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飄逸的男性在落了雪的大地上起舞。
一支形單影隻的獨舞。
沒有絲竹,亦無客官的叫好。有的只是舞者身上一襲月白中衣,和一雙赤裸的足。
足點地,首微垂,清冷月色漫過,有如天上謫仙。寬袖輕拂,挽起一地塵雪,舞的竟是一曲謫仙思凡。
那人,可會回來?
腰肢柔韌,懶折。舞,卻是愈發癡醉。似那深宮苑裡不經意醉了酒的妃,清淚落,碎了一地拾不盡的寂寥︱︱
拾不完的思念。
癡、醉、顛、狂。舞步漸亂,像是再抑不住的寒。
青絲散,情絲綿延,只消輕輕拉扯,便痛入骨髓。
纖裸的足踉蹌,冰冷的霜雪親吻著,吻出了朵朵紅梅。皓雪之上,艷色無雙。
你,當真不管我了……
甫旋身,褪為蒼白的薄唇一笑妖然。一無所有的瞳眸深處,卻是泣血如雨。
他是失了半魂的靈,跳著最後獻給那人,訣別的舞。
吾望君歸、盼君歸、念君歸……
可君……終未歸。
眼輕闔,單薄的影墜落如折翼的蝶。
雪落無聲。
與你說了多少回,不許一人跳這舞,怎麼就是聽不明白呢……?
有人從後攬住他,輕巧止了他的落勢。
他怔怔。耳畔的呼息親暱溫熱,暖若初陽的絮語滿含對心上人的寵溺無奈。
禁錮腰間的桎梏那麼緊密,一如遙遠記憶中堅定。
他忽然怕了。不敢回身確認,他的那人已經歸來。
會不會,這只是一瞬驚鴻,只是他的黃粱一夢,只是自己太深刻思戀的幻影?
恍若真實的一切將會轉眼即逝,徒留給他更無盡的淒惻寥落?
他已然失卻勇氣。
環著他的那人忽輕嘆,在他耳邊喃喃輕語了什麼,腰間桎梏卻驀地鬆了。
他心陡然一空。撕心裂肺的痛楚瞬息漫過四肢百骸。深重的失落、空洞蝕心入骨,逼得他幾欲窒息……
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拖起他削尖的下顎。
那是一張在腦海裡描繪過無數次的容顏。早已熟悉得刻入心版、鏤入靈魂,令他每每相思成狂的臉。
貪婪地凝望,半分都不敢移。就怕一眨眼那人便會如煙消散,再去不回。
輕輕的嘆息再度響起,包含了無數心疼。那人指扣著他的下顎,雖用力卻又不致弄疼了他,身微傾,溫柔吻上他乾澀的眼。
瘦了哪……是怎麼照顧自己的,嗯?……
他看著那人眸色深深,是濃濃一片深情憐惜、纏綿繾綣。滿滿映著的都是自己,泫然欲泣的顏。
又在他髮上輕落一吻,沿著耳鬢、耳垂,至臉頰、鼻尖。終於歸來的人順勢將心尖人抱入懷,心疼又不滿地發現懷中人的身子有多冰涼。將額抵上他的,心底鈍痛,到底還是讓他等久了啊……
當年,他一舞傾天下,亦傾倒了同是一舞成名的他。於是他們相識、相知,走盡坎坷,最後終於得以相惜相守時,他卻要離開了。
受天子命,遠赴邊疆,保家衛國。一紙詔書,三言兩語,註定多少有情人生離死別。他要他等,等他回來,至今他都記得懷裡人是怎樣強顏歡笑,斜倚門廊目送他遠去。
這一別,就是五年。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以那放在心尖上的人,消瘦憔悴如斯。
一曲鳳凰于飛,是當年他們共譜的雙人舞。無甚什麼華麗奇巧的舞技,不過一支情侶間的默契相伴。
五年前,他沒能擁他共舞於世人之前。如今,他已歸來,又如何捨得再讓心愛之人形單影隻?
落了雪的大地,一雙人影翩千。
灑脫,又默契無間,一支帶著重逢欣悅的雙人舞。
鳳凰于飛。
無絲竹,亦無客官叫好。只是倆人也滿心溫暖。
吾願與汝共舞,至此相伴不離,汝……可願?
……願,共舞三生,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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