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水聲˙遺跡˙起始端 §》
當祈願的硬幣落下，濺起的水花會是什麼顏色呢？
如同事情是一體兩面，硬幣的兩個面在水光之下，應該也是相反的色調吧？
就像是被天使羽翼拂過的七彩漣漪，就像是在精靈舞蹈後而停滯的空氣；
就像是被血淚洗開以後的沙場戰地，就像是停留了不少屍體靈魂的悲鳴。
在光影落地之後，她又應該何去何從？
—冬翎
陰暗的大房間裡沒有什麼光線，僅有一絲月光從上方的小窗子斜映進來，滴滴答答的水聲冰冷了少女的觸覺，蜷縮在角落的她不免抖了一下。
少女看上去約莫十四、十五歲，一頭及腰的自然卷黑長髮隨意的披散在背後，髮尾在月光照耀下成淡紫色，長長的呆毛此刻無力垂下，藍紫色雙眼看不出一絲情緒，偏西方的面孔帶著已經結家的傷疤，不怎麼合身的寬大衣袍穿在少女身上更凸顯了她的嬌小。
「喂！你，杵在那做什麼？還不快點把她拖出來！讓家族蒙羞的失敗作品就得快點處理掉！」男人的吆喝聲劃破了這片寧靜。
那是一個發生在滿月之夜的故事。
她還記得當時的夜空看上去晶瑩剔透，有稜有角的如同水晶一般。
這是依蘿維克亞大陸上十年一次的天文景觀，水晶夜色，雖然稱不上罕見，但人們總會為了此事而舉行慶典。
這裡是地球上原本的歐亞大陸，西元2015年，人類嚴重汙染了地球，北極的冰山承受不住的崩解，淹沒了大部分的陸塊，而那些自以為是的科學家們想要淨化僅存的大陸，製造出一種名為『童話』的神秘結晶體，但是當『童話』一接觸到地表時，與地表的汙染物質結合，形成惡意，而科學家們又不肯承認自己的失敗，又陸續創造出『愛麗絲夢遊仙境』、『人魚公主』、『紅舞鞋』、『花神的預言』等許多童話結晶，這些帶有惡意的童話像是擁有意識般，散佈到整個地球，引發各種天災人禍，最後倖存下來的貴族人家集資研究開發出『童話』的中和劑，讓人類正式邁向淨化科技的時代。
同時，原本的歐亞大陸也改名為依蘿維克亞大陸。
精緻豪華的馬車在離地面約十公分處漂浮前進著，安靜的沒發出一點聲響，其實這輛車說是馬車也不太算，因為在前頭拉車的並不是真的馬匹，而是以澄澈的透明水晶打造而成的水晶馬，炯炯有神的雙眸一匹是鑲著紅寶石、另一匹則是鑲著藍寶石，身上也鑲有大大小小的碎鑽珠寶，讓道路兩旁的人們看得口水直流。
最醒目的莫過於馬車車箱上的兔子標誌了，銀毛金眼的嬌小兔子背上插著半邊的天使翅膀和半邊的惡魔羽翼，那是願空家的家徽。
少女抱膝蹲坐在車內的一角，低下的臉蛋讓人看不出少女此刻的情緒，但光看與她同車的幾名男子臉上的不耐與赤裸裸的厭惡，也說明了少女在這地方並不討人喜歡的事實。
也不曉得是不是感受到了男子們的惡意，少女又把臉往膝間埋了些。
一直靜靜行駛的馬車倏地停了下來，男子開起車窗往外探了探，隨後兇惡的朝縮在角落的少女吼道：「喂！給我下車！」
少女渾身顫了一下，但她很快的站起身，男子連讓她拍掉身上塵埃的時間都沒給，用力一踹，少女沒有預期中的狠狠摔在地上，只見她靈巧的在地上翻了身，輕巧的穩穩落地。
男子見羞辱少女不成，惱怒的對著少女說：「滾！越遠越好！」
少女臉上的恐懼之情淺顯易見，她忍不住又往後多退了幾步，直到美麗的水晶馬車上傳來幾名男子的叫鬧聲，少女才逐漸放鬆緊繃的身體，隨著馬車越駛越遠，還能依稀聽見幾個稀稀落落的聲音。
