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被誕下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中就只有一樣被我視為生命般重要的東西,其他的東西在我認為都微不足道……而那樣重要的東西現在就站在我眼前,她正高興的和我說話。她是一個人類,她總是穿著一件暗紅色的西式洋裝,長長的頭髮有些微捲,以人類的觀點來看,她是個可愛的女孩,名為小奈……
她將我種下,每天為我澆水施肥、和我說話談天,從不間斷的,但我生長的並不好,不像其他的樹一樣雄偉挺拔……沒錯,我是一棵樹,一棵生長不全的樹,但小奈並不是很在意,仍然每天細心的照顧我,並且和我說話,而我也樂於和她說話,但我的心裡因此有了疑問……
人類聽得見植物說話嗎?
我們樹不像人一樣有嘴巴可以用來傳達言語,也不像人類一樣有靈活的四肢可以做出各種動作來比手畫腳來傳達心意,為什麼我們之間有辦法溝通呢?而且小奈好像也有辦法和風說話,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關於這點我也曾問過她,但她卻也只是笑著回答:「因為我異於常人呀!」
後來我又問了,那為什麼其他人都聽不見呢?
她仍然笑著說:「就跟你說我異於常人了嘛!呵呵,這樣不好嗎?」
這……也不是不好,我很高興有人可以陪我聊天,只是……好像哪裡怪怪的?
「會很奇怪嗎?」小奈歪著頭,似乎一點也不明白聽見植物說話是多麼奇怪的一件事情。
聽她這麼理所當然的語氣,我突然覺得這好像一點也不奇怪了,反而很正常,顯得問這種問題的我才奇怪。
嗯——好像真的一點也不奇怪呢!
小奈笑嘻嘻的回:「是呀!一點也不奇怪唷!」
但在她說完這句話的瞬間我突然覺得,好像又蠻奇怪的?感覺真是矛盾。
就這樣,我看著她一天天長大,從當初那個懵懂無知的小女孩一直到綁著馬尾穿著制裙的大女孩。
她的朋友依舊的少,這令我有點為她擔心,也很不解,為什麼?為什麼如此可愛活潑開朗的女孩會沒人喜歡?
小奈來探望我的時間越來越少,臉色也一天比一天憔悴,皮膚也不如往常的白皙透亮,而是呈現一種不健康的蠟黃色。但她仍然每天都不吝嗇的給予我笑容,要我別擔心,她很健康,沒事的。
那個小傻瓜,我怎麼可能會不擔心呢?我可是擔心的要死呀!
這一天,小奈依然坐在屬於我的樹蔭下,頭低低的,我只能看見她的頭頂。她幽幽的說:「小樹,我跟你說唷!」
嗯,什麼事呢?
「其實呀,我的耳朵聽不見呢。」小奈保持著平常的語氣說出這段話,但因為她一直都是低著頭的所以我看不見她到底是用什麼樣的表情和心情說出這句話,但卻讓我覺得這句話異常的沉重。
我聽完這句話後我愣了一下,怎麼可能,妳不是聽的到我在說什麼嗎?
小奈抬起頭用她那雙漂亮的雙眼直直的盯著我看,害我感覺心裡有種異樣的情緒在胸口雀躍著。
小奈淡淡的勾起一抹笑容說:「我聽得見……大自然的聲音……」
我沉默了,平常愛惡作劇的風也沉默了。
小奈輕輕的吐出一段話:「我聽不見實體的聲音……也許別人都認為我個聾子,聽不見,很可憐。但我並不這麼認為,我聽不見他們的話語確實可惜,但我從來都不認為我可憐,我聽見的,比他們還要來的更多,更廣,又更真實……」
我……
「啊,時間不早了呢!我該回去了呢!Bay!小樹!」小奈沒等我說完就站起身往前直跑去,還不時的往我這揮手道別。
喔……明天見……
我也不明白我剛剛是想說什麼,我到底是想說什麼?
小奈聽見這話時背影明顯地震了一下,並且回頭對我笑了一下,用雙手在嘴巴上做出大聲公的模樣對我大喊:「對了小樹!人類的生命是很短暫的喔!」
在她丟下這句沒頭沒尾的話之後就頭也不回的跑了,不知道為什麼,心底沉甸甸的,好奇怪的感覺。
真是的,最近擔心的東西越來越多了呢。
之後又過了幾天,小奈都沒有出現,讓我開始焦慮了起來,以往不管多晚小奈都會來看我一眼和我說句話之後才離開,但現在……因為這樣我的脾氣也變得有些暴躁,連平常愛惡作劇又愛捉弄人的風也不怎麼敢接近我了。
雖然我知道一顆成年的樹可以進行遠距離的精神傳話,但我卻無能為力,我在樹群中就像個孩子,還未成熟。
據說一顆成年的樹必須要有一百多年的修為,一百多年呀!對我來說那還太遙遠。
這時以一種抱怨的口氣對我說:「小樹呀,我幫你去看看那個人類,我拜託你別生氣了吧!」
聽見風這話我心喜了,連樹枝都忍不住輕輕的震動著。真的嗎?真的嗎?
