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主: 憂鬱貓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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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文] 亞希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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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6-7-26 17:35:43 | 只看該作者
蓋洛西亞角色圖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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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6-7-26 17:36:14 | 只看該作者
番外 王子




帝國的皇帝夫婦,在全大陸的祝福之下喜獲麟兒。
然而,胎兒出生的當下,在場的皇帝及產婆等眾人全部震懾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皇后產下了王子,但王子有「兩個」——也就是,雙胞胎。
自古以來,王室誕生雙胞胎往往被認為是不吉利的徵兆,皇帝也沒料到盼望多年的第一個孩子竟會生下雙胞胎。
如果被大臣們發現必定會造成騷動——這麼想著的皇帝決定將計就計,將「第二個孩子」藏起來。
王子們年紀尚小時還可以讓他們乖乖待在母親身邊,可是開始會跑會跳之後,小小的寢宮已經關不住他們了。王子們三歲那一年,兩人竟然趁機逃離母親視野之外在宮殿裡玩起探險遊戲,不巧被其他後宮妃子撞見……
這件事傳進大臣耳中,隔天早晨的朝廷會議馬上被大家提出來爭論了。不幸中的大幸,那名妃子並非多嘴的人,沒將事情傳遍整個宮殿,否則就不是下個封口令便能向數萬國民隱瞞的了。
根據王室秘傳的古老文獻所言,要破解雙胞胎帶來的噩運,必須將其中一個孩子作為祭品犧牲掉,以祈禱國家的昌隆。多數臣子們無視皇帝的心情,難得意見一致地向他施壓。
可是孩子生母的皇后打死都不肯答應這種事,皇帝本身也不願意殺掉自己的親骨肉。兩難的抉擇令他傷透腦筋。
煩惱不已的他決定去找某位值得信任的賢者商量。皇帝偷偷打扮成平民溜出宮殿,前往國土中心的一片廣袤森林深處,找上自他建國以來便經常替他指點迷津的「魔女大人」。
「魔女大人」的姣好容貌從初次見面以來一點變化都沒有,今天她也平靜微笑著聆聽皇帝陛下的煩憂。在超越時間及塵世束縛的這一位面前,地位、權力全都化為無物,皇帝陛下也不過是個迷途小兒;但也正因如此,皇帝才能放鬆僵硬的臂膀,向她傾吐心事。
「……妾身有一個想法可以保孩子性命,可是,這個辦法會讓孩子與您們這些親人到死都無法相認……可以嗎?」
魔女的想法是:趁著現在王子們還小,由她將其中一個孩子帶到森林這裡扶養,大臣那邊,她會替皇帝準備一個假人當替身,用那個替身進行「獻祭」瞞過他們;而代價便是「與孩子生分,這輩子不得相認」。
無奈之下,皇帝決定將孩子的性命放在第一優先,同意了魔女的做法。
當天晚上,他和妻子好好談了這件事,皇后起初也不願意與孩子分離,最後還是考慮到孩子的生命安全而退讓了。
隔天一大早,天都還沒亮的時候,皇帝依照約定帶著第二個孩子來到魔女居住的森林外頭。
「那麼,這個孩子就由妾身接收了。」
她抱過熟睡著的孩子。
「最後還有甚麼話想說的嗎?雖然妾身等一下就會消除他的記憶了。」
雖說這個時期的記憶長大後大多會變得模糊不清甚至遺忘掉,為求保險起見魔女認為還是消除掉比較好。
「……不了。魔女大人,請務必代替朕好好養育這個孩子。」
「……妾身無法保證能達到您所期望的。妾身……只會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是嗎?」
看著魔女臂彎中的孩子,他露出了極其悲傷的笑容。
「那麼,朕告辭了。」
他跨上馬,頭也不回地離去。

————————————————————

小男孩扭動身軀,從夢中醒來。
「唔?這是哪裡……?」
抬頭一看,有一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大姊姊。
「大姊姊……妳是誰?這裡是哪裡?」
「……大姊姊叫『嘉特涅蘿』。這裡是森林喔。」
她蹲下身子,在他眼前溫柔微笑著。
「小朋友,你叫甚麼名字?知道自己家在哪裡嗎?」
「……我、我不知道……嘉特涅蘿姊姊!我不知道自己叫甚麼名字!我不知道自己家在哪裡……!」
小男孩慌張地快要哭出來,嘉特涅蘿輕輕撫摸他的頭,用柔軟白雲一樣的聲音安慰他。
「不記得了沒關係。你來跟妾身一起住吧,好不好?」
「嗚……好……我跟姊姊一起住……」
他抽抽鼻子,牽住嘉特涅蘿伸過來的手,跟著她的腳步朝森林深處走去。
「你的名字讓妾身幫你取好嗎?叫『蓋洛西亞』如何?」
「『蓋洛西亞』……」
「對,從今天起你的名字就是『蓋洛西亞』喔!請多指教,蓋洛西亞。」
「……請多指教,嘉特涅蘿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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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6-8-4 21:13:24 | 只看該作者
迪雅伯羅角色圖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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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樓主| 發表於 2016-8-7 21:14:59 |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罪人




自初次邂逅以來過了將近一年,陷入熱戀的嘉特涅蘿和杰洛,彼此的感情更加深厚。杰洛前往對方住處的次數也愈加頻繁,最初每隔幾周一次,到這陣子幾乎天天都來,甚至經常在這兒過夜,與愛人一起迎接早晨。
偶爾他會帶著政事上的疑惑來請教嘉特涅蘿,此時他們的關係便會從「愛侶」切換成「黑魔女與客人」,該收取的代價她不曾少拿過一點。
杰洛對嘉特涅蘿不僅是濃烈的愛慕之情,也含有對方總是幫忙自己解惑的感謝之意,作為表達這份感情的一環,他曾經想讓她成為自己名正言順的妻子,成為皇帝身旁的「皇后」。但這件事被嘉特涅蘿婉拒了。
「你願意擁抱妾身,妾身已經很滿足了。」
她微笑著如此回答。
其實杰洛早有預感求婚會被拒絕了。如果嘉特涅蘿成了皇后,萬一黑魔女及惡魔之子的身分曝了光,教宗、聖職者們、以及他們占國民人數四分之三的眾多信徒,這些排斥「惡魔信仰」的群眾肯定會不由分說地發起圍剿,屆時全國上下掀起的輿論風暴和反彈聲浪,即便是最高掌權者的皇帝陛下也不可能從中全身而退。
嘉特涅蘿比自己更加高瞻遠矚,一定是設想到了這種局面才會拒絕的吧。
「雖然妾身不能當你的『皇后』,妾身依然願意當杰洛的妻子。」
即使現實如此坎坷還是想長相廝守。像是為了彌補無法給她一個名份的缺憾似地,自那天起,杰洛開始每天至少來小木屋一趟,待在嘉特涅蘿身邊的時間幾乎要比待在皇宮的時間要來得長了。
現在想來,這或許就是一切悲劇的導火線也說不定……

————————————————————

每天不嫌路途遙遠有事沒事就跑來的杰洛,不知怎麼搞的,已經兩星期不見人影了。
嘉特涅蘿原本樂觀地認為他可能是聽勸了乖乖留在宮裡處理工作,可是過了這麼久都沒見到他的人,她不禁擔憂了起來。
於是暌違一百年,她決定踏出從小生活到大的森林,朝人類的市鎮邁進。
不過她也不曉得出了森林之後的路怎麼走,在出發前得先去蓋洛西亞那兒請他幫忙帶路才行……
就在嘉特涅蘿一邊如此打算一邊走出家門時,竟然說人人到,蓋洛西亞從樹林當中現身。
「師父!好久不見了!」
「唉呀,蓋洛西亞,好久不見,你已經一年左右沒來了吧。」
「是啊,診所忙碌抽不開身……咦?師父您要出門嗎?」
「對啊,妾身正好要去找你呢。蓋洛西亞,你可不可以替妾身帶路?妾身有急事要去皇宮一趟……」
「皇宮?可是師父您不是從沒踏出這片森林過嗎?怎麼突然……」
「杰洛已經好一段時間沒來了,妾身很擔心他是不是發生了甚麼事……」
「杰洛……啊啊,那個皇帝陛下啊……不對,應該是『先皇陛下』才對喔。」
「……咦?」
嘉特涅蘿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瞠大雙眼。
「師父您不知道嗎?先皇陛下被判死刑,砍頭了。」
「……死、刑……?」
「對喔,師父您離群索居所以不知道這個消息吧!師父雖然全知全能,對於號外消息卻是完全——」
「帶路。」
打斷一派輕鬆說著的蓋洛西亞,臉色蒼白的嘉特涅蘿發出微微顫抖的聲音。
「妾身要去皇宮!快點帶路!」
被她的神情和氣勢震懾住,蓋洛西亞愣了一下才回了一聲「是」,並變成一匹駿馬,馱著心急如焚的嘉特涅蘿火速趕往宮殿。
他們一路狂奔,連城鎮出入口的哨兵都不放在眼裡,闖過好幾個哨站,終於抵達城堡的城牆外頭。
已經沒必要再闖進去了,嘉特涅蘿想見的人就在那兒——