「呿！居然要身分尊貴的我們去倒這種垃圾，也太看不起我們。」
「沒辦法，就算是失敗品，她也仍是那幾位的血緣者。」
「只要失敗了，是不是血緣者都無所謂吧？」
「就是說啊！根本就是讓我們來丟棄這種讓他們見不得光的東西，好讓大人們少丟點面子罷了！」
「結果只是面子問題嗎？」
嘻笑聲逐漸傳遠，恢復平靜的藍紫眸子像一潭平滑如鏡的池水。
四周的景象顯示出這裡是大陸上少數的未開發地帶，滾滾黃沙被風吹起，讓視線所能觸及的地方變得更少，荒涼的土地長不出任何植物，就連雨水也鮮少在此地落下。
沉默了半晌，少女往與馬車行駛的反方向走去，滿地的碎石在她赤裸的雙足上增添新傷，但她沒有喊痛，也沒皺眉，彷彿受傷的不是她似的。
少女細長的左腳旁，右腳只到了膝蓋上方，剩下的部分是看起來簡陋不已的人造皮和鐵支架組成義肢。
「啊啊，終於擺脫那個地方了。」少女動了動僵硬的脖子，一雙美眸裡閃耀著些許驚奇，一點都不介意自己身處在這荒涼的虛無之地。
走了約莫二十分鐘，一路上靜悄悄的，此時，天幕投射下光柱。
在彷彿是用破碎鏡子反覆拼湊下的天空中，星月的光芒交疊形成一根根光柱直投大地，朦朧的水氣氤氳和鵝黃的月亮銀牙交織出淡淡的夢囈，從漆黑的夜空傾瀉而下，在任何光所能到達的地方留下了殘影。
相較於身旁的一片荒蕪，水晶夜色奇蹟般的景色更襯托出少女孤寂的剪影。
『滴答。』
宛若屋簷上的雨水地落水漥的水聲在少女耳邊響起，像是在牽引著什麼。
『滴答。』
少女像是注意到了什麼，開始奔跑了起來，簡陋的義肢發出『嘎啦嘎拉』的聲響。
『滴答。』
她好像在水晶夜色的光柱間看到了什麼亮亮的線。
透明的水珠從天空落下，少女不自覺得伸出手接下水滴。
但是水只落了一滴便不再降下了，她抬頭，滿是雕刻畫的天花板映進雙眸。
等等……天花板？
一眨眼，少女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未知的地方。
由不知名的透明磚石所打造的地板一直延伸到這條走廊的深處，粗壯的梁柱上刻著許許多多應該以神話故事為主題的圖騰，外面的天空是亮的，耀眼的光芒讓少女感到有些炫目。
對於自己正站在一個詭異至極的地方，少女並不是這麼在意，畢竟自己已經被願空家逐出門了，上頭的人才沒那種良心管自己的死活，少女也就少了很多拘束。
順著長廊往前走，少女發現這個地方相當安靜，沒有人聲、沒有鳥鳴，連一隻蟑螂都沒看見，只有不曉得從哪裡吹來的風詭譎的撩起少女的髮絲。
然後，少女停在一扇高大的門扉前，在形形色色的神話雕刻中顯得單調不已的厚重石門上沒有任何雕飾，少女打量了緊閉的石門半晌，伸出一隻手輕鬆的一推，石門居然就這樣打開了。
少女抬起停駐的腳步再次前進，一個巨大許願噴水池映入眼簾，雪白雪白的天使雕像一左一右的佇立在池畔，彷彿是守衛一般。
她瞇起眸，比外頭更加繁複的石刻訴說著少女未曾見過的故事，十個相異的男女流著淚水，不約而同的做出仰望的動作，最後，少女在上頭看見幾個字。
從未見過的文字看起來陌生的熟悉，即便不知道是哪個國家的文字，她卻能明白上頭的意思。
祈願。
什麼意思？她也說不上來。
她望了望池水，池水帶著不祥的黑色，就如同她一般。
