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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沐月傾塵 於 2019-7-25 00: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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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的各章節都有點長,還請耐心閱讀喔!
2. 由於作者有點忙(坑開太多wwww),因此不定時更新,請見諒。
3. 請帶著愉快的心情閱讀本文~
楔子〈化妖〉
一身傲骨破土而出 兩聲輕喚招來誰妒
翩若驚鴻夢舞 血衣如晤
三杯濁酒恍催頻怒
四時伊始人為惰俘 五行盛衰貪將命苦
宴末沁淚如珠 執生傾付
六虛厭饞禍因糊塗
七星從欲迷失行路 百千罪業終歸塵拂
若情非誤 愛戀猶初
何來十載魂牽緣阻
停步 停步
輪迴盡前
回眸巧笑如故
*
夜幕低垂,星月無光,玄雲鬱鬱,一片濃得化不開的混濁氣息驀然竄出帝都北方巍峨的帝宮,彷彿飢餓許久的巨獸般貪婪吞噬著四散奔逃的紫色帝氣。在紫氣被蠶食殆盡的瞬間,黑暗中心轟然炸開一聲巨響,整片夜色瞬時散了開來,沉甸甸地懸浮在空中,隱約溢出饜足的飽嗝聲。
孑然立於帝宮旁的天機閣頂樓,國師雙手交負在身後,居高臨下眺望被幽冥吞噬的都城,歲月斑駁的面容上浮現出幾抹罕見的凝重。
他是九玄天朝的昊天之首,哪怕是最高深玄妙的問天命他亦能信手拈來,因而被人族尊為半神。然而這回帝都出現的異象卻太過詭秘,詭譎得令他甚至不敢開天眼窺視真相。人皆道皇帝身懷真龍紫氣、邪祟不侵,可今夜帝宮裡盤旋著的濁氣顯然是有大妖逆天而生!甫現世便能衝破帝王紫氣誕生的大妖就是地位崇高的神佛也無力鎮壓,更遑論雖號稱半神卻依舊是肉體凡胎的他。
思及此處,他不由驚起一身冷汗。只恨限於境界與對未知的恐懼竟無法向帝宮內做出任何警示,僅能被迫沉默地旁觀異變,等待無光之夜再度恢復它應有的模樣。
僵硬地立在一片窒息似的幽暗裡,他渾然不知時間的流逝。直到驀然一聲淒厲的貓叫響徹天際,轟然撞破那疊攒蹙堆積的烏雲,他方纏自無知無覺中甦醒,接著惴惴發現自己早已全身濕透。
在貓慘哭出聲的同一時間,被黑霾覆蓋住的整個帝國彷彿受其影響,幾處郡縣驟然連生驚變——
一隻半腐的手艱困地攀住地面,依稀淌著血跡的紅肉顫巍巍地掛在白骨上,碎裂的青筋血管毫無遮掩地暴露在空氣中,映襯著一片夜色尤顯陰森可怖。
她用腐爛的手扣緊洞緣,支持著同樣爛碎的軀體勉力探出明顯隨意開鑿出的墓穴。喀嗒、喀嗒,隨著頭部出土而露出的兩排白齒上下咬合,似乎正在傾訴些什麼,卻欲言又止。不過片刻,她便徹底從地底脫困,全身的筋骨肌肉也正緩緩重新長出。
一隻渾身雪白的小貓繞著她走動,口中嗚嗚地叫著。她歪了歪頭,俯身用白骨的掌心撫摸她毛絨絨的頭顱,接著蹣跚地向前邁進幾步。
一身傲骨……破土而出。
*
嬰孩破碎的啼哭聲伴隨一聲物體撞擊地面的巨響戛然而止,一個屬於女子的抽泣聲迴盪在搖搖欲墜的陋室之中,隱約可聞她聲聲泣血的指控。
另一個有些尖酸刻薄的嗓音正肆意嘲弄著那名女子,緊接著一聲清脆的巴掌,女子低迴的啜泣聲頓時止歇,自口中溢出來的響動不再是嗚咽,而是癲狂的放聲大笑。笑聲裡間歇點綴著急促的咳嗽聲,其中幾回更像是嘔了血,但聞聲便能在腦海勾勒出她悽慘狼狽的模樣。
許是體力徹底耗盡,女子的罵聲漸漸虛弱了下來;直到最終了無聲息,竟是已香消玉殞。那尖酸之人冷笑數聲,絲毫未將她臨死前的詛咒放在眼裡,隨口交代下人處理屍體後便轉身翩然而去,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絲死氣。
不知該道是幸或不幸,沒有人發現被拋入亂葬崗的兩具屍體中女子的手指微微動了動。親子被人當面摔成肉泥的不甘與怨憤使她的魂魄自動開始吸取空氣裡的黑暗氣息,一點一滴,將她轉化為超脫三界的妖。不過剎那,她悠悠睜開眼,優美的唇角驟然勾起一抹極淡的陰狠笑意,笑容隨著妖力的灌入緩緩加深,直至沒入眼底。
俯身抱起自己可憐的孩子,她忽然頓悟了些什麼。她憐愛地輕撫孩子泛青的小臉,在他眉間輕輕落下一吻。
誰妒?誰妒?
