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尊(八) 淪陷
淅瀝淅瀝──綿綿細雨持續下著,雨聲落在樹叢間窸窸窣窣像是透明妖精的低語,交換著雨季的消息,花園裡的繁花蒙上一層慘澹的灰色,不堪負荷雨水重量的花瓣無力的蔫聳著,水珠沿著彎曲的弧度墜入溼潤的土壤。
金碧輝煌的長廊彰顯了聖殿的繁榮與香火鼎盛,古老斑駁的壁畫訴說著綿長久遠的歷史,兩旁聳立著支撐起天頂的宏偉長柱宛入神靈的手臂由上而下貫穿地面,建立起神與凡人的連繫,就像一個樞紐、或是一個信仰的象徵。外廊的構造比內廊還要簡單許多,這個時間恰好輪到太陽騎士手下的派閥出殿巡邏,路過的聖騎士三三兩兩,見到孤月騎士也不忘了停下腳步行禮。
路西法這可真是完全見識到聖殿的階級制度,由於此時的光明神教是完全鼎盛的時期,光明神教就是如今世道的法則指標,對外的形像格外重要,魅部人事的整頓也絲毫不敢馬虎,因此造就了絕對的階級差別,然而這種制度不是特意規定的而是聖騎士之間心照不宣的認定。
「喂、聖騎士的房間都不是在內殿嗎?話說你竟然就這樣隨便邀請別人到你的房間到底還有沒有羞恥心啊──」路西法扯了扯自己被朔羅•孤月拽著的手腕,試圖掙脫他的控制,走在前方的人回過頭給他一個「安份一點」的眼神,不過路西法起是那麼容易被順毛的對象。
「我說你──」
「不是隨便。」
「啥?講話不要只講一半!」
「我不會隨便邀請別人到我的房間。」朔羅•孤月捏著手中那一截皓白的手腕,觸感極好,滑膩的肌膚宛若上等的骨瓷,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上頭沒有屬於人類身體該有的溫度,冰涼一片。
你到底是誰呢?他差點脫口而出,卻還是將疑惑吞回腹腔,他忽然發現自己一點都不想知道答案,他不想知道眼前的人是誰,不想知道他的身分,更不想知道他是不是那個殺人犯,他只希望路西法能像現在這樣待在他身邊,即使有時吵鬧也無妨。
僅僅是如此奢望。
貓眼青年敏銳地察覺到孤月騎士陡然柔和下來的氣勢,好奇的往他臉上瞅了一眼,冰雕般冷漠的臉部線條依舊銳利得好似要割傷所有觸碰的人,偏偏那雙耀眼的琥珀色眼睛如同融化的太陽流淌著溫暖濃稠的金褐;簡而言之真是個矛盾的精靈。
可是他不討厭。
不管是「路西法」還是「Pride」都不討厭銀髮精靈這份矛盾而閃亮的溫柔。
一時之間兩人齊齊沉默不語,之間的氛圍卻不尷尬僵硬,反而和諧的彷彿本該如此,不知不覺抓著手腕的掌心落到了下方,寬厚的手掌包裹住那只冰涼的手,掌心相疊。
路西法咬著下唇,扯出一個應該是微笑的弧度,半精靈的手掌傳來源源不絕的熱度,一直傳達到了空洞的胸腔,他再次有了恍惚的錯覺,連血液都沒有的這具軀殼似乎是活生生的、心臟正有力的跳動著,告訴自己,我是活著的。
是這樣啊。
──原來跟他在一起我才是活著的嗎?
當路西法跟隨朔羅。孤月來到所謂的「房間」,他露出了很微妙的神情,一副不知道怎麼形容的樣子。
過了半晌,他才開口:「……聖殿那麼缺錢讓堂堂的孤月騎士住花園溫室?」
「如果缺錢的話溫室早就被拆掉拿去換錢。」朔羅•孤月面無表情的回答,順便補充道:「不過這是我自己向教皇申請的居所。」
眼前是一座半圓形的溫室,白如雪的網格骨架宛若鳥類翅翼的骨骼伸展著輕盈自然的弧度,透明的玻璃架在骨骼的空隙之間代替了羽毛,別緻而優雅的設計不同於人類的審美觀,更像是深居於森林裡的精靈