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莫凝 於 2020-5-30 16:50 編輯
我的將軍啊
巧月初二
五師叔說我也到了應該學著寄情於字裡行間的年紀了,於是給了我這本空白冊子。
大師伯一臉正經的地捧著茶杯說是啊,否則將來連情書也寫不好豈不是給咱長歌丟人嘛。
在場的師伯師叔齊齊轉頭去看他,奈何他是自家老大無處下手,只好當他跟李老先生喝多了,滿嘴胡話。
誰知道那杯子裡到底是茶是酒,反正不上臉誰都看不出來。
畢竟大師伯雖然平日裡看起來懶洋洋的,要說莫問心法那整個長歌們還真沒幾個人打得過他,還是算了吧。
二師伯咳了一聲,說沒人檢查也不知道寫得行不行,讓他們這群老人看嘛估計小孩又不好意思,就把每日查作業的活塞給了自家徒弟,也就是我默清師姊。
師姊說了,只查我每天有沒有按時寫札記、有沒有錯字,其他我寫了什麼、寫了多少她都不管。
師姊平時總是沒什麼表情,但從我入門起就是她帶著我一筆一筆的習字、一挑一抹的學琴,不管我字寫有多難看、曲子彈的多難聽她也不曾兇過我一次。
我想師姊本質上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吧。
盡管我有的時候分不清師姊到底是喜怒不形於色,還是對這世間萬物早已無甚所求。
總之就算讓師姊看到我在札記裡寫了她也沒甚麼關係吧。
唔,跟札記本問好似乎有些奇怪,反正我已經在扉頁裡留了名字,就這麼揭過吧,請多指教。
巧月初三
昨日說到入門,就來說說我是怎麼入的長歌吧。
我對父母已經沒有印象了,準確來說我不曾見過他們,從我記事以來一直是跟著我小師父的。
唔,這是我私底下的稱呼,小師父不讓我這麼喚他。
當初我其實想稱他師父的,但他說我的師父另有其人,要我直呼他的名字就好。
但是他從小照顧我長大,教我識字、簡單的防身術,帶著我一路從洛陽到杭洲,這不就是一個師父應該做的嗎?
所以我偷偷喚他小師父。
我至今不曾見過我師父一面,只知道他是個長歌弟子、在師門排行第三,這也是小師父帶我來到千島湖、我會拜入長歌門的原因之一。
據說我是師父跟小師父從戰場邊上破敗的小村子裡撿回來的,當時我還不滿周歲,在戰火連天的草叢裡睡的香甜,也不知道路過的他們是怎麼發現的。
小時候小師父在洛陽營裡的同袍還會拿這件事來笑我,說我從小就心大。
現在回想才知道,小師父一個年輕漢子怎麼會帶孩子呢?都是那些大叔大哥在操練的間隙抽空幫著一點一點幫著把我帶大的,有時候在伙房當值的大哥還會多給我點好吃的。
自從來杭州已經好幾年沒回去過洛陽了,不知道那些大叔大哥們過得好不好。
說了這麼多還沒說到我小師父呢。
小師父長的可以說是非常好看了,當初在洛陽我沒少被其他兵姊姊、兵哥哥塞糖賄賂、給他們送上一封情信或一壇烈酒,就連踏入千島湖時都能察覺到不少目光往小師父身上一掃就挪不開了。
小師父長的並不兇,甚至可以說是長的精緻、一點也不比江南的姑娘們差,但一臉自帶的英氣也不至於會讓人誤認他的性別。
有誤認或看輕他的也都被戰八方了。
小師父總帶著一身凌厲煞氣,二師伯說那是久經沙場的人才能有的氣質。
那是,當年旁人也是要稱上小師父一聲將軍的,有多少犯我界者都要在一套羽林下馬革裹屍。
……這詞好像不這麼用?算了明天再問問師姊吧。
在我長到能跟著他到藥師觀走一個來回而不哭著要他背的時候小師父就帶著我離開了營裡。
我記得那天晚上沒有月亮,我昏昏欲睡的看著小師父收拾包袱,揉著眼睛問小師父為什麼要走?
