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這個城市住了好長的時間。
這段時間裡，隔壁的鄰居搬離開，然後有新的人住進來，然後又搬出去，接著又有新的人住進來。
有空缺，就有遞補。
公寓旁的水溝被整修，兩旁種上綠樹，鋪上磚紅道，現在晚上都可以看到情侶在那裡散步。
小學校的操場不再是黃沙漫天，新的教學樓也建好了，校門轉出去不再是雜貨店，而是嶄新的辦公大樓，近市區的民房變成停車場，大樹砍掉，公車站牌立在那裡。
原本突兀，現在也習慣。
所謂的城市，應該就是要這樣吧。
公車，現代化的設計，時尚。
只剩他住的公寓還維持原樣。多年來他長高不少，在走過大門時他已經要微微彎下腰。樓梯是暗的，牆腳還有蜘蛛絲，佈告欄張貼的公告有今年的，也有去年的，沒人整理。
然後他看到重建的消息。
這棟公寓，準備重建。
他開始思考，重建的這段時間，他要住在哪裡。
「跟朋友擠一下宿舍吧。」
跑過名單，想到A也一個人在外面住，雖然麻煩到了別人，但都交情那麼久了，臉皮一厚，就決定了。
「A？我的公寓要重建了，借我住你那兒幾天吧。......才幾天嘛，我們到底是不是朋友啊？......好啦，拜託了......就這樣說定囉。建完我馬上搬離，可以了吧......你以為我也喜歡住你那兒啊？像個豬窩一樣......好啦，那先這樣，掰。」
有了暫時住的地方，他開始整理行李。
衣物本來就不多，只是書多了一點，還有他的寶貝電腦。
差不多後，就等著搬到A那裡。
還有兩天，這棟公寓就不在了。
看著牆上的世界地圖，他想著，只要是存在世界上的，都可以用經緯度標出來。
包括這棟公寓，小學校，公車站牌，還有路燈。
那麼自己呢？
在去便利商店買晚餐的時候，他就在想這個問題。
「微波，謝謝。」
吃習慣了便利商店的食物，之前還被A唸說，便利商店的添加物是很可怕的，吃了短命。
店員找給他零錢，連發票也換了。
他看著手上的發票，一秒後塞進口袋。
車輛很少，頭上是黑得不純的夜幕。
他看到了女孩。
女孩住在他的下一層，偶而會在樓梯擦身而過。
「大哥哥，你每天吃便利商店的食物，小心短命。」
怎麼跟A說的一樣？
「人生在世不過百年，怎麼吃是我的自由吧。」
等吃到有問題再說。
女孩嘻嘻一笑。
「怪人。」
「這是我聽過最好的形容詞。」
A是直接巴過來。
然後聊天結束。他轉身上了樓梯，女孩進了家門。
他想了想，女孩看上去也上高中了，要稱呼她少女。
可用慣了女孩，也不好改過來。
那時候看到她，梳著兩條辮子，穿著連衣裙。
剛剛是，齊腰的長髮，還有制服。
好像是附近女中的。
三兩下就解決他的晚餐。看了時間，他起身走到頂樓吹風。
今天什麼事也不想做。
晚上的城市是美的，所有的醜陋都會被掩蓋，跟下雨的時候一樣。
只有在夜晚還有雨天的時候，這個城市才會有點內斂的感覺。
平常的時候粗操得很。
「大哥哥真有閒情逸致。」
是女孩。
「小朋友晚上不待在家裡，跑來頂樓做什麼？」
「看星星，不行啊？」
「真有閒情逸致。」
「好說好說。」
「......」
女孩伶牙俐齒，這年紀的小朋友好像都這付樣子。
「公寓後天就要拆除了呢。」
「有地方住吧。」
他問她，純粹是一般的問候。
「有啊。」
「那就好。」
「大哥哥也有吧。」
「有。」
「那就好。」
「可不可以換個詞？」
「還是你想我說，那還真是遺憾？」
「......」
好吧，這年紀的小朋友好像都挺欠揍的。
「這棟公寓，是我母親那時候就有的喔。」
女孩開了話題。
「母親還是學生的時候，就住在這裡。」
「令堂也是妳那女中的？」
「對，當時好像不叫女中，我也忘了叫什麼。」
「那公寓存在很久了。」
「是啊，很久了，所以現在要拆除有點捨不得。」
「好像吧。」
「大哥哥不難過？」
「難過什麼？」
「算了，沒心沒肺的。」
「......」
不過知道公寓要拆除時，他真的沒有感覺什麼。
沒有難過，也沒有留戀。
應該是他已經麻痺了吧。
當初看到小學校的操場變成專門的跑道時，他很糾結；看到新的教學樓矗立在低矮的校舍裡時，他很看不慣；雜貨店消失的時候，他很憤怒；民房拆除變成停車場的時候，他很悲傷。
那麼公寓要拆除的現在，他的感覺是什麼？
沒有感覺。
彷彿這是早就決定的，難過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早就沒有起伏。
「有些事情，求不得。」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說出這句話。
就像他也不知道，他的經緯座標在哪。
他的定位。
存在過的，總會消失。那些不變的，自古就是存在。
世界上永恆的事物。
比如告別，比如恐懼，比如遺憾，比如死亡。
那晚他一夜無夢，睡得深沉。
然後住在A那裡，直到新的公寓建好。
他不用在走過大門時彎下腰，樓梯乾淨，明亮，佈告欄是整齊的，簡單的。
A告訴他，女中的名字是在日治快要結束時才改成女中的。
他聽到後，隨意的點點頭。
好像知道什麼，又不知道什麼。
只是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孩。
─ ─ ─ ─ ─ ─ ─ ─ ─ ─ ─ ─ ─ ─ ─ ─ ─
怎麼去形容，看到熟悉的地方變成不熟悉的時候，那種心情。
雲依舊浮在天上，陽光純淨，空氣裡的懸浮粒子讓它蒙上一層層，薄薄的金粉。
天空下的城市，已經不是之前的面貌。
人也全非。
有一句成語可以形容，滄海桑田。
不知天高地厚的發帖了。 |
狗仔卡
發表於 2012-6-9 10:5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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