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未來；過去；冰凍君
列車駛過鄉野，往大都會前進。
在第七節的餐車座位上，一名女性用手指滑著立體屏幕，反覆來回數次，遲遲沒有下單。
「請問您需要什麼嗎？」旁邊傳來語調死板卻刻意加上情感係數的聲音。
每隔十五分鐘來詢問一次的服務機器人讓女性煩躁起來，即使她已經霸占這個位置長達一個小時卻什麼都沒點，也不必這樣吧！
反正都是基因改造出來的合成食品，不吃也罷。
女性果斷按下取消鍵，氣沖沖地走回一般車廂，身上沾滿藥劑痕跡的實驗袍惹來不少乘客的目光與驚呼。
她用磁卡進入自己訂的包廂，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從上衣口袋中掏出香煙、用老早就沒人在使用的火柴點火，三個動作一氣呵成。
「我以為妳不喜歡現在這種『養生香煙』。」包廂的窗戶被打開，一個男人就這麼從車外鑽進來，比女性還長的紫髮被風吹得亂七八糟。
「當然不喜歡，不過在車廂裡面抽那種古老的菸會啟動消防灑水器。」女性放下所謂的『香煙』，盡可能地吐出口中的香氣，用記憶中難聞的菸味去替代。
「拜託，火柴製造的煙就不算煙嗎？」男人把窗戶關上，調整身上的黑色風衣以及左眼的眼罩，讓自己看起來不至於比眼前的女性更邋遢──現在這個時代，要找到外出還穿得這麼隨便的女人可不容易啊！
「你不懂火柴的美好，呂書磊。」她直接把手中的火柴盒甩到對方身上。
對方不慌不忙的接下朝自己飛過來的物品：「我不懂的可多了，誰要是懂妳，那一定不是正常人，嵐雨惜。」
「彼此彼此，我可不想讓因為想吹風就跑去列車頂、用磁性靴站整整一個小時的人懂我。」她這次乾脆拿香煙來丟他：「更別提列車時速超過四百公里。」
「妳不懂挑戰人類極限的美好。」呂書磊故作惋惜地搖搖頭，裝模作樣的發出嘆息。
「你不是要跟我討論下一個案子？」菸跟火柴都丟了的雨惜翹起二郎腿，決定開始討論點正事。
「這次的案子很特別……不過妳現在情緒如此不佳，好像不是我提出的好時機。」書磊微微偏頭，勾起笑容：「妳要是因此不接，我可就難做人了。」
「我一向是公私分明。」她推了推眼鏡，表現出進入工作模式的樣子。
「好，那我就簡單向妳解釋一下……」
＊
２０４１年１２月３１日，時光機問世。
這則消息震驚全球，所有人都想看看這集人類夢想希望於一身的發明，但是能親眼見證真相的僅有少數幾個權位者，其發明者更是誰也不知道。
當然，曾有一陣子眾人開始懷疑消息的真實性，不過透過時光機所延伸出的技術造福世界，時光機本身也就漸漸被埋沒在時代的改革之下。
可以說，整個人類社會在那之後快速改變。
有人說，烏托邦與香格里拉近在眼前。
那個創造未來的研究者，卻反而是最討厭這個未來的人。
她，就是嵐雨惜。
＊
「他的名字叫李南穆，妳要好好對待他喔。」書磊打開房門，讓雨惜進入放滿了醫療儀器的『病房』。
這個房間並不算小，足足有一個籃球場那麼大，牆壁是由數台平板電腦構成，地上佈滿管線，連接著十個像棺木一樣的金屬艙。
書磊操縱隨身攜帶的終端機，開啟編號第三的金屬艙艙門，冰冷的水氣頓時從裡頭傾瀉出來。
水氣散去之後，雨惜總算看清艙內之人的長相，她當下立刻發出驚呼：「去你的！」
不要以為她是看見了什麼驚人相貌才這麼驚訝。要比，旁邊站著的這位呂書磊活脫就是一個絕世美男，再帥也不過就是這個樣子，因此雨惜早就對帥哥免疫，更別說金屬艙裡的李南穆連帥哥都稱不上。