小師父抿著唇,手下收拾的動作沒停卻半天沒回我一個字,但我知道他聽到了,於是安靜地等他回答。
在我朦朦朧朧忍不住要睡著時,小師父才輕輕地開口說,我答應他了。
小師父大概以為我睡著了,我也不確定那是不是我夢裡虛幻的情節,因為我從未聽過小師父用那麼溫柔卻顫抖的語氣說話。
但我莫名地知道他在說誰,同時也知道此行路途遙遙,畢竟目的地如此遙遠。
巧月初四
師姊說馬革裹屍的確不能這樣用,要我自己多翻翻書找找,或許倒戈棄甲會好一點?
今天跟著五師叔去搖了那棵今年不知道為什麼開得特別早的桂花,舒羽師姊說多搖一些給她就給我們一人縫一個香囊。
五師叔跟我差不了幾歲,卻知道很多事。等師姊走了他一邊搖桂花一邊偷偷跟我說最近大概會來一批蒼雲,我們的大概是順便的。
但這跟師姊要縫香囊有什麼關係?
而且比起香囊老實說我更喜歡桂花糖。
我想了想還是想不明白,只好跟師叔說他省略了人稱代名詞是不禮貌的。
小師父撐船來接我回家的時候我蹲在船頭跟他說這件事,小師父嗯了聲,要我少吃點糖免得牙疼。
第一次吃到桂花糖還是小時候那趟走了大半年的旅途,那時候小師父帶著我走了好久好久,終於進了揚洲城。老實說,第一次見到繁華勝景、聽到溫聲軟調的驚艷我都記不太得了,只記得小師父隨手跟街邊小販買的那一包桂花糖,美好的讓滿腿的痠痛都有了價值。
隔了幾天小師父帶我進千島湖,不知道跟書市門口的師兄說了什麼,只見那位師兄一臉莫名的離開了,再回來的時候身邊跟著我靖嵐大師兄。
靖嵐師兄是我大師伯門下大弟子,當然我那時候還不知道,現在想想這個引路人可謂非常有份量了。
我至今忘不了那一段路,靖嵐師兄帶著我們乘船越過大半個長歌門,我看著放眼望去那一片水色連天,下定決心要把水性練好,免得哪天輕功沒飛好噗通一聲掉水裡還要張家大叔們撈我起來,太沒面子了。
或許是底子還不錯吧,現在我已經能從翠湄居到鴻鵲院游一個來回了,臉不紅氣不喘。
跟著靖嵐師兄九彎十八拐的才進了我師門的院子,院子裡我四位師伯師叔或坐或站、或彈琴或品茶。沒錯,連我那時進門沒幾年的五師叔也在。
在我們踏進院門的時候師伯師叔們齊刷刷的停下了手上的事情、抬眼看向院門。
或者說齊齊看向小師父。
眾位師伯師叔當時的眼神異常的複雜,不像是看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那些目光裡還夾雜著審視、敵意、憤慨……似乎還有遺憾。
我當時大概感覺到了那些針對小師父的、隱約地不善吧,於是我向前一步擋在了小師父身前。
小師父拍了拍我的肩膀,要我讓開。
大師伯笑了笑,揮揮手讓靖嵐師兄退下,起身踱進屋裡。四師叔哼了聲也跟了進去,只剩下二師伯坐在院裡的石桌旁,似笑非笑的讓五師叔帶我四處看看,然後他收起了笑、看著小師父緩緩地說,我們進去談。
他們談了很久,久到五師叔帶著我哪裡都逛遍了,最後無聊到拉著我飛到懷仁齋附近的龍頭風箏上欣賞完我全程的尖叫之後,那扇門才被推開。
不得不說,幸好五師叔的輕功是我們幾個同齡裡面最好的一個,少年有成。
我朝小師父跑過去,小師父仍然沒有什麼表情,但我看的出來他心情並不算好。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小師父不告訴我,問師伯師叔們也總是塘塞我。
小師父摸了摸我的頭,把我向其他師伯師叔們的方向推了推說,這是他收的孩子。
四師叔走到我面前蹲了下來,他看起來沒有剛剛那麼生氣了,但是很難過。
他看著我的眼睛,語氣平靜地說他是我四師叔那是我大師伯二師伯五師叔他知道我沒見過我師父他沒教過我任何東西,問我想不想留下來做一個長歌門人?