杰洛的頭顱,高高掛在城牆上頭。

儘管早已化膿腐爛,但那確實是杰洛的屍首,因為正下方的看板上還貼著十天前的公告——
「皇帝,杰洛.路其,與黑魔女交媾,怠慢政務,致使國運節節敗退。為求國家昌隆,並警惕後世,於此將內心業已腐敗的皇帝梟首示眾。」
通篇冠冕堂皇的藉口,開頭就將矛頭指向黑魔女的說詞,用膝蓋想也知道八成是教宗和其信徒的大臣們搞的鬼。
他們連公告上的「黑魔女」都沒抓到就判杰洛死刑,恐怕「黑魔女」的事只被他們當成了藉機推翻地位的正當理由了吧。
而他們這場彈劾戲碼的犧牲品,就是杰洛掛在那裡的項上人頭……
「啊!師父!」
一直站在看板前方一動也不動的嘉特涅蘿,突然衝向城門,不顧衛兵阻擋,用魔法彈開他們,一股腦地往城堡內部跑。
「嘉特涅蘿師父!等一下!」
急急忙忙追上她的蓋洛西亞抓住她的手腕,讓她停下腳步。
「嘉特涅蘿師父!您這是怎麼了?為甚麼突然闖進來——」
「唉呀!這不是蓋洛西亞醫生嗎?」
一名身著華服體型渾圓的中年男子,喝得醉醺醺的,好像沒注意到師徒倆的氣氛似地走過來,向蓋洛西亞搭話閒話家常。
「德、德立托大人……!」
這個人是守舊派大臣們的領頭羊。杰洛過去來找嘉特涅蘿商量時好幾次都有提過他的名字,說他經常帶頭反對杰洛提出的決策,讓他很困擾。
「前陣子多虧你的線報,才能抓住那個可恨的年輕皇帝的小辮子……還想說他怎麼會突然插手管起老子我們的決定了,原來是和黑魔女搞上啦!」
「大、大人,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我是沒有很相信甚麼黑魔女啦……雖說沒有抓到黑魔女本人,但有皇帝從『傳言黑魔女所居住的森林』進出的目擊情報,就足以當證據送那小子上斷頭台啦!啊哈哈哈!能把礙眼的皇帝推翻也少不了你一分功勞,下次我再重金賞賜你——」
大臣肥厚的手才剛拍上蓋洛西亞的肩頭,他像顆大皮球的軀體立刻從中心線被完美地切割成兩半。
定格在那張咧嘴大笑的嘴臉的屍體,倒在滿地的血泊中。
倒下的大臣身後,是一把黑色火焰的鐮刀。
「他說『你的線報』是甚麼意思?」
原本被蓋洛西亞抓著的嘉特涅蘿,不知何時掙脫了他的掌握,佇立在他面前,村姑裝也變成了她作為「魔女」接客時的那一襲紫黑色長袍。
用魔法製作的長袍,衣襬呈現燃燒的黑色火焰狀,隨主人的控制形成比世上任何武器都要加倍鋒利的刀刃。
不過比那更令人畏懼的,是嘉特涅蘿散發血光的冰冷視線。
「師、師父……」
她用那雙眼神注視著倒地的屍體,眼中沒有任何慈悲,蓋洛西亞打從心底感到害怕,不禁顫抖。
旁邊傳來其他人目擊屍體的尖叫聲,讓嘉特涅蘿將視線移開。人們開始聚集過來,她一言不發地朝更加內部的地方狂奔,想追上去的蓋洛西亞一時腳軟無法動彈。

嘉特涅蘿在宮殿裡像隻無頭蒼蠅,四處亂闖尋找目的地。途中凡是擋她去路的人,不論是衛兵、侍女、妃子、僮僕,全部被她一刀砍成兩段,偌大的宮殿到處是淒厲的慘叫聲和撲鼻的血腥味。
當她終於停下染血的腳步,抵達的是懸掛先皇頭顱的城牆上頭。
她緩慢走到牆邊,把那顆腐爛得幾乎快看不出原貌的頭顱小心翼翼拉上來,宛若易碎品般將它珍惜地捧在手心。
失焦的眼眸盯著它,嘉特涅蘿身上的肅殺之氣漸漸冷靜下來,全身無力地攤坐在地。
她高舉雙臂,抬頭仰望愛人的臉龐及他身後那片天空。
「……杰洛……」
嘉特涅蘿捧著他的臉朝自己靠近,毫不遲疑地在應該是嘴的地方覆上自己的雙唇,與之接吻——就像他還活著的時候那樣。
隨著一記深吻,她用魔法看見了愛人死前最後的風景——

以莫須有的罪名判定皇帝死刑的老臣們……死刑定讞後暗不見天日的地下牢房……死刑台上看下去,國民們個個都投來鄙夷的目光,連涉世未深的小孩子也跟著瞎起鬨,學大人丟雞蛋、石頭和爛掉的水果當好玩……抬頭望向萬里無雲的天空,蔚藍得像是與全國上下一起慶祝這場行刑般……

嘉特涅蘿輕輕放開杰洛的唇,然後默默流下眼淚。
內心反覆呼喚著再也不會對她微笑的愛人的名字,她將他僅存的屍首緊擁在懷。腦海一片空白,只有眼裡的淚水失控泉湧而出,洗去臉頰上未乾的血痕。
「嘉特涅蘿師父!!」
氣喘吁吁的蓋洛西亞現身,隨後出現的是眾多全副武裝的士兵將他們團團包圍。
「師父,您怎麼抱著這麼骯髒的東西!快丟掉啊!」
「蓋洛西亞,你為甚麼要這麼做……」
變得宛如唐瓷娃娃般,眼神空洞又面無血色的嘉特涅蘿,吐出的話語氣若游絲,虛無飄渺得似乎會隨風消散。
「明知杰洛是妾身的愛人,你為甚麼要這麼做……」
在嘉特涅蘿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的蓋洛西亞,望著彷彿遠在冥河對岸的她,沉默良久。
「……因為他搶走了師父……明明、一直待在師父身邊的是我……我都還沒讓師父刮目相看,憑甚麼他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傢伙……」
就連現在,嘉特涅蘿的目光依然停留在他身上……
「師父……別說作為一名男性了,就連做為您的徒兒……妳都沒有好好看過我一眼!」
「…………」
始終如雕像般,抱著頭顱文風不動的嘉特涅蘿,聽完蓋洛西亞的告白後,看起來也沒有要動一根指頭的意思。
防備著黑魔女的士兵們,見她的模樣似乎已無心反抗,鼓起勇氣一齊衝上前……
最前排打頭陣的士兵才剛踏出第一步,就被地面竄出來的黑影瞬間大卸八塊。
注意到異狀的蓋洛西亞猛一回頭,看著眼前的一幕,背脊發寒。
「吶……蓋洛西亞……」
他身後那個一身漆黑的女人,慢慢地站起身。
「妾身雖然身為黑魔女,作為全知全能的存在……唯獨人類……唯獨『人心』怎麼都無法理解、看透……」
不論是那些帶著慾望前來的客人、彼此真心相愛的愛人……還是一同生活十多年,一手拉拔長大的弟子……
「人類……會因為任何理由,就去殺人嗎?」
還是說,理由如何根本不重要……殺人根本不需要理由呢?
「那麼——」

「妾身,是不是也可以……毀掉這個害死杰洛的國家呢?」

嘉特涅蘿一邊雲淡風輕地說著,一邊微笑望著瞠目結舌的蓋洛西亞。
流盡的淚水變紅、變黑,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刻畫一條一條無比鮮明的紋路。
「嘉特涅蘿、師父……」
終於如願以償被那雙美麗的眼眸注視著,蓋洛西亞卻怎麼也止不住顫抖。
他第一次覺得愛慕的女性這麼妖豔……這麼恐怖。
接著,天空烏雲密布,全國上下的大地開始鳴動——

————————————————————



杰洛
為甚麼你的最後妾身不在場
為甚麼妾身沒能夠救回你的命
為甚麼妾身連你死去了都不知道

為甚麼

你死了
害死你的妾身還活著



————————————————————

歷史性的大災難。地層大幅變動,各處火山接連噴發,臨海城市被前所未有的大海嘯吞沒;異常氣象造成的頻繁落雷以及龍捲風等等,導致無數起森林大火和其他嚴重災害。

筋疲力盡的嘉特涅蘿,抱著杰洛的屍首,躺臥在已經辨識不出原貌的城堡遺跡上,仰望天空。
身下那些石堆之中究竟有多少死人,數也數不清。方才地鳴的轟隆作響當中,夾雜著來自遠方此起彼落的慘叫聲,那些悲鳴一個接一個消失,如今只剩寥寥無幾的嬰孩在嚎啕大哭。
虛弱得連呼吸都顯得困難的嘉特涅蘿,每咳個幾聲總會咳出一攤血,視線也模糊不清了……
一片灰茫茫的視野內,突然出現一道貓兒輪廓的黑影。
「……父親大人……」
她用沙啞的嗓子,久違地再次呼喚這個稱呼。
「你……在母親大人死去時……是不是也……曾經、想殺了妾身……」
失去心愛之人的痛楚,總算是深刻體會到了……
「妾身似乎……有些明白……你的、心情……了……」
抱緊懷中的愛人,用盡力氣的嘉特涅蘿也追隨他而去了……
「…………」
從沒想過,居然得看著摯愛的妻子死去的面容第二次——迪雅伯羅面無表情,變為人形,沉默地抱起女兒逐漸冰冷的身體,還小心注意不讓她懷中的東西掉落,雙腿一蹬,朝著國土中心的森林而去。
國土四處災情慘重,卻只有森林這一帶幾乎平安無事,除了部分地殼隆起造成地形改變之外,基本上沒有甚麼重大災情。
回到許久不見的小木屋,迪雅伯羅抱著嘉特涅蘿走進屋內。
他的鞋跟踩踏地板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屋子裡迴響,一步接著一步,往地下室走去。地下室有過去他為了教導女兒黑魔法而準備的房間,隔了這麼長的時間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從積了厚厚一層灰的木箱中,找出一根獸骨磨製而成的細長錐子,朝自己的手指用力一刺,將指尖冒出的鮮血當作筆墨,在嘉特涅蘿赤裸而僵硬冰冷的遺體上以惡魔的文字書寫咒文……
寫完最後一字,馬上用一道黑幕將其包裹,點燃漆黑的火焰徹底燒盡,連灰燼都沒留下一點。
迪雅伯羅單手捧著她直到嚥氣為止仍不願放手的頭顱,重返地面,親手將它埋進後院的果樹下。
門口的方向傳來野獸奔馳而來的蹄聲,他懶得穿過屋子再開門,果斷躍上屋頂查探來者何人。門前一隻雄鹿轉瞬間變化為人,慌張地在門外躊躇不前。
迪雅伯羅見他,眉頭一蹙,自屋頂一躍而下。
「喂!小子!」
來人——蓋洛西亞聽見背後傳來低沉冷酷的聲音,嚇得臉色鐵青。
「我只叫你讓那個男人遠離我女兒,你想這甚麼法子!連我女兒也死了!」
迪雅伯羅怒不可抑地步步逼近,蓋洛西亞害怕得慘叫一聲,用魔法一溜煙地跑了。
憑惡魔的力量要追上逃走的他簡直小菜一疊,即使如此,迪雅伯羅也沒那麼做。
一切都結束了。他也已經在嘉特涅蘿的靈魂上頭做好記號了。
剩下的,就等她轉世重返人間後把她找出來了……