「妳在大呼小叫些什麼？」書磊及時拉住眼看就要撲上去的雨惜。
「這個人……我好像在哪裡……」水氣散開的那一瞬間，她確實想到了什麼，卻無論如何都回想不起究竟這長相與她有何干。
「他就是那場車禍的肇事司機，妳是因為這個才嚇到？」書磊低頭確認資料，李穆南這個人在２０２８年於運送郵件的途中撞死一名上班族，那起事件被大肆報導好一陣子，理由是誰也沒看到那位上班族從哪冒出來。
「不是啦，我又不是那個目睹車禍的小女孩，再說新聞都有給他打馬賽克，我哪會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她搖搖頭，索性暫時放棄思考這件事，「他為什麼會在這個『冰凍計劃』裡面？」
「他身上有ＴＴ（Triple T, Time Travel Traces，時光旅行的痕跡），細胞分裂量異常，還疑似被宇宙射線重重掃過……」
「除了ＴＴ之外一切都是廢話。」雨惜打發掉他接下來的長篇大論。
「……總之，他在二十八歲那年被我們的組織以癌細胞治療的名義抓過來，直接冰到現在。當然，一開始是先發現其他異常所以冰他，妳發明『那個』之後才檢查出ＴＴ。」
書磊是少數知道時光機發明者的人之一，他們平常在外頭都不會講得太明，反正雨惜還發明過其他東西。
「真是可憐，一覺醒來就穿越到這種討人厭的未來。」雨惜的語氣中毫無憐憫之意，她熟練得操作起解凍程序，讓金屬艙內的冰霜溶解。
李南穆緩緩睜開雙眼。
可想而知，他的反應不會太冷靜，又是尖叫又是哭喊了將近二十分鐘，另外兩人才總算能夠跟他正常對話。
「一個男人叫成這樣還能看嗎？」雨惜搶過書磊手上的平板電腦，重重給他一個爆栗，「你又不是睡了一百年、醒來發現物是人非！現在頂多人是物非，你的親朋好友可都還健在，哭什麼啊你！」
「痛……所以我到底睡了多少年？」李南穆按著後腦勺說。
「今年是２０４７，你只睡１２年，不過外頭社會變化很大。」書磊拿出預先準備好的說詞來解釋：「拜科技進步所賜，你的癌細胞已經完全剔除，現在可以好好享受正常人……正常『未來人』的生活。但基於各種安全考量，我們會先把你安置在別的地方觀察一陣子，再讓你回去找家人。」
「那你們兩個是……」
「我是你的主治醫生，叫作呂書磊。」他說到一半，用不懷好意的眼神迅速瞄了女科學家一眼，「旁邊這個是你這段期間內的監護人──嵐雨惜。」
聽見這句話，當事人馬上炸毛了：「等等，這跟你剛剛說的不一樣！」
「主治醫生說了算。」書磊突然壓低聲音：「我們需要妳的觀察力，ＴＴ的問題有多嚴重，妳是最清楚的人。」
「嘖。」雨惜無法反駁，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閉上嘴。
「總而言之，你會被安排住在她家附近的公寓，那裡是郊區，跟你印象中的世界比較接近，會是個好的開始。」書磊把自己的平板電腦搶回來，放進公事包內收好，「主治醫生很忙要先走了，接下來一切交給監護人，好好培養感情啊二位──」
他快速按下終端機上的傳送鈕，整個人馬上連同隨身物品消失不見，及時閃過雨惜的手術刀攻擊。
「逃得倒是很快。」她把手術刀塞回實驗袍中，隨即看向正害怕得發抖的南穆，「我給你五分鐘恢復因冰凍十二年而僵硬的肌肉關節，替換衣物門邊就有，換完衣服出來報到。」
李南穆只能呆呆地望著她甩上房門。
＊
要達成雨惜的命令理論上是不可能，不過當人類受到生命威脅時，總是能爆發超越常理的能量──他絕對不希望被那把手術刀抹過脖子。
五分鐘後他離開房間，進入金屬材質的銀色走廊……本來該是純銀色沒錯，在被雨惜寫滿無數條看起來像是外星語的方程式之後就不再是了。