那種黑並非如同高級染墨的稠黑，而是像水晶夜色一般帶有透明感和立體感的黑，噴泉噴出來的水在光的折射下顯現出極光的色彩，就像是把水晶夜色融進水裡似的。
祈願。
這兩個字清明地在腦中來回盪漾，讓少女不由自主的動了動乾裂的唇瓣，無聲的話語從少女口中說出，明明沒有發出聲音，但這種渴望在心底被無限放大。
—『我，想要到一個有趣的世界去，不想要再待在這個討厭的地方。』
「你是真心的嗎？」猛然的，一個聲音凌空響起。
光芒乍現，在寂靜無聲的空間裡卻不顯得突兀。
微亮的光芒令空氣微微的震動，少女頭上的呆毛晃了晃，瞬間，少女猛然往後跳了好幾步。
那天，她遇見了—
一名青年。
『青年』兩個大字在少女腦內無限放大，她緊緊抱住自己的手臂，顫抖著身子在腦中估算著假如這男的朝她追來，自己可以成功逃跑的機率有多大。
沒錯，她，末曦亞˙願空，有著非常嚴重的男性恐懼症。
她看了眼方才進來的門口，又瞄了眼那名詭異的青年，無措的模樣全入了坐在噴水池頂端的青年的眼。
青年有一頭閃爍著碎星光澤的銀紫色長髮，左半臉被一個半蝶翼造型的銀色面具遮住，露出來的金黃眼眸盯著末曦亞瞧，嘴角勾起的笑容清晰可見。
刺眼的令她的雙眼有些生疼。
明明剛才是四下無人，但青年卻表現出一副『我已經坐在這裡很久了』的感覺。
青年驀然地站起身，雖然是坐在水上，紫灰色的燕尾服卻絲毫沒有被沾溼的痕跡，綴著白邊的寬袖伸出一隻白皙的手，他動作優雅的拿下頂上的魔術帽，纏繞在上頭的銀色鍊子發出叮叮的響聲，青年晃了晃手上的帽子，大量的水藍色蝴蝶便蜂湧而出。
燃燒著青藍色火焰的蝴蝶像冬日飛舞的細雪一樣紛紛落下，當落到地面時，磚與磚之間的細縫變長出一朵朵不知名的藍色花朵，往雪白的許願池邊緣攀了上去，形成一幅詭譎但令人驚艷不已的畫面。
末曦亞並未對青年那幾乎是魔法一般的能力多作評論，藍紫色的眼睛瞬間跑過一大串數據的光芒，在那之後的是說不出的情緒在眼裡搖曳。
「改造人嗎？」注意到少女眼睛的變化，青年感興趣的跳下噴水池。
改造人，顧名思義是個以人體做過各種實驗、最後做出的完美實驗體，和人造人不同的是，改造人是由活生生的人注射化學藥劑以及臟器機械化，而人造人則是以許多材料組織起來的生化體。
這類的人通常都是些身體肌肉強化到最高極限、智商也非常高的異類，不怕毒、不怕子彈，也不容易生病，嘖嘖，如果拿去黑市賣可是能獲得不少利益的。
雖然通說這個時空正在推所謂的改造計劃，但目前卻還沒有出現過這種例子，畢竟沒有人可以創造出完美的改造人，因為嬌弱的人類無法負擔劑量高的有毒物質，被捉去做實驗的人通常都死了。
不過……眼前這名少女雖然能在許多相剋藥物作用下生存，但終究是個失敗品吧？
才會失去右腳。
青年前進的動作引來少女更大的警戒，她又往後退了幾步，試圖拉遠與青年的距離。
「你是誰？」雖然比較想喊『不要過來』，但末曦亞決定先問問對方的身分，如果被怎麼了還是知道對方的名字比較好，當然這是在對方肯說實話的情況下。
「祁煙˙夜謎。」聽見少女總算肯開金口，祁煙鬆了口氣，如實說出自己的名字。
現在的孩子是不是警戒心都這麼強啊……這樣他很難拐人、咳咳，說錯，是招幕新人才對。
「我來自時空管理局，時˙越蝶。」青年銀紫色的髮絲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度。「前來這個時空招募新血，怎麼樣，有興趣嗎？」