竟斬落人間真情無數。
*
少女癡癡地守在橋柱旁,絲毫未覺河水正逐漸上漲。直到激流貪婪地將青澀秀美的臉龐徹底吞噬,她仍不願闔上雙眸,只有眸底乾淨的輝芒隱約出現了某種異變。
一具浮屍平靜地停留在水面上,吸飽水的肌膚黯淡浮腫,已然僵化的軀體還保留著她死去前的最後模樣。喀啦、喀啦、喀啦,她詭笑著轉頭,控制水流將自己送往岸邊,腫得悚然的手指奮力拽著泥濘、亂石與雜草令上半身直立起來,然後抬手撥了撥凌亂的髮絲。
沒有人看見空氣裡的黑霾正以螺旋狀呼嘯著注入她體內,幫助她恢復自己原本的樣貌——濕垂的黑髮一寸寸變得乾燥柔順,死白的皮膚也開始有了光澤與彈性。容色清麗,丹唇微翹,儼然是一名含苞待放的美人。握了握重現生機的拳,她起身飄離河水,赤足輕踩在斑駁的橋面上,掌心撫著身側的木質欄杆,有些粗糙,有些寒涼,像是她先前的體溫。
她無法忘懷自己究竟是如何受騙至活活淹死,少女的懷春竟成為奪走她性命的元凶之一。而最令她怨懟的是那不守信用的人,她珍貴的一條命豈能容他人隨意亵玩?她原是不甘就此離去,沒想恰有力量助她得以另一種方式繼續存活。既然命該如此,是否代表她可以向所有薄情寡義之人收取他們應付的代價?
如今這世道太過冷酷紊亂,為善者飽受欺侮,作惡者卻耀武揚威,以惡止惡也許是改變它的唯一方法。怨憤凌天,恨意相隨,輓歌忽現。
一道長有魚尾的身影倏然竄過水底,十條蓬鬆長尾以與之相彷的速度輕巧掠地而過。墮妖的少女若有所感地順著她們飛馳而去的背影望向遙遠都城的方向,面上清淺的笑意緩緩加深。
原來,是百妖朝皇。
*
嬌弱的女孩躲在角落裡哭泣,半面鬼顏上斑駁布滿傷口。幾名僕從自她身側談笑經過,卻沒有施捨給她任何一眼。女孩稚嫩的臉龐不禁浮現出疑惑,大眼愣愣望著人們往來的身影,似乎不明白為何沒有人看見她。
自幼受盡寵愛的她不知曉自己已經死亡,渾渾噩噩地起身邁動腳步,她絲毫未覺自己穿過了眼前的人群,腦子裡只剩下朝熟悉的方向奔跑這唯一的念頭。不知跑了多久,當她感覺到一陣陣疲憊上湧時,終於在正堂看見了心心念念的父母和兄長們。
她緩緩停下步伐,彎腰微微喘著氣,正欲展露笑顏。可是,她望著眼前的家人們,混沌的腦海有些迷糊,好像少了一個人?
甩了甩小腦袋,心思單純的她沒有糾結太久便決定忽略這處不合理。於是對著家人揚起笑,她衝入父親的懷中想得到擁抱,卻忽然發現自己什麼都碰不著,只能茫然地盯視隱隱透明的小手發愣。她的家人們正和一個看起來有點眼熟的女子閒談,歡聲笑語間只有她被隔絕在外。孤單清冷霎時包圍住了她,緊接著一段慘不忍睹的記憶一剎衝進她的腦海。
驚懼、怨怒、心寒瞬間向她襲捲而來,小小的身子倒地蜷縮了起來,清透的淚水剎那沁出眼眶。充斥怨氣的眸子冷冷落在女子身上,超乎年齡的漠然眼神閃過一抹瘋狂。
是她剝奪了她的幸福生活,害死了疼她的親生母親,最後甚至還將她她毀容囚禁在殘破的小院中冷眼看著她活活餓死。她好恨,她要為自己報仇,讓那個人和作為幫兇的「家人們」付出應有的代價!
