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後由 dodorabbit 於 2016-3-7 22:38 編輯
不如歸去
一陣微風吹過,混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熹微的晨光灑落在葉影樹梢間,綠蔭下的光點像極了一顆顆閃耀的晶鑽,悅耳的鳥鳴聲不時響起,爭妍鬥麗的花朵更是給生氣勃勃的大地又添上了幾分色彩。
放眼望去是一片綠油油的稻田,這是個純樸的小農村,每戶人家都有幾塊耕地,村裡的人自給自足,與世無爭。雖然理當該就這麼平穩的過下去,但這種看老天爺臉色吃飯的日子哪是這麼容易呢?像是去年夏天的乾旱,農作物都死了大半,接下來的寒冬還雪上加霜的來了個寒害……那時大家也只能勒緊褲帶,咬牙撐過艱苦的嚴冬。
但,那些都過去了呢……
就如同那逐漸停歇的戰鼓聲,隨著春天的到來,霜雪融去,暖陽歸來,大地漸漸恢復了生機,農人們又開始辛勤的播種,忙碌了起來──同時遠方也傳來 了好消息,戰爭終於結束了!
「梅姨!梅姨──」一個年約十一、二歲的女孩沿著小徑跑向了一個在田中耕種的婦人,她邊跑邊和婦人揮手大喊,「梅姨,妳早啊──」
婦人聽見呼喊,抹了抹額上的汗,停下了手邊的工作,望向了那蹦蹦跳跳的女孩,笑了笑開口道:「小草兒,早安哪!妳今天怎麼起的這麼早,很少看妳這麼早的!」
「梅姨怎麼這麼說!那是因為冬天實在太冷啦!凍的我在被窩裡動也不想動呀,但現在春天來了,今天天氣又這麼好,我怎麼捨得拿來睡覺呢?」
女孩笑嘻嘻的回了句,然後俏皮的轉了個圈,手中突然多出了個包袱,「而且呢,我今天是來給梅姨送東西的!喏,這是我媽媽叫我來拿給妳的,裡面是我們自己種的藥草,希望叔叔用了能早日康復。」
「唉呀,這怎麼好意思呢!」婦人哎了一聲,隨即拉著女孩的手來到了菜園,伸手拔了幾顆菜和水果,塞到對方手裡,說:「妳回去和妳媽媽說,梅姨謝謝她了,這一點小東西帶回去,晚上煮來吃,雖說不上多美味,但新鮮倒是有保證。」
「謝謝梅姨!」女孩笑著道謝,轉頭看見婦人身旁的手推車還有許多種子沒播完,也知道對方只有一個人,恐怕得花上好半天才做的完,便主動開了口表示想幫忙。
「不用了,好孩子,」但婦人只是摸了摸她的頭,和藹的笑著說:「妳爸爸媽媽還在等妳回去幫忙呢,我一個人沒問題的,再說過幾天大哥哥也快回來了,別擔心。」
「大哥哥要回來了嗎?」女孩眼睛一亮,她口中的大哥哥就是婦人的兒子,平時都會幫忙家裡的農務,個性開朗大方,村人都喜歡他,女孩也不例外,只不過後來戰爭爆發,村里的男人們隨著軍隊出征,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年之久。
「太好了!我已經好久都沒看到大哥哥了──啊,我現在已經長高了,不知道大哥哥這會兒回來還認不認的出我──梅姨,那我就先走啦!妳也別太勉強自己喔!」女孩開心的說著,又蹦蹦跳跳的離開了。
婦人微笑的看著女孩離去的背影,隨後拿起了鋤頭辛勤的繼續耕作,只是喃喃低語了句:「那臭小子……捷報傳來都有一個月了,也不給家裡打通電話……」
◎
「今天芳蘭他們給了我包藥草,說是要給你敷上的。」傍晚,被喚作梅姨的婦人回到了家,邊拿出藥草邊和躺在床上養傷的男人說。
「……什麼藥草,不用了,這爛身體用什麼藥都沒用……」男人眼神空泛的看著天花板,有些自暴自棄的說。
「又說這種話了,」梅姨眉一挑,脾氣就要發作,但這次她只是靜默了半晌,接著嘆了口氣,問:「今天阿勝有打電話回來嗎?」
男人搖了搖頭,兩人此時都陷入了沉默,同時也很清楚彼此在想什麼。
兒子從軍後,夫妻兩人每天都在仰頸盼望著兒子歸來,盼著盼著,望著望著,總算是盼到了戰爭結束的一天,但戰勝的捷報都已經傳來一個多月了,兒子卻是連通電話都沒打來過。
日子一天天過去,卻遲遲沒有兒子的消息,梅姨只能不停說服自己,家裡那小子的個性向來大而化之,一定是忘了打,不然就是已經在半路上所以覺得沒必要打──
只是就算想了千百個理由,也壓不住心中的恐懼,壓不住那最壞的猜想──就怕是兒子已經戰死沙場,再也回不來了……
鈴鈴鈴──鈴鈴鈴──