於是,惡魔收起所有尖牙利爪,在人群之間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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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曾經稱霸全大陸的齊耶羅帝國,繼皇帝砍頭的騷動之後,竟禍不單行遇上毀滅全國的世紀大災難——大規模震災、火山爆發、海嘯侵襲、山林火災、龍捲風肆虐……一夜之間,帝國的繁華消失殆盡。
神奇的是,同在一塊大陸之上的利維妲、亞莉魅等其他鄰近小國,雖然也受到少許天災波及,但並沒有出現任何重大損失。
齊耶羅帝國的滅亡,只能說是天要它亡它不得不亡。
至於遺留下來的大片國土,經過諸國以協議、條約、戰爭等方式交涉過後,由各位君主分別接收、合併,奠定了現今各國勢力分布的雛型。
在滅國災難當中唯一有幸存活下來的原國土中心一帶居民,為了不被其他國家的人併吞,自立自強成立了名為普拉西默的小國——即現今的托納利。這些居民過去大多受過「魔女大人」的照顧,相信黑魔女不會是國家滅亡的肇因,將黑魔女居住的那座森林所在的,因地殼變動隆起形成的山頭,奉為聖山並保留「禁地」的習俗。時至今日,縱使當時那一輩的人沒將魔女的故事流傳下來,年輕人們依舊遵守著禁忌森林的傳統,不隨便侵犯神聖的土地,務必抱持虔誠畏懼的心進入山林。
而帝國的故事在千年後的現在,成了人類歷史洪流的冰山一角,成了歷史教科書的短短數段文字,成了沒人當成借鏡放在心上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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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間以黑貓之姿徘徊千年的迪雅伯羅,度日不知年月,始終藏身黑暗之中,從旁觀看人類的歷史。
尋找「嘉特涅蘿轉世」的初衷從來不曾動搖,只是飢腸轆轆的肚子不想點辦法實在受不了。人間的孤魂野鬼多是不足以填飽肚子的靈魂,然而他也無法與他人簽約。情非得已只能出此下策——接受「夜宴」的召喚,吸取在場生者的魂魄。
從前,迪雅伯羅認為隨隨便便接受夜宴上連「正確方式」都不曉得的門外漢的召喚,是件有損他自尊的事,他是絕對不會做的。可事到如今,為了果腹也只能委屈求全了。
起初他難免還是有所排斥,不過隨次數增加,他逐漸習慣,並且坦然接受這是現在的他唯一的覓食方式的事實了。
夜宴的來賓們提出的願望根本不重要,他變個小把戲故弄玄虛嚇唬嚇唬他們,趁他們醜態畢露的時候吃掉靈魂。儘管盡是些沒什麼價值的靈魂,姑且還能暫時果腹一陣子。
而現在,他不禁這麼想:幸好自己當初選擇了這種求生方式,否則不知道還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找到「她」——
在隨意現身的夜宴中被送上祭壇的小女孩,背上像是大片胎記的圖騰,正是當初刻劃在女兒靈魂上頭的記號。
尋找已久的「她」出現在眼前,迪雅伯羅當下便將周圍的聲音全數拋諸腦後。
他一下湊近到早已嚇得目瞪口呆的少女眼前,張開手一掌擒住她小小的頭蓋骨,施展魔力,同時另一隻手伸向她瘦骨嶙峋的背後留下鮮紅的爪痕,尖銳的牙刺進纖細的脖子,咬出一片血花四濺。
虛弱的少女連一聲慘叫都沒喊出來,在惡魔的懷抱中癱軟了四肢。
四周的人誤以為召喚出的惡魔接受了他們獻出的「羔羊」,開始醜惡地爭執該由誰獲得許願的權利。
就在他們爭吵的期間,原本以為已經死亡的少女,再次睜開了雙眼,渾身染血地站在惡魔面前。
「真是充滿暴力色彩的迎接方式呢,父親大人。」
透過惡魔的力量,迪雅伯羅喚醒了少女的靈魂深處,黑魔女「嘉特涅蘿」的意識。
跟著她的視線望過去,觸目所及全是被惡魔的黑色火焰纏身而痛苦掙扎的人類。
「我們先離開這裡吧。」
迪雅伯羅邊說邊抱起她嬌小的身子,視若無睹地走出舉行夜宴的房間,走出豪華的房舍,在幾公使遠的山丘上看著它被火焰吞噬。
「為甚麼還特地把妾身喚醒?」
「妳是我花了那麼多時間培養出來的黑魔女,怎麼可能那麼簡單就放手。雖然妳現在八成已經沒有魔力了,但對我們惡魔而言,妳的靈魂……毫無疑問是最難能可貴的高級食材。」
少女移開觀望熊熊大火的視線,抬頭看向迪雅伯羅。
「……所以你要吃掉妾身的靈魂嗎?」
「……是啊,就是這樣。」
沉默許久才轉頭回答她的迪雅伯羅,緩緩靠近她的臉蛋。
「不過我認為,『食材』必須經過適當的料理和調味才能成為最頂級的美饌……所以我把『妳』找回來,要把妳的靈魂好好『料理』一番再下肚。」
「……你打算怎麼做?」
迪雅伯羅微微上揚的嘴角以及依舊血紅的眼睛,在在流露著算計他人的心思。
「妳以靈魂為報酬和我簽訂契約。事實上,我剛才『迎接』妳的時候,已經完成簽約儀式了。」
「……你、居然自作主張……連對方的意願都沒問就強迫簽約,個性未免太爛了……再說,妾身有甚麼理由要和你簽約?」
「妳不想找那個害死妳和妳愛人的小子報仇嗎?」
「……蓋洛西亞?」
她露出訝異的神情。不知是不是這個身體原來主人的關係,從剛才父女首度重逢開始,嘉特涅蘿臉上一直沒什麼表情變化,保持著同樣一張撲克臉。
「……都過了一千年那麼久,蓋洛西亞那孩子也早該死了吧?千年前的前世發生的事,如今還找他的今世討債也沒意義啊。」
「……如果他可能還活著呢?」
「就說不可能!那孩子只是個人類,雖然有學習魔法的資質但終究是個人類!何況妾身也沒教過他那些能讓人長生不老的黑魔法……」
「如果說他會呢?」
「……甚麼?」
「……我跟那小子有過交易,把你沒教給他的那些東西親自傳授給他了,所以他也學會了長生不老的黑魔法。」
「甚麼交易?」
「我委託他幫忙……讓『礙眼的傢伙』消失。」
「『礙眼的傢伙』……?難道、你指的是杰洛!?」
她的臉上終於有點稱得上是表情的反應了。
「對,我不想看見妳跟其他男人在一塊的樣子,何況,妳和人類深交也只會徒增痛苦罷了……妳不可能不明白吧?人類的壽命比我們短,又很弱,根本不適合和我們站在一塊……」
「適不適合可不是你說的……除了蓋洛西亞以外連你也是元兇嗎……連你也是害死杰洛的元兇嗎!?」
她生氣的模樣,似乎恨不得立刻動手殺了眼前的惡魔。但,那是不可能的。
「我原本也沒打算要他死的,只打算做到讓他再也不會接近妳就好……誰知道!那個小子竟然想了個爛主意把妳也一起害死了!我可沒要他做到這種地步啊!還敢自稱是魔女的弟子,連自己的行為會造成甚麼結果都不會想的人類小鬼!」
迪雅伯羅講到一半,突然激動地大吼,感覺他的怒火好像會把這附近幾座小丘像剛才的宅邸那樣燒個精光,氣憤難耐的神情讓嘉特涅蘿驚訝得連生氣都忘了。
「……你想說,蓋洛西亞是我們共同的仇人……是嗎?」
「……是啊。他既然知道長生不老的方法,現在應該還活著……妳與我簽約,我就能借助妳力量幫妳找到仇人。」
「…………」
不只是能得到惡魔的幫助……惡魔也能藉此綁住契約者的靈魂。迪雅伯羅嘴上沒說,但他這點心思嘉特涅蘿也不難猜。對方鐵定也心知肚明。
「妾身明白了。雖然不打算原諒你的所作所為,還是姑且與你簽約吧!但是,妾身要你答應三個條件——實現妾身的願望、遵從妾身的命令、不對妾身說謊……答應的話,妾身的這顆右眼就作為訂金送給你。」
「……我答應,成交。」
迪雅伯羅邊說邊用利爪挖出少女紫色虹膜的右眼球,津津有味地吞下肚。

