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二:不落之月(上)】
章之一──不落之月
「月亮總是由東方升起,西方落下。」──暉侍
「但這份思念,卻無法傳達……」──矽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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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握有紅色流蘇的黑髮男孩站在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家中,背上提著正欲帶離的行囊,表情有些複雜。離開此地前往下一個居住地,對他來說似乎不是什麼困擾的事,沒有留戀及痛苦,稚嫩的面孔上僅存著這年紀不該有的沉穩……與空虛。
在這裡的日子很苦,雖然他在夜止是原生居民的身分,但也沒有過得比新生居民優渥許多。從小在西方城即使環境十分複雜,好歹也是吃好穿好的少爺,初時來到夜止,只覺得夜止真的很沒人性。而且明明需要新生居民、不肯封印沉月的是夜止,那新生居民的待遇又為何如此險惡?
總之,這些與他無關。
他需要做的,只有將夜止的情報送回西方城,如此而已。
男孩單手捂住臉,靠在牆上,一臉疲倦地嘆口氣。
已經兩年了,他好不容易爬上紅色流蘇,並且在比武大會中脫穎而出,被選為東方城的第五侍……夜止的侍相對於他原本居住的西方城,應該就是魔法劍衛這僅次於帝的階級,不過在西方城住了八年,魔法劍衛並沒有在他腦海中留下什麼刻痕。而他對西方城的印象也越來越模糊,唯一不變的,就是他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給弟弟寫封信送回西方城──這還是他自己提出的要求,長老院不可能那麼貼心。
帝王世家的手足,其實都不太熟捻。
他與弟弟沒機會做什麼爭權奪利的事,也不必擔心自己會被對方暗算。基本上,他們的感情沒說非常好,聯繫幾乎是靠著血緣這層關係才持續下去的,但……他們兩個在西方城時,根本沒有愛人與被愛的權利。願意給予關心的,就只有彼此。
『修葉蘭,你一定要去夜止嗎?』
『長老的命令,目前的我們是無法抵抗的。』
『……』
『他不會保護我們,但我會保護你。所以……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回來。』
他答應過弟弟,一定會回去。
可是……
「我不想回去那個不見天日的深淵啊,那爾西……」
將臉埋進右手掌間,黑髮男孩氣猶若絲的嗓音顯得相當疲憊。
確實說來,他現在還繼續送情報回去西方城,就是因為自己的弟弟被長老院當作人質。那爾西對他來說,是最後的親人,他無法漠視弟弟的生死。
若能將弟弟忘卻,就能輕鬆地待在東方城了吧?
「暉侍大人,是時候前往神王殿了。」
當男孩的背部離開牆壁、準備出門時,過來接送的侍衛正好抵達,一在門口站定便對他行禮。
「嗯。」
進入神王殿,可說是他最不樂見的事。
即便是他自己主動追尋……
宮廷裡頭的黑暗與算計,他已經受夠了。
◎◎◎
大大的廳堂中,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柔軟的床鋪上,神情似乎有些落寞。
這個小小的身影,腰間掛著代表侍的象徵玉珮。
「什麼嘛……」珞侍嘟著嘴將臉埋進雙膝中。眼框邊聚集著少許的水氣、又有些泛紅,卻不見剔透的淚珠滑落。
幾天前,珞侍的母親,也就是女王矽櫻收養一名紅色流蘇的原生居民作為義子。當時他沒什麼感覺,只是覺得很疑惑,一向冰冷的母親居然會有想收養孩子的舉動……但是,後來他越來越感到不對勁。
母親大人真的很喜歡那個人。因為,母親大人對他笑了。
……但是卻從來沒有對珞侍笑過。
珞侍不安的心情逐漸擴張,直到母親賜予那個人名字,並且要他住進神王殿之後,珞侍才忍不住伸手用力推那人一下,然後跑回自己房裡、鎖上門,不讓任何人進來。
矽櫻對待珞侍總是相當冷淡,會理睬他也多半都是他犯錯的情況下。那時的矽櫻,眼神不僅冷漠,還多了一絲嚴厲。
第一次有機會能瞧見矽櫻的笑容,卻是對著別人展露的。
母親大人的笑容,真的好美、好美……只可惜,母親大人的笑靨絕對不會施捨給他半點。
就算只有一瞬間也好呀,對我笑嘛,母親大人。
珞侍已經不只一次在心裡吶喊著這句話,但始終沒有勇氣對矽櫻說道。反正,說了也只是枉然──尤其是暉侍進入神王殿後。
……不,或許比那還要更早。
在很久很久以前,暉侍還沒進宮時,他心裡就一直很疑惑,為什麼矽櫻對他總是冷淡如冰。以前綾侍都跟他說,矽櫻一向如此,不用太在意。但是在某天,他總算明白……他這麼不被矽櫻放在眼裡的原因。
『你並不是我親生的孩子。』
聽到這句話的當下,珞侍還沒立即反應過來。只是呆愣的張著嘴,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矽櫻。
『我的侍女與落月的男人私通,才生下了你,所以,你具有一半的落月血統。』矽櫻說這話時,一如既往地,臉冷到彷彿上頭罩著淡淡的薄霜,只是其中似乎又多了點奇妙的意味。若珞侍是個經驗老道、或者很了解矽櫻的人,此時應該會對矽櫻略顯反常的表情感到意外吧。
『我……並不是母親大人親生的?』一直到這時候,珞侍才滿臉空白的重複這句話。而且不僅不是母親所生,他一直都不知道的父親,居然還是落月的人……?