「你怎麼在這種時間點出來？我差點就證完這個定律了，給我再回房間蹲三十秒！」她吼完馬上又埋首於方程式之中，南穆只好摸摸鼻子、乖乖轉身回去。
在心中默默數完三十秒，他再次小心翼翼地開門出去，發現雨惜已經停筆，正在跟一位美麗的女士說話。
不久談話結束，女士不曉得從哪摸出一台相機，把那面數學符號用相片記錄下來，隨後女士竟沒入牆中消失不見！
「恭喜你，醒來看見的第一個機器人是個美女，要感謝主治醫生的妄想設計啊。」雨惜的話語中帶有滿滿酸味。
「那是機器人！？」南穆簡直不敢置信，那富有情感的聲音、那細柔的動作，怎麼看都不像所謂的機器人啊！
「拜託，你曾經在巨觀的世界中看過量子穿隧效應發生嗎？」
「啥？」
「……你覺得人類有辦法就這樣跟牆壁融為一體？」
這次總算是南穆聽得懂的人話，他趕緊用力搖頭，讓剛解凍的腦袋極度暈眩。
「我希望你的腦袋能清醒一點，因為接下來我介紹的東西不准你再問第二次。」雨惜勾起食指示意對方跟上，然後便筆直地朝著走廊另一端走去。
銀色區域沒過多久便來到盡頭，緊接著的是一個相當寬敞的空間，許多南穆永遠也想像不出的機械分散在四周，數個人或機器人身穿實驗衣袍在它們之間來回走動，每個人看起來都相當忙碌的樣子。
這時，其中一個科學家注意到兩人，他馬上立正行禮：「所長好！」
一瞬間，無數聲「所長好」從各個方位傳來，氣勢頗為壯觀。
「這裡是政府設立的研究機關，被取了個很爛又很長的名字叫『未來科技實踐與探測研究所』，我個人喜歡簡稱成『廁所』。」無視於眾屬下的問候，雨惜一臉厭煩地解釋。
聽見簡稱，南穆差點笑出聲來，但看見雨惜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便硬生生地把笑容擠回去。
「廁所裡到處都是這樣的實驗區域，大部份擅闖會有生命危險。」她加快腳步與說話速度，「你以後應該會常常回來，所以我現在也不想認真介紹，自己想辦法摸熟。」
才說擅闖會有生命危險，又要他自己摸熟！？南穆正想著這女人真難伺候時，發現實驗人員們紛紛用愛莫能助、憐憫的眼神看他，甚至還有人在胸口畫了個十字架、雙手合十唸經祈禱，這讓他完全不敢去想像將來的生活。
「這裡離出口實在太遠了。」雨惜突然來個緊急煞車，讓南穆差點跌個狗吃屎，「對，我應該一開始就用粒子傳送。」
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掏出長得像是智能手機的個人用終端。她用手指輕點螢幕幾下，周圍的景像立刻開始化為光點，色塊分崩離析後又重新組合、最後拼成另一幅景色。
不過幾秒鐘，他們的位置便由研究所內移到室外的花園中。
研究所本身是左右完全對稱的建築，由銀白色金屬構成，俯瞰起來就像電腦晶片一般複雜卻又富有條理。它的佔地面積廣大，幾乎吃下了整個大都會的東邊郊區，可見政府多看重這個設施。
而兩人現在站的地方已是此設施的門口，藍色玫瑰攀附在拱門上，幾乎蓋掉上頭所刻的『未來科技實踐與探測研究所』字樣。
「剛剛那叫粒子傳送，從我們的角度看起來像是周遭的事物崩解，實際上是我們自己被拆成無數微粒，然後經過一連串你一輩子都無法理解的物理程序在另一個地方重組。」雨惜把終端機放回她那似乎什麼都拿得出來的實驗袍口袋。
「真方便。」南穆睜大雙眼，還沒什麼經歷過瞬間移動的實感。
「好像是這樣，不過這東西還不太穩定，大概只有我跟呂書磊有勇氣使用個人傳送，一般民眾必須到政府設立的傳送點去。」她轉轉鏡片後頭的黑色眼珠：「其他人都太膽小了。」