少女僅存的左眼映著東方冉冉升起的朝陽,以及背對著它佇立著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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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樓主| 發表於 2016-8-12 17:15:57 | 只看該作者
episodio 皇冠




一如往常,我在接近傍晚的時候離開嘉特涅蘿的住處,與她擁吻告別,趁天色還沒黑之前加緊腳步走出森林,騎乘馬匹回宮。
那一天與平時的日子沒什麼不同,我跑來探望嘉特涅蘿,和她一起喝茶、幫忙家務、向她求教……做甚麼無所謂,我只是想留在她身邊而已。而且她也沒有例外地叨唸了我一句「好好待在宮裡工作完再來」。
我完全想像不到,那天的道別居然會是我和嘉特涅蘿的最後一個吻。

穿過城牆的後門悄悄進入城內,在長期服侍我的僕人接應下,幫我將馬匹帶回馬廄別被他人發覺,而我則假裝成宮裡的下僕溜進城堡,速速回到我的寢宮更衣。
到這裡為止一切都沒有異常。
然而,當我換上皇帝的正裝走出寢宮,守舊派的大臣們竟然全部聚集在殿外。氣氛非常不對勁。
「諸卿有何貴幹?」
就像平時面對他們一樣,我收斂起所有神情流露觀察他們的反應。
「陛下,微臣等人最近聽說了一個與您有關的傳言……」
「……傳言?」
說實話,他們提起這兩個字的時候我就該察覺發生甚麼事了……
「聽說陛下您……與黑魔女在打交道……陛下,這件事是真的嗎?」
「!」
「有人目擊您在『黑魔女居住的森林』頻繁出入。陛下,您應當明白,作為帝國君主怎麼可以與那種邪道來往呢!?」
「那種異端份子應該要徹底剷除才對!」
「沒錯!在偉大神祇庇護下繁榮成長的這個帝國,不應容許那些骯髒不入流的存在!」

「嘉特涅蘿才不是甚麼骯髒不入流的存在!!」

無法忍受他們任意汙衊不在場的嘉特涅蘿,我忍不住大吼喝斥他們。
「……竟然如此親暱地呼喚異端的名字,甚至包庇……陛下,您竟中毒如此之深……!」
「嘉特涅蘿是朕的伴侶,呼喚她的名字有甚麼不對?」
「什、甚麼……!?」
「皇帝居然……將黑魔女當作伴侶……!?」
「這這這……這太不成體統了!!皇帝已經受到妖魔蠱惑!不可以讓心境敗壞的皇帝繼續掌政!來人!快把陛下押下去!讓陛下在寢殿裡面壁思過好好反省!」
在一旁的衛兵們一度猶豫究竟該不該如此對待皇帝聖尊,但被諸位大臣們怒聲催促之下不得不從。
「不必了,朕自己走。」
我在衛兵看守下,昂首闊步地轉身離去,絕不讓那些滿腹心機的老狐狸看見我慌張無措的失態。
「趕緊去通知教宗和諸位聖職者以及最高判官!明天一早便開庭,決定皇帝的處置!」
衛兵關上殿門前,我聽見大臣這樣大喊著。
還特意把教宗跟聖職者找來,他們的心思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了。
八成想藉我與黑魔女打交道為由,趁此機會把我從皇帝的位置上拉下來吧。
最好的結果是放逐……最壞的結果……
但無論如何,我也不打算為了權位或自保而說出會傷害嘉特涅蘿的話——縱使她不會聽見也一樣。

當初邂逅了嘉特涅蘿的時候,我就有預感早晚會出現這種局面。
如果是剛認識她沒多久的我,大概會假裝不知情吧。可是,在決定向她求婚那一刻起,我就下定決心,不管現實對待我們如何坎坷,作為「丈夫」我不能否定「妻子」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我無法原諒他們用那麼難聽的字眼污辱美麗的她!
不過,要是我做了這種決定的事被她知道,她肯定又會罵人吧……罵我「不要為了這種事情意氣用事」之類的……
「不過她生氣的樣子那麼可愛,被罵也很幸福啦!哈哈哈……」
想像她一臉擔心、皺起眉頭、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我不禁笑了出來。
「……嘉特涅蘿……」
如果被判決放逐處置,我就帶著她一塊離開……但如果判決死刑的話……
「……好想見妳。」
對著身在遠方的她,我喃喃自語,傻傻盼望著話語能傳達到她的身邊。

翌日,朝陽升起。我作為犯人被押上最高審判庭。
一踏上審判庭我就清楚感受到了——這裡的人全是敵人,我獨自一人孤軍奮戰。恐怕不單單是這裡而已,那些普通老百姓知道後大概也會視我為敵吧。
當判官詢問我是否承認與黑魔女來往的事實,我只回了一句「我承認」。整場審判我貫徹了兩個原則:「不做出背叛嘉特涅蘿的發言」、「堅持我和嘉特涅蘿無罪」。
「我們兩人只是互相愛著彼此,何罪之有?」
我如此質問在場眾人。
然而——我當然也非常清楚——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是一個「與『黑魔女』來往即為死罪」的世界。
畢竟國教帶來的影響力不容小覷,教宗的發言權幾乎僅次於最高掌權者。所以當教宗因為我這個君主親口訴說與「黑魔女」的嘉特涅蘿彼此來往而氣得破口大罵時,我已經幾乎被判定死刑了。
但,我相信自己沒做錯任何事,嘉特涅蘿也沒有。
這是一個嘉特涅蘿這樣的存在不被承認、不被允許的世界。他們就存在於那裡,他們的力量也被人們所仰賴……卻不受到認同。
所以我不能否定她的存在,反則我就沒臉見她了。
就算……承認之後,我將再也見不到她……也一樣。

死刑定讞的我,被關進地下大牢。行刑時間在兩天後。
黑暗之中,我回憶著二十多年的人生,細數一年間與嘉特涅蘿之間的點點滴滴。
從小就被當成繼承人養大,幾乎事事都聽著別人的安排做事,連登基即位也是因為父皇重病去世才被人推上來的,戴上皇冠之後也被老臣搶去執政權…… 我也打從內心質疑過自己出生於世的意義。
自從與嘉特涅蘿相遇,我似乎才終於能夠抬頭挺胸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了,能表達對政策的思慮,能傳達對愛人的感情……能大聲說出自己不後悔認識嘉特涅蘿。
「能夠認識妳,我的人生已經沒有甚麼值得後悔的事了,嘉特涅蘿……」
我打從心底這麼想著。

當大牢的門再次被打開,我知道,我要死了。
行刑官直屬的武裝士兵將我一路押到死刑台上頭。從那裡看下去,作為皇帝的我曾經想守護的人民,就像過去一樣抬頭仰望著我,投來的卻是鄙夷的目光,感到不滿的大人怒斥著,天真無邪的孩子們跟模仿大人喧鬧著,大家的手中朝我丟來地上的石子還有腐敗的雞蛋、水果。
我不貪戀權位,但我自知身為皇帝的責任——那就是為了國家、為了國民,盡心盡力,誓死守護。如果人民認為比起與黑魔女交媾的我,由德立托那些大臣來執掌這個國家更好的話,我願意將皇冠讓給他們,以我的死亡認同他們的決定。
我這個不稱職的皇帝,會在今天退位的。
抬頭仰望,是萬里無雲的蔚藍天空。一如這個帝國的名字——
「有甚麼遺言嗎?」
手握利刃的行刑官詢問。
「願我齊耶羅帝國萬世昌隆。」
身為皇帝的我的願望……
而生為「杰洛」的我的唯一一個遺願——

「喀唰」

行刑官一聲砍下了我的脖子。

————————————————————

嘉特涅蘿
妳要
幸福

希望妳
能遇到
一個

能永遠
陪在

身邊

連我的份
一起














對不起




我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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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6-8-20 12:30:19 | 只看該作者
幾個月前畫的亞希之城番外短篇漫畫,歡迎點擊連結觀賞-->

https://www.facebook.com/bluecat.blackcat/posts/6479511920373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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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樓主| 發表於 2016-8-21 12:31:13 |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喚人「師父」的人




嘉特涅蘿與迪雅伯羅討論一番後得到的結論:兩人分頭以各自的方式收集蓋洛西亞的線索,而嘉特涅蘿一旦出事、呼喚他時,他必須馬上趕到。
講定了之後,迪雅伯羅再度變成一隻黑貓的姿態離去。離開之前,他替失去了右眼的嘉特涅蘿做了一個眼罩,上頭鑲了一金屬製的貓骷髏裝飾,說上頭施加了可以讓他隨時知道她動向的法術。
和對方分開之後,嘉特涅蘿靠著身體原本主人的少女的記憶,獨自走回市街上。因為肚子餓了,她便到麵包店等販賣食物的店舖附近晃晃,結果店家一個個嫌她全身髒汙、罵她貧民窟的小兔崽子,毫不留情地將她趕走了。
她仔細一想,現在這一身打扮——被灰燼搞的蓬頭垢面,唯一能蔽體的只有一塊路邊撿來的破破爛爛的麻布袋——看上去的確跟貧民窟的小孩子沒兩樣。她也想起少女的記憶之中,這個世界殘酷對待貧民窟出身的人的一面。
再這樣下去可能會被警察帶走,在轉機出現之前,還是乖乖待在「該待的地方」吧。如此打算的嘉特涅蘿,抱著疲勞加飢餓纏身的小小身軀,走到幾條街外的貧民窟。
那裡是名符其實弱肉強食的世界,體型大的孩子搶奪瘦小孩子的食物,年長的大人欺壓幼小的孩子們。如今不再是黑魔女,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的她,自然是處於弱勢的一方。
就算沒有「力量」她還有黑魔女的「智慧」,或許可以試著用話術替自己爭取一點優勢。
此時她才注意到一個大問題。經過千年之後,這個時代所使用的語言已經不同了,儘管藉由少女的記憶稍微知道一點簡單的字彙,可絕對稱不上是「會說」。語言隔閡的高牆無情地阻擋在她面前。
雖然可以根據契約書把迪雅伯羅叫來幫忙,她卻不願意這麼做。他們才剛分開沒多久,這麼快就向迪雅伯羅討救兵讓她覺得很沒有面子,寧可自己咬牙苦撐也不想被他用鄙視的眼神瞧。
嘉特涅蘿緊抓著僅有的一塊麻布袋,蜷縮在貧民窟的角落裡。
斜眼盯著旁邊水灘中映出的少女的身影,看起來是那麼面黃肌瘦、嬌小、無力且脆弱。那就是她現在的模樣了。
(長相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了……這麼一來,見到蓋洛西亞之後,他還會認得妾身嗎……不可能吧……)
她回想著久遠的記憶當中,蓋洛西亞從一個黃口小兒成長為一名有為青年的模樣,想起答應收他為徒時那雙閃閃發光好比星辰的眼睛,想起他當初離開那個「家」自立時依依不捨的神情,想起他在「那個時候」說的話——

——您都沒有好好看過我一眼!

