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雲是曙暮期間出現於高緯度地區的發光雲朵,通常呈現淡藍或銀灰色,皆為雲中冰晶反光的結果。
不久之前,褚冥漾在雜誌上看到夜光雲的照片,覺得相當美麗;他向冰炎說,「學長,這好漂亮喔」,然後眼裡閃爍著不明的光芒。那時正是一大清早,金黃的晨曦還停留在天空,隱約閃耀成雜誌圖片的模樣。
見狀,冰炎告訴他,「褚,你抬頭看就有了。」沉甸甸的音調裡有股慵懶。褚冥漾難得地看到冰炎窩床上,翻身後竟沒了聲音。
「學、學長?睡著了嗎?」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在吵就滾出去。」冰炎面朝牆壁的一陣悶哼,「十三天沒睡,精靈的提神飲料也沒用。」話講到最後又沉了下去,尾音輕輕飄飄,房間再度陷入沉靜。
褚冥漾掐指一算,沒想到眼前的火星人自己破了自己的記錄。他曾以為上次獄界的七天任務已經是極限,沒想到這個想法馬上被駁回。
看著冰炎漸漸睡著,連叫他閉腦的句子都沒出現,褚冥漾知道他真的睏了。他上前替他拉好被子,卻發現輕薄的毛毯被冰炎壓住,扯了幾下沒法扯出;考慮到不要吵醒他,褚冥漾只好把自己的外套脫下,披在他身上。沒想到手才剛抽離,就立刻被另一隻手抓住。
褚冥漾看見冰炎的紅眼微微睜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下一秒,順著向下的力道,他與他並肩躺到了一塊。冰炎將他扣在懷裡,附在他耳畔說道,「下次找個北極圈的任務,在帶你去看。」
褚冥漾想著,大哥,北極圈那個叫做極光啊——
「……差不多。」然後冰炎真的睡著了。胸口的起起伏伏與呼吸逐漸平緩,只有扣在腰際的手未曾放鬆。想著反正是假日,行程表一片空白,褚冥漾倒也隨著他去,就這麼靜靜地被抱著,闔上眼小憩。
※
莫約中午,褚冥漾的手機在床頭櫃上震動。他睜開緊閉的眼,發現禁錮自己的力道已經消失。懶洋洋地伸了懶腰後,他接起響個不停的手機。
「喂——」
「漾漾,你怎麼還在睡?」對面傳來甜美的女聲,屬於好友的聲線他不可能認不得。
「咦、很明顯嗎?」說完下意識要看向罪魁禍首,卻發現找不到他。褚冥漾一邊回著電話,一邊也清醒許多。
米可蕥認真的嗯了一聲,然後又說,「等下千冬歲為了慶祝夏碎學長完成七星任務,要邀大家去唱歌,漾漾要一起來嗎?」
褚冥漾想起上次的KTV之旅,最後的場地簡直慘不忍睹。星界的流動沼澤被有心人士放在門口,簡直喪心病狂;還有那些不明覺厲的動物也別再說了……
心思還在流轉,手機就被人接過。冰炎對著電話的另一端說,「褚我會帶去,麻煩妳在多找些人。」然後另一端突然一陣騷動,米可蕥興奮地答應了他。
褚冥漾看著一鍵換裝的冰炎,心底沒來由地一陣敬佩。
「我剛剛先去換衣服了,你也快點去準備。」冰炎如此說道,悠悠的口氣裡帶著不明的邪惡,「這次的場地是守世界最高級的KTV,唱不好也不用回來了。」
天知道守世界KTV又會搞出什麼名堂!而且那充滿威脅感的句子事鬧哪樣!不過答應人的事又不能反悔……
「反悔會被店家詛咒。」冰炎勸戒他。
「嗚……」又一次上了賊船,還真是有苦說不清。褚冥漾皮繃得緊緊的滾回自己房間,整理十八張護符、七張高等移動陣、二十二張爆符後才安心。臨走前還拍拍手環上的米納斯及老頭公,默念道,「請保佑我、請保佑我。」不管冰炎可能寬慰他「褚,我會趁你還有一口氣、把你送回醫療班」之類的話。死亡對一個高中生來講,還是充滿未知的事物。
握著門把的手正要向下扳,一陣水霧無聲間環繞了他。米納斯輕輕地撫了撫褚冥漾的頭,無奈地安慰,「主人,不會有事的。」
米納斯平時一向沉默,只有被主人呼喚才會出來。沒想到她今天會感受到自己的緊繃、特意探出身來說話,褚冥漾只覺得相當感動。果然與幻武兵器培養感情是件重要的事。
「米納斯,謝謝妳。」
米納斯點頭示意,四散的霧氣緩緩收回手環內,只剩餘音環繞,「走吧,主人。我們一起把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誰來治療一下他家兵器!是要去唱歌又不是幹架!