一聲響亮急促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兩人陰鬱的沉默,梅姨一愣,接著宛如支箭矢般的衝出了房間。
客廳裡的電話響個不停,梅姨衝了過去,接起了電話,因為太過急切而沒注意到自己握著話筒的手顫抖的有多厲害。
「……喂?」
「喂,老媽,是我啦──」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調,不知是否因為夢成真的太過無預警,每日每夜堆積的千言萬語此刻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梅姨怔怔的望著前方,嘴還微張著,像是想說什麼喉間卻梗著一口氣,難以言語。
「喂喂?老媽妳還在嗎?妳有在聽嗎?喂──」電話那頭見梅姨半晌都沒答話,頻頻叫了幾聲。
「……阿勝,你這臭小子……」
「啊?──」
「你這臭小子!為什麼過了這麼久才打電話?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嗎?你知道我們每天都在等、每天都怕你是不是再也回不來了,所以才一通電話也沒打嗎──」最初的不敢置信過後,梅姨炮珠似的劈哩啪啦罵了一大串,握著話筒的手因為太過激動,指關節用力的發了白,邊講眼淚還邊掉了下來。
「媽,對不起。」電話那頭的兒子也聽出母親語音帶著哽咽,知道是自己不對,主動道了歉。
「因、因為最近有點忙,所以一直到現在才打電話……對不起。」
「你不會先打個電話再去忙嗎──對了,那你什麼時候要回來?」聽到好久不見的兒子聲音,梅姨臉上終於綻放了連日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接著便是接連不斷的講著,一秒鐘也不想浪費。
母子倆閒話家常了好一會兒,直到兒子聽到公共電話又一個硬幣「空隆」掉了下來,這才打斷了母親的話,語氣有些沉重。
「媽,我有件事要和你們說。」
「我在軍中有個弟兄,他在戰亂中為了掩護我,雙腳被炸斷,還失去了一隻手……我、我在想,現在戰爭結束了,能不能讓他到我們家……」
「……」梅姨頓了頓,才說了句,「你是說要讓他來我們家住?他沒有別的地方去了嗎?」
「……他是孤兒,而且他會變成這樣,也是因為我,我覺得我必須負點責任,再說,若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阿勝,」梅姨嘆了口氣,「剛剛媽也和你說了,你爸前幾個月在田裡跌了一跤,傷到現在還沒好,媽也老了,以後家裡的農務就只能靠你了,你那朋友若來了,你還要照顧他──你應該還沒答應人家吧?」
「……還沒,我跟他說我會問問。」
「總之,這件事我要在和你爸討論一下,你也再多想想,我們也不可能讓你那朋友在我們這白吃白住一輩子吧?」
「……嗯,那,我明天這個時間再打過來。」
最後一枚硬幣掉了下來,公共電話只剩通話結束後的嘟嘟聲,阿勝掛上了電話,看了看高掛的明月,腦中想著母親方才說過的話,就維持這個仰頭望月的姿勢了好一會兒,才很慢很慢的進了醫院。
◎
「所以就是這樣哪,阿勝那小子,還真一點也不會為我們這些做父母的想想,我現在可是煩得一個頭兩的大啊。」梅姨便扯著衣襟領口搧風,邊和一個身著綠衣的中年婦人大聲抱怨著。
「哎喲可不是嗎?但我覺得最好還是別答應的好,這真照顧起來可是麻煩的很哪,再說將來阿勝討了老婆成了家,到時難道要你們兩個老人家照顧他嗎?」綠衣婦人邊嚷著邊搖頭。
「是啊是啊,而且就這樣白吃白住的養個一輩子……實在是說不過去啊,咱們的生活本來就不容易了──」一個矮胖大嬸也不贊同的皺了皺眉。
「對啊,還是另想個法子吧──」
「就是說啊──」
原本梅姨每天擔心兒子的安危,成天悶悶不樂的自個兒幹活,這會兒得知了兒子平安無事的消息,總算有心情和鄰居三姑六婆們說三道四,便把昨天兒子在電話中問的事說了出來。
「唉,他爸爸也是這麼說,但……」梅姨嘆了口氣,有些欲言又止。
得知兒子平安的消息固然高興,可是同時面臨的問題又讓他們開始煩憂。
若真把那人接來家裡住,生活起居的麻煩就不用說了,但阿勝總會結婚成家,到那時又該怎麼辦呢?可是人家畢竟是兒子的救命恩人,就這樣置之不理也說不過去──
