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沒有共識,我只好結束勸導,把小維留給艾爾處理,既然這孩子是他的『觀察對象』,他就不會對他置之不理。
我扛起艾爾,帶著小維回到森林入口時,蕾妮、克勞德與陸斯恩已經在那邊焦急等待著,他們一見到我立刻上前。
除了蕾妮,克勞德與陸斯恩在見到小維時眼神有點懷疑,顯然是蕾妮已將兩人交換身體的事情告訴他們了,小維被他們看的有些不自在,連同肩上的戈爾也不安地嘀咕幾聲。
克勞德和陸斯恩對看了一眼,然後問他:「你現在是誰?是我們認識的那個小維嗎?」
「我是小維沒錯,但我不認識你們。」小維悶悶地回答。
他這麼回答也沒錯,先前蕾妮他們認識的小維是艾爾假扮的,小維本人則是在艾爾體內扮神棍,確實沒有與他們正式見面。
見三個孩子眼底的疑惑更深,我只好長話短說地解釋了一遍,然後帶著艾爾回到他下榻的旅館安置。
艾爾需要個地方休養,但若回到白色小屋勢必會引起騷動,特別是茉莉,她對他很反感,雖然事情是她兒子做的,但除了我們以外沒人知道。原本我希望孩子先回家,有些事情我必須等艾爾醒來後跟他商量,但小朋友們卻吵著也要留下來,於是,我只好用避免茉莉起疑的理由要裡面看似最成熟的陸斯恩把他們都帶回去。
陸斯恩皺眉,視線一直在床上的艾爾身上,看他的樣子似乎也有事情要找艾爾吧?他雖然不是很滿意我的安排,但還是點了頭,二話不說將仍在吵鬧的克勞德半推半拉地推出房間,蕾妮與小維跟在後頭,他們在踏出房門前仍然看著我,希望我讓他們留下,但我還是搖頭並催促他們離開。
他們離開也將喧鬧帶走,房間裡只剩下淺淺的呼吸聲,我坐在床邊,安靜有助於我重新回想這兩天發生的事情。
事情在艾爾與小維調換回來後看似已經結束,但事實上並沒有那麼簡單,還有小維留下的爛攤子必須處理。
除了要處置村民被騙走的錢財,還要想個辦法安置那些動物,要不以小維的個性一定會想別的辦法、甚至闖出更嚴重的禍事....這些都不是我該擔心的問題,這是艾爾的責任。
我沒忘記,比起留在這裡善後跟開導,送兩兄妹到葉芽城去以及請艾爾消除蕾妮身上的暗屬性才是我該優先去做的事。
提起艾爾,我這才想到一個不對勁的地方。
艾爾說他答應小維交換身體是因為一時糊塗,但....真的只是這樣嗎?
以我對他的了解,他這個人有時很瘋狂,但仍然有他的底限在,講白一點,他不是那種會因為一時衝動而幹下連自己都難以收拾的事情的人,交出身體讓別人同化等同於將畢生所學拱手讓人,雖然對方沒有這種意圖,但我相信他自己不會不知道嚴重性,明知道危險與沒把握還冒然去做,實在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風。
我想那不可能是一時衝動,一定還有別的理由。
當艾爾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我時,他面無表情了將近十來秒。
為什麼那樣看我?
