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南宮澈 於 2010-3-13 20:53 編輯
那一天，我終於發現，幸福，其實就在身邊。
清晨微風徐來，溫柔地輕撫過臉頰。窗外榕樹上，麻雀們快活地吱吱喳喳，好不熱鬧。
望著操場上晨練的棒球隊，幽幽地嘆了口氣。明明是星期六，為什麼不能在家睡到自然醒，非得來這兒補連假放掉的課呢？
不能怪我上課不認真，誰星期六來上課還能專心的，何況我們還是才國一的小屁孩，浮浮躁躁的，一刻也不得閒。睡的睡、發呆的發呆、傳紙條的傳紙條、玩的玩。
講台上老師口沫橫飛地講課，真慶幸不是坐在第一列。看著他們課桌上慘烈的粉筆灰和老師因激動而飛濺而出的唾沫，深深地為他們哀悼了1秒鐘。
我姓吳，單名一字芸，是個平凡的國一生，朋友們都叫我晴天，因為「無雲」。我有個好朋友，叫方怡臻，從小學到現在，奇蹟似的都剛好分在同一班。她和平凡的我正好相反，長得可愛，個性活潑，功課又好。
對我來說，小臻就像是寒冬裡的暖陽，沒有冬陽，嚴寒中再不會有晴天。
「晴——天——！」一張放大了數倍的臉赫然出現在眼前，嚇得我差點兒連人帶椅子往後翻。
穩住身子，這才發現已經放學了，原來我呆了整整一天。我無奈地看向罪魁禍首，「小臻，你剛剛差點造成一樁慘案發生。」如果我運動神經再差點的話。
「誰讓妳老是發呆，叫妳妳又不應，我嚇妳是應該，不嚇妳我悲哀呀。」她一臉悠哉地趴在桌上，神情很是得意。
「算了，不跟妳爭，妳總是有理。」我動手收拾起書包，「對了，妳明天有沒有空，要不要一起去看電影？聽說最近上映的那部鬼片票房不錯。」
她站起身，回座位拎了書包和我一同步出教室，「明天不行耶，我要上補習班，下星期六好不好？」
「妳行我就行，下禮拜一見。」
「嗯，掰。」她揮了下手，走向另一頭。
直到她消失在我視線中，我才又嘆了口氣。
我喜歡小臻，而且不是朋友那種，但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跟她說，我不希望在她眼中看見哪怕是一丁點兒對我的厭惡，那會令我痛得寧願死掉。
不是沒有幻想過，兩人幸福的相依畏著，為對方做菜，一起打掃，偶爾牽手散散步之類的。可也只能想想，實際的情況是——她會遇到她理想中的另一半，並且結婚生子。我大概也會找個愛著我，且我不討厭的嫁了去，偶爾帶點小點心去和她敘敘舊，聽著她抱怨老公，然後逗逗和她長得有幾分神似的小罌娃。
我想，對我來說，這就是幸福，雖然心會有點兒難受，像針刺般地。
回到家，開了鐵門，我逕直走回房間，媽去接爸，他今天從高雄出差回來。
躺在床上，我幾乎就要睡去，腦海裡卻漸漸浮上我和小臻初相遇時的情形……
小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時常被欺負，舉凡掀裙子，放毛毛蟲等等，我幾乎都遇過。
小四那年的某一天，一如往常地，我依舊被欺負著玩。班上幾個男生包圍住我，不管我往哪個方向逃，都被他們推回中間，班上女生就站在一旁，指著一身狼狽的我笑。一次推得猛了，我整個人撲到地上，手臂很痛，想是破皮了，我忍著淚，倔強地不讓它落下。
就在那時，一雙溫柔的手將我扶起，伴隨著稚嫩的怒罵，「你們怎麼可以欺負同學！你們都是壞蛋！壞蛋！」
我驚愕地抬眼望去，為我出頭的，竟是今天才剛轉學來的女同學，方怡臻。
那群男生顯然嚇到了，愣在那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小臻扶著我，用力推開他們，出了教室，往保健室走，一路上，我們都保持沉默。
直到塗完藥回教室的途中，我終於忍不住，想開口問她為什麼救我時，頭上突然挨了一記。
「笨蛋！都是因為妳不還手，他們才會欺負妳！媽媽說如果被欺負就要罵回去，罵到他們不敢欺負妳才行，知道嗎！」小臻叉著腰，一副小大人狀，我只能摀著頭猛點。