褚冥漾只想大叫還我感動來啊——
※
他又走回冰炎的房間。午後的斜陽未曾熾熱,這是身處在學院結界的關係;而等下就要步出這裡,前往未知的場所。
「你在害怕?」冰炎的精神儼然回復,還好整以暇地調侃他。但感到害怕是真的,褚冥漾索性乖乖地點頭。
「我會保護你的。」冰炎的話一秒感動了褚冥漾,但他只覺得既視感相當嚴重。啊、米納斯剛剛也帶給自己這樣的錯覺……
然後冰炎不負眾望地開了口,「大不了把全場轟得剩最後一口氣,在將全場轉移到醫療班。提爾不會多說什麼。」真的。
……真是夠了。當移動陣出現在腳下時,褚冥漾想的就是這四個字。冰炎和米納斯給他的感覺都不太妙,這種氣勢簡直是要拆店,而非唱歌。
校外移動比校內久一些,但黑袍的實力是不容小覷的;冰炎竟然做到完美的零時差,這件小事被褚冥漾默默記下,好感度又朝上翻了翻。
「漾漾,這邊!」遠端傳來千冬歲的呼喚,然後冰炎勾起他的手,伴隨嘴中一聲「走了」向前邁步。肌膚相觸,手掌傳來涼涼的體溫,一點一滴冷卻心中的不安。
冰炎和褚冥漾從未講明在一起,這是大家都知道的,然而「知道」與「實際」總有一段差距,就如戀愛前的曖昧期,拿來回覆的都是模稜兩可的微笑,而非明確的是與否。
「其他人都到了,我帶你們進去。」千冬歲沒多說什麼,只是露出精明的表情、盯著默默牽起的手,「包廂是整間店最大最豪華的,我哥先拿冰炎學長的黑卡去刷了。」
跟在他後面的冰炎猛然抽出皮包。果然黑卡不見了。
「夏碎那傢伙……」一定是在他快睡著的時候拿走的。想起那時的夏碎,記憶碎片只剩零零散散,隱約是他說了句,「冰炎,我送你到黑館,你送我黑卡。」背景是溫潤的笑容,結束。
「我哥說你答應他了喔。」千冬歲補刀。兩人共賞冰炎語塞的奇景。
三人的腳步止在鐵門外。走最前面的千冬歲伸手探向大門,皺眉道,「裡面玩瘋了,現在居然出現移動迷宮。」
有那麼一瞬間,褚冥漾表示他不想進去。
「漾漾,做人要守信用。」千冬歲發出疑似教誨的句子。
「放心,在場一個黑袍一個紅袍,你死不到哪裡去。」冰炎持續寬慰他。
然後大門不知道被誰推開,遠端隱約傳出瘟腥又有劫揍的歌聲。
筆直的道路通往前方,伴隨兩側高牆聳立;越往後延伸,道路被切割得枝微末節,直至不知其所終。
眼前環境不明的地方逼褚冥漾發問,「這是到底哪裡?」遠端的牆壁好像在奔馳啊……
「右商店街最豪華的KTV店,任何需求都可以被滿足。」千冬歲回道。
「那我們要從頭找路走嗎?」問完才驚覺自己又犯蠢了,眼前的人們怎麼可能會在意所謂規則。
冰炎忽然一聲嗤笑,霸氣的看向前方,宣誓一般笑道,「一路打破牆壁直走就行了。」說完便喚出烽云凋戈,與千冬歲暫時組隊。兩人一劍一弓,把近程遠距的攻勢發揮到極致,只見磚牆片片碎落,摔落到後方。褚冥漾索性讓老頭公製造結界,在兩人身後不快不慢地跟著。
憑藉這股煞氣,他們一路沿著歌聲殺入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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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點的人和上次原世界的KTV差不多,房間也完全面目全非。
褚冥漾首先看到伊多被掛在冷氣口,一身焦黑。他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他、他、他怎麼了!」
在向上瞄去,天花板是銀河系,正在經歷流星雨地帶,幸好有結界替整屋子的人擋下散亂隕石;螢幕旁是養殖漁業,幾條食人魚蹦跳的在裡面吃生肉,水體一片鮮血淋漓;幾隻暴龍被縮小,脖子給鍊圈拴住,張牙舞爪想食魚;最後則是計算著微積分的聰明牛隻,撐著小花傘欣賞頭頂的美妙流星雨。