「艾爾,你好點了嗎?」
「你為什麼還在?」
他的問句讓我莫名:「...你是指我會什麼會在這間房裡?因為把你揹回旅館時你還沒清醒,我不放心才留下來照顧....」
「不,我問的是,事情都解決了你怎麼還逗留在此?」他打斷我的話,問道:「你不是應該繼續帶著那兩個小孩啟程嗎?」
「....」
「....我忘了,你還有疑問需要我解答,抑或是有什麼需要我協助的事情?」他自行理出答案,然後恢復原來的戲謔:「說吧。」
我開口:「艾爾,我想請你救一個人。」
「是那個名叫蕾薇妮亞的女孩?」他反問。
「是她沒錯,原來你有察覺到!」
他對我翻了翻白眼:「你那麼驚訝幹嘛!我的能耐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虧我們交情匪淺.....早在與她們接觸時我就看出那個小女孩的體內有災厄了。」
「災厄?」我第一次聽到這個新名詞。
「那是我替那些異樣的暗屬性取的名稱。窮凶惡極、無人可管,所到之處無不吞噬的屍群對地上的活物而言就是場災厄,你不覺得以此命名很貼切嗎?」
窮凶惡極、無人可管.....這麼說也沒錯,那些死屍連我這死亡君主都不鳥了,看到我照樣張大嘴撲過來,的確非我能管,不過我不認為牠們真的無人可管。究竟是誰有這能耐操控變異屍群我也說不上來,但我直覺確定不是人類。
「艾爾,你不覺得是有誰在背後操控牠們的行動?」
「連咱們偉大、遲鈍的死亡君主都感覺到有幕後黑手了,我當然不能說沒有....」話鋒一轉,艾爾變得認真:「以現階段蒐集的資訊來看,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證明你是對的,但我仍然贊成你的觀點。其實不只你、我,只要留意過死屍習性與軌跡的人應該多少有注意到他們有些行為刻意地吊詭,只是因為屍群出現的時間太久,中間又經過太多戰亂,就算要找尋原因與直接相關證據都變得非常困難。當然,這也讓遠在葉芽城裡的那個老妖怪的頭痛犯了很多次....」
老妖怪該不會是指教皇吧?我訝異地看著他,他們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我說多了,你就當做我是中暑在胡言亂語吧!」艾爾看了我好一會兒,突然否決自己的發言
我有些訝異,但讓我感到生氣的不是這件事。
「事情既然如此嚴重,你們應該要公佈出來,讓大家都有所防範不是....」
「羅蘭!」艾爾制止我再說下去,他難得嚴肅:「我知道你的個性,一旦知道了就會插手管到底。但惟獨此事你千萬不要牽扯進來,尤其你的任務是要帶孩子們回到城裡去。所以此事你別管,在沒有得到任何確切證據之前也不要把想法告訴其他人,甚至連提都不要提!」
我第一次看到他這麼嚴厲,讓我更加意識到事態嚴重:「.....艾爾,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事?」
他嘆了口氣:「唉~~城裡不安全啊!當我是朋友就相信我。除非那老妖怪告訴你什麼或是有事要你去做,否則就照我剛剛說的當作沒這回事。畢竟一旦牽扯其中,不只是你,連那些孩子都會有危險。」
又是一個告訴我葉芽城不安全的人!
「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們每個人都告訴我葉芽城危險!那座城市到底怎麼?」
「還有別人告訴你?」
「一個前不久臨別的朋友,是陸斯恩的兄長。」提到陸奕,我心裡不免難過:「他告訴我葉芽城已經不是我記憶裡那個和善的城市,要我小心提防。」
他甚至要我對聖殿都有所防範....
「會這麼說就表示他應該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了吧?知道你的真實身分還願意這樣告訴你,看來他是屬於可以信任的那群,你最好接受他的建議。」
「要我懷疑聖殿,這未免太....!等等,找我回去的人是教皇,你現在要我提防的人該不會也包含他吧?」
他搖頭,失笑:「就算與全聖殿、全國為敵,那個老妖怪還是會站在你這邊,因為你跟他是同屬一艘船上的人。當然,不能包括他終於受不了把你給賣了這個可能性。」
艾爾的話讓我的心放了下來,要是連老朋友都列入背叛名單,那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總之你記住!在沒有絕對保障之前,千萬別主動暴露你的身份,還有讓人知道你的想法,否則肯定後患無窮。」
見他強硬結束話題,我只好回到正題。
「艾爾,以你的能力,應該有辦法把蕾妮身上的災厄消除,拜託你救救她吧!」
出乎我意料之外,他搖頭:「很抱歉,我已經愛莫能助了。」
我霍然起身,非常訝異地瞪著他。
「『愛莫能助』是什麼意思?艾爾,你最好說清楚。」你可是艾爾弗雷德啊!當今最有能力、有辦法的賢者,而現在是怎麼著?竟然回我一句『愛莫能助』!
此時,腦海中不經意閃過他發病倒地的影像讓我愣住,該不會.....
