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奈藍 於 2011-7-29 20:31 編輯
夢.魘 I
輕輕帶上房門,亞克倚著門板並舒了口氣,自房側窗口射入的銀白滑出了條道,恰巧對上房門的位置,使得亞克整個人彷若散發著銀色的光芒。
昂首望著窗外照耀自己的月,表情很是迷茫,要是從前必定讚嘆那輪月的美,然而今日的它看在眼裡卻顯得十分刺眼。
似乎有什麼正悄悄地滋生,合著季秋的金風越過潔白的窗櫺,撫上亞克略些蒼白的容顏。
緩步行至桌前,提起永遠為他備滿水的瓷壺,望茶杯給自己斟了些水。舉杯一口飲盡,水濕潤了些微乾裂的唇,卻沖不淡心頭的不安與伴其而生的憂傷。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情?為什麼皎潔完美的明月此刻竟如此刺痛心?不知由何而生的哀愁扯得心好疼,卻無力阻止。
好討厭這樣的情緒,好討厭那莫名的椎心之痛,彷彿癒合的傷硬生生地再次被撕裂一般,好難受……
叩地放下茶杯,亞克嘆了口長氣,隨即後仰,索性倒在柔軟的床上。側過身,孩子似的曲起指節緊抓著潔白的被單,銀白的髮絲散亂在床上,湛藍的眼眸看來很是疲憊,沉沉的睡意如海潮拍打般一波波襲上,侵蝕著清醒的意志……
依稀聽見混亂吵雜聲,亞克撐開雙眸想看細現下的情形,然而黑暗中的銀白卻刺得他難以視察。
半晌,總算適應了刺眼的月光,眼前的景象卻令他愣了。
震耳的爆裂聲彷若散落一地跳響的珍珠不絕於耳,呼喊聲此起彼落,眼前場面十分混亂。
月下分作二色的影不計倒地者約有百人,看不清長相的黑與灰又分成了空中與地面,彷彿與異色者有著深仇大恨地向對方出擊。
空中的人影移動方式十分詭譎,口中詠唱著亞克聽不懂的語句,手中醞釀著各色的光球,待色澤濃烈後便脫手擊向對方──
碰!
未擊中對方的攻擊全數砸落在地,隨著光球的衝擊轟炸聲四起,踏著土地戰鬥的身影俐落地迴身閃開頂上而來的飛擊,並遠離影響範圍,而後繼續自己的戰鬥,彷彿已對此一情形習以為常。
地面的影較空中的模糊許多,伴隨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好幾道身影躍起相互擦過,有的以刀刃抵擋攻擊或旋身躲過,落地後又一次擊向對方,有的交手過後便以盛開的血花渲染土地,就此不起。
隨場上剩餘的人數愈來愈少,心頭的不安也越擴越大,壓得亞克直要喘不過氣。
他「知道」這地方,這裡給他一種厭惡的熟悉感;他也「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思起眾人在此爭鬥的原因令心底的憤怒油然而生。他清楚自己「知道」這一切,正確來說,是「曾經」知道。
這地方給他的感覺就是沒有十分也有九分糟了,望著場中身影一個個倒下,怒火便燒得胸口更加難受。然而一切卻遠不及心頭隱約的刺痛。
驀地,心頭彷彿襲來一記重擊,亞克望向不遠處一抹自眼前噴灑而出形成紅色的帷幕,瞬時雙眼所能見僅剩透著月光的一片血紅。瞠圓了眼,有些呼吸困難地望著鮮血落地,隨後僵硬地直望著腥甜的來源──
不……不要……心……好痛……為什麼、為什麼?此刻的心痛得令人發狂、令人想哭!但是為什麼、究竟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亞克整個人愣了。淚水抑制不住地奔出了眼眶,想伸手拭去,身子卻僵硬得動也動不了,然而淚水卻止也止不住、止不住……為什麼、為什麼,就是想哭、就是想哭!