我身邊傳來風的呼嘯聲:「是呀……」隨後又傳來風小生的抱怨聲:「我活了一百多年,現在在居然怕了一棵剛長出來的幼樹,傳出去不被其他風笑死才怪……」
我笑了。麻煩風先生了!
風嘆了一口氣便咻—的一聲吹了出去,遠遠的還傳來他那無奈的聲音:「沒辦法,誰叫我也蠻喜歡那個小妮子的。」
我耐著性子等了幾天,這幾天的心情變化異常的大,有焦慮、有急躁、有期待還有害怕,讓我覺得時間流逝的好像特別慢。
過沒多久,風終於回來了,但他的心情似乎挺低落的,他的周圍形成了一股低氣壓,令我開始害怕了。該不會是不好的消息吧?
風有氣無力的說:「那女孩住院了,她的生命正在一點一滴的流逝,好像是生病了,而且……應該就快死了。」
我愣住了,風也知道這件事對我的衝擊有多大,所以他也不再開口了。我不明白我此時的心情,那是一種從來都沒有過的感覺,感覺全身無力,心被鞭子一下下無情的抽打著,感覺……好痛苦……
小奈離去時的笑容浮現在我的腦海,離去時那句沒頭沒尾的話不斷的在心底響起。
小樹,人類的生命是很短暫的喔……小樹,人類的生命是很短暫的喔……小樹……小樹……
突然間,我醒悟了過來。原來如此……
風疑惑的發出呼呼聲響:「?」
原來如此……小奈那天,是來告別的……
幾天後,風告訴我小奈被送進了加護病房,她的生命流失的很快,在過幾小時候這世界上就會有一個叫做小奈的女孩消失。
我無法接受,實在無法接受!在那一瞬間,一個瘋狂的念頭閃過。
我願意……我願意以我數千年的生命去換回那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女孩!
神啊!祢聽見了嗎?我願意以我數千年的生命去換回那女孩一輩子的健康!我朝天大吼著,我不斷的重覆吶喊著,一直一直不斷的吶喊著。
神似乎聽見了我的吶喊,我全身都散發著翠綠色的光芒,由微弱的光芒逐漸轉變成刺眼的光芒。
我誠心的祈禱著,我願以我數千年的壽命來換回那女一生的健康,拜託了!
風在我周遭拼命的打轉著,拼命大吼著要我住手。
我並沒有理會,我感覺到身體裡有什麼正在快速的流失著,並非向遠方。
頭頂上的樹葉像是快轉般的變紅變黃,然後掉落。
這樣應該就行了吧?小奈,要幸福唷……
我滿足的想。
「小奈,要加油!要加油!」媽媽緊張的握住我的手,不斷的對我說,爸爸也緊跟在一旁擔心的看著我。
我痛苦的擠出一絲微笑,微弱的說:「小奈……會加油……」
之後我就被推進了手術室,爸爸媽媽被醫生擋在門外,要他們在外面等,這時我的笑容也垮下來了。好痛!全身都好痛!
「麻醉!」醫生對著旁邊拿針筒的護士下指令。
護士趕緊來幫我上麻醉,疼痛慢慢的退去,取而代之的則是麻的感覺,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好像快睡著了,好睏……
在我即將昏睡的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一個駝著背的小男孩飄浮在空中對我溫柔的笑著。是天使嗎?難道我真的撐不過手術?
突然間,我覺得我好想哭。
他溫柔的說:「小奈,要很健康的、很幸福的活下去喔!」
小樹!那是小樹的聲音!
之後我就失去意識的昏過去了……
數年後——
小奈的手術成功了,並且健康的長大成人,再也沒有生過病,甚至是感冒也沒有,耳朵也聽見了,她的父母高興的捐了三百多萬給那家醫院,不過,雖然身體變得健康了,耳朵也聽見了,但她仍失去了一些東西,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這一天,小奈依然坐在樹下,過了許多年,樹葉還是沒長出來,風從她身邊經過,但她已經聽不見大自然的話語了。
她依靠著樹喃喃的說:「小樹,你這貪睡蟲什麼時候才會醒呢?」
沒錯,樹並沒有死,而是陷入長長的睡眠當中,她雖然聽不見大自然的聲音,但她很清楚,她的小樹只是睡著了而已。
呼—呼—
樹滿足的沉睡著,在夢中,小奈依然在他身邊。
她與樹之間早已產生了一股奇妙的羈絆,就從樹誕下的那一刻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