一隻纖纖素手伸到她面前,她抬眸看著眼前帶著面紗的紅衣女子,望著她溫暖純粹的雙眼不自覺覆上了自己的小手。紅衣女子面紗下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掌心柔軟微涼,親切得讓她瞬間卸下所有防備。在紅衣女子身後依稀還站著幾道人影,她們身邊環繞的氣息和她有些相似。她模糊地感覺到,她們就是傳說中的妖,脫離三界管束外的妖。
於是她甜甜地笑了,跟著幾人離開自己生長了數年的家。而廳堂裡的人們卻依舊無所覺,兀自相談甚歡,殊不知一群墮妖方帶走一位被他們遺忘的可憐女孩。這夜的無知將成為他們未來的噩夢,數代家業更因此走向敗落。
只是人間,永遠沒有早知道。
正是往事不堪回首,欲訴謀時,殘燭已映秋。
*
貓泣聲戛然而止,慘風淒雲亦緩緩散去。明明已月現星明,國師卻依舊滿面憂色;一種無以描述的顫慄感籠罩住他的心頭,久久無法平息。
帝王紫氣再度逸出濃郁輝芒,驅走了帝宮尚未散盡的霧霾,彷如先前出現的一切異象都如夢一般。只有少數同樣關注著星空的人知曉命運的輪盤業已轉向某個無法預知的方向,而人族帝國的未來……堪憂。
正當凡界中的少數人惶惶不安時,九天之上的天界與九泉之下的冥界也同時傳出眾妖之皇現世的警訊。神佛們與閻王稍作商討後隨即派人全力搜捕大妖們的蹤跡,試圖防患於未然。
只是他們算不到,當他們忙於獵捕幾人時,甫誕生的眾妖之皇正帶著六位同伴走在郊野中,妖冶的眸裡流光閃爍,血腥而絕美。她在一落偌大的莊園前止步,雙手顫抖地抱起地面上衣衫襤褸又高燒不止的男孩,貝齒在丹唇上咬了咬,最終吐出六個字,就此拉開三界往後十數年無數悽慘血案的序幕——
「動手,斬草除根!」
血光連天,七道不同顏色的光芒自各院落流出,伴隨的背景樂是莊園裡此起彼落迴盪著的慘叫聲。
大開的正門前,一把絳紅紙傘撕裂了平靜的夜色,傘緣銀鈴緩緩淌出的鎮魂樂音瀰漫在雕樑畫柱間。妖皇喃喃的咒聲踏著銀鈴清脆的節拍響起,無數咒術化成的絲線迅速從傘間探出,割開了場間所有活人的喉管,並逐一將妄圖逃離的漆黑魂魄毫不留情地捉回銀鈴中接受業火制裁。
冷眼看著院裡一片濃濁的血色與屍身,妖皇沒有露出任何笑容,只是用絳眸淡淡掃過一地狼藉,接著輕啟朱唇問道:「狐諭,如何?」
不知何時恭謹立於她身後的十尾妖狐掐指一算,無奈應道:「只有十一年。」
「是嗎?」她嘆道,眼簾微垂,「那就只能這樣了,先立誓吧。畢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難成。既已成妖,便不該耽溺於這些。縱使再不捨,也不能因一己之私而害了他。」
十尾妖狐聞言不禁暗自握緊了拳,望著身前妖皇的妖異瞳孔隱約閃過幾抹自責與掙扎。沉默了半晌後,她看了眼依舊站在原處的妖皇,終究是嘆息著單手攤開一本看不見文字的書開口念道:「天授予書兮掌命局,因為業起兮果為罪。夜既莽莽兮流光滅,惡竟漫漫兮善無名。妖之皇誕兮予為證,昭千孽兮釋萬冤。」
語落,十尾妖狐張開另一手的掌心,一顆鐫刻著繁複花紋的銀鈴悠然漂浮於上,正是繫在妖皇傘下的本命法器。妖皇劃破手指凝出真血滴上銀鈴,隨著一道溫和的紅光散出將她包裹,她漂亮的容顏愈發顯得傾世奪目,另人徹底為之迷醉。
輕輕闔上絳眸,她誦道:「予恨離兮捨空明,骨化靈兮血為衣。萬冤雪兮千孽戮,妖之皇兮為予名。」
微帶暖意的光芒在她吟誦完最後一字的瞬間浸入她的神魂,並分出一縷融入十尾妖狐的身體中,昭示天地已承認她的登基誓言,而獸族前任狐諭為雙方見證。自此,她便是當代妖皇,無論其餘種族的首領們如何厭棄她也不得不與其平起平坐。
月光斜照,點點清輝悠悠降下,灑滿了不知何時恢復乾淨優美的庭院,也灑在妖皇紅光歛盡後的身軀上,平添幾分神聖意味。十尾妖狐看著沐浴清光中的眾妖之皇,有些不忍地轉過頭,斜挑的鳳眼眼尾驀然沁出一滴淚。
墮而為妖本就是無奈之舉,若非自甘墮落之眾,唯有徹底走投無路的生靈才願意入妖謀求一線生機。且墮妖者臨死前的景況愈悽慘,成為妖族後的力量就愈強大,更遑論成為眾妖之皇!