突然的吼聲讓房間回歸祥和,剛高歌完的米可蕥上了前,「漾漾和冰炎學長來了啊,歡迎!」然後揚起招牌的微笑,舉起手示意後面有幾個位子能坐。
「伊多剛才大冒險輸了,被當成棉花糖烤了兩分鐘,現在正在冷卻。」雷多如此說道,「大概在晾一個小時就會恢復。」
「誰叫你剛才火要開這麼兇。」下一秒馬上被兄弟吐嘈。
沒想到目睹了兄弟鬩牆的劇情,褚冥漾手伸進口袋,預備抽出幾張爆符以防萬一。低頭找尋的同時,卻有人從後面推了他一把,害他硬生生撞在焦黑伊多上面。
是誰!褚冥漾憤憤回頭,卻得到冰炎一句,「褚,一直站在前面,是要不要進去。」
某種角度來說,褚冥漾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既乖巧又有禮貌。
褚冥漾認命地把自己從焦黑伊多上拔下來,入了座。旁邊正是微笑的夏碎。在過去一個是握著命運遙控器的庚學姐;她被迫往中間挪了一格,打擾了手上的操盤動作,於是她回眸對褚冥漾一笑,「既然來了,就加入新的一輪吧。」
「?」褚冥漾還沒反應過來,紙牌就飛入他的手裡。同時冰炎和千冬歲也卡進座位、並被分配到一張牌。
「漾∼你抽到什麼呢?讓本大爺瞧瞧——」西瑞從座位的另一端蹦跳而入,正要把褚冥漾的牌拿起來看,卻被千冬歲一個冷哼給惹毛。
千冬歲一推眼鏡,「不良少年,你帶著腦袋只是為了看起來比較高嗎?現在看牌還有什麼好玩的。」眼鏡也一陣顫抖,看起來樂此不彼地跟著笑。
「混蛋,你找死啊!」西瑞捲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作勢要幹架。且不提「X!台北好熱」的台衣,這時大家才看清一件事——西瑞竟然把自己的兩條手也染成五色了,上頭紅橙黃綠藍交錯在一塊,讓他成了名符其實的五色雞。
雷多唰地一聲站起,驚為天人的讚嘆,「天啊、這是何等的美麗!」不管雅多在一旁大聲嚷著「你敢用你就死定了」的威脅,他毅然決然地朝西瑞走去。果不其然,他站定在一個奇葩的位置,承受了來自兩方的攻擊。
雅多嘔地一聲,吐了血,然後徹底爆怒了。只見三人被雅多推到移動迷宮內,他墊底在最後一個,說了句「我不去雷多會被揍扁」後,也跟著出去幹架。包廂人口密度忽然驟降。
放眼望去,無行動能力的伊多除外,只剩夏碎、庚、米可蕥還有剛才入座的兩位。
「人太少紙牌也不好玩,不如讓剛來的冰炎唱首歌,如何?」夏碎笑笑地開口,眼底寫滿「你的黑卡還在我手上」,它看情況決定是否回家。
都說與藥師寺夏碎為敵是錯誤的選擇,同理冰炎殿下也不例外。他切了一聲,問道,「要唱什麼?」
「漾漾一進來就很緊張,冰炎學長要不要唱一首歌送給他?」米可蕥如此建議,一旁的庚附和道,「我選一首溫和的(情)歌好了。」唱完直接穩定交往。
敏銳的夏碎參透兩個同學的策略,接過庚手上的遙控器,遞給冰炎,「你自己選吧。」應該略有準備。
冰炎單手接過它(他當然也知道前面的三口組在想什麼),快速開始動作;遙控器上的按鍵被上下按著,發出離奇的啪啪啪聲。突然,聲音停止了,只見冰炎選擇一首中文歌,年代頗新,甚至可說是剛出的專輯。
「學長要唱中文歌?」唯一狀況外的褚冥漾如此問著,但相當意外、冰炎並未肯定抑或否定,只是閉起眼似是在想些什麼。
點下確認那秒,聰明的牛哞一聲,表示牠把微積分算完了。真是太毀氣氛,冰炎忿忿地丟給牠高級進階微積分,保證他一年之內哞都哞不出來,也實在喪心病狂。接著為了避免暴龍與食人魚打群架,他也把動物們遣散回家,分別傳回Atlantis新闢的動物園以及巴西雨林,連同天花板的流星雨也一併拋回宇宙。
場地更加空虛。
但直覺不應該是這樣。褚冥漾這麼想的時候,天花板突然劃出幾道縫隙,絲絲滲出醉人的微光,那抹銀灰與淺藍相互繾綣,總匯出一片異景;幾抹酒紅被扯出,蕩漾在遼闊無際的頭頂,霎時顯得無盡延伸,各自流放出綺麗的幻像。
似真似幻。包廂內又一陣寂靜,只有褚冥漾頓時無法自己,他驚嘆地望著眼前的美景,抿著雙唇直至泛白,並將之與腦內夜光雲的照片疊合。
