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柒章
「現在為您報導一則新聞,昨天凌晨時有一輛小客車輪胎打滑撞上一旁的電線杆,疑似是……」電視機裡女主播悅耳的聲音傳來,詳細述說著案發的經過。
宋兆凱那時才剛推開病房的純白大門,走近一看便看到多日來未有任何反應的涂翟今此刻手心正纂緊了醫院淺綠的棉被,身體大幅度的顫抖著,面上的神情是濃厚的絕望與恐懼。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隨手丟下帶來要給涂翟今的他喜愛的零嘴,快步奔上抱住了他,把他的腦袋緊壓在自己的胸膛上。
「小翟,怎麼了?」宋兆凱有些緊張的詢問,不知到底是什麼讓連日無任何舉動的涂翟今,突然有這樣大的反應。這才看到電視裡新聞的車禍影片,他恍然大悟後,便有些慌亂地拿起放在一邊櫃子上的搖控器就把電視關掉。
他能感受到涂翟今此刻正用盡全力的抓著棉被,但就算耗盡力氣,涂翟今仍然無法轉移心上那無法忽視的疼痛。
「凱,爸爸媽媽死了,小安死了。」宋兆凱的胸膛傳來涂翟今有些悶悶的聲音,然後涂翟今用著幾近嘶叫,像是要宣洩一切悲傷般的大吼:「我到底該怎麼辦?」
對涂翟今來說,他失去的不只是一個弟弟,涂翟安還是他的半身,他倆人從來沒有分開過,一直、一直就在一起,從出生前就一直在一起,不曾離開另一人。
可如今,平衡被打破,獨留一半存活。
「為什麼我沒有能力可以把小安救出來?他對我說他不想要死,為什麼活下來的是我?」
看著涂翟今絕望的哭吼,那是宋兆凱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他的眼淚,那個一直如親哥哥般待他好的涂翟今,此刻哭得如此絕望。
那天他聽著涂翟今斷斷續續的述說著車禍的經過,直到夜晚,他才為哭累的涂翟今蓋上棉被,然後就悄然離去。
那年,宋兆凱才十一歲,涂翟今今次對他的震撼是那樣的大。走時他緊纂著手心,在心底發誓,在他的餘生中,不管會傷害到多少人,他也要守護好涂翟今,不讓他再為了什麼而落淚。
那是九年前的事情,一切都是那樣清晰,不管是撲鼻的鐵鏽味,還是涂翟安在眼前痛苦流淚的樣子,都像是又再次上演一般,只是這次的他,不再是劇中那心疼哀嚎的主角,而是一個把一切再看上一次的觀眾。
他還記得那年是為了慶祝爸爸升職,所以父母帶著他與弟弟去到了一處較南部的地方,那裡是一畝又一畝的田地,種植著各類不同的穀物,四人在那幾天是那般的快樂,也說好若他與弟弟在這次的期末中考上了好的成績,父母就要帶她們去別處遊玩。
歸鄉途程,他因為不及遊玩時的疲勞闔上了眼,再次睜開眼時,他覺得彷彿處在煉獄之中。
坐在駕駛座與副駕駛座的父母身上是汩汩豔紅,而他最最疼愛的弟弟,額上是一個血窟窿不停的、不停的冒出溫熱的鮮血,他還記得弟弟哭著對他說──
「哥哥,我好痛……」
「哥哥,我不想死。」
「哥哥,我的腳被壓住了,沒有辦法起來。」
雖然弟弟的悲鳴讓他覺得心像是被扎針了一般疼,可是恐懼也壟罩著他,他害怕得無法言語,就連安慰不停啜泣的弟弟也做不到。
那一刻,他便清楚的理解到了,人類的無力。
他捏緊著涂翟安的手,心中不停祈禱著神,就算發生了這次的災難,涂翟安也要活下來。
或許是應驗了他的祈禱,又或者是為了嗤笑他。沒多久,消防隊就來了,他們七手八腳的把他從已經是呈側翻的車子中救出來,他被一名男人抱起,走向不遠處的救護車。
他那時仍舊是直直看著已經面目全非的車輛,希望那些消防人員把他的寶貝給救出來,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就在他要上救護車的那一剎那,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
車子爆炸。
火舌就那樣快速的燃燒,就連原本許多站在一旁的消防人員也被波及。
他放聲尖叫,像是要嘶吼一切不甘,像是要怨盡一切哀怨,可是都還不及了。
然後,本來就灰濛一片的天空,下起了雨,他就昏去了。
直至九年後的今日,他仍然無法理解為什麼不能早一點下雨?這樣的話,就算是汽油漏出來,也不會有爆炸,他親愛的、親愛的寶貝也不會活生生被燒死。
小安一定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
對不起,哥哥無法保護你。
之後的一切就像是開玩笑一般。
殺了他全家的人是個知名企業的大老闆,他利用錢打通,讓律師從他那裡知道父母早就在車子被撞上的時候就死了。為了不被定罪,損害公司形象,那個人收養了他。
他從此後變得沒血沒淚,不再關心,不再與他人交道。並靠著本來就算得上聰穎的腦袋跳級,還不到二十就讀完了大學。
後來,那個人的夫人死去了。他明白夫人臨死前所託,只單單明白表面上的皮毛,一直認為他對她的丈夫冷漠是因為她的丈夫害死了他全家,只是他恨的不只如此,還有那人的監控,令他痛恨無比。
他不再相信神,因為他發現不管如何呼喊、求救,也不會有任何人來幫助你。神只是人類自欺欺人的幻想罷了,只為了支撐自己那懦弱的內心。
涂翟今緊抓著胸口上的衣料,不管過了多少年,心痛仍是不變的事實。
他與小灰一樣,同樣都失去了最最重要的物品,再也無法拼湊完整了。
自宋兆凱走後又過了一天,涂翟今覺得自己漸漸能把許久未復習過的情感再次翻找出來好好的正視一遍。
縱使疼痛難免,但他仍執意,或許是因為自己真的是捨不得小灰再為了什麼而落淚。不是因為涂翟安,就因為是小灰,所以他才有這樣的心情。
他走到落地窗前,額上貼著冰涼透骨的玻璃。外面天同樣是墨黑的時候,但並那天有落雨,他回憶著,在不久前仍待在這裡的少年,笑得燦爛如花,說要為了他喜歡上雨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