平凡人只看見妖族殺人如麻、血債累累的一面,卻忽略他們活著時的煎熬與痛楚。只照著自己的觀點對妖族一味口誅筆伐,將「妖」塑造得萬惡不赦,彷彿他們是天生的殘虐不仁。甚至人們忘了自己有可能是迫死他們的兇手之一,殊不知因果冥冥間終將回歸自身;當初種下何因,其後便得諸果,天地之間,逃無可逃。
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似乎是了結一樁心事,妖皇的唇角終於微微向上拉起弧度,逸出的氣息亦不再肅殺,哄著懷中孩子的聲音輕緩溫柔,像是沉浸在往日最完美的夢。伴隨所有低語聲逐漸遠離庭院,十尾妖狐獨身望著天空正中那倫皎皎明月,忽爾自嘲一笑。
同伴們都坦然接受了成為妖的事實,卻只有自己依然在自囚。也許心底潛藏的那份不甘是來自於如今的一切本不該發生,無論妖皇之誕抑或十一年之約皆然。一場構陷、一回失職,竟使得被人趁虛而入竄改了命格。即便大道終究會將所有錯誤返回正途,中間受其牽連之人必須經歷的心酸又有幾人能看見、能諒解?
司命、司命,雖號稱執掌三界裡所有命格,然而誰的命途又能真正被掌握?連自己的前路都已算不清,如今更如何去……推演他人。
轉身沒入黑暗,十尾妖狐拖著一簇白色長尾消融在宅院西方角落的竹林間。風拂動一片竹影婆娑,細長竹夜摩擦的細碎聲響壓過了竹林深處的悠悠嘆息。月塵依稀,模糊了哪些。
看著莊園中各處院落的燈火逐一熄滅,妖皇自床上起身走向屋外,幽深的雙眼裡倒映著天上散發柔和白光的孤輪。夜空下的月光如鏡如泉,從九天傾瀉下凡間,幽靜出塵得不可方物。她恬靜坐在桃樹枝架設的秋千上,修長的雙腿在裙下輕輕晃動,脫去面紗的絕色面容上寫滿某種不知名的惆悵。
二十年前,同一棵桃樹下,他為她造了這座秋千。當時的他們瞞著大人們交換信物私訂了終身,他說,待她及笄便娶她為妻,從此一生一世一雙人。九年後她履約了,誰想長大後的他卻忘了她,反而相信了另一個偷走她的信物的人。最後,他親手囚禁並折磨死了她。
若說是愛他,可在他對她做了這麼多不可饒恕的事之後,再多的愛意也該澆熄了,她如何還能愛?若道是恨他,昔日愛得太深,她竟連恨都捨不得。直到最後,受盡煎熬。興許,她只能期待時間將這些愛恨一起淡去,徹底了結這一切。
縱然情深,奈何緣淺,古來情之一字無非如此。
凝視地面的月色半晌,她深深嘆了口氣,背影蕭索地起身回了內室。靜靜坐在床緣凝望床上蜷縮熟睡的幼小身軀半晌,她亦側身躺上,以保護的姿態擁著朝思暮想三年的孩子入眠。過去錯失的時光,不如用將來來補上;至少她到的,還不算晚。
在妖皇闔上眼眸的一刻,三界這波瀾頻生的一夜,終於徹底靜了。
(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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