉的孽緣好友悶悶地說,「我不想在社會版上看到你……」
亞晴看了看難得有共同默契的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配合的哭腔,泣喊到,「哥哥別丟下我?」
「……只是看個風景而已,有必要這樣生離死別嗎?」無奈還是無奈,馮亦晴看著死死扣住他的左右兩『護法』。
「有前科的人必須注意。」詩涵說。
「不良紀錄,令人刻骨。」天予道。
「要聽詩涵姐和天予學長的話。」亞晴跟進。
連自家妹妹也跟著『叛變』了,亦晴開始思考,幾個人奇異的思維模式。
一個可能在他腦海閃過。
他問了一個自己都覺得蠢,但有可能是真的的問題,「你們倆也是重來的嗎?」
「雨,你是最近重生文看太多!」
「親愛的,最近你工作太累了!」
答案不言而喻,但沒必要說破,就繼續假裝這樣就好。
或許,有下一個九年等著他。
「因為你討厭十位數,所以提早幫你過生日。」秦天予笑著搭著他的肩,「二加八,是零。」
「那天要去上香,所以提早過。」詩涵拉著他說。
「欸,你們兩個把位子都佔走了,那個是我哥耶!」亞晴湊到三人面前,發出抗議。
在喧嘩聲中,他看見了難得的陽光照耀了這座終年陰雨壟罩的城市。
真慶幸,能重來。
九,也並不是那般令人討厭;三與九皆代表了多,而九又是重數,不正好是給人修改的機會嗎?
兩張九是十八,所以雨停了。
雖然仍差一才是最大值,但這樣就好。
適時收手,才能安然離開。
《The Second Life》(結) 最後附註:
Spade 黑桃 主角壓抑在心中的往事
Heart 紅心 主角 對於情感上的記憶
Diamond 方塊 主角對於脅迫下的陰影
Club 梅花 重生後的日常
Joker 傑克 多重變因的存在
百家樂,是一種賭場中常見且頗受歡迎的玩法。裡面最大值就是九,超過九的牌是零,合起來超過九則採各位數字計算。
表示我只但單純不太爽,所以放出了過去的積稿之一。
和我熟識的朋友影該看過,我想論壇上很多東西是用觀察去學習的,甚至很多是基本觀念。
我不喜歡說教,也懶得一一去指證什麼的。
我想在這個虛擬世界中,大家不會真正彼此面對面,所以有很多能去商議的空間。
但現實社會中,尤其是工作上,說自己是新手、沒做過,那麼前輩們會指導你;但是你的老闆和客戶面前,犯錯是不被允許的。
想要多高的位子,想走多遠,全全取決於你的態度和積極度。
想進步、希望進步;渴望被肯定、認同;這些不會憑空而來。
以上是針對論壇上發生的小問題,所做出的感想發言。
沒興趣打落水狗,所以不去那邊湊熱鬧了,一切就給有緣人看看吧!
創作心得:
四萬字,真的很令人傻眼!
全部看完地,少某在此感到佩服。
這是一篇其實很日常、很路人甲乙的故事,基於劇情發展,有些橋段刻意寫的很曖昧,甚至只有純對話和簡單角色描述。
主角馮亦晴(疫情),主要視角也都來自於他,所以很多地方是用這個角色的主觀思想去描述。
而配角之一的秦天予,則是一直再和主角唱對角戲的大魔王(?),其實在本質上他們兩個很相像,只是因為不同的經歷與生長環境的不同,造成了相反的性格。
配角之二的張詩涵,是為了讓故事的結果不一樣的存在,不過他是重生後才成為腐女的(很重要),大概是認為把兩人綁在一起,就能達到幸福美滿的結局(?)。
一個人老是想逃脫,一個則是想彌補,最後一個想完成,他們都覺得自己做錯了些什麼,才導致一開始Bad End 的結局,所以為了有一個 Happy End 他們都試圖的改變了原來的自己。
唯一沒重生的是亞晴,幾乎是為了串場、緩和故事衝突的存在。(覺得很對不起他,這樣好用的角色居然只是路人。)
而這個結局則是在眾多變因的角力下,形成的。他們順利的越過了之前的障礙,但之後是否能一直維持不變,就看他們各自的造化了。
很長所以決定一篇一篇留言(雖然速度一定很慢
for 楔子
對於數字九的定義很特別非常喜歡
主角的絕望就像滴落在布上的水逐漸滲透
最後看起來,似乎是重生文呢WW
不過大大真厲害,竟然一次發這麼多
容鶯慢慢的看~ 皇鶯 發表於 2016-8-5 12:25
很長所以決定一篇一篇留言(雖然速度一定很慢
for 楔子
這是以前存的積稿之一。
寫好有有段時間了,並非一次完成。
謝謝你喜歡,請慢慢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