四師叔的眼睛是紫色的,裡頭有細碎的金色流光,我盯著他的眼睛,卻覺得有一層薄薄的水霧蒙住了裡面那些本應燦爛而銳利的東西。
其實我對師父並不是一無所知,我隱約還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會有人在入睡時給我哼小曲、在風寒的時候有琴聲徹夜陪著我,只是那些回憶破碎的可以、模糊的幾不可尋。我無數次的想像過我師父會是怎麼樣的人,想像過他會怎麼樣的教導我。
我不知道為什麼師父不在我跟小師父身邊了,但我知道這是我離師父最接近的一刻,我也知道小師父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而我的確想留下,在我被領著走完長歌門後我就知道,師父當年沒有看錯,儘管我不知道師父是怎麼從一個小嬰兒身上看出來的,但我想我確實是屬於這裡的。
我想了想這些、想了想四師叔的話,最後問他小師父是不是不要我了、把我留下就要離開了?
他說那要問小師父才知道。
我看了看小師父,問他你會留下來陪我嗎?
小師父沉默一下,說我想他留下他就留下。
我回頭看著四師叔,說好。
四師叔把我攬進他懷裡,那一刻他整個人都在顫抖。
巧月初六
昨天忘了記札記了,師姊說就算寫很多也不能抵兩天,所以我還是被罰了抄書。
幸好我以前多抄了幾份,剛好拿出去抵。(整行塗黑了)
小師父去外頭練槍了,還是接著之前的繼續說吧。
小師父確實留下來陪我了,他花了幾天在玉林島旁邊的沒有名字的島上搭了一間屋子。
不是心型的那個島,雖然很多師兄師姊很喜歡那裡,但那邊太小了而且常有人往那跑。
本來小師父想讓我跟著其他師兄師姊一樣住在師門的院子裡,但是我纏著他要跟他一起住。所以小師父只好去跟張家大叔們學撐船,每天送我到書院聽課、下午再接我回去。其他時間就偶爾幫其他人做點事,或者在張家兄弟忙不過來的時候幫忙撐個幾回船。
總之餓不死,在我問他開銷是怎麼來的時候小師父總是這樣回答我。
在我撐得動篙之後,我也提過讓我自己撐船去聽課。小師父聽完之後嗤了一聲,說我每天早上都在船上打瞌睡,讓我自己撐十有八九會掉下湖裡去,沒門。
我忿忿不平地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只好摸摸鼻子去溫書練琴。
一般我溫書的時候小師父會在屋外練他的槍法,就像他還在營裡的時候一樣,也沒看他哪天落下過,十年如一日。
我先前也央求過他教我,但我現在只練到基本功,小師父看了看說我天賦平平、離能拿槍還遠著呢,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既然我如今是個長歌弟子了還是先跟上書院的進度再說。
小師父從不管我書讀得怎麼樣、字練得好不好,他說那些我師伯師叔自會把關,但琴彈得好不好就不一樣了,因為彈得太差他會忍不住想砸琴。
但我知道他只是說說而已,剛學琴那三個月我彈得荒腔走板、曲不成調也沒看過他哪次衝進房裡來把我的琴砸了。
其實我現在彈的也不算好,但四師叔說沒關係,大不了以後專修相知就是了,這樣就算你彈得再難聽,別人還是得聽完。
其實小師父在我練琴的時候都會爬到屋頂上去待著聽琴,也不知道為什麼而且風雨無阻,所以我盡量不在雨天練琴。
只有一首曲子例外,每當我開始練平沙落雁的時候,就會看到小師父從屋頂上飛出去、飛得遠遠的,頭也不回。
屢試不爽。
後來我有一天上完課之後氣餒地抱著琴問教我的二師伯,說我平沙落雁是不是彈得特別難聽?