(……妾身作為『師父』……看來是失格了呢……)
當時杰洛死亡的事實帶來的衝擊太過強烈,讓嘉特涅蘿一時之間沒有多餘心思去思考這件事,但如今回想起來,才深感自責。
可即使覺得愧疚、難過,對方間接殺害了杰洛這點依舊不可原諒。
(……誤入歧途的弟子,該由師父負起責任……才行呢……)
不敵累積下來的疲憊,她緩緩闔眼,點頭如搗蒜地打起瞌睡。
還沒來得及陷入沉睡,她被突然靠近的腳步聲嚇得睡意全消。
抬頭一看,一個穿著打扮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少女一臉好奇地站在她面前。

————————————————————

亞希之城城主的長女.凱特,經常獨自一人偷溜出家裡跑到街上玩耍,一旦超過一定時間沒有回家,父母便會派人出來把她抓回去。
鑒於她有闖入貧民窟的「前科」,父母對她的管教也越發嚴謹。但這個年紀的孩子往往越是禁止她她就越想去做。
所以她今天也跑過好幾個街口,來到貧民窟附近探頭探腦。
就算愛玩,凱特也知曉貧民窟的危險性,所以最多只會在最外圍附近走走看看而已。
貧民窟最外圍大多是趴在地面上向人乞討的小孩子,其中身體有殘缺的不在少數。
她盡量不引起注意地在附近沿著小巷走。突然,在那些跪著、趴著、呻吟著乞食的孩子之中,一個小女孩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女孩小小的身軀蜷縮在一團又髒又破的麻布袋之中,不像其他孩子拼命伸出手來乞求,她靜靜窩在角落睡著,老神在在的模樣令人不敢置信她也是貧民窟的孩子。
凱特不禁靠近幾步查探,不小心驚醒了她。
小女孩的右眼戴著裝飾奇特的眼罩,睜開來的左眼是深紫色的瞳孔。她微微抬起頭,瞪向盯著她瞧的凱特。
「……小朋友,要不要跟我回家?」
雙方四目相交許久,凱特開口邀請小女孩。而對方依然面無表情地,從麻布袋中伸出她小小的手。
於是凱特將這個獨眼的少女撿了回家。母親看見她從貧民窟帶回來的孩子,想當然耳是氣憤不已,但多虧父親委婉相勸,母親才肯退步,答應讓她照顧這個孩子。
小女孩被問到名字,一臉茫然地拉了拉旁邊凱特的衣角,示意由她替自己取名。
突如其來的要求令凱特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臨時想出了「貝凱」這個名字。小女孩臉上還是沒有表情,但似乎很滿意地用力點了點頭。
從這一天起,凱特開始照顧起貝凱的生活起居,幫她沐浴、梳洗、整理儀容、準備餐點。
貝凱對所有事物簡直像剛出生的嬰兒般無知,不論教她做甚麼、拿甚麼給她看,她都一副第一次見到的反應;不僅如此,她連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來,只會重複一些簡單的單字,而且別人說甚麼她也似乎聽不明白的樣子。
凱特見狀,不禁擔心自己是不是撿了一個學習遲緩的棘手孩子回來了。
但她這份憂慮很快便消失無蹤。
一開始貝凱的確是無知到令人吃驚的地步,不過只要多花點耐心教她,不用太長時間她就能明白,現在生活能力也已經和一般人無異了。就連她難以與人溝通的問題,凱特每天抽出一些時間慢慢從基礎教她,一個月之後,貝凱已經能用簡單的句子表達自己的想法了。
「謝謝……凱特小姐……」
這是她說出口的「第一句話」。
「凱特小姐……師父……可以嗎……」
這是她接著說出的「第二句話」——雖然這是否能算成句子還有待商榷。
凱特愣了一下,在仔細詢問一番後才知道她是這個意思——
「妳想要我當妳的師父!?」
「是。」
貝凱毫不遲疑地用力點頭。
凱特難為情地羞紅了臉,但很開心地收了貝凱這個「弟子」。

————————————————————

初次見面時,嘉特涅蘿就開始在心裡打起算盤了。
透過少女的記憶,她知道眼前的女孩是這個城鎮的城主千金。要是能待在城主家的話,應該能比在這兒打聽到更多情報,說不定就能更早發現蓋洛西亞的下落。
可是……究竟該如何讓對方開口自願帶自己回去,說實話,只有靠運氣了。
幸好她開口了,問嘉特涅蘿要不要跟她回家。計畫的初步階段順利達成。
就嘉特涅蘿來看,這個小女孩(雖然旁人來看應該是她自己比較小)八成是抱著「看到路邊有野貓一時興起撿回家當寵物養」之類的心態才會想帶她回去的,所以被問及名字時,將「命名權」交給了對方。
嘉特涅蘿不因為當人家「寵物」而感到屈辱。
不管是甚麼樣的「名字」、什麼樣的「主人」,她只覺得能讓她同時追緝蓋洛西亞又不必擔心沒有溫飽、沒有明天的太陽,這樣就足夠了。對方得到了想要的優越感,自己獲得了更多情報量還附帶能吃飽穿暖、遮風避雨的據點,彼此都有好處,這樣就好了。
話雖如此,她會選上城主千金的理由其實還有一點:她需要一個擁有高度教育的環境來學習這個時代的事情。她不能讓自己繼續對一切一無所知下去。
總之,她悄悄打著如意算盤進入了城主家,成了這宅邸的一份子。
雖說有利用他們的心思,但嘉特涅蘿並非不懂得感謝的人,因此,藉凱特的指導學會了這時代的語言後,首先要對她說的話便是——

「謝謝……凱特小姐……」

還無法好好地說,講得斷斷續續的,但心意確實傳達到了。
緊接著她立刻嘗試告訴凱特,請她當自己的「師父」。
之所以這麼請求,不單是因為她打從心底認為教導她許多新知的凱特,確實有資格成為她的「師父」而已。
蓋洛西亞的最後那番話,一直縈繞心頭久久不散。嘉特涅蘿想了很多,儘管她深知人不可能完全理解另一個人的想法,她還是認為在找到蓋洛西亞之前,自己有必要先好好了解「喚人『師父』的人」到底是甚麼心情。
而且也了解對方並不是只把自己當「寵物」,是很認真地負起責任在照顧自己,所以她認為自己也該改變心態,將對方視作是值得自己尊敬的人物。
於是從這天起,嘉特涅蘿——貝凱成了呼喚凱特為「師父」的身分。

————————————————————

宛如童話故事中化作人形前來報恩的動物似地,貝凱不光是單方面接受凱特的教導,也勤奮地服侍凱特。只要凱特應允,她也會短暫離開去幫宅邸裡的其他人做事。
奮而不懈怠的態度加上快速的理解能力,貝凱很快就學會打理宅邸的大小事務,憑她一個人幾乎就足以包辦整間房子三分之一的工作了。不曉得是不是這個原因,曾一度增加的僕人人數一下子少了大半,除了貝凱以外只剩廚師、園丁、家事女僕及城主的秘書和幾名僕人而已。
後來還有其他陸陸續續來應徵的人,可是往往待不到一星期就銷聲匿跡、不知去向了。城主夫婦對這種情況束手無策,但想想有貝凱和留下來的這些僕人其實就很足夠了,沒有增加人手的必要便沒再張貼徵人廣告。
貝凱的工作能力不輸大人,令人驚嘆,但總覺得她對他人的警戒心實在太強了些,凱特以外的其他人跟她搭話,大概沒說幾句就會被她結束交談了。加上她臉上永遠是那一號表情,要解讀相當困難,還得承受她不定時啟動的毒舌發言開關,使得他們漸漸退卻。
能與這樣的貝凱自然而然相處的,恐怕只有凱特一人了。
只是,貝凱雖然稱凱特為「師父」,也以她的「弟子」自居,可旁人來看,說她們是「師徒」更像是「主僕」。
拒絕了高級的衣裳而穿上了低調的女僕裝的貝凱,總是跟在凱特後頭,有時幫她跑跑腿協助她辦事,還懂得在她疲憊時準備泡腳水附加腳底按摩。
初次見面的人都會把貝凱誤當成城主千金的僮僕,此時凱特一定會訂正對方,貝凱是她的「弟子」。
不過凱特當然也知道她們師徒倆的相處模式稍嫌怪異了點,而且說真的,學習欲望和吸收能力同樣強盛的貝凱,有必要特地找人當她的「師父」嗎?
然而每次看見直直望著自己喊「師父、師父」的貝凱,她就會覺得思考這件事簡直多餘。怪異了些又如何?這正是她們之間最自然的距離了。
凱特習慣了有貝凱服侍在側,貝凱也習慣了跟著凱特的腳步走,這樣的歲月流逝了四、五年之後,由貝凱無預警地畫下休止符。

