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奏 (Intermezzo) 03
我端起冒著熱氣的紅茶,背脊陷入柔軟的椅背,窗外是一幅明媚的光景,接近中午的陽光轉為強烈,室內的羊毛地毯印出深邃的窗框,雙腳愜意地靠在由桃花心木精緻雕琢的矮桌上,巧妙的避開了陽光的照射。
低頭啜了一口茶液,微微蹙起了眉頭,招來在門邊待命的管家,要他下去重泡一杯,這次記得加滿二十三顆方糖,在他離開前我說了一句:「把那個忘記加方糖的蠢貨開除吧。」
「是。」年輕的黑髮管家恭敬的躬身,白手套濺上褐紅的茶水,我瞥了他一眼後將視線放回窗外,現在管家的素質真差勁,要不是這個用的還算順手,照他的水準早在起初試用期就被我趕回去他的家族。
紅茶重新端上來已經是五分鐘以後的事,我目光挑剔的在那名年輕的管家臉上轉了一圈,勉強算是滿意的頷首意示他可以下去了,遂我不再觀察他離開的背影,在內心盤算著這個管家還能用多久;有一下沒一下地攪拌著黏稠的茶水,溶入紅茶裡的糖塊散發著濃郁的甜香,比起我最喜歡的血腥更加地誘人。
相對於窗外陽光燦爛,室內除了一扇落地窗外其他全被窗簾遮住,厚重的遮光窗簾透不進半絲光線,房間的光源只剩下我面前唯一一扇被允許不需要放下窗簾的落地窗,屋內光影分明,也難怪這棟房子會被附近的孩子戲稱為『吸血鬼城堡』。
老是要讓人去阻擋欲圖闖進來觀光的人類也很麻煩。食指在椅子扶手上有規律地敲打著,思考著能永絕後患的方法,由於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家裡的僕人不超過五個,沒有多餘的人手充當門衛,話說回來讓五個人類在我的地盤上活動已經是最大極限,不能更多。
雖然不是沒有想過把接近的人類全做成我的藝術品,奈何現代人完全無法理解我的創作,他們會請來礙事的警察處理掉我的作品,並且在報紙上大篇幅的斥責我的創意,更糟糕的是那些警察會把我得意之作交給法醫,任憑他們破壞解剖完美至極的藝術品,喔、老天,光想就令我厭惡得喝不下紅茶。
「主人,有您的電話。」黑髮管家、我記得他的名字似乎是──涅,無聲地走到我身側維持他一慣的禮儀彎腰奉上話筒。
我沒有立即接下,只是望著他恭謙不變的面具,半晌才悠悠的說道:「在我這裡工作有何不滿嗎?」
他明顯愣了半秒,深色的眼睛不敢對上我的探查的目光,「不,主人的我很好,沒有甚麼不滿意的。」
制式化的應對無意外的讓我掀不起一絲感情浮動,罷了罷了,他不過只是一項工具,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如果有一天他對我伸出可愛的小爪子那我毫無疑問會將他規劃為素材那一部份的人類,而不是現在已經被塑造好的陶瓷娃娃。
哼了一聲拿起話筒,對面傳來老友孰悉的聲音,睨了管家一眼,他自動自發的退到一邊去的安全距離。
「有事嗎?」我開門見山地直接問道。
『我只是通知你一下,上次要你處理的那件事之中的涉案人已經死亡。』
「怎麼回事?」不自主的擰起眉頭,上次北區的幾個廢渣─連成為素材的資質也沒有─跑到老友的南區鬧事,單單鬧事還好解決,沒想到他們全在那兒喪了命,下手的人還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
那次事件搞得很盛大,我都準備要大開殺戒了──喔,沒有美感的殺戮我可一點也不樂意去執行,可惜這是工作,幸好地下的那群人懂得見好就收,灰色地帶的原則可是容不得他人插手。
『你沒看新聞嗎?』老友的聲音聽起來很是訝然:『今天的晨間新聞就大肆報導一番了你竟然完全不知道。』
「你很清楚我並不喜歡電子設備。」我委婉地解釋,不過算算這幾天我的確沒有碰過報章,昨夜研讀著西班牙原文版的《百年孤獨》使我的身體有些疲憊,精神卻是極為滿足,話題扯遠了,我繼續道:「你簡單描述一下讓我了解情況即可。」
對面傳來一聲短促的嘆息,他的聲音聽得出來有些無奈好笑:『是的是的,那兩名女孩是前天一起到我店裡我才想起這件事,今天凌晨公寓管理員在樓下機車棚內發現三具血肉模糊的屍體,經衣服判斷他們是十三樓的住戶,三人的死亡皆不相同。』
我猜測他或許直接照著電視主播的文稿複讀給我聽,否則以他的性格怎麼不會再事實中穿插幾句一針見血的評論,「血肉模糊嗎?真是一點美感也沒有。」
『你的重點不對。』話筒那邊的老朋友聲音沉下來認真糾正,我笑了笑簡單的陪個罪:
「既然都死了那也沒什麼後續麻煩了,我會告知北區的──」他有些無禮地打斷我的話語,語氣少見的帶上低沉微愠的凌厲。
『我要說的就是這個,事後我私下拜託人去搜查他們的房間,發現那名黑髮女孩每個月吃的專門治療失眠症的藥包裡摻雜幾顆會擾亂精神的藥物,而會做出這件事的不會是她的同居人,就調查看來少女除了之前那件事以外沒有再與他人結怨──紅帽子先生,你知道我們的規矩。』
沉默片刻,我也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你的意思是,北區的人在暗中作祟……?」
『不然還能是怎樣?幸好在警察進行二次搜查之前我就把證據收走了,要不然火燒到你那兒去還得了?但是這件事可不能就這麼算了,假使沒處理好,南區的臉面又何在。』
手指敲打著話筒邊緣,我靜默地思考他所說的可能性,對面亦安靜下來等待我做出結論,多年來養成的默契使我們皆不去揣測對方所思,牆上的掛鐘分針喀地挪了一格,腦海中的事件陡然清晰不少。
「我會處理好這件事,你不用擔心,妄圖挑戰灰階就要有心理準備。」心下盤算著怎麼處理整個麻煩,一想到今晚無法坐在書房內,嗅著紙墨氣味,伴著昏黃搖曳的燈火度過,心頭湧上名為「煩悶」的情緒。
掛了電話後我倚在靠背上凝視著刺眼的光線描摹著窗框,深紅的窗簾也染上薄薄的金光,細微的絨毛漂浮在晦暗的房間內,手中涼掉的紅茶被我倒在地毯上,面無表情地讓管家指揮僕人收拾乾淨。
看來,紅帽子如果不久久現身一次,果真無法樹立威嚴。
夜晚就行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