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後由 0726 於 2016-2-1 16:59 編輯
「你要不要來一片?」
那天,與我一道去逛展覽的女生在逛完展覽之後,揭開從便利商店買來的塑膠盒裝芭樂,遞我一隻紅色塑膠水果叉,殷切期盼我能大方接受她的好意,接受那些被妥善切片過的果物。
我慢條斯理地插起其中一片潔白也翠綠的不可思議的芭樂,入口,就如同它美麗的顏色一般,它也有著許多被粉飾過的美味。也許對於坐在我對面的可愛台北女孩而言,這種芭樂是她日日所見、再“新鮮”不過的東西,但對我而言,這盒裝芭樂的鮮度只存在於它貼紙標籤上的“現採”兩個文字的概念裡,而不表現在實際層面。
其實我有點想吐出來,對於老家就是種有機芭樂、從小把芭樂園當遊樂園的鄉下小孩而言,擁有不屬於芭樂味道的芭樂比完全沒味道的芭樂還要難以下嚥。然而那樣的難以下嚥並非來自於厭惡、噁心或是反感,而是來自害怕。
我對粉飾過的那堆綠白色物體感到害怕,而對面眨著一雙瞳鈴般大眼的漂亮女孩卻全然無法參透我的心思,只一個勁兒將一盒漂亮芭樂推向我,我只好藏起我的苦笑,又是一片人工芭樂入口。
明明那吃起來是被久放了的芭樂,外觀卻絲毫沒有該有的泛黃,或變味,我吃得有點心驚膽戰,倒是那女孩一口接一口地將剩餘的全吃下肚,我竟開始尊敬起台北人對於食物的勇氣了。
人工的脆甜味在腦袋與舌尖綻放,那時的我看著身旁的約會對象,看了良久。我看著她用妥善梳理的焦糖色瀏海,我看著她用電棒燙妥善捲妥的劉海、經過整整三個小時逛展時間依舊不顯雜亂的深棕色長直髮,我看著她妥善搭配的紅格紋女用襯衫和黑色緊身褲,我看著她妥善畫彎的眉毛和眼線,我看著她妥善由淺而深漸層的低調大地色眼影,我看著她的手妥善交疊在我對面的桌子上。
我們之間妥善地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即便我知道她對我不只是純友誼的情緒,但她依舊讓彼此的距離如此的適當,讓一切乃至於臉上的笑容都像是那塑膠盒中的芭樂,被妥善地處理過了。
女孩手裡拿著那盒芭樂對我微笑,我知道她試圖想對我表現她的體貼入微、她的親切、她的樂於分享,所以她遞給我紅色的叉子,所以她把芭樂推向我,所以她把自己的頭髮打理乾淨、所以她把衣服穿得整齊、所以她把妝化得完美。
「這次的展覽我最喜歡的是在A展間的那件錄像,因為那個團隊攝錄的手法……」
「嗯,嗯嗯。」我隨意回應,她則似乎以為從我這邊得到肯定或是鼓勵,便繼續她的高談闊論,而我繼續我的沉默與放空。
「B展間的作品比較偏向紀實,A展間則有較多編導者自己的……」
「C展間的就是超現實風格……所以我認為A展間……」
「D展間的東西有點無聊,一點意思也沒有。A展間果然比較……然後整個展場的動線設計的部分……」
「對不起,我要回學校拿東西,有東西忘在系館。」
女孩噤聲,一雙眼睛茫然地看著我,似乎對我突然的告別感到驚訝。
「嗯,今天很愉快,再見。」
沒有任何的遲疑,我便離開美術館,踩進鄰近正逐漸熱鬧起來的士林夜市。
在這裡用豪邁而難看的吃相咀嚼雞排,讓我徹底放鬆下戒備。在終於藉由雞排味擺脫那恐怖的人工香精芭樂味時,卻在夜市迎面看見熟悉的身影。
「甚麼東西嘛!那個男的……去死啦沒雞雞的……」
一個小時前才優雅遞給我紅色叉子的芭樂女孩豪飲著奶蓋綠茶,頭髮毛躁隨風飄盪還沾到飲料杯上的奶精。
雖然她戴起了厚重的黑框大眼鏡,還起霧,憤怒的汗水弄花了滿臉的妝,不過我確定她就是她,向來端莊得宜的系學會會長。
「媽的敢拒絕我,甚麼有東西忘系館,就不要等一下被我在這裡碰見,我他媽……」向來端莊得宜的系學會會長對著自己的智慧型手機嘶吼謾罵,穿著短靴的腳毫不留情地踩過地上一個又一個垃圾塑膠杯,使它們斷裂發出哀鳴。我看向她的同時,也很不幸地被她抬頭看到了。
對方的謾罵戛然而止,連身體的踩踏動作都靜止了,像蠟像般呆立在人來人往的夜市中央。
「痾……啊……」
她的表情可尷尬的,卻換來我狂放的大笑。
「下次再一起出去吧,不過我比較想去夜店,因為沒去過。」我笑完,看向她,用一雙篤定的眼神。
我敢篤定比起人工香精味很重的她,現在的她,還比較像個人。
「……好!」雖然讓她呆了三秒鐘,不過她三秒後的笑容跟她幹譙我的語氣一樣豪爽。
那一天我們一道離開士林,那女的騎車速度超快,我坐在後座,跟她一起瘋狂的尖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