接著她手伸了出來，我以為她又要打我，緊張地閉起眼睛。預料中的拳頭並沒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飽含憐惜的輕撫。她摸摸我的頭，眼神也柔和下來，「不怕喔！小臻以後保護妳。」
第一次，我了解什麼是笑中帶淚。
聽見鐵門聲，我醒了過來，用力晃幾下頭，都還沒寫作業呢。拿出作業，我開始努力奮戰。直到媽說吃飯了的第三聲，我才終於全寫完。嘖嘖，才國一課業就這麼多，升國三時可怎麼辦？
晃悠悠地進了飯廳，爸和媽飯都已經吃了一半，我趕緊坐下一起搶食。正當我埋頭苦幹時，爸突然輕咳了一聲，我抬眼，等他發話。
「芸芸啊，爸要告訴妳一個好消息，」他又輕咳了兩聲，才把謎底揭曉，「妳爸我，升上經理了！」我趕緊替他鼓鼓掌。
「不過啊……」看來還有下文，「升是升了，但是是先升到台中新成立的分公司」
我皺眉，「那不就要搬去台中？」
爸也一臉苦惱，「是呀，不過妳可以不用去啦！反正只是調過去兩年，妳可以住在妳小阿姨家，她住板橋而已，這樣妳就不用轉學了，或者你想跟我們一起去？」噢，我看到他眼裡的期待了，他希望我去。
輕輕地撇過頭，我問爸：「什麼時候出發？」
「下個周末。」
「這麼快？」我把最後一口飯吃完，開始收拾餐桌，「我知道了，讓我考慮一下，最晚星期五給你們答覆。」
「妳爸和我都希望妳能一起去，畢竟把妳一個人留在北部，實在是不放心。」媽拍拍我的肩，去廚房洗碗了。
回到房間，我倒回床上，沉沉睡去。
這幾天，我表面上維持平靜，卻早已心亂如麻，腦中反反覆覆思索著，我的去留。
理論上，我該和爸媽一起走，我不想他們日日夜夜為我操心，但情感上，我想留下來，繼續和小臻在一起。
雖然只有兩年，我知道我不會忘記小臻，但小臻，我真的不知道。女孩子的友誼很薄弱，這道理我懂，通常搬得遠了，電話就跟著少了，短短幾個月，形同陌路。
就算我能堅持吧，但小臻呢？我不知道我在她心裡的份量有多重，遠距離友誼能維持多久？她對待朋友一向一視同仁，我不想讓她對我感覺厭煩。
這樣想著，等我發覺過來，日期已經到了。就是今天，我得提早好幾年面對親情愛情二擇一的難題。
不經意的摸摸口袋，這才發現我把皮夾忘在教室。轉身走回教室，已經放學了，班上的燈卻還大亮著。
一腳正要踏進去，只聽見一個聲音喊著：：「欸欸！我發現晴天的大秘密了！」我立馬把腳縮了回來，躲在門後，想聽聽她們口中所謂我的「大秘密」。
「別賣關子了，快說來聽聽！」
在門後我看不見他們的表情，但聽得出她們的聲音很興奮，很八卦。
「妳們看！」我隱約看到，她揮舞的手中好像握著我的皮夾。
不好！
「我剛剛好奇翻了一下她的皮夾……喂！妳們那什麼眼神，我只是好奇，才沒有想偷錢！如果我要偷幹嘛還拿來給你們看！」她似乎從我的皮夾裡拿了張什麼出來，我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那不是小臻的照片嗎？好朋友留對方的照片算什麼祕密？妳唬我啊！」這下我真的慘了……
「的確，這沒什麼稀奇，但是……」她把照片翻到背面，「這樣呢？」
我聽見其他人倒抽了口氣，其中一人不可置信地說：「她……她在小臻的背後畫了愛心耶！沒想到晴天……」我屏氣，頭皮開始發麻，「跟小臻這麼要好！」
如果這是漫畫，現在應該背後會有一大片倒地聲，實際上我似乎也聽見有人撲地了。接著傳出很清脆的巴頭聲，「妳白癡啊！這麼明顯還弄錯，妳真是我們這一掛的嗎？」
「開玩笑的咩！緊張什麼啊真是。沒想到原來晴天是同性戀……根本看不出來欸。」唉……還是被發現了，現在該怎麼辦哪……
正當我想偷偷從門後溜走時，一個身影卻從我眼前閃過，讓我緊急煞車。悄悄往門外探了一眼，竟然是小臻！她怎麼還沒走！？