詐騙集團……？末曦亞看著眼前的男性，稍微平復一下自己緊繃的情緒，雖然滑落的冷汗還是出賣了她的害怕。
「不相信嗎？那我提出附帶條件呢？」見末曦亞一臉不相信的樣子，祁煙晃了晃手指。「你許下的願望，我可以替你達成，但是你必須付出對等的代價，畢竟改變命運的魔法是違反時間法則的。」
「從何證明？」末曦亞蹙起眉，雖然說她現在不管到哪裡去都沒問題……但是跟這種不知道打哪來而且還疑似是詐騙集團的男人走真的比較好嗎？
「你踩著地方正是時空交界點之一，如果想證明，何不直接跟我走一趟？反正如果我說謊，你也可以直接從這裡離開，從這裡往回走就好了，你也不吃虧不是嗎？」祁煙聳聳肩，似乎對少女懷疑的態度不以為意。
末曦亞突然噤聲了，即便對著眼前這名男子仍抱持著不信任的心態，她終究得找個地方落腳，就算他是騙人的，對自己而言好像也沒有多大的壞處，反正頂多是死亡而已。
想通了之後，她長吁了一口氣。
終於……可以離開這裡了嗎？
末曦亞感到一絲不真實。
她的父母是依蘿維克亞大陸上最頂尖的兩名瘋狂科學家，而她被用『身為最頂尖的人類之子就應該要有貢獻』之原因為由，被父母進行改造，從此失去了『人類』應有的樣子。
然而，身為失敗品的她卻給父母親丟了不少面子。
連熟悉的呼吸都因為改造實驗而失去，少女不知道這樣的自己是否還算是個人類，但是，當她看見那兩名她應該稱做『父母』的人以厭惡的眼神看向她時，她的胸口感到強烈的疼痛感。
不明所以的疼痛感。
「你的決定是？」祁煙讀懂了末曦亞眼中的猶豫，再接再厲的問道。
「……我想跟你走一趟。」末曦亞下定決心的說。
「真是個好決定。」祁煙一副『我終於可以給個交代了』的欣慰表情，讓末曦亞一秒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決定。
「那我們就走吧。」祁煙向末曦亞伸出手，而末曦亞繞過他的手走到池畔邊。
祁煙的身邊登時飄出了幽暗的鬼火。
「喂喂你這傢伙就這麼討厭我嗎？」
「我不喜歡男生。」
「真的假的？你該不會喜歡女的吧？」
「我指的才不是那個意思！」
「好啦好啦！我要開時空之門了，記得拉好安全桿，小心別飛出去。」
「什麼安全桿？又不是坐雲霄飛車。」
「差不多的東西啦！」
「什麼！？喂、等等！別靠過來啦！！！！」
『失去的東西不會永遠的失去。』一個混雜著水滴落的聲音的女性嗓音柔柔的在兩人離開之後回響在這座偌大的殿堂裡，就像小石子掉落水面時所泛起的漣漪。
『因為在未來啊，人會用更多的東西去填補它的空缺，就如同許多人會向神明乞求、會向天使祈禱一樣。』
『命運不會改變，只是端看你的選擇，因為人同時具有好幾種可能性。』
瞬間，周遭的景物不聲不響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沒有邊際的黑暗，被點綴了幾許淡淡的微光。
就和今晚的月色一樣。
By冬翎 103/11/13 |
狗仔卡
發表於 2014-11-13 20: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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