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貳章
打好領帶,涂翟今望著身後坐在輪椅上略顯緊張的少年,露出了有些無奈的表情道:「如果緊張的話,可以不去喔。我很快就會回來的。」他明白前兩天的事情讓小灰對宋兆凱多少有點畏懼,因此不想去赴這個晚餐的約的心情,所以若是小灰此刻想要逃避,他也不會怎樣。
畢竟宋兆凱的威脅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承受得了,想之前還有一個常常欺負他的同學,某次被宋兆凱撞見。據說,宋兆凱跑去找那位同學,後來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總之,那位同學就這樣轉學了。
聽了涂翟今的話,小灰面上顯得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堅定的搖頭,表明著自己也想同涂翟今一同去赴約的想法。雖然他真的對宋兆凱完全的改觀,認為他是十惡不赦的壞蛋,但宋兆凱的邀請也有包含他,那麼他還是會去。如果他不去,那麼宋兆凱必定會認為他是個膽小怯弱的孩子。
看著小灰的表態完全不像在今早知道這件事情時,導致一整天下來緊張東緊張西、頻頻出錯的模樣,涂翟今在內心歎了口氣,但還是推著小灰的輪椅朝著訊息裡所約定的餐廳走去。
「我以為你不會把小灰帶來。」宋兆凱笑看著推著輪椅上少年的友人道。雖然他囑咐黎萬禾預約四個位置,但他卻認為涂翟今會因為上次的事情,而不願讓他再見小灰。
涂翟今的佔有慾和保護慾都很強,這個事實宋兆凱可是有親身經歷。當初兩人還是小學的時候,宋兆凱因為鬧得太過,不小心把涂翟今的弟弟弄哭,後來他足足有三個禮拜的時間,一眼都沒有再見過涂翟今的弟弟,整個被哥哥保護的好好的。
涂翟今只是一邊把小灰放在木製的椅子上,一邊道:「你都約了,怎麼會有不來的道理。」語氣含笑,沒有絲毫的尷尬。因為他大概可以知道,如果宋兆凱如果不同意小灰的存在的話,就不會要涂翟今把小灰一同帶來,所以他多少都很放心。
宋兆凱看著涂翟今非常俐落的把輪椅摺疊靠在一旁牆上,沉默了很久才道:「我應該有在簡訊上面說,我要說的是有關小灰過去的事情……還有你的。」然後他明顯的看到,涂翟今拉開椅子的手微微一頓,不過涂翟今仍是表現出一副很鎮定的樣子落座。
「所以,這次宋先生是想說什麼?」語氣中帶了很重的警備,宋兆凱看向坐在斜右方的小灰。
不同初見面時小白兔的模樣,這次感覺很像發出「嘶嘶」聲響的毒蛇,準備在敵人發動攻擊時,撲上去把敵人咬死。
想到這個形容,宋兆凱反倒很愉悅的彎了彎嘴角道:「我不是要來叫你們分開的,不用這麼緊張。」他頓了頓,想了個合適的句子,才接續下去道:「我只是來幫你們解決一些事情。」聽到這樣的話,小灰的表情才稍為柔和了點。
宋兆凱用眼神示意著坐在身旁的黎萬禾,黎萬禾隨即從公事包裡拿出了一個用褐色大信封袋裝著的資料,遞給了小灰道:「這是一些您比較詳細的資料,所以老大決定把這個交還給您。」小灰看了一下黎萬禾手中的信封袋,就接了下來,不過沒有打開。畢竟信封裡的資料都是他親身體驗過的,沒有觀看的必要。
「不看嗎?裡面也有你的真名喔。」宋兆凱見小灰沒有任何的動作,所以便提醒了他。
宋兆凱在看過資料後,多少能明白為什麼當初涂翟今會幫小灰取名字,畢竟那麼小就進入尤卡,尤卡又只會叫「壹」那堆數字而已,會不記得真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小灰搖了搖頭,似乎看到其餘三人都露出好奇的目光,才開口道:「我是被翟今撿回去的,所以『小灰』就是我的真名。」灰瞳中閃爍著不可忽視的堅定,彷彿在宣示一般。
就像之前一樣呢。宋兆凱欣慰的彎起嘴角。看來跟他想得一樣,小灰說不定可以「拯救」涂翟今,希望小灰不要讓他失望了。不過,小灰現在是叫涂翟今,「翟今」呢,而不是「涂先生」,想必兩人昨天也確定好關係了吧?