二師伯聽了之後好笑的拍拍我的頭,告訴我沒有的事我已經彈得很不錯了問我怎麼會這麼說。然後我把小師父的事告訴他,二師伯還是笑笑的,說我想太多了。
那天我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二師伯一眼,他總是掛著笑得嘴角繃成了一條直線,看著窗外嘆了一口氣。
巧月初七
今天是七夕,門裡的師姊師妹們忙得停不下來,一會兒說要準備晚上乞巧一會兒要準備拜拜什麼的,反正我不太懂。
我只知道今天只要去灶房外蹲著,就會有很多師姊投餵剛出爐的點心,連過年的時候灶房都沒這麼多人。
五師叔說得沒錯,這幾天陸陸續續來了很多蒼雲的將士,今天到的尤其多,但我還次不明白這跟師姊的香囊有什麼關係。
五師叔跟我一起蹲在灶房門口,塞著滿嘴的點心口齒不清的笑著說我書都不知道讀到哪去了,哼,我才不像他就算看一堆話本也沒人會管他。
大師伯大概是聽到了,一把把我跟五師叔從灶房門口拎起來拖走,一邊笑著說小孩子別教壞小孩子。
啊,忘了說,除了書院先生的課,我的才藝是兩位師伯跟四師叔教的。二師伯教我彈琴、四師叔教棋,大師伯則教我書畫。至於五師叔就算了吧,二師伯說我沒被他帶壞已經謝天謝地了。
大師伯偶爾會笑一下,但他的笑跟二師伯那種溫和包容的笑不同,平日裡總是慵慵懶懶的,心情好了、舒坦了就朝你彎個笑。
一種是脾氣好,一種是隨心所欲。
我練完了字問大師伯今天畫什麼,大師伯用朱砂筆在我的字上圈了幾個圈,慢悠悠的說讓我出去看看,過兩天交一幅我覺得最有七夕氛圍的畫給他。
畫師的腦迴路你別猜,這是靖岫師兄說的,喔他是靖嵐師兄的胞弟,同樣拜在我大師伯門下。
於是我只好出去晃晃,出門的時候遇到舒羽師姊拿了兩個香囊問我哪個好看,然後把我說好看的那個收回懷裡,把另一個塞進我手裡。
我一臉矇逼得看她,大概也覺得這樣唬小孩不太好,舒羽師姊塞了顆糖給我、揉揉我的頭就跑掉了。
我把糖塞進嘴裡,覺得心累。
巧月初八
昨天我拖著來接我的小師父逛了一圈長歌門,還是想不出來要畫什麼給大師伯交差。
聚在一起對月穿針乞巧的師妹們、一起在餃子裡包銅錢銀針紅棗的師姊們、被威脅利誘著幫忙捉蜘蛛的師兄師弟們,還有笑著收下舒羽師姊香囊的某個蒼雲將軍。
不知道是誰放了煙花,開了個頭後四處都有人跟進,一團一團的煙花在空中綻開,倒映在水面上好像整個天地都被包裹在那些絢爛的煙霧裡。
我在想書上說得恍若隔世能不能用來形容這種感覺,畢竟我的確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身在另一個我熟悉又陌生的長歌門中。
小師父任我拉著他亂轉,直到我累得原地蹲下了才揹著我往渡口走,撐船帶我回家。
我嚇得說我都要滿十二了要他放我下來,小師父頭也不回地叫我閉嘴。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心型的無名小島上擠滿了人,成雙成對的,也不介意旁邊人多的晃眼,好像滿眼只看的見身旁那個人。
裡面有不少別的門派的人,其中蒼雲佔了大多數。
我問了小師父為什麼,小師父說常有修習相知心法的長歌弟子到前線支援,一來二去成了幾對也不意外。
我咬著某個師姊賄賂我幫忙送帕子給二師伯的糖葫蘆,含糊不清的問小師父他是不是這樣認識我師父的。
小師父沒說話,每次提到師父的時候他總是這樣,像是有很多難言之隱似的,要過好久才回回答我。
但他從來不曾岔開話題過。
這次也一樣,小船靠岸的時候他低聲但清晰的說,是。
我洗漱完畢準備睡下的時候往窗外一看,發現小師父站在外頭他平時練槍的那塊空地,手裡面攢著什麼。
等到他動起來之後,我才看清楚他手上是一柄折斷的長劍。
我不知道小師父會舞劍,但我知道那把劍是什麼來頭,那是我師父的劍。
至少我之前問小師父時他是這麼說的,那時我貪玩,從行囊中翻出用布仔細包裹著的斷劍,一回頭就看到小師父黑著臉瞪我。