「師父,小女想離開這裡。」

某天,幫凱特跑腿獨自上街一趟的她,回來後劈頭就當著凱特的面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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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樓主| 發表於 2016-8-22 20:20:25 | 只看該作者
episodio 約定




「嘉特涅蘿,可以問妳一件事嗎?」
「什麼?」
留下來過夜的杰洛,在睡前與嘉特涅蘿一起躺在床上聊天。聊到一半,他突然開口問了這麼一句。
「從第一次見到妳的時候就很好奇了……妳真的如傳聞所言活了幾千年了嗎……」
雖然知道向女性打聽芳齡不禮貌,杰洛還是忍不住想問。
「討厭啦!哪有幾千年那麼久啊!」
嘉特涅蘿羞答答地苦笑著回答。心想原來她也只是十幾歲女孩子的杰洛,稍微鬆了一口氣。
「不過一百年左右而已。」
聽到她補上這一句,讓杰洛差點沒從床上摔下去。
「怎麼了?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不、只是……想確認一下而已……」
「確認?」
「……嘉特涅蘿妳會有壽終正寢的時候嗎?」
杰洛的這個疑問,嘉特涅蘿馬上就明白他在想什麼了。
「杰、杰洛!妾身……妾身……」
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的嘉特涅蘿,心情全部寫在臉上了。
「沒事、沒事……妳不用多說什麼沒關係。」
同樣理解對方內心的杰洛,一邊安慰她一邊輕撫她的頭頂。
「就算不能和妳一起迎接終老,我們依然有的是時間……可以像現在這樣相處啊。享受當下吧!」
「…………」
嘉特涅蘿安安靜靜地,像隻小貓般接受杰洛的撫摸,但表情還是將她的滿心內疚暴露得一覽無疑。
他們兩人無法當名正言順的配偶,至少也想像普通夫妻一樣生活……這是他們共同的願望。可是他們卻連「一同老去」的終點都無法成立……
見她消沉的模樣,杰洛輕輕一笑,摟住她的頭緊緊抱進懷裡。
「替我送終之後,妳還是要好好活下去喔!因為我不在了就不想活了之類的想法不可以喔!」
說出口的瞬間,杰洛才突然覺得這種講法好像太抬舉自己了。但懷中的嘉特涅蘿顫了一下的反應來看,恐怕是說中了。
「……妾身知道了。」
沉默許久之後才聽見她略帶鼻音地回應。
相處了這麼久,杰洛也曉得光靠這些話不可能消除嘉特涅蘿的憂慮。
他稍稍將她的頭往後壓,一下又一下地親吻她的額頭、眼瞼、臉頰……
「杰洛……等、等一下……」
不讓嘉特涅蘿說完話,他稍嫌霸道地吻上對方的唇,掙扎想推開自己胸膛的手也被制伏住了。
「唔嗯……杰、杰洛……」
放開那雙粉唇後,嘉特涅蘿的聲音很明顯軟化了。
溫柔一笑,杰洛一個翻身用手軸撐起上半身,將滿臉通紅的嘉特涅蘿壓在身下,繼續朝那纖細白皙的脖子進攻,接著是鎖骨、胸口……

————————————————————

隔天早上與杰洛一起吃完早餐,目送他離開之後,嘉特涅蘿回到臥房床底下,摸出一支獸骨製的長錐子。
指尖的傷口已經用魔法恢復原狀了所以看不出異樣,杰洛也完全沒有察覺。
今天清晨她趁著杰洛醒來之前,用這支從放著黑魔法道具的地下室拿來的錐子,往自己指尖一刺,用不斷滴血的手指小心翼翼在杰洛身上描繪咒文和魔法陣。
那是很久以前迪雅伯羅教給她的黑魔法之一——在靈魂上頭刻畫記號的黑魔法。不過嘉特涅蘿稍作加工,將它改成了不會在身上留下印記,但會產生一種只有她能辨識的氣息的版本。
這樣一來,杰洛死去、靈魂轉世之後,她也能夠在在人群之中尋找他了。

「替杰洛送終之後……妾身就離開這裡吧……在世界四處旅行,一場尋人的漫長旅行……」
就算他變成了另一個人,認不出她來,她也會默默將這些回憶深藏心中,化作其他樣貌其他名字,讓一切再從零開始……不論幾次。

「妾身一定會去找你的……杰洛……」

————————————————————



這是,他們還未能知道那起慘劇時的,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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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樓主| 發表於 2016-9-4 20:13:36 |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僕人




——小女想離開這裡。
貝凱才剛回到家,劈頭就對凱特這麼說,讓她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怎麼突然說這種話?」
「小女剛才在街上遇見了來此微服出遊的利維妲王國王子殿下。他與小女聊了幾句,非常中意小女,提出了前往該國宮殿服侍的請求。」
「什麼!?要妳去利維妲的宮殿工作!?」
「是的。」
她突然低下頭來,細聲低語。
「……師父若不同意,小女會回絕對方的。」
凱特盯著靜靜等待回答的貝凱,心中掙扎不已。自己悉心照顧、教育的小女孩,親口說出了想要離開的願望……雖說利維妲並不遙遠,乘坐馬車即可抵達,但一想到總是跟在身後的小小身影要離開了,她猛然領悟到這份不捨或許就是世間所謂的「父母心」。
原來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把貝凱當成家人了。
可是,即使如此,她仍舊無權束縛貝凱的自由。
「……妳就去吧。難得妳會提出這種要求,我不想答應也不行呢。」
她邊說邊搓揉貝凱柔順的頭髮。
「不過答應我一件事,要保重身體,還有每個月寄信回來,讓我知道妳過得好不好……可以嗎?」
「好的!謝謝師父!」
那一刻,貝凱露出了格外開心的表情——雖然凱特以外的人大概看不出差別。

————————————————————

當天晚上,趁著夜深人靜,嘉特涅蘿把迪雅伯羅召來告訴他白天發生的事及今後的行動。
「……妳說妳找到那個年輕皇帝的『轉世』了?」
「嗯,在街上意外發現的。」
遇見睽違千年的愛人——儘管他已經完全是另一個人了——嘉特涅蘿又驚又喜,迫不及待想再次與他面對面四目(準確來說應該是三目)相交。可是唐突地跟對方搭話恐怕會被當成怪人,於是她悄悄動了點手腳,創造了兩人交談的契機。
看他服飾輕便身著斗篷,還以為是來自外地的旅行者,沒想到竟是微服出遊的鄰國王子——這一點稍微超出了嘉特涅蘿的預期,但還在想像範圍內。
「對方希望妾身前往該國宮殿工作,『小女』也得到了『師父』同意了,明天一早動身。」
「……唉,妳都已經當人家童僕將近五年了,現在又要去當其他人的雛妓?」
迪雅伯羅的口氣顯露出他的質疑和不屑。
「並不是『童僕』!不是說了是為了『報恩』才待在凱特小姐身邊幫忙的嗎?還有,那位王子殿下是說『工作』,你講的『雛妓』又是什麼意思?」
嘉特涅蘿也怒氣沖沖地回嘴。
「哼,還不知道他到底要妳做什麼工作呢!搞不好真的是對妳現在這副模樣的小女孩感興趣的變態——」
「不要再多說一句話污辱『小女』今後的雇主了。」
她惡狠狠地由下朝上瞪著對方,冰冷的語氣打斷他沒說完的話語。
「……妳很護著他們嘛,怎麼?居人之下就這麼有趣?」
「妾身只是做自己能做的事來回報他們給予妾身的一切罷了,『等價交換』。」
「『等價交換』是嗎……的確,在『交易』之中那是一大原則。但妳也清楚的吧?除了這條原則之外,還有一樣更加應該重視的東西。」
迪雅伯羅攻其不備,一瞬間衝到她眼前,順勢緊抓她的手將她整個人押到牆上。
「唔、放開……」
「妳打算放棄『契約』嗎?」
「!」
「……妳要毀約也沒什麼關係,只是我現在把妳整個人吃乾抹淨而已,連殘渣都不剩。」
抓住了她一瞬間的動搖,迪雅伯羅冷笑著威脅道,並且使力掐住她纖細的手腕。
沉默不語的她,過了良久才下了決心似地深呼吸,接著開口:
「……妾身可沒那麼說過。」
她甩開將自己的手掐出一道印子的大掌,雙腳回歸地面。
「以『貝凱』的身分服侍他們是一回事,但『妾身』要找出蓋洛西亞向他討回當時的一筆債,這一點不會改變。即使今後轉移了據點,妾身也會繼續打聽他的下落——這是最優先事項。」
「哼,是嗎?那麼一發現那小子的藏身處,妳就是拋下親愛的王子殿下也得立刻前往喔?」
「妾身知道。」
「縱使他阻止妳去也得違背他的命令。」
「妾身知道。」
「一旦達成契約妳就要馬上跟他永別。」
「……妾身知道。」
面對惡魔的呢喃,嘉特涅蘿始終保持意志堅定,不受影響。
「知道就好。然後呢?特地把我叫過來就只是要講這個嗎?」
「你覺得有可能嗎?妾身叫你來是要告訴你今後的行動方針。」
嘉特涅蘿雙手抱胸瞪著迪雅伯羅。
「明天開始妾身就要住在利維妲那裡了,難以顧及師父他們的周全,所以你暫時繼續留守這幢宅邸,確保那些想來抓妾身的惡魔不會傷害他們。」
自從以「貝凱」的身分來到這個家之後兩周左右,前來宅邸應徵職缺的人數急遽增加。那些人其實大半是惡魔偽裝的,為了潛入宅邸搶奪「黑魔女的靈魂」。
他們的目標是嘉特涅蘿,不代表宅邸裡的其他人不會受害,雖說過去發生過的狀況最多就是惡作劇程度而已,無人傷亡,但是等到他們真的出手傷了人那就來不及了。如今的她連惡魔的偽裝都無法識破,除了拜託迪雅伯羅來盯哨以外別無他法。
另一方面,她也賣力工作拿出成績來,總算說服了城主夫婦讓他們不再將外來的禍害請進門。
「我留在這兒,妳怎麼辦?」
「如果那邊有什麼事妾身會再呼喚你。你在這邊一定要徹底死守宅邸,不要讓他們踏進宅邸範圍內,在那之前就要在外面消滅掉。只要你還擔任著『守衛』的工作,他們應該會以為妾身還在屋子裡而繼續試圖入侵,所以利維妲那邊應該短時間內不會有問題。」
「……原來如此。」
迪雅伯羅微微頷首。
「況且……就算妾身有什麼萬一,你也會趕來的吧?」
聞言,他嘲諷般地冷笑一聲。
「呵,真懂得使喚人啊。」
「因為是父親大人的女兒啊。」
兩人皮笑肉不笑地互瞪幾秒,隨後迪雅伯羅便轉過身離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貝凱也回到房間為隔天做準備。

