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傳】真實與虛構(颯彌亞篇)
我沒有固定的作息也沒有任何需要做的事情,想起床的時候就起床、想睡覺的時候就睡覺,每天睜開眼睛也不知道真實的時間是幾點,在這個沒有窗的房間沒有白天與黑夜的分別,一切的運行以我想做什麼為中心。
每天都會有人將飯食從房門下的開口送進來,除了醫生和收走畫作的時候,沒有人喜歡打開那扇門,供養我的人不喜歡,當然我也不喜歡,但如果當我餓了卻沒有東西吃的時候,我會用盡一切方法讓外面的人把我要的東西送來。
吵鬧和吼叫的效果很好。
我叫颯彌亞,今年十七歲,是個精神病,不待見別人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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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彌亞,你在畫畫嗎?」
大約一個月前開始,有個不屬於這個房間的聲音會從鏡子裡傳出來,但是颯彌亞並不意外也不覺得排斥,因為不管再怎麼接近,兩人之間永遠隔著一個鏡面,這個安全交流的距離讓颯彌亞相當滿意。
聲音的主人是褚冥漾,對颯彌亞來說是一個住在遙遠國度的男孩子,半年前意外發現只要在鏡子上塗上血液就能連通兩面鏡子,還很方便的具有語言翻譯的功能。
塗一次的效果大約是一個小時,並且要兩邊都塗上才能啟動,從那之後兩人常常用這個方法聯繫。
「嗯,你做完作業了?」颯彌亞擱置手上的油畫刀,從畫架後面走了出來。
一出來就看見褚冥漾傻傻的笑臉。
「你今天畫什麼啊?」褚冥漾盤腿坐在鏡子前的地板上,就像個乖乖等待餵食的小動物。
「你上次帶給我看的那片葉子,我把它畫在高樓大廈中間的小盒子裡。」颯彌亞也跟著席地而坐:「完成了再給你看。」
「雖然聽不懂,但是颯彌亞畫得畫一定很好看。」褚冥漾晃著自己的腦袋瓜煞有介事的說道,他就是颯彌亞忠實的小粉絲。
「那你就期待著吧。」微微勾起嘴角,小粉絲無條件的追捧讓颯彌亞很是受用。
然後就是聽褚冥漾叨叨絮絮地說他的生活瑣事,有時候是進步的成績、有時候是被讚賞的片刻,許許多多也頗為繁瑣,但這就是兩人每天最期待的時光,因這段時光而快樂也因這段時光而改變,逐漸依賴這段因不可思議的鏡子而聯繫起來的牽絆。
當鏡面漾起水波,這就是他們今日交流截止的訊號。
「晚安,褚。」
「晚安,颯彌亞。」
當鏡子再度只顯示自己的面容時,颯彌亞收回方才充滿溫暖的笑容,那一張漂亮的臉蛋彷彿結上冰霜一般冷漠,他重新回到畫架之後,重新開始描繪畫布上的色塊。
這裡的顏色是直的、另一邊的顏色是彎的,在這裡需要濃一點的顏料而上面的區域需要畫得淡一些……到這裡颯彌亞的手突然停下,明明沒有任何差錯,畫布上的每一個地方都跟他腦海裡的畫面一模一樣。
猛然站起的身影推倒了身後的椅子,巨大的聲響是椅子和地板相撞的產物,是那麼的刺耳與驚人。
但颯彌亞卻不為聲響所動,油畫刀被他緊緊篡在手心,接著他快步走向房間角落的水槽,彷彿兇手將凶器插進人體一般的將油畫刀插進水盆中。
然後緩慢的轉動、搖晃。
不一會兒油畫刀上的顏料就被洗得乾乾淨淨,但颯彌亞卻沒有停止,仍然以固定頻率將油畫刀刺入水盆的動作,使噗沙噗沙的水聲規律的回響著,無處可逃的回音在封閉的房間內橫衝直撞,像是某種危險的思想逐漸爆走。
突然,颯彌亞停下一切動作,如果不是仍在晃動的水面和延著袖子滴下的水珠,這個畫面就像是被快門捕捉的照片一樣安靜。
不知是用於沉澱還是緩和的時間過後,只是很輕微的,颯彌亞動了下脖子,拿著油畫刀的手也逐漸抬高、轉動,直到油畫刀的尖端直指咽喉處。
拿著油畫刀的手平穩,像殺傷過無數人的暴徒,但頸脖上方的雙眼卻是空洞,彷彿他們並不屬於同一個人。
最後當然什麼也沒發生,颯彌亞舉著油畫刀回到畫布之前,繼續完成這幅還未成形的畫作。