那群女生一看見小臻，唧唧吧吧地就把她圍了密實，七嘴八舌說出她們剛剛發現的驚人內幕。
她們說完後，就靜靜地等待小臻的反應。我的心臟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卻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已經沒辦法挽回了，我現在只想知道她對我真正的感覺。
靜默了許久，久到我以為教室其實根本沒人，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覺時，小臻終於開口了，「同性戀……」我嚥了口口水，等待下文，「……噁心死了。」
一道雷把我電得裡嫩外焦，我無法置信，小臻從來沒跟我說過她討厭同性戀，又或者，我們從來沒聊過這個話題。心臟猛地震盪兩下，我腳步踉蹌把門推開，迎向她們錯愕的眼神。深呼吸兩口氣，我一個箭步上前搶回我的皮夾，一步步往教室門口邁進。
「晴天……」聽見小臻的呼喊，我停下腳步，卻不想回頭，我說過我不想在她眼中看到對我有一絲絲的厭惡。
「不好意思，我是同性戀。不好意思，我讓你覺得噁心。」說完，我逃也似地離開教室，離開學校，離開這個讓我再也待不下去的地方。
當晚回到家，我做了決定。
一切的過程都很順利，辦理轉學手續，收拾家當，甚至連任何人都沒有道別，我到了台中。不知道還能跟大家說些甚麼，不如就這樣。
兩年的台中生活，很快，也很慢。一開始，實在有些不適應，但習慣了之後，其實也還不錯。步調依舊有都市的快拍，卻沒有台北那樣如同影像快轉。同學間相處融洽，家裡也一般般的，這樣算幸福了吧！
只是有時候，在一個人的夜晚，總是會不自覺地抬頭望著北方的天空，覺得裡面空空的，就好像心中有一塊什麼遺失了似的。我想，我應該不小心把某些東西，遺落在那裡，忘了帶走了。
我想家。真的，很想。
於是考完基測後，我申請上了莊中。不是沒想過如果遇到以前的同學該說些什麼，但已經都兩年了，淡了，頂多打個招呼、點點頭。
至於小臻……她如果不提，我也會裝作沒事，做個普通朋友。如果提了，笑笑帶過吧！就當作我那時糊塗，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雖然我還是想她。
或許等我遇見一個比她更好的人時，我會試著放下。不過，目前應該還沒有這樣的人。
兩年後的夏天，我回來了。
走進星巴克，在櫃檯點了杯拿鐵，拿著咖啡和兩包糖走上二樓，選了角落的一桌。在小沙發上，我邊喝咖啡，邊等待著。
今天，我約了人見面。
她叫做「戥情」，和我在線上遊戲裡認識的。那一天，我正和幫裡的人組隊打Boss，沒想到一不小心，補師就被怪砍掛，剩下的人活血丹都用得差不多了，只好一個個被Boss送回城，最後剩下我。
戥情：快跑！
正當我打算放棄時，對話框跳出了這麼一句，一隻帶著紅光的箭射向那隻Boss，牠立刻轉去追那個放箭的人，是個女弓箭手，可是看看她的裝備，等級好像不高。
實在很擔心她的情況，果然一追過去，她已經吃土了。我傻眼，等級這麼低還趕來救人？而那隻Boss也趁我愣住時，爽爽快快地補了我一爪，把我秒殺回城。
從重生點復活後，我密了那個女弓箭手，她一得知我也死了之後，要我呆在原地。無聊地在重生點玩表情動作，那個女弓箭手一來就釘了我滿頭包。
戥情：告非！剛才不是叫你快跑，還來送死幹嗎？
朔望：我只是有點擔心，那隻Boss很強，怕妳應付不來，沒想到這麼快……
戥情：算了，反正死都死了，罵你也沒用。欸，你有加入幫會嗎？
話題轉真快。總之，因為這「一救之緣」，我把她加入了我們的幫會。之後我們就常常組隊，默契也還不錯。
再後來，只要我跳槽到另一個遊戲，她也會和我一起走。我很怕她喜歡上我，因為我玩男角，也就是所謂的人妖號。所以在跳到第三個遊戲時，我就跟她開誠布公了。