珞侍對落月其實沒什麼太大的情緒起伏,或許是因為他年紀還小,對於國仇家恨那些事物沒什麼激昂的感觸。
『你應該對你的符咒老師從來不稱讚你感到疑惑,』微微的點了點頭,矽櫻又接著說了下去:『那是因為,你貫注在符咒內的,並非單純的符力,會有那樣的成效,是因為你不自覺地摻入了魔法的法力,那也許是你生來就擁有的──證明你身上另一半血液來自何處的東西。』
珞侍驚疑不定的舉起手看了看。怪不得……怪不得指導他符咒的老師,也就是綾侍,從來都沒有說過稱讚的話,明明他的水準已經相當高明,卻一直以來都是用遺憾的搖頭來替代他原本所期望的……褒獎……
『你要記住你的身分。名義上,你還是我的兒子。只要你是東方城女王之子一天,你就不能公然使用落月的技藝。象徵王權延伸如果使用敵人的專長,形同踐踏國家的尊嚴,而你也會被視為異端。』
矽櫻說完這句話後,眼前一道光閃過,珞侍感覺到體內似乎多了一個原先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那股感受他也說不上來,但絕對不怎麼舒服。
『就算你能完美地結合符力與法力,現在還沒有穩固地位的你也不能這麼做。你的身分是什麼,你應有的責任又是什麼,這些都是你永遠必須記住的事情。』
『……是的,我明白了,母親大人。』
聽完矽櫻近乎嚴酷的言語,珞侍心頭一寒,最後還是點點頭,默默接受。
聽見自己預期中,也確實是想聽到的回答,矽櫻閉上眼,示意珞侍可以離開。珞侍微微欠身行禮,便拖著沉重的步伐離去,體內也多了一枚讓他感到比平時沉重的封印。
「既然您不愛我,也不願意試著去愛我,又為什麼要挽留我呢……母親大人……」
抓住胸前的衣襟,珞侍緊閉著開始泛紅的雙眼,聲音已經有些哽咽,小小的身影也不斷顫抖著。
『從今天開始,你的名字就叫做暉侍。』
即使珞侍還小,但並不笨,他懂母親灌注在這個稱號上的涵義……暉,也就是光,對母親大人而言,那個人就像光一樣溫暖嗎……珞侍環著膝蓋的力道開始加大,身體不斷顫抖著。
「為什麼他要出現……為什麼要搶走母親大人……」
珞侍氣猶若絲地說道,乍看之下像是望著天花板,瞳孔卻沒有聚焦。珞侍到底是個孩子,他沒想過,就算暉侍不存在,他依然得不到母親的關愛吧。
「……」
門外,站著卻遲遲沒有敲門的暉侍愣了愣,顯然以他的聽力,還足夠聽到珞侍這幾乎是自言自語的聲音。方才在外面猶豫不定的他,本來想敲門問珞侍有沒有事的,只是在手指落下前,他便縮了回來。
其實他並不是那麼在意珞侍,對他而言,珞侍只是素昧平生的孩子罷了。但是他聽人說過,想拉近彼此距離的最好辦法就是關懷……還有同仇敵愾。當時的他不了解同仇敵愾是什麼意思,不過關懷他還是懂的,總之因為他不懂另一個的意思,就只能用第一種囉。
但是,即使他不在意珞侍,另一個他在意的人,會不會其實也討厭他呢……暉侍呆立了下,隨即轉身離開神王殿,直到走出神王殿一段距離後,他才以幾不可聞的聲線說出一個名字。
「那爾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