艾爾嘆了口氣:「若是早個幾年,我或許還有辦法處理她的傷勢,但現在恐怕辦不到。舊疾復發的次數愈來愈頻繁,再加上這些年東奔西跑,我這個的身體的狀況大不如前,聚集聖光的能力也大打折扣了。老實說,依我現在的能耐,頂多只到施展中級治癒術的程度,靠那塊原石輔助也許還能到終極治癒術,但前提是裡頭必須儲備夠多的光屬性才可以。唉....我何嘗不想救她?她可是我的....我是說與其讓她等我將光屬性蒐集到足夠的量,不如你盡早帶她去找老妖怪吧!」
「救她到底需要多強大的光屬性?」
他看了我一眼,道:「她體內的暗是活著的,而且會愈發茁壯,最後佔據那個身體成為新的宿主。要消滅等同死亡騎士或死亡領主這類自主性存在的不死者,你認為需要多強的光屬性?現在或許還不到死亡騎士的等級,但要根除它恐怕還是很難,需要長期治療才行。你也知道不死生物比小強還難死,只有不斷的治療、抑制才有根絕它的可能,而且治療一旦開始就不能中斷。抱歉,以我現在的能力,硬是要救她只怕會弄巧成拙。」
「我明白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看來還是只能帶蕾妮到葉芽城去找教皇了。
幾天後,我們動身啟程,艾爾、茉莉、小維和陸斯恩都來送我們。
小孩們玩了幾天也培養了深厚感情,各個離情依依,某個不識相的金髮小鬼還拖著妹妹吵著要留下來,但你們也知道他能留但他妹不能,而他又堅持不跟妹妹分開,所以我只好一手一個帶走。
看他吵得很番,臨走前還死活拖著陸斯恩的衣領,勒得人家臉色發青,我實在很想一巴掌呼下去要他別鬧了。
就算陸斯恩肯來,只要我們的目的地是葉芽城,他就不可能會跟我們走。
從他無意間表現出來的態度就知道他對葉芽抱著某種心結,甚至是恨意,原因不難理解,十之八九跟他哥的死脫不了關係。同樣是十一歲,但與心思單純的克勞德不同,陸斯恩自從被留下後就變得早熟、深沉,連我都猜不出他在想些什麼,若是他肯答應克勞德的邀約跟我們回城,我反而會擔心,把他交給他的親人也許才是目前看來最好的辦法。
艾爾從隨身背袋著掏出一把匕首給我,有些陰險地瞪著我:「這次我身邊沒有適合的物件,只能就地取材拿這東西來煉。下次再把我的作品搞丟或送人,你知道的,哼哼!」
看著那把帶著神聖光屬性、造型精美的匕首,我乾笑著。
哎呀!竟然被發現了....
他突然這麼說或許會令人覺得突兀,但對身為『老朋友』的我們來說卻是再明白不過。
前面我約略提過艾爾有一項只有我們這些被他視為朋友才知道的特殊技能,而絕大多數者也因這項技能受用無窮才甘願被他敲詐,究竟是什麼呢?
答案是─鍊器。艾爾除了是受人景仰的賢者,還是神匠級武器鍛造大師。
據說是從不能動武之後培養出來的興趣,他精心鑽研天文、地理、工藝、魔法方面的知識都是為了強化鍊器方面的知識與蒐集製造適合的材料。把興趣練到無敵的地步可以說他是個很瘋狂的人,但瘋子的成就就是不一樣!
他喜歡鍛造武器,而且是賦有雜七雜八能力的魔法兵器,從他手裡出來的作品沒有一件是普通的,最起碼都有逸品以上的水準,都幾乎是兼具收藏、美觀與實用性的藝術品,例如現在扔過來的這把。
外觀精美地像有錢人家玻璃櫃中陳列的藝術品,柄是用可以避邪的純銀雕刻成蜿蜒、氣勢萬千的飛龍,刀身是精煉的鐵器鍍上一層白銀,上頭還用燒融的黃金繪製繁複、能聚集光屬性與物理防禦的魔法符文,一整個光鮮亮麗,散發著名器的光彩。雖然在這時代附有魔法效果的武器不在少數,但品質的優劣可以說是天差地遠,往往一試就可以知道。這把被他稱為『就地取材、隨便煉煉』的匕首就跟先前那把被克勞德拍彎、後來又送給陸奕的短刀一樣,都是別人眼中搶破頭的上等貨。
既然艾爾主修是鍊器師,為何鮮為人知,反倒是那些輔助技能令他聲名大噪?
那是因為艾爾做的武器只有『艾爾的朋友』才能擁有,他視每件作品都是自己的成就、自己的小孩,只贈有緣人,或是為某人而做(還聽說有人拿到會認主的兵器),並且再三告誡我們不准在外宣傳他會鍊器這件事。他說這只是他的興趣不是職業,說出去他就有趕也趕不完的蒼蠅。當然,身為朋友的另一項福利就是從此以後有免費供應的高級武器,也不怕武器壞掉沒處送修。畢竟煉製兵器是他的興趣,所以他心情好的時候會無條件幫你修理,不只修得比以前的還耐用,還會附上一大堆有的沒的新能力(能力是什麼視他心情決定);假若他心情不好,只要不要太招惹他,至少還會給像現在這種『隨便弄弄』的等級。你知道的,姑且不論他會從別的地方把你壓榨回來這點,有個源源不絕(而且免費)的武器供應商對我們這些需要常常砍殺的習武之人來說是多麼大的福音(誘因)。但因為他重視自己的作品宛若子女,假如沒有正當理由就讓他的作品損毀或遺失的話,他會直接將你列入拒絕往來的黑名單裡。
「你不問我那把短劍去哪裡了嗎?」我問得有些心虛。
「現在沒心情知道。」艾爾瞪了我一眼,道:「反正我了解你,你很愛惜自己的武器,連那把已經斷了很久的劍都還帶著不離身,所以這次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
不興師問罪?那就太好了!「那就謝謝你的武器了。」
我高興的把匕首收下,心裡卻鬆了一口氣,還好不用告訴他短劍送出前曾嚴重被克勞德拍彎這件事!