————————————————————

翌日早晨,利維妲王國的王子果真派了使者駕駛馬車前來迎接貝凱。
離別在即,一同生活了四、五年的師徒倆緊緊擁抱道別。
「別忘了要寫信回來喔。」
「師父才是,不要忘了給小女的回信。」
她們兩人的告別沒有多餘的話語和淚水,簡簡單單幾句互相叮嚀、互道珍重,僅只如此。
對著一旁依依不捨的城主一家及其他僕人,貝凱也好好地道了聲「再見」,還應了咲夜的請求與她擁抱一下——她說,她一直很想找機會和貝凱一起玩耍,卻始終不敢說出口。
貝凱一步一步採上馬車車廂的階梯。在彎身進入車廂之前,她特意回頭看了一眼屋子,仰望著主屋的屋頂,說了句凱特等人聽不懂的話——

「Mi raccomando.」

凱特問她說了什麼。
「保護師父你們的咒語。」
她只回了這麼一句。
留下謎樣的咒語和輕淺的微笑,貝凱乘上馬車離開了亞希之城。

————————————————————

出發前,嘉特涅蘿吩咐迪雅伯羅在宅邸四周布下障眼法,讓在外頭蠢蠢欲動的惡魔們以為搭馬車離開的是別人。
她與這幾年來照顧過她的人們好好道別過後,抬頭望向宛如一尊雕像般佇立在屋頂上的迪雅伯羅,用「他們」的語言最後一次叮嚀——
「Mi raccomando.(拜託你囉。)」
她看見對方上半身前傾,示意了解。
「貝凱,妳剛才說什麼?」
「保護師父你們的『咒語』。」
說完,她輕輕一笑,關上車門。
前往宮殿的路上,嘉特涅蘿為了思考接下來獨自身在利維妲的對策,連回顧與凱特之間點點滴滴的閒暇都沒有。
自己被襲擊了不要緊,有迪雅伯羅在;問題在於該如何避免惡魔對其他人——尤其是對邀請了自己的費斯特殿下出手。
假設對方會看準自己所珍視的人物動手,那麼就反其道而行,表現出對他的死活漠不關心的樣子——嘉特涅蘿狠下心來做出這個決定。要徹底變成面無表情,不論外在還是內心都要將所有情感隱藏起來……是的,就好像沒有「心」的洋娃娃那樣。
她靜靜地半閉起眼睛,反覆在狹小的黑暗之中自我催眠,把自己的「心」冰封起來。
當她從這層儀式慢慢回到現實,馬車剛好抵達目的地。時值夕陽燃燒天空的暮色黃昏。
在侍者引路下,貝凱朝著費斯特所在的會客室前行,但對方似乎是等不及了,竟然提前在中庭的長廊等待著。
「貝凱,妳願意接受我的請求,我由衷感到喜悅。謝謝妳。」
把其他人打發走之後,費斯特笑容滿面地握住貝凱小小的雙手,表達內心的雀躍之情。
另一方面,貝凱趕緊抽回雙手,將手腕上的紅色印子連同心裡的波動一塊藏起來。
利維妲的費斯特王子,品格教養造詣極高一事,貝凱也有所耳聞,只是沒料到居然「彬彬有禮」到這種地步……「發自內心」的話語竟然這麼文謅謅,她活了這麼久還是頭一次聽到。
「王子殿下,您說希望小女來這座宮殿工作,請問具體而言究竟是什麼職務呢?」
「『工作』啊……與其說是『工作』,不如說是希望妳接受『某個名號』……」
「名號?莫非是封爵嗎?小女與殿下昨天才初次見面,理應沒有足以授勳的功績作為才是。」
「不、不是!不是爵位啦……這個……」
瞧對方扭扭捏捏的模樣,接下來會說什麼她也多少心裡有數了,也馬上想清楚了該怎麼回答……

「妳、妳願意成為我的妃子嗎?」
「恕小女拒絕。」

費斯特幾乎用了半輩子分的勇氣提出的求婚,一秒鐘不到的時間就被回絕了。
其實,歷經千年之後愛人再次向自己求婚,嘉特涅蘿自然高興得差點控制不住情緒。可是現在的她身後還有那些惡魔的威脅,一旦與費斯特結為夫妻,他十有八九會成為首要目標。
不能讓那種事發生。所以只能拒絕了。
而且為了讓他完全死心,也為了塑造貝凱「腹黑毒舌殘酷無情翻臉不認人」的形象,她更進一步做出了下剋上發言——
「明明是問小女願不願意到宮殿『工作』,為什麼會是要小女當『王子妃』?莫非是叫小女來宮殿做掛著『王子妃』美名的『雛妓』?話說回來,找一個十歲小女孩來當自己妃子的您,也很有問題呢。」
除此之外還加碼送他一個從凱特那裡學來的手勢。
「那、那手勢是……?」
「小女的『師父』教的,『給我下地獄去吧』的手勢。」
「地、地獄!?妳那個『師父』都教了些什麼啊!而且我只是向妳求婚為甚麼要我下地獄!」
「小女還沒有輕易賣身的打算。」
一面以貝凱的身分與之對話,一面以嘉特涅蘿的心情為「自己」的行為無限愧疚。
奇蹟般地,費斯特沒有一氣之下叫人來斬首她,反而默默地受到打擊然後默默地改口:
「那、那……如果當我的貼身侍女呢……」
貝凱也正想提出這個替代方案,既然對方先講了那正好。
「貼身侍女的話,小女很樂意擔任。」
同樣是可以留在他身邊的身分,比起王子妃,這個選項似乎好得多,費斯特不會因為是「丈夫」而慘遭毒手,自己行動起來也比較方便。
兩人都同意的折衷結果下,締結了主僕的契約。

「您是小女所追隨的主人,小女是僅屬於您一人的僕人,在契約終結以前,這點將永遠不會改變……無論發生任何事情,小女都會是您的僕人,小女的所有一切——這靈魂、這軀體,通通屬於您。」

不知是不是身為黑魔女的老毛病作祟,對「契約」極其重視的她,肅穆莊嚴地對著「自己」追隨的主人同時也是「自己」深愛的男人的費斯特立下這段誓言。
只不過,「迎來終結的契約」指的究竟是貝凱與費斯特的「主僕契約」,抑或是嘉特涅蘿與迪雅伯羅的「契約書」,這點連她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什麼都不曉得的王子殿下,抹去剛才被貝凱欺負而冒出來的淚水,微笑著回應。
「那麼,今後還請妳多多關照囉,貝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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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6-9-18 21:12:00 |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暗自行動的人




開始以王子貼身侍女的身分在利維妲宮殿工作的貝凱,像當初在凱特家幫忙時那樣,靠著過去獨自生活時培養出的家事能力以及孜孜不倦的學習,很快便掌握住工作的訣竅,並且深入思考如何達到「完美的服侍」。(當然,那張不饒人的嘴皮子不算在內)
王族宮殿的佔地及規模比城主宅邸大上一倍,費斯特處理的事務難度和分量也比凱特高出一層。貝凱深刻見識到了。
經過幾個禮拜,她完全適應了這裡的生活,不管是日常事務或者突發狀況,只要是主人下令的話她都能有求必應。
雖然周圍的人總稱讚貝凱是個「工作狂」(好的意義上),本人卻一點都不以為然。對她而言,搶著做與費斯特相關的所有工作,純粹是想滿足心裡不由自主的佔有慾罷了。
另一方面,她時時繃緊神經,注意有無任何惡魔入侵的跡象。為了在事態發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前及時阻止,她必須隨時留意身邊任何細微的可疑之處。
所幸目前為止還沒有甚麼異狀。
和凱特之間每個月定期書信往來的內容來看,亞希之城那邊似乎也沒有問題。當初讓迪雅伯羅在那看守的策略好像奏效了。
兩年時間安然無事地過去了。沒有傳出無故傷亡的噩耗,沒有惡魔侵入的跡象,貝凱的工作能力受到肯定,主人對她的信賴亦愈發深厚。
儘管不能掉以輕心,依然過著和平安寧的每一天。