我猜只有跟師父有關的事會讓他這麼大的反應。
那時我來不及細看,印象中那把斷劍傷痕累累,和其他我見過的、插在戰場上、屍體上的一模一樣。
小師父舞完一套劍法後在月光下站了很久,久到我睡著了他還站在那裡。
他始終望著天空,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想那一定很溫柔,就像幾年前我染上風寒時小師父在我床前守了一夜那樣的。
小師父沒說過、師伯師叔們也沒說過,但我忽然覺得我大概很難見到我師父了。
我想著昨天看到的,好像知道要畫什麼了。
巧月初九
大師伯看了我的畫,淡淡的評價了句有進步就放我下課了,沒有交代功課。
結果剛踏出門就被院子裡的四師叔招了過去,他喃喃的說也是時候了,然後問我是想學莫問、相知、還是兩個都學。
我想了想小師父的那句是,想了想我師父,說我想學相知。
四師叔盯著茶杯看了半晌,好像裡面有金魚似的,然後起身走回他屋裡。
我在原地如坐針氈,不知道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還好四師叔很快就出來了,懷裡抱著一把琴,他把琴推給我,說這是我師父以前用過的琴,既然我要學相知就給我吧。
我看著眼前那把琴,就算入門僅僅三年我還是認得出這把琴的。
商山虹語。
我看向四師叔,問他我一個新手拿這把琴好嗎?
四師叔看著我說,所以你要努力配得上它。然後笑著捏了捏我皺成一團的臉,說我這麼大就別撒嬌了。
你可以的,三師兄看人一向很準。他這麼說。
我看著面前的琴想到小師父前兩天的劍舞,又抬頭看他,覺得是時候問了。
我盯著四師叔一字一句的說,我從前不曾問過、以後也許不會問起,但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師父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是我兄長,四師叔抿了一口茶,這麼回答我,這次他沒有再轉移話題。
他是個非常優秀的相知,比我、比你二師伯、比長歌門裡多數的相知都要好。他想了想,大概像你大師伯在莫問裡的地位一樣吧。個性也跟琴一樣好,他總是暗中照顧我、照顧其他師弟師妹們。不只琴彈的好,他的策論也是當時我們師兄弟四個裡寫得最好的一個。後來有一天,他告訴我他要到北邊去,去前線、去救更多需要的人,於是他揹著琴走了。
就這樣?我剛擺好聽故事的姿勢,卻沒想到故事已經結束了。
嗯,四師叔放下茶杯,然後你來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四師叔摸摸我的頭,說唉呀有些事是很難說明白的你見到他就會知道了。
可是我怎麼知道那是他呢?我抬頭問他。
他跟我長的很像呀,四師叔笑著說。
我不知道他那麼說是為了讓我安心,還是為了讓自己安心。
巧月初十
這幾天有幾個小師父之前的同袍來尋他,抱怨我們的屋子太難找、長歌水太多他們一不留神就掉水裡。
小師父嗤笑了聲,說他們游龍步都打掉重練算了。
幸好我游龍步跟九州踏歌都練得不錯,呵呵。
小師父很開心,雖然我們都知道大哥大叔估計是被派來抓前幾天跑來會情緣、留連忘返至今不想回營的同袍,看我們只是順路,但小師父看起來還是很高興。
所以就破天荒地,喝高了。
還好他喝多了也不鬧事,啪一聲就撞桌上沒聲音了。
我把不省人事的小師父拖進他房間往床上一丟,整個過程輕輕鬆鬆基本沒用多大的力氣,害我盯著自己的手想了半天到底是小師父太輕還是我力大無窮。
五師叔說這叫力拔山兮氣蓋世什麼的……。
我這麼扔他的機會不多,以前在營裡機會多一點,來長歌之後倒是沒有幾次。現在比較起來,小師父大概是真的輕,以前那身軍裝銀甲能占整個人四成重量。
現在好像又更輕了?