聞言，南穆再次認為自己的生命安危堪憂。
走出拱門，雨惜踏上空無一人的馬路，路面鋪的並不是柏油，而是看起來像磁磚的石材。她舉起右手揮了下，一台沒有輪子、車身更絲毫沒有碰觸到地板的淺藍房車，從馬路另一邊緩緩駛來。
進入車中，南穆發覺這台車並沒有駕駛，只有座位。
「自動駕駛？」這個詞對他來說並不陌生，但在他的時代這門技術還沒普及到這種程度。
「總算有件不用解釋的事。」雨惜顯然已經完全把對方當成笨蛋了。
車子無聲地自東邊郊區駛入大都會，大部份的景物都跟南穆想像中的未來差不多，看起來就是個沒有汙染、空氣潔淨、所見之處絕對不會出現垃圾……不過，這也太乾淨了吧？
「未來人都不出門的？」他提出疑問。
「是啊，大部份的事情在家裡就能完成，有什麼事頂多叫機器人去辦就好，出去做什麼？」雨惜翹起二郎腿，雙眼像是在神遊一般哪裡也沒看，「實際上，這裡就是你以前住的那個『光源市』。」
「咦！？」南穆驚訝地回過頭，「真的假的！？」
他記得很清楚，他過去所生活的地方只能用髒亂不堪來形容，治安上更是沒有秩序可言，然而即使是個品質如此差勁的城市，仍是一大強國的國都。
「所以說人是物非啊。」她勾起冷笑，「幾年前，他們推動都市改造計畫，還想給這裡換個名字，不過爭來爭去遲遲沒爭出結果，只好一直被叫作『大都會』。」
「之前的名字不好嗎？」要問他，現在這個潔淨的樣子還比較適合『光源』這個名字。
「也許是市民們膩了吧，誰知道呢？」雨惜聳聳肩，不再說話。
半小時後車子離開都市，再次進入郊區，周圍從高樓大廈轉為矮小平房，環境依然很好，還多了許多花草樹木。
他們在一間樣貌普通的兩層樓房前停了下來，旁邊還有個明顯是臨時搭出來的屋子。
「嘖，不是說是附近的公寓嗎？這根本就是存心惡整我，該死的呂書磊。」雨惜忿忿不平地走下車，險些把門甩到南穆臉上。
「搭這車不用付錢？」南穆看著車子自動開遠。
「那是政府都營的電汽計程車，一般人都要用磁卡什麼的來付費。」雨惜轉過頭，對他露出只能稱之為『邪惡』的笑容，「在這個大都會裡，政府是絕對不敢跟我收任何一分錢的。」
南穆突然覺得事情有些奇怪：「我要被觀察是因為癌症剛治好，可能還有問題吧？那為什麼是妳這個顯然不是醫生、地位又這麼高的人來『觀察』我？」
「我還在想你到底有沒有這麼笨呢。」她在自己的家門前停下腳步，「你在這段期間就好好回想生命中有沒有發生過不尋常的事情吧！也許，那就是答案呢。」
南穆一時說不出話。
薰風吹過，捲起前院的藍色玫瑰花瓣，女性帶著詭異的笑容與男性對視。
在黃昏的光線下，這一刻的沉默另人屏息。
「看你的表情，真蠢！哈哈哈！」半晌，雨惜突然仰天大笑，「你的房子應該是靠指紋驗證，壓一下門口的接觸板就能進去，裡頭大概會有你熟悉的舊世代科技產品。」
她解釋完後便踏進家門，「明天再見啦！肇事司機李南穆。」
風起了又止，藍色紛紛落地。
小女孩嘻笑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
＿＿＿＿＿＿＿＿以下筆者後記區＿＿＿＿＿＿＿
不要命地、再次把原創文丟上來
這次的風格有點特殊（？）希望大家喜歡 |
狗仔卡
發表於 2014-1-22 23: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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