抑制不了的淚滴一顆顆滑過亞克的臉龐,熱燙的珍珠每一回都在行過的路徑留下一點溫熱,隨後又立即轉為冰冷。
淚仍是流著的,感官卻麻木了。
倒地的灰不再是灰,遮掩住身軀的長袍染滿了血的妍麗。染了腥紅的指爬向未玷上血汙的土地欲畫下文字,手指卻不聽使喚地直顫抖。
提著利刃的黑袍人踏著沉穩的步伐向他而行,隨意握於掌中的劍柄上鑲著琥珀色寶石,由寶石為中心,散出蔓一般的火光盤繞在劍身。如同主人嘴角噙著的殘酷淺笑,美麗的劍身映著銳利的銀月輝,鼓譟著嗜血的波動。
倏地好幾道藍色光束自空中襲來,由亞克眼前閃過,擊倒了舉劍準備給對手最後一擊的黑袍人。
螢藍攻擊的主人由空中降下,不難看出動作中的心急。他俐落地降落下並蹲在同伴身旁,焦急地檢視著那將鮮血灑了一地的傷,隨後自長袍末端扯下幾塊布條,麻利地包紮著傷口,並向傷口注入柔和的白色光輝,同時著急地唸著:「……傷……好重……」
語句飄進耳裡是斷斷續續的,眼前蹲踞著的人影是熟悉的,縱使看不清面容。由斗篷帽緣飄出的金髮絲雖然並不耀眼,卻映著無可比擬的柔和光輝,就要那耀眼美麗卻刺痛心的月光相形失色。縱然不清楚眼前此人的身分,亞克卻「知道」並篤定這人十分溫柔,因為……
「……別……不要……克……」
薄弱殘破的語音打斷亞克的思緒,利刃般狠狠刺進心中。麻木的感官找回了知覺,無法抑止的悲傷登時迅速擴散,蟻群般自心的傷口處竄出溢滿全身,轉冷的淚痕又一次滑過溫熱的淚。
倏地心頭一緊,亞克一個箭步前跨,飛快地奔至兩人身旁,舉起不知何時配在身旁鑲著天青色寶石的劍,俐落一揮,擊掉了方才倒地,現下卻又起了身並高舉武器準備再一次襲向兩人的黑袍人手中的劍。
不理會對方動作凝滯表現出的訝異,亞克稍斂起眼眸,將劍鋒對準那人心口,催動手中握有的力量,將劍往前推,送入敵人胸膛。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亞克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腦中一片混亂。
他知道自己殺了人,卻無法對這樣的行為產生任何感想,僅是急忙抽回手中的劍,只為了回過身去察看身後護住的兩人有無大礙。
有著柔和金髮的他回首愕然望著自己,縱使看不清長相,亞克卻清楚眼前這人的臉色有多難看。
那人垂下首掄緊了拳,左手一揚,擊出了顆水色光球擊倒了另一名黑袍人。喚來方才與其纏鬥著的同伴,將手中的重傷者交與之,隨後站起身步步艱難地望自己跨來。那纖弱的身軀看來似乎隨時會倒下,卻努力踩穩每一腳。
驀地一股壓力襲上,那人的雙手正搭在自己肩頭,他垂首不發一語,抓著亞克雙肩的手抖顫著,似是在隱忍些什麼。
他收緊了抓著亞克的雙手,猛地抬起頭,晃動起亞克的身子,同時急切地喊叫著,這時亞克才真正看清了他的容顏。
那張清秀的面孔與亞克有幾分相似,卻更為柔美;鑲在臉上的水色眼眸,色澤較亞克淡上許多,如一道清流般澄澈,彷彿可以洗滌人心。
然而此刻別說洗滌心靈,那雙眼底溢滿哀痛,只是對上眼便也令人難受,連定靜人心都不成。
亞克張著口說不出話,望著的那雙眼充滿了擔憂,然而更多的是哀傷,沉沉的痛。
亞克皺起了眉,倒不是對方弄痛了他,事實上這力道比起一般女性要小了些,對亞克而言別說痛了,充其量不過是普通的肢體碰觸。可是那眸子……
那雙眼底深沉的哀痛才是令亞克難受的主因。
好熟悉……那雙水色的眼好熟悉,喊聲中的悲傷與溫柔好熟悉,一切的一切都好熟悉,卻絲毫感受不到該伴著熟悉存在的安全感。望著那溢滿悲痛的藍眸,亞克完全無法熟悉而高興,那熟悉帶來的僅有痛心。
那人欲保持鎮定卻更顯慌亂,亞克忍不住伸出手去攙住他。那人抿緊了唇,慘然一笑,媚得令人心醉,卻苦得令人心碎。他苦笑著說了些話,亞克想聽清楚,然而此刻卻連一點殘破的語句都聽不見了。
思緒突然飄得好遠好遠,方才所見的一切彷彿只是場夢……啊……它本來就是場夢,一場讓他很痛、很痛的夢。那雙水色的眼充滿了悲傷,讓他很痛、很痛,那殘碎虛弱的話音,也讓他好痛,痛得彷彿整個人被扯裂。
現在他還是很難過,但已經沒有那麼痛了。意識已經飄遠,乘著雲霧散到了別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