外頭的大哥大叔喝了半醉叫我出去聊天,還好不是讓我出去接著喝。
我出去的時候那些年輕一點的、喝掛的軍爺們都被他們家前輩扔出去外面曬太陽了。
我一邊看他們喝一邊說在長歌這邊的日子,李大叔乾了一壇酒後說,他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
李大叔是小師父的前輩,應該有不少故事能聽,我眼睛一亮順著他的話往下問,那是怎樣的?
他說小師父少年英雄、少有敵手,人卻冷冷清清的。年輕氣盛自有一股傲氣在、很少多解釋什麼、血氣方剛行事果斷,所以當初在營裡朋友不多,單方面以他為敵的卻不少,儘管最後總會證明小師父才是占理的那一個。
可是小師父現在不是這樣的呀?
這就要說到先生了,另一邊許大哥打了個酒氣沖天的嗝笑著說。
我知道先生指的是我師父,營裡都這樣稱呼來前線支援的長歌和萬花師兄,而據說當時那一批在營裡支援的只有我師父是男子。
先生剛來的時候我們去認臉熟,那時候將軍站在角落裡默不作聲的,然後大概是拜碼頭吧可見將軍就算杵在那氣勢也不一般。大哥拍開新一壇酒罐了一大口,先生就走過去跟他見禮,將軍盯著他皺著眉忽然來了一句先生不是該來這裡的人。
說到這裡整桌的人都靜了一瞬,只剩下咕嘟咕嘟吞酒的聲音。
我迫不急待地問,然後呢然後呢?
先生還是掛著笑的,只是笑的讓人忍不住正襟危坐,說希望將軍沒有需要在下的一日。李大叔搶過話頭,還真沒見人這麼笑過,一排弟兄冷汗都冒出來了,不是說嘛誰都能得罪就是不要得罪大夫,我們當時都以為這倆要結樑子了。
哇喔師父霸氣,我感嘆了一聲,順便把剝好的花生推到李大叔面前。
那是,先生可不是隨便什麼人呢,李大叔拍拍我的頭繼續說,後來啊,先生把將軍從鬼門關前拉回來好幾次也把將軍從戰場上拖出來好幾次,將軍傷了見誰都鬧騰,只有往先生面前一摁才消停。
我師父還上戰場?我驚訝的問到,手上的花生都忘了剝。
誰敢讓他上啊,許大哥把我前面撥了小半盤的花生挪過去又挪了一盤沒剝的到我面前,但是有一次被圍攻,將軍要我們先撤他留下斷後,我們那個急啊當然是喊了增援就要往回殺,才殺回去一小段就看到先生一身白衣站在人群裡、背著琴扶著將軍,手上一柄金燦燦的長劍守得滴水不漏,得空了還能撥幾個音給將軍續著。
臥槽,那麼牛逼的嗎!我跳起來喊到。
小孩子別學這些難聽話,李大叔一巴掌把我拍回椅子上,兩軍交鋒,沒人知道先生怎麼到的、也沒人知道他怎麼救下將軍的。那次回來的時候先生身上除了一些擦傷跟塵土一點事都沒有,後來我們拿這事問他,先生仔仔細細把劍上的污漬都擦淨了才收回琴裡,慢悠悠的說,會個一招半式罷了。
從此營裡沒人敢惹長歌弟子,許大哥補充到。
他們對看了一眼,一口氣乾了手上的酒。
我想我知道那些大哥大叔為什麼談起師父都帶著尊敬的口吻了。
誰沒有滿腔熱血、一身俠義呢?
但是接著我再怎麼問,他們什麼都不肯多說了。
巧月十一
師姊一臉複雜的看著力拔山兮那一句,最後什麼都沒說。
哪裡不對嗎?