「雖然我每次遇到都會問一次,但....」艾爾督了一眼我斗篷底下那個不離身的小袋子:「你真的不想讓它恢復原狀嗎?」
我下意識伸手握住那只袋子,袋內沉徐、熟悉的重量勾起了某段不願想起的回憶:「....不了,就讓它保持這樣吧。」
「唉!真可惜,那是難得的寶劍....」他一臉惋惜的看了袋子一眼,然後又同情地看我:「當我看到你帶著那兩個小孩旅行時,還以為你已經擺脫過去,難道我想錯了?」
我苦笑,如同以往他詢問時給他的回答:「艾爾,我是屬於過去的人,擺脫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死腦筋!」他搖頭。
發現蕾妮站在馬車旁邊注意著我們的談話,艾爾對她招了招手。
蕾妮走過了:「艾爾爺爺,找我有什麼事?」爺爺是艾爾要蕾妮和克勞德這麼稱呼他的,雖然兩個孩子都覺得他的外表頂多叫做大叔,但艾爾還是堅持自己年紀大足夠做她們的爺爺,我實在無法理解他突然賣老的原因。
艾爾蹲下與她平視,深深地看著她一眼,笑道:「蕾妮最乖了,所以艾爾爺爺給妳一樣好東西。」
說完,翻掌遞到蕾妮面前,一條細緻、精巧的銀鍊出現在掌中,長鍊上掛著一個半月型的墜飾,讓我驚訝的是墜子上鑲的三顆璀璨的寶石,那是白色中帶著一絲藍紋的晶體,而且每顆都已注入一定程度的光屬性。雖然比上次看到時的體積小很多,但我幾乎可以肯定這三顆跟那顆某精靈長老的鎮族之寶是同樣的東西。
「艾爾爺爺,這個是?」蕾妮困惑地低頭讓艾爾幫她戴上。
「艾爾爺爺知道妳身上有傷,這條項鍊是特別為妳做的。只要戴著它,當妳難受時,它會減輕妳的痛苦,所以妳要時時刻刻不離身、好好珍惜,懂嗎?」艾爾認真地交代。
蕾妮點頭,然後猶豫:「艾爾爺爺,這個看起來好像很貴的樣子,真的要給我嗎?」
「它只是個護身符,是爺爺一點小小的心意而已,小孩子別想那麼多,收下吧!」艾爾伸手輕揉她的頭髮,笑道:「雖然說是小心意,但它的確很珍貴喔,可不要拿去賣了。」
「....不能賣喔?」
艾爾臉立刻黑掉:「不准賣!」
看著蕾妮興高采烈地跑到她哥面前獻寶的樣子,艾爾的臉色才恢復正常:「我把那顆原石一分為三,體積縮小方便她攜帶,上面加了一些小咒語,只要她體內那層光壁減少就會自動填補,對於需要長期依賴光屬性治療的人來說會是個很有用的東西。只是要留意一下原石裡面的光屬性含量,沒了要快點找人幫忙補充,這對你來說應該不是難事,畢竟葉芽城是光祭司的大本營,就算沒人願意,也可找老妖怪幫補。但有一點你要特別注意─避免再讓她體內的暗屬性成長,若再侵蝕下去,恐怕就沒有東西可以擋著住了....抱歉,我能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了。」
「已經很夠了。」我搖頭:「謝謝。」
「........其實,該道謝的應該是我。」
剛與茉莉、小維和陸斯恩道別,跳上那輛他們贈送的馬車正準備揮動韁繩時聽到他喃喃自語,我不明所以地回頭。
「你剛才說什麼?」
「沒事。」艾爾搖頭,揚起一抹非常溫暖的微笑:「我說,我會祈禱你們早日抵達葉芽城。」
我看著這位好久不見、相聚數日又需分別的老朋友,不經也回以一笑:「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羅蘭。」
【待續】
............................................................
別急著關掉,還有一篇,再往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