本來以為她會電我電到金光閃閃，想到她就說了句：「沒差，反正女人有時比男人好多了。」害我以為她會不會其實也開人妖。
「找到朔望了！」應該是戥情吧！我回頭，微笑著對上她的眼……
「小臻！？」
「嗨，好久不見。」
她坐在我對面，低頭啜了一口卡布奇諾：「看妳嚇成這樣……」
小臻說，她一直很想跟我聯絡，但是怕我一接到她的電話就馬上掛斷，所以就想方設法地打聽，最後終於知道我玩的遊戲和ＩＤ。
「妳找誰打聽的？我不記得我有跟任何人連絡啊！」好奇怪，我沒跟任何同學提過，除了……
「妳小阿姨呀！我可是送了她很多小禮物，跟她努力打好了交情才慢慢套出來的。」我噴，敢情是我親阿姨把我給賣了啊！
「之前瞞了我兩年，為什麼現在要約我見面？不怕我又跑了嗎？」我怎麼覺得我這問法好像怪怪的……
她微笑，「妳跑不掉啦！我知道妳申請上莊中了，我也是喔！」鬱悶哪！被耍著玩似的。小阿姨，我改天一定會好好跟您聊聊……
我還是覺得很奇怪，有種異樣的感覺在我心裡瀰漫開來，「為什麼……妳為什麼要這麼執著？甚至隱瞞身分在我身邊待了兩年？」這樣真的不尋常……
「啊、就，就那個……」她臉上浮起兩朵可疑的紅暈，而且話說得越來愈小聲，以至於後面幾個字我完全沒聽到。
「妳說甚麼？我沒聽見啦！」
她深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起勇氣般大喊：「因為，我喜歡妳啦！」
我腦袋炸了。她說她喜歡我！？
我心情還沒平復，只見她拉了拉我的袖子，手指了下其他桌，這才發現別桌都被她的驚人告白雷到一動也不動了。
我趕緊一手拿起包包，一手握住小臻的手，逃也似地衝出星巴克，到了旁邊的小公園才停下。我發誓，學校測800我都沒跑這麼快過。
喘了一陣子，把思緒理過一遍後，我才繼續問：「可是那天你明明就說……」
「同性戀很噁心。」我的胸口瞬間中箭，她又接下去說：「可是晴天不一樣，我喜歡晴天。」她在一張長椅上坐下，我坐在她旁邊。
原來在小臻國小的時候，曾經發生過一件事，造成她對同性戀的陰霾。
小臻是單親家庭，媽媽在私人公司當會計。在公司裡，一直有一個女同性戀騷擾小臻媽媽。鮮花、卡片、衣服、化妝品，她每樣都送過，也每樣都被退回去。最後甚至帶著一桶汽油，衝到小臻家裡鬧自殺，小臻當時嚇壞了，她媽媽只能打電話報警。
後來那個女同性戀就這樣消失了，卻讓小臻的童年蒙上一層陰影。
「我不是同性戀，我喜歡過男生，只是我現在喜歡的人剛好是晴天罷了。不管晴天是男是女，我都一樣喜歡她。」她轉過頭來微笑看著我，換我臉紅了。
「但……都已經過了兩年，或許我已經沒那麼喜歡妳了。」來個人揍我兩拳吧！喜歡了好久的人終於跟自己告白了，我竟然還在嘴硬。
「沒問題，我一定會讓妳重新喜歡上我的！我還不夠了解妳嗎？嘴硬的傢伙！」我搞不懂，她既然這麼了解我，怎麼會不知道我喜歡她？還是……她其實早就知道了呢？算了，這種問題深究也沒用。
「對了，晴天，妳知道我的ＩＤ怎麼念了嗎？」她一手托著下巴，眼睛都笑瞇成了一條線。
當初我曾經好奇問過她，但她只是沉默了很久，然後打：自己查。依我的個性，我實在是懶得自己去查，所以也就擱著了。她現在問這個做什麼呢？
「不知道。」我老實回答。
但她卻突然站起身來，在我耳邊低附了一句：「我的ＩＤ，是戥情。」然後笑著說她先回去了。
我愣在那裡，好久好久都無法平靜我狂亂的心跳。
戥情？等晴！？等待……晴天！？
我想，如果我們能在一起一輩子，我大概一直都會被她吃得死死的吧。不過，我現在真的覺得，好幸福，好幸福……
原來，幸福，就在身邊……
完 |
狗仔卡
發表於 2010-3-13 17:4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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