我現在每天有兩個時辰去跟四師叔學相知心法。
因為大師伯五師叔專修莫問、二師伯雖然兩種心法雙修但還是莫問主相知輔,只有四師叔專修相知。
我在四師叔房裡看到另一把眼熟的琴,眼熟的原因是小師父曾經一路揹著它,跟我們一路從洛陽到杭州。
盈缺。
現在想來,除了我師父,那也不可能是別人的琴了。
四師叔發現我盯著琴看,說我還太早了,讓我別走神。
我盯著心法秘笈,忽然覺得哪裡不對。
眼前這把盈缺保養得很好,琴裡的劍仍舊散著燦金色的光。小師父七夕那天握在手裡的斷劍怎麼都不會是這盈缺裡的。
更甚者,不像是我知道的相知琴裡的任何一柄。
但小師父說那是我師父的劍。
或者我記差了呢?
巧月十二
今天有個明教來找四師叔,所以四師叔給我放了假。
說真的那個明教的存在感真的太低了,我彎過迴廊要去敲我四師叔的門時他蹲在房門外的欄杆上,我走到四師叔門前才看到他,被狠狠嚇了一跳。
他銀灰色的頭髮蓋住了大半張臉,朝我看過來的時候只能看見一隻藍色的眼睛。
四師叔大概是聽到我的聲音,推門出來看到他的時候也愣了一下,然後皺著眉說不是讓你把頭髮綁起來嗎你看把我們長歌的孩子嚇的,然後往那明教臉上扔了一條髮帶。
那條帶子我前兩天才看四師叔扎過的,聽舒羽師姊說四師叔很喜歡、捨不得用。
那人抬手接了帶子,用手把頭髮往後一撸隨便扎了起來,雖然比不過小師父但這人長得還真是不錯,輪廓深邃眸子明亮,都說明教出帥哥美人,誠不欺我。
忽然有隻貓竄出來在四師叔腿邊一陣磨蹭,脖子上的鈴鐺鈴聲一陣一陣的。
四師叔彎身撸了一把貓,起身問他來這幹嘛?
那人朝貓招了招手,把貓哄過去一把抱進懷裡,握著貓爪子和貓一起睜大眼睛看向我四師叔說,小魚乾沒有了。
四師叔面無表情定格了小半會兒,然後低頭跟我說今天他有事明天再驗收我心法背得如何。
我抱著琴,覺得大概是最近糖吃多了,牙有點疼。
巧月十三
今天我回家之後趁著小師父練槍的時候去他房裡把那柄劍翻了出來仔細看了看。
雖然劍身已經非常殘破,我還是認出了它。
青玉流。
這是莫問心法用的琴。
我不知道看著那柄斷劍看了多久,回過神來一回頭發現小師父靜靜地倚著門看我。
我還來不及說什麼,小師父掃了一眼我手上的劍,說我該去睡了。
我趕緊放下斷劍退了出去,卻發現小師父眼裡透著一絲悔恨。
我不曾見過這樣的小師父。
巧月十四
今天有個還沒被拎回去的天策跟默清師姊表了白,我跟五師叔趴在屋頂上圍觀了全程。
五師叔咬著半支糖葫蘆說,其他師伯師叔也在附近圍觀,只是藏的比較好而已。
從我那裡順去的半支糖葫蘆。
咳,重點好像不太對。
總之師姊最後拒絕了他。
我忍不住去問了師姊,我問她說那個人不好嗎?
