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不知道夜蛾老師跟悟怎麼跟高層周旋的,但我的學籍問題總算是順利被解決。
連明裡暗裡來試探我的人都沒見著,聽說才剛進高專就被悟打回去了。物理上的那種「打」。
──這些消息都是硝子打聽來的。在完成例行性的生理檢查後,她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問:你……打算怎麼辦?
翻身下床到一半的我停住動作。
她看著我的眼睛,說,不想當咒術師了嗎?
「硝子。」我猶豫著開口,「我不知道該不該放棄。」
「為什麼不?」理所當然地反問的同時,她也彎下身軀拉近我們的距離。茶褐色的眼眸仍然注視我,就像是想探究什麼似的。
我注意到她微帶倦意的神情;於是幾欲吐出的話語停留在舌尖,最後又重新咽回腹中。
所有念想於此刻盡數消弭。
「……可能還要再想想吧。」我輕聲說。
「是嗎。」硝子重新直起身體,雙手插進白大褂中。
「反正我也只是個醫生而已。」
她又例行性地叮囑我幾句;態度平和,一切尋常,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我卻直覺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
「硝子。」我叫住她。
即將離開醫療室的少女回頭看向我,視線於空氣中交會,表情是我見慣不驚的平淡。
「你可以……抱抱我嗎?」
不知道為什麼說出這七個字似乎變得很困難。以前總習慣跟她撒嬌,然而現在卻連話音都會不自覺顫抖。
下一秒,熟悉的、夾帶著菸草氣味的,柔軟的身軀,緊緊地擁住我。
下巴擱在我肩上,她什麼也沒說,只感受到帶著濕氣的呼息落在耳畔。
我想起那天她濕潤的棕色眼睛。
「你是笨蛋。」她甕聲甕氣地說。
「對,我是。」假裝沒聽出她在哭,我好脾氣地應和。
「你們都是。」
「……他們是,我不是。」我感覺自己似乎又要喘不過氣來,只能勉強開口否認。
「你前面才剛承認你是笨蛋。」
「……好吧,我是。」
於是硝子不說話了。痛苦隨著她落在我背上的撫拍而緩和;我艱難地從她的懷抱中伸出手,試著學習硝子的動作,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
懷中看似鎮定的身體也跟著顫慄。
偌大的醫療室裡,只餘她小小的啜泣聲,和衣肩上暈染的濕意。
硝子的情緒管理能力一向不錯,很快就止住眼淚。
她沒過問我為何突然向她討抱的原因,反倒是我自己先按捺不住。
「你不問嗎?」
硝子盯著我幾秒之後扯扯嘴角,反正你自己會講原因。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裡還頗有幾分勝券在握的意味,一副「你看,這不就自己說了嗎?」的樣子。
真是被她捏得死死的。我心情微妙。
「好吧,我只是覺得……」
我只是覺得你看起來很失望,我說。感覺如果那時候真的就這樣放你離開的話,大概就要變成陌生人了。
她離開的背影和方向與少年重疊而合,而同樣的錯誤不能再犯第二次。我不能放她走。
「──我不接受。」
硝子沉默幾秒,無奈地笑了笑。
「你要是對待五條也這麼坦率就好了。」
「欸……欸?」什麼意思?為什麼突然扯到他?
人對夢遊時做的事情不會有印象,這你清楚吧?硝子問。
我點頭,疑惑地反問,「所以我夢遊的時候都做了什麼?」
「是也沒什麼,都是些常見的而已。」她含糊地帶過,「不過你前陣子倒是做了件事,把五條嚇壞了。」
……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硝子,等──」
「──你在夢遊的時候對著五條告白。」
我搖搖晃晃地從病床上起身。
「你幹麼?」硝子問。
「退學。」我要退學,就現在,立刻,馬上。
「可是我還沒講完。」她憋笑。
「你別──」
她把我按在床上坐好,強迫我繼續聽。
我好想逃。
「你抱著人家堅持不鬆手,說『好可愛的貓!』,然後準備親他臉頰──別這麼緊張啦,他頭一歪閃掉了,變成親頭髮;還有一次是抱住他,用撒嬌的語氣說『硝子──我好想你』……」
她數了一堆我做過的丟臉事,最後如此總結:「你把人家嚇到現在看到你都會想跑。」
語氣裡倒是聽不出指控的味道,感覺更像是看好戲。我的腦袋還轉不大過來,聽見這話直接反射性問:那他幹麼不跑?
……問完的時候才意識到,這種事情好像也不是他要跑,是我要離他遠點才對吧?哪有檢討受害者的道理。
想到這裡,我站起身。
「你要退學了嗎?」硝子饒有興致地問。
「對──不對、不對。」
面對她疑惑的表情,我語氣平靜地說──
「我要讓自己消失在這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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