如今已達弱冠之年的費斯特,這陣子變的很喜歡前往各地微服出遊,不光是國內的領地,也喜歡到鄰近各國走走逛逛,每次總會帶上貝凱,兩人一塊裝扮成旅行者,在攜來嚮往的人群之中漫無目的閒晃。
其實貝凱多多少少察覺到了,王子這麼做是想迴避父王母后安排的相親。
費斯特是自幼接受嚴格且極其重視禮儀的王族教育的優秀青年,但這樣的他,內心也有渴望自由的一面;然而,他沒有當面反抗父王母后的勇氣,加上身為一國王子的重擔,最後他選擇了這種消極的逃避方式。
他曾經再一次重新向貝凱提出結婚的請求,一半是當時殘存下來的真心,一半是為了有個能拒絕相親的正當理由。不過被貝凱冷眼一瞪,立刻打退堂鼓放棄了。
雖然貝凱依舊固執地回絕了求婚,並不表示她希望費斯特乖乖接受相親的安排。
過去杰洛已經受到皇帝身分太大的束縛,她不想再看見費斯特背負更多的枷鎖過這一生。為此,她時不時就會說一些僭越自己身分的話語,刻意刺激他。
而且她認為,為了費斯特將來繼承王位那一天,不能讓他這樣繼續對現實忍氣吞聲下去,得讓他學會正視自己的想法並加以傳達。
第一步,就是協助他實現「自由戀愛」的願望了——雖然這麼想,他戀愛的對象竟然會是對自己而言除了主人以外「最重要的那個人」,這點就在貝凱預期之外了。

————————————————————

那一天,貝凱跟著費斯特前往亞莉魅王國微服出遊,兩人不小心走散了。
原本想著應該盡快趕去會合地點,亞莉魅王國宮殿前的貝凱,臨時改變主意,搭車拜訪久違的凱特家,誰知她正巧不在。
打聽到凱特人在宮殿的她,馬上掉頭趕回原先的目的地。
忽然,一隻手從旁邊的陰暗的角落裡伸出來,將她整個人一把拉了過去。是迪雅伯羅。
由於兩年間貝凱從沒把他叫到利維妲過,這是他們自她離開以來第一次見面。
「妳怎麼在這裡?」
「小女和主人一起來微服出遊。」
「……一起?」
「小女跟王子走散了,現在要過去會合。會合之前,小女想說先來探望師父……」
沒想到人剛好不在。
「妳之前一直跟著的那個人類女性啊?今天早上她大吵大鬧著『我不需要未婚夫』甚麼的,被架上馬車帶走囉。」
「是喔……」
貝凱隨便應了一聲,丟下一句「那小女回去了」直接掉頭離開。
迪雅伯羅也沒有其他好說的,回頭繼續他「看守」的工作。

————————————————————

「……『小女』……是嗎?」
迪雅伯羅在屋頂上望著她逐漸走遠的身影,喃喃重覆她所使用的那個第一人稱。

————————————————————

貝凱在宮殿門口的階梯那裡同時看見了準備離去的凱特及等著會合的費斯特。
她躲在他們視線死角的地方觀察狀況,從費斯特「英雄救美」到凱特乘車遠去時他的神情,還有明顯是對費斯特一見鍾情了的翎漾特意跑來向他搭話的場面,這一切全被貝凱看在眼裡。
看著開始談天說地起來的費斯特跟翎漾,貝凱算算時間差不多了,走過去,在主人身後悄悄現身。
「王子殿下,您在這裡啊。」
「啊啊……貝凱妳來啦!」
翎漾看著「初次見面」的貝凱,看得兩眼發直,似乎是被她嚇了一跳。對翎漾而言是初次見面,但貝凱過去曾好幾次目擊她造訪城主宅邸,早已不是第一次了。聽說她是凱特的妹妹咲夜的朋友。
「嗯?公主殿下?」
「咦?啊!抱歉……我……」
「沒關係的。大部分的人第一次看見貝凱都會這樣的,我當初在街上看到她也是非常震驚。」
「王子殿下,我們該回去了。」
在他們兩人的對話好像會沒完沒了之前,貝凱出聲催促費斯特是時候該回去了,他這才向「新朋友」翎漾道別。

當天晚上,費斯特朝著窗外夜空嘆氣連連,叫他好幾聲了都沒有聽見。
「我……到底是怎麼了呢……?」
他的喃喃自語,傳進了靜靜站在一旁的貝凱耳中。
其實今天在亞莉魅宮殿那邊看到費斯特望著凱特的神情時,貝凱已經稍微料到了。
就像翎漾對他那樣,費斯特也對凱特一見鍾情了……
如果主人能因為有了「想讓某人喜歡上自己」這樣的願望而有所成長的話,貝凱也樂見其成,但她並打算當紅娘替這兩人牽線。
不管如何,女方的心意都還沒確認過呢。

才這麼想著的隔天,他們主僕倆就與凱特重逢了……她的「未婚夫」伊凡尼殿下也在場。
來到亞希之城微服出遊的兩人,看見人群格外稀少的平民街市場入口,好奇地靠了過去,發現人全都聚集到市場中央了。還以為發生了甚麼事,竟然是凱特和伊凡尼這對未婚夫妻當街吵了起來。
正當伊凡尼氣得想動手打人時,丟下費斯特自己鑽過了人牆的貝凱即時現身,不只替凱特擋下了那一拳,還把對方一個大男人狠狠重摔在地。
隨後好不容易擠過人群的費斯特,發現貝凱救下的女子是昨天有過一面之緣的小姐,而且她竟然就是貝凱時常提起的那位「師父」!而且不知出於何因她差點吃下本國王子.伊凡尼殿下的一記拳頭!
簡單來說就是「情況有點混亂」。
因為四人彼此之間各自有很多話想說,還得跟被人摔在地上非常不悅的伊凡尼解釋貝凱的來歷,便來到市場裡的餐館坐下來用午飯。
貝凱站在主人後方,一邊與好久不見的師父閒聊,一邊觀察凱特與兩名男性的互動。
乍看之下她好像很厭惡伊凡尼,跟他感情不好的樣子,但在貝凱眼中反而認為那是她喜歡對方才有的表現。
凱特很容易把自己的情緒隱藏起來,像「厭惡」這類情緒也不會輕易表現在臉上,更明確一點說,她真的厭惡一個人的時候,不會找對方吵架反而是不斷迴避對方。從這點來看,她會和伊凡尼爭吵,或許可以解釋成在乎他這個人的存在也說不定。
用以前她教給貝凱的詞彙來形容,就是所謂「傲嬌」了。
事實上,凱特曾經私下告訴貝凱:她不想要將來的婚姻是由父母決定的婚約,不想要因為自己是「貴族女兒」而和自己結婚的夫婿,一定要自己找到一名如意郎君與他談場戀愛,然後結婚。現在想來,之所以這麼麼排斥「未婚夫」,應該就是這個原因吧。
貝凱默默觀察著,更加確定了這個推論。
不過反觀伊凡尼這邊,他抗拒「婚約」的理由似乎就沒有凱特這麼單純了……但貝凱無從得知核心的理由是甚麼。
假設凱特是真的喜歡這個人的話,那麼貝凱自然樂意湊合他們。
所以才會對伊凡尼說了那種話——

「如果你被殺了……那可不行。」

她沒讓其他人聽到,在經過伊凡尼旁邊的時候,用只有他能聽見的音量對他說。
伊凡尼好像誤以為自己出現幻聽了,但貝凱的這句警告,背後其實隱含了她的期望——

「請你在將來代替小女保護師父。」

不曉得何時會因為「契約書」離開人世,因此,需要有人在她消逝之後繼續守護對她而言最重要的「師父」以及「主人」;即使沒有那樣的人選,至少也要讓他們自身成長到她不在了也沒關係的程度才行。唯有如此,貝凱才能夠安心離去。
雖然伊凡尼曾一度打算動手打人還對凱特惡言相向,眼前還是先讓凱特能認清自己的想法比較好。這筆帳再另外跟他慢慢算。
大家用完餐之後,由於費斯特想要去拜訪翎漾便請伊凡尼帶路,凱特則說自己要回去了,於是就此分道揚鑣。
走出飯館雙方準備各自離開時,貝凱突然獨自掉頭叫住了凱特。
「貝凱?怎麼了?」
「小女有些話要跟師父說。」
她的腦海中浮現當初凱特悉心照料她的那些情景——簡直像人類臨死前看見的走馬燈似地。
「一直以來,小女都很感激師父的救命及教育之恩,這恩情小女用上一生也還不完。但有時師父的幸福,小女想給也辦不到。」
比如說,她不可能成為陪她白頭偕老的那個人……無法成為在未來守護著她的人……
「小女只能給您忠告……」

「請師父更加相信自己的感覺!」

就算凱特無法領會這句「忠告」的意思也不要緊,能給她一點「暗示」就足夠了。
之後只能看造化了。
這樣一來,剩下的問題就是怎麼處理費斯特的單相思了。他應該已經清楚自己對凱特是甚麼心意了,只是沒有說出口的那個膽而已。

——原本是這麼想的……卻在幾天過後,貝凱一直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替辦公中的費斯特準備小憩片刻的甜點是貝凱的工作之一。那天上午她收拾了費斯特吃完的甜點餐盤,從御膳房回到費斯特所在的書房時,眼前的一幕讓她嚇得不禁停止了呼吸……
費斯特的臉上被人用顏料畫得亂七八糟的。
在常人眼中大概只是惡作劇的亂塗鴉吧,可對貝凱……對「嘉特涅蘿」而言,那不是單純的塗鴉。

他的臉上,被人用古代的文字寫著:

「 找 到 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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