師姊搖了搖頭,說他很好。
我說那為什麼不讓他喜歡妳,師姊頓了很久都沒有說話,她盯著琴譜的眼神一片空茫無措。
我很少看到師姊那麼動搖的樣子、像是不確定自己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但這讓我覺得師姊總算對這世間有所觸動。
後來她說了,生離死別總歸是難受的。
我後來去問了五師叔,師叔說傷亡率最高的兩個門派嘛,沒辦法,個人選擇。
他又小聲碎念了一句,怎麼總是攤上這些人,然後被路過的二師伯敲了一記,要他別亂說話。
我跟小師父說了這些,小師父撐著篙,說五師叔說的沒錯、說默清師姊做的沒錯。
巧月十五
今天祭祖,我大概跑了整整五圈的長歌門才有辦法歇下來喘口氣。
但是能拿到很多好吃的,還是挺不錯的。
月亮很圓,像傍山村的大嬸揉的餅一樣。
小師父在岸邊擺了個小小的供桌,在邊上坐了很久。
沒有牌位,我想大概也是在祭拜祖先吧。
儘管我從來沒有聽小師父、或者他的同袍提過他的家人。
今天太累了,先這樣吧。
巧月十六
吃早飯的時候小師父眼下有一大片烏青,我問他他說昨晚沒睡好。
做夢了嗎,我咬著饅頭問他,他說嗯。
雖然沒睡好,但是小師父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小師父笑起來很好看的,我很喜歡他那種快意中帶著張揚的笑,但不知道是不是長歌的生活步調相比起來太緩慢了,那種笑現在已經很少見了。現在就算是笑也比較像是清風拂水,淡淡地、一閃即逝。
不管怎麼樣,還是很好看的。
小師父最好看了。
我追問他做了什麼樣的夢,軟硬兼施磨了好久,久到再不出門我早課就要遲了,他才說了一句有故人入夢來。
小師父照例撐船送我去書院,船要靠岸時我看見四師叔站在渡口邊上。
我想遭了,該不會是早課遲了四師叔親自來逮人抄書吧,才看見他身旁站了一個褐髮的萬花弟子、還有一個白衣人背對著我們,三個人正說著話。
我著急得回頭朝小師父遞過去一個眼神想讓他幫我解釋,不過似乎是因為沒睡好,小師父有點恍神,盯著水面機械性的撐船、半天沒有抬頭。
船靠岸了。
通常小師父沒事是不下船的,我心如死灰的踏上岸,本著自首無罪的精神喊了一聲四師叔。
那三人停下了交談齊齊朝我望來。
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瞬間。
那個白衣人轉過身,他的臉跟四師叔像是同一張模子裡刻出來的,那雙帶著笑的眸子卻是更深沉的紫,雖然少了點點的金色流光但多了一抹安定人心的厚實色調。
我聽見身後有重物敲擊船沿、落水的聲音。
莫名的眼眶開始發熱,我緩緩張口。
那人看著我,像是鼓勵一樣,眼裡的笑意越發明顯。
我知道他是誰,我無數次幻想過見他的場景,什麼樣的時間、地點、旁人。我也無數次的幻想過要同他說什麼樣的話,說我很乖、過得很好、小師父很照顧我、都有聽話練琴練字、以後要變成跟你一樣厲害的相知等等等等。
但是我張著嘴什麼都說不出來。
最後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軟軟的、顫巍巍的、難以成句的,喊了一聲師父。
這一聲好像用盡了什麼我不知道的東西,我忽然鼻子一酸眼淚就開始拼命的掉。
師父快步朝我走過來,蹲下來喊著我的小名用袖子幫我抹眼淚,可我一聽到他的聲音就哭得更兇,緊緊拽著他的袖子不鬆手。
師父好像是沒辦法了,一把把我摟進懷裡抱起來對著我身後喊了一聲,你也不過來幫我哄哄?
然後有雙臂膀把我跟師父一起還住了,緊緊的、讓人透不過氣的那種。
小師父把臉埋在師父另一邊的肩膀上,整個人都在抖。
我聽見師父輕輕地笑了。
他說,我的將軍啊,帶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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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失去夏碎的冰炎或許會不知不覺的活成夏碎的樣子吧。
或者用要幫夏碎教徒弟當藉口,模仿夏碎的風格想他。
冰炎是不會把情緒說出口的。
總之就是一個挺狗血、陳腔的套路,夏碎揹著莫問琴衝進敵陣開平沙把人丟出來,奄奄一息被萬花撿走之類的。
啊,我也想當夏碎的徒弟。
時間剛好,大家中元節快樂,小零食都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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