——夜光雲是曙暮期間出現於高緯度地區的發光雲朵,通常呈現淡藍或銀灰色。
學、學長。他吃驚地望向他的方向,卻收到一個鎮定的眼神。不知不覺中,害怕漸漸粉化為灰;四周靜得仿若只剩他倆,原因是剩下的三人識趣地蹲到角落,等著冰炎殿下難得的告白。
前奏相當輕柔,演奏鋼琴的聲音率先入耳,伴隨天際的弱光起起伏伏。冰炎雙眼直視著褚冥漾,絳紅的眼透出一股柔和,還有寫滿他無法分清的情緒。腦內沒來由的一陣混亂,只好怔愣地望著冰炎。
冰炎忽然淺淺地笑了。本就絕倫的臉配上浮起的表情,頓時讓褚冥漾明白了什麼,腦內的鼓譟更加大聲。
——「誰陪我做執迷的鯨魚,在人海中游來游去、說自己的言語?」
開口又令他驚歎,從未聽過冰炎的歌聲,卻沒想到會如此動人。他先壓低了聲線,沉沉的調子在房間內徘徊,都進了對面那人的耳。他的無措看在他眼裡,都泛起一波復一波的憐惜。
——「誰陪我建永恆的故居,在歲月中跑來跑去、太容易疲倦。」
「一轉身可以歸去,」冰炎調了調麥克風,讓聲音漸次增強,「我要找的一種感覺,叫作『屬於』。」
我要找的一種感覺,叫作「屬於」。
褚冥漾頓時激動得不能自己。有那麼一刻,他真想快步上前、狠狠地抱住眼前的人。瞬間的衝動在體內奔騰,一股腦地想向外釋放;化為感動的鼻酸,伴隨長年下來陪伴的記憶,聲聲入耳、敲入內心,最後都釀成滑落雙頰的熱淚。
覺得太丟人,他連忙拿紙巾把淚搵去。
——「是否還有永恆的老曲,在歲月中就算最後只能夠沉默。」
——「一輩子沒有恐懼,我要找的一種感覺、叫屬於。」
冰炎上了前,替他把淚痕也抹去。他附在他的耳畔,唱完後續。
——「有沒有春花秋月、夏蟬冬雪,不會散去?」
——「有沒有愛看的天、愛踏的地、我愛著的你,陪我美麗的老去?」
尾聲在拖長的輕飄中收斂,麥克風早已不知去向,只剩冰炎看著他。他們靠得極近,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紊亂的呼吸。
「褚冥漾。」冰炎難得地喚了他的全名,「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不再是沒名沒份,而是以緊密的關係連結對方。
眼前錯亂的妖師點了頭。
「即使我是精靈,不能做到跟你一起老去?」冰炎的手輕輕環過他的肩頸,柔聲問道,「你要想好。」
都說精靈不易情動,因為這伴隨著太大的風險。求愛會失敗,愛人會早逝,容顏會枯萎,時間會散亂。
從前未講明,因為這些都是被避開、不被碰觸的禁地。今天打開天窗說亮話,原來種族之間依然存著隔閡,交錯的時間點在世界延展,他們短暫的交集會許只有這個世紀。
只有一個世紀罷了,但不論是誰都不想錯過。
「我想清楚了。」褚冥漾抱住了眼前的人,有點害羞地說道。
背景三人組跟著沸騰。
「學弟、真有你的!」庚讚嘆。
「漾漾好幸福喔——」米可蕥跟著羨慕。
「冰炎,你真的戀愛了。」一旁的夏碎笑笑的揶揄,「那我們就請新人一起唱首歌吧。」
同時打架組也回歸,一聽冰炎和褚冥漾終於出CP,四人也跟著沸騰了。重人捧出金閃閃的麥克風,就是丟給正中間的新人。
「漾漾,KTV現在才正式開始呢。」千冬歲拍拍剛吹涼的伊多,一臉邪惡的說道。
一下感動一下崩潰,褚冥漾接過麥克風,不知道到底要高興還是痛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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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歌詞引用自李榮浩-老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