「阿勝,爸就跟你直說了,我們沒辦法讓你那個朋友白吃白住的在我們家待一輩子,最多只能在他找到新居所前給他短期接應,」男人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但語氣很是堅決,「變成那個樣子,說難聽點,已經是個廢人了,以後還能做什麼?更別說你以後成家立業後他又要由誰來照顧──」
傍晚,阿勝依約打了通電話回來,但這回不是母親梅姨接的,而是平時嚴肅寡言的父親,父親單刀直入的說了他們不可能答應,原因不外乎就是那幾點。
阿勝在電話那頭也不打岔,頂多偶爾回了句「我知道」或「嗯」應聲,代表自己確實有在聽。
「阿勝,這樣你知道了嗎?」
「我知道了,我會去和他說。」
「嗯,記得和人家說的時後要委婉點,畢竟我們有我們的苦衷。」男人叮嚀,就怕粗枝大葉的兒子不會說話傷了人家的心,只是衡量家裡的狀況,實在是沒有多餘的心力和時間來照顧一個什麼都不能做的人。
「嗯。」
「這件事就先這樣了,倒是你什麼時候才要回來?」
「我過個幾天就會回去啦!好了,時間差不多了,你們也早點休息吧,老爸晚安!」
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梅姨一如往常的早起幹活,偶爾到鄰居家串串門子,或是幾個三姑六婆聚在一起聊是非,就只是普通的農家生活,平靜自然,純樸簡單。
只是一天、兩天、三天……一個月過去了,阿勝還是沒有回來,夫妻倆每天伸長脖子盼望著,卻仍舊等不到兒子的歸來。
別人家的兒子、丈夫都紛紛返鄉了,只有阿勝還沒回來,不只如此,從那天之後,他就再也沒打過半通電話。
一定又是因為那個身殘的朋友。
夫妻倆不約而同的這麼想,只是他們這是個小村落,別人家回來的男人都和阿勝不同部隊,想打聽消息求證都沒辦法,好在總算有個鄰人給了他們點方向,那鄰人說:「隔壁村有位姓李的小哥,好像和你們家兒子同個部隊,或許可以去問問。」
「大叔大嬸,你們別強人所難了,部隊裡千百個人的,我怎麼可能記的住每張臉每個名字?」說話的是個跟阿勝差不多年紀的青年,只見他貌似努力回想的說:「不過……好像是有一個斷了雙腿和一隻手的,但我可不知道他是不是你們兒子的那個朋友。」
「是、是、是,一定是!」梅姨激動的喊著,他們大老遠的跑來隔壁村就是為了打聽兒子的消息,方才他們說了阿勝的名字和相貌,眼前的年輕人卻一臉茫然的搖了搖頭,還好他似乎對兒子那傷殘的朋友有點印象。
「那大概還在軍醫院吧,」青年撕了張紙,寫下醫院地址,遞給梅姨,「從這過去大概要花兩天的時間,但你們不知道他那朋友的名字,在醫院找人可能會有點辛苦喔。」
「你們說要找一個斷了雙腳和一隻手的人,可是不知道他的名字?」醫院的護士挑了挑眉,有些不耐的問道。
「對,可是我的兒子算是他的陪同人,叫吳國勝,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印象──」
「等等,」護士突然抬起頭,「你們是吳國勝的家屬?」
兩人點頭如搗蒜,心急之下沒注意到護士的表情有些奇怪。
「請跟我來。」
他們跟著護士走過了長長的走廊,來到了一個病房門口。
「吳國勝幾天前便服藥自殺了,我們一直連絡不上家屬,正要進行屍體處理──」
「妳說什麼?!阿勝怎麼可能──」突如其來的巨變讓他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梅姨接著更是尖叫大喊。
但當她看向病房中的景象時,她停止了質問。
病床上躺著的正是他們日思夜想的兒子。
已經沒了雙腳和右手。
----------------------------------------------------------------------------------------------------------
去年參加學校小說比賽的作品
話說
本兔終於發了一篇和公華無關的帖了啊!!!(?
|
評分
-
1
查看全部評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