直到餐點都上完了,宋兆凱才開口說道:「那小灰,你應該知道我要說的是有關你的事情吧?這是我之前接受小翟的請求,所以我會把全部都說出來。」雖然他嘴上是這樣說,但如若小灰阻止他講下去,那麼他並不會把一切都揭露出來,畢竟宋兆凱對小灰還是存在有好感的,現下也明白他沒有絲毫的威脅存在。
但事實上,宋兆凱還是希望涂翟今可以知道小灰的過去,畢竟那並不是段多麼光彩的經歷,涂翟今若是真的愛小灰,那麼他應該要接受這一切,。
「昨天我就把在尤卡的事情跟翟今說了。」
「那麼,在尤卡之前呢?」聽到宋兆凱的這句話,小灰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停滯了下來,而看到這個反應,宋兆凱也知道,小灰並沒有說出來。
小灰放在腿上的手緊緊的握拳,因為用力過度而有些抖動。可是沒多久就被一個溫暖的掌心包覆其中,他側過頭望向一旁的涂翟今,表情有些無措,他看到了握住他手的涂翟今臉上,表情溫柔得好似在告訴他「不要怕,有我在」一般。他的心情才稍微平復下來。小灰這才轉過頭,朝著宋兆凱點頭。
雖然他還是有點害怕面對,但就像昨天黃昏時的想法一樣,他希望涂翟今可以接受「全部」的他。
「父親是臺灣人、母親是英國人。四歲那年父親失業,然後又染上菸酒毒賭,欠下很多債款,最後在五歲時把他賣給了尤卡。」這種事情很常見到,家庭的經濟支柱又是高職位一旦失業就永遠爬不起來了。
宋兆凱頓了頓,轉頭問向小灰道:「想知道父母的最後嗎?」由於這不太算是「小灰的身世」下,他還是問了下。
聽到這樣的話,多少已經透露了父母已經去世的感覺,小灰反手握住了涂翟今一直在給他安慰的手,他祈望涂翟今可以給他一些可以承受得了接下來的話題的力量。
「我知道媽媽她……在阻止爸爸把我賣掉的時候……」小灰望著握住涂翟今手的雙手,語氣染上了濃濃的絕望,一陣、一陣的無力感好似浪花般襲上心頭,連握著涂翟今的手都只能傳來無盡的冰涼。
五歲的事情他的記憶不是很清晰,片片段段的,有時還無法拼湊完整,所以才會遺失了原有的名字。而在這樣的記憶裡,他剩下的記憶裡,就只有爸爸在不高興的時候,對他還有媽媽的打罵、媽媽摸著他頭的溫暖大手和柔柔的嗓音,以及媽媽即使身懷六甲仍在夜晚做著簡單的手工藝品的身影。
他五歲,目光染上的每一個動作都是無限放大的,恐懼也是無限延伸。而終於讓他絕望的是,在父親把他賣掉前,他親眼目睹挺著八個月身孕的媽媽撲上爸爸那時的瘋狂。
那個一直都很溫柔的母親,在枕邊人要售出孩子時,表現出的母性是那樣不顧一切。
然後,爸爸就不顧慮媽媽腹中的孩子,把媽媽打翻在地,拳頭和腳一直落在緊摀肚子、不停喊疼的媽媽身上。沒有了他人的阻礙,那個陌生的男人就把錢交給了爸爸,就把他給拽走了。他不停的回頭,他只看到媽媽的腿間不停、不停的流著大量的血,還有爸爸臉上所浮現的貪婪。
他明白媽媽和他一直期待的妹妹沒有了,媽媽過去一直跟他說:「你要當個好哥哥,保護好妹妹喔。」他會保護好媽媽腹中的小生命,不讓她受一丁點的傷害,還會告訴她哥哥是多麼的喜歡她。可是,一切都碎了,全部都消失了。
爸爸就為了手中的七千五百歐,犧牲了媽媽和妹妹,打破了他的一切,讓他失去了一切寶貴的東西。
小灰明白,爸爸一定不會送媽媽去醫院,媽媽和妹妹一定死了。
「你父親在三年前也因為吸毒暴斃,死在家中。你母親的屍骨……也是那時後被發現。」
媽媽一直都沒有被好好的安葬嗎?爸爸……那個人一直都是那麼的殘忍,害了他、害了媽媽、害了妹妹還不夠嗎?連媽媽死後都不能對她好些嗎?
真的是……活該。三年前我被救贖時,你就死了。
真的、真的、真的,好可笑。
小灰雙手緊握著涂翟今的手,抵上了他的額,然後不顧旁人的,就那樣笑了出聲來,笑聲是那般的尖銳,夾雜了不同的情感,嘲諷、絕望又有一絲的解脫以及很多很多聽不出來的情緒,眼淚也就那樣的掉下來,不停的滴落在褲子上,淚水就那樣擴散在布料上,就好像是盛放的花朵。
涂翟今明白小灰的內心很不好受,所以只是任由小灰抓著他的手。
過了很久很久,放在桌上的沒有被享用分毫的餐點也都沒有了熱度時,小灰才胡亂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喝了桌上放置的水,才示意宋兆凱說今次另外一件要事。
「那小灰的事情就這樣了,沒有其他的事了。」宋兆凱望了一眼小灰有些紅腫的雙眼,心裡對小灰懷有愧疚的說了聲:「抱歉。」,這才把視線放在同樣望向他的涂翟今身上。
「翟今,小灰他並不是翟安。」
在宋兆凱說出這句話時,涂翟今能感受得到小灰一直緊握著他的手鬆了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