什麼時候躺在地上睡著了?颯彌亞自己也不知道,醒來的時候沾著顏料的油畫刀掉在離自己有些距離的地方,色彩斑斕的地毯也增添新的色彩……或許不是睡著而是暈過去的,但颯彌亞只是單手撐起身體讓自己坐起來,平靜的好像他本來就是這個狀態。
更重要的未經主人許可,擅自坐在床鋪上的那個人。
「不和我打聲招呼嗎?」雖然颯彌亞完全沒有轉身看向自己,但安地爾知道,這位對環境變化極其敏感的病患只是在對他視而不見而已。
「滾出去。」颯彌亞用缺少飲水的嗓音低吼著。
「這可不行,今天可是慣例的診察日。」安地爾不介意被粗魯的言語針對,他將散落在胸前的部分捲髮攏起放到背後去。
「是在確定我還是不是精神病吧?」濕潤後又風乾的布料摸起來質地略硬還帶著些皺褶,讓颯彌亞看了覺得很不舒服,伸手用力扯了扯想拉平那些皺褶。
「那還需要確認嗎?」安地爾笑了出來,覺得這個笑話很不錯:「放棄痊癒的人就不要說得好像自己是被害者了。」
「那你作為醫生就該滾了,沒醫德的人渣。」颯彌亞站起來,眼睛不悅的掃向安地爾,雖然對方說得一點都沒錯。
「我來是有任務的,你的『養父』很關心你新的畫作完成了沒有,這次你花的時間似乎比以前還久。」安地爾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說的話帶有多大的資訊量,輕輕鬆鬆的說著。
「不管我畫完了沒,只要他覺得畫完了就會進來拿走不是嗎?」颯彌亞發出嘲諷的笑聲:「我畫沒畫完一點都不重要。」
「當然重要啊,同樣的話術用多了就會被人起疑,他上次為了圓畫布上未完成的部分,可是掉了許多頭髮呢。」想起委託人頭上不管少沒少都不太多的頭髮,安地爾就覺得十分有趣:「大器晚成的天才畫家,他非常努力的經營這個人設。」
「所以他關心最重要的幽靈畫手有沒有好好畫畫,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那他就繼續努力吧,反正這幅畫還沒完成。」
就算完成了也不想被拿走,颯彌亞抿著嘴唇心想,他也不清楚為何自己會突然對畫作有所執著,以從來就沒有的事情。
這麼說也不太對,在變成現在的狀態之前,颯彌亞還是很在乎自己的作品的,只是現在繪畫對他而言不過是發洩情緒的方法,所以就算作品被拿去冒用也無所謂。
「那我就如你所言的轉告了。」安地爾看著陷入自己情緒中的颯彌亞,比當事人更快看懂對方的心情以及原因,面具般的微笑突然變得真誠起來,真誠的惡意:「要是你的父親,當初有你現在一半灑脫就好了。」
颯彌亞愣住,安地爾的話就像指令一般,令他停止呼吸,紅色的雙眸也逐漸睜大卻再也看不清真實的景物。
幻境佔據了颯彌亞的思緒,陌生人的吼聲與叫聲由遠而近的到來,提著由父母的慘叫製成的顏料,撬開颯彌亞的耳膜後,粗魯的將顏料潑灑在意識的牆面上,形成一幅又一幅連續又生動的連環畫作,講述著由利益和仇恨執筆的殘殺戲碼。
蒼白的嘴唇微微張開,已經失神的颯彌亞似乎想喊出些什麼,卻什麼也沒從他的嘴中被說出。
操作別人的精神狀態向來是安地爾的娛樂,他開心地站起來準備離開,瞇著狹長的眼睛像是閒聊般提到自己送來的禮物,同時將颯彌亞腦中的幻象驅散。
「鏡子沒有壞掉,看來你很喜歡他。」
「它不妨礙我。」颯彌亞眨了眨眼似乎已經忘記方才的事情,他反射性望向鏡子,但心裡想的卻是會出現在鏡子裡的人,無意識的露出放鬆的笑容,但面對安地爾時這一定要是個秘密,至於送鏡子的人會不會知道鏡子匪夷所思的功能,颯彌亞覺得機會不大。
它和他,鏡子和褚冥漾。
「祝你們相處愉快。」說完,安地爾就離開房間,從落鎖的聲音和關門聲幾乎同時出現。
颯彌亞眉頭維蹙,直覺告訴他安地爾謀畫了什麼卻無從理解,所以很快就將這個念頭擱置。
舉起手指用牙齒啃咬出一個小小的傷口,然後將血抹在鏡子的一隅,如果褚冥漾下課很快就能透過鏡子見面。
紅色的眼睛望著鏡子裡的倒影,遲鈍的颯彌亞無法解讀自己眼中,被鏡子完整呈現的期待和依賴。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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