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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
發表於 2015-10-14 23:4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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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0726 於 2015-10-15 20:44 編輯
1
扛著尺寸不小的八十號畫布,妳走在狹小的巷弄之間。
永和的巷弄總被說成迷宮,妳住在這如同迷宮一般的狹小城市,畫布時不時撞到停靠在一邊的機車,不過被泡棉和厚紙箱妥善包裹好的畫布倒是不用擔心被這種程度的擦撞撞壞。
快要走到小巷盡頭時,妳回頭看著被妥善包裝好的作品,層層的塑膠泡棉裡包著的是暑假畫完的油畫作品,那件中間跪坐著美麗女子的畫。妳想起她,卻也發現自從那次之後,妳就再也沒見過那個女人了。
然而就在出神的這幾秒,巷子外一輛重機直直撲向妳。重機的剎車和手上搬著畫的妳都反應不及,直接相撞。
昏過去之前,妳只看見好幾個穿著復興美工制服的男生朝倒在地上的妳走來,妳的兩隻眼睛對上好幾個男生的眼睛。
「唉唷夭壽,撞倒人了……」
「瑞哥也沒好到哪去……趕快打電話!耕莘醫院就在附近,搞不好救的回來!快啦!」
「會被記大過耶……」
「大過總比死了人好啦,大不了被罵咩,阿瑞和那女的都快死了耶!」
「喂喂喂?這裡車禍!在交叉口這邊……對對對……巷子剛出來這邊……」似乎有另一個男生的聲音正打電話通知警方,有些人則忙著扶起跟畫布擦撞後直接撞上巷子水泥牆的重機騎士。
妳在一旁的地上聽見其他人一面叫著「阿瑞、阿瑞」,一面聽見某些人輕輕晃著自己說著「小姐、小姐?」,雖然妳眼睛睜的大大的,可是妳卻半句話都無法回應。
另一邊的名叫阿瑞的男孩似乎比妳還嚴重,直接撞上牆壁發出超大聲響之外,腳還被重機壓到,而妳則是被畫布壓在底下。機車和畫布被扶正在巷子口,妳看見阿瑞的半罩式安全帽上出現蜘蛛網型的碎裂痕跡。
阿瑞頭部炸開的血跡則像是一座地圖上的不知名小島的剪影,擴散在巷子的牆上。連肇事者都這麼嚴重,想必身為受害者的妳也好不到哪去,昏厥前的最後一秒,妳和那男人對上雙眼。
就在那一瞬間。
妳並沒有睡得很久,因為妳並沒有機會保持沉睡的狀態,妳被拽起頭髮,狠狠的撞向牆壁。
「林北花錢讓你去上學,你給我黑白搞,搞出人命!」
「先生請不要這樣!病患的腦震盪……」
「這個人喔,沒藥救啦!混混混,混她媽的混!我今天就把他搞死,省的他去搞死別人!」
妳下意識閃躲對方的粗魯行徑,妳根本不知道眼前鮪魚肚、穿著吊嘎的中年男子到底是哪位,妳只知道再這樣下去妳會沒命。
「阿瑞、阿瑞,醒了就好。阿瑞爸,郎謀代誌丟厚,賣安捏動手動腳!」握著妳手的是一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中年婦女,一口溫柔的台國語交雜,無論是外貌還是聲音都保養的很好,卻是說不盡的風塵味。
奇異的是並不只是眼前的陌生夫婦,妳還發覺被女人握著的“妳的手”感覺比妳印象中的修長許多,指關節的突起也比較明顯。
「這裡是……?」妳抬頭看看圍著自己的一圈陌生人,再看見自己佈著青筋的腳掌和藍綠色的醫院病人服裝。
「醫院。劉家瑞,你現在人在醫院。」醫生說出妳意料之中的回答。
「我不是劉家瑞。」妳這樣回答醫師,明明是事實,卻讓在場所有人驚愕不已。
「醫生……我們家家瑞怎麼會……」中年女人一面握緊妳的手,一面哭喪著臉朝向醫師,從那女人眼睛哭腫的程度,肯定哭了三天三夜了。
「病患現在有點腦震盪的狀況,移除腦腫塊之後恢復意識……可能會有點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裡……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這是重創頭部之後很容易產生的後遺症……」
這床圍著一堆不認識的人,反倒從不遠處聽見「語琛……語琛……」的叫喚聲。有人在叫妳的名字,用妳所熟悉的聲音。
「爸爸?媽媽?」
妳走下床,推開劉家瑞的家屬,看見自己爸媽一人一邊握著“自己”的手,連遠在英國的哥哥都臨時搭機回來站在這裡看著躺在床上緊閉雙眼的自己。
吳語孟,妳哥,看似斯文白淨的文弱男人,卻在看見妳甦醒走下床的那一刻衝到妳的面前用他一點也不重的拳頭揍了妳,「你以為你賠的起?她是藝大學生,你區區一個復興商工的小混混憑甚麼跟她比?憑甚麼撞死她?她醒不過來就跟死了一樣!」
妳不知是為妳哥哥為了妳和混混大打出手這點感到感動,還是為了自己的窘境感到哀傷,妳的眼角滑出淚水。
「對不起。」
「對不起有甚麼用?人都這樣……」妳只能眼睜睜看著妳的家人哭泣,卻連安慰的資格都沒有。
「對不起……沒有顧好自己……」臉上的擦傷被眼淚劃過都不痛了、系展的作品被撞壞甚麼的都不重要了,妳現在只能一個勁兒的哭泣,抱著妳的卻不是妳所熟悉的家人。
陌生的那名為劉家瑞的男孩的家人緊抱著妳。
辦理出院時,妳的家人不願意讓妳多看妳自己的身體一眼。聽醫師說妳傷的並不重,甚至連擦傷都比劉家瑞身上的少多了,但是醒不來,就是醒不來……
2
「瑞哥……瑞哥?」
「嗯?」妳總算想起來妳已經是劉家瑞,學弟叫了妳好幾聲才回頭。
「瑞哥出車禍之後就有點恍神恍神的,還ok嗎?」
妳看著眼前學生制服上繡著「廣一甲 盧昱」的金髮男孩,妳很想知道劉家瑞平時是怎麼跟這些人相處的,但可惜妳不是劉家瑞,妳是吳語琛。
「我……我沒事啦……」妳連髒話都不太會講,妳懷疑妳等一下還得去網路蒐一些黃色笑話才行,免得無法應付一群小混混們。「我去上……我去撒泡尿。」果然不能只用上廁所來講要去上廁所,而是要講撒泡尿。
畢竟是不良少年。
妳不太熟練地學習如何像個男生上廁所,一面四處張望。自車禍之後也過了兩個星期,很多事情都相當習慣,除了上廁所用小便斗之外。
由於劉家瑞這個人本來就不愛上課,因此沒有課程銜接的問題。而劉家瑞喜歡吃的東西他的小弟會幫他買好,也就等於是幫妳買好,不外乎是些美味的垃圾食物,妳吃的很習慣。在學校,妳不必特意偽裝就能混入劉家瑞的校園生活,就算遇到回答不出哪個大哥小弟的綽號甚麼的,學生制服繡的名子隨便找個字前面加個小或阿’後面加個仔也就八九不離十,就算講錯,只要搬出車禍後遺症,甚麼都解釋的通了。
講錯了說得過去,講對了小弟會比平常開心,因為大哥車禍了居然還記得自己,然後那一天的便當會比昨天好吃一萬倍。
向來是好學生的妳第一次度過鬼混摸魚不必用功的兩個星期。想來也很慚愧,在大學整整混了兩年連家人以外的人的手都沒牽過,變成高中生短短的兩個星期,反而親到至少六七個女生的嘴唇。
每個都信誓旦旦地說她們是「家瑞哥~」的女朋友。
妳哪知道那廂瘋婆子是不是真的,妳連她們的名字都認不了半個。妳只覺得她們化妝品和染髮劑味道都濃到讓人想逃,劉家瑞想必是個對女人來者不拒的沒品味公子哥兒。
妳還得吸菸,不過妳平時沒有吸菸的習慣,所以面對那個叫盧昱遞煙的殷勤態度,妳只能隨便回絕了對方。
「醫生說我不能吸,不然會死。」
反正現在「醫生說」變成所有的藉口,不吸菸不喝酒也不想三更半夜穿著奇怪的潮T去哪個大哥的趴踢。最近兩個禮拜小弟眼中的劉家瑞已然消失,現在變成一個乖得莫名其妙的小兔子。
妳忽然發現原來乖乖牌也是一種習慣,當一個人從來就是如此長成,似乎要壞也壞得力不從心,連撒泡尿這種話都說不出口。
妳揮開盧昱製造的二手菸,這時的妳們在復興商工外的某個巷口。
「瑞哥,你變了。」說著這句話的盧昱吐出幾口氣。
「喔……對啊,不改變不行。」妳手裡還翻著圖書館借來的亞瑟‧丹托的《在藝術終結之後》。
「瑞哥啊你是在看三小?《在藝術終結之後》?沙小啦?」
「喔,這是一本探討藝術時代是否已經終結的書,亞瑟‧丹托是一個藝術理論家,他講了很多關於文藝復興和當代觀看藝術方式的轉變,所以藝術終結並不是真正的終結,而是另一種觀看藝術方式的……」
「喔……好喔……那你等一下想吃甚麼,我去幫你買。」妳話還沒說完,盧昱就打斷妳的發言。
他們都是不喜歡看書的人,盧昱也是,那些大哥小弟也是。妳默默收起《在藝術終結之後》,跟著小弟的步伐離開巷口。
來到某間平價的義大利麵店,妳發現有一桌明顯是認識的大夥兒在桌子那邊等著妳和盧昱。劉家瑞是美工科二年級,盧昱廣設科一年級,而在座的還有邱毅昇日美術三年級和馮翊偉夜廣設四年級。
「欸阿瑞,頭還好吧?」
「還好。」
「想不起我們沒關係,可以慢慢想。你平常都叫我阿昇或昇哥,我是美術班的,今年要考x藝夜的那個。」有個棕色頭髮、氣質比其他大哥稍微柔和一些的男孩自顧自向妳說起話來。
復興美工很多人想考藝大夜間部,妳聽了也不意外。
「來來來,我們今天請你吃你平常最愛的青醬義大利麵!幫你壓壓驚!」名字繡著馮翊偉三個大字的綠髮男孩朝妳笑著說。
他甚至站起來搓搓妳的紅色頭髮。鮮紅色,其實是劉家瑞的頭髮,顏色是七八十歲老阿罵最愛用的大紅花布的那種鮮紅色,妳一邊被搓,一邊覺得沒品味的劉海不斷要刺進眼睛裡似的。
妳對於劉家瑞竟然是身為復興美工學生感到不可思議,不可思議的沒有正常人的色感。難道他是想要走一種醜到極致的路線?妳忍不住笑出來。
一盤盤義大利麵端上桌,雖然妳覺得劉家瑞這個人對於髮色的選擇上簡直比幼稚園小朋友選蠟筆顏色還要誇張,但是他喜歡吃的青醬義大利麵卻是真的挺好吃的。也許他不該走藝術這條路,幹嘛不去做廚師或品麵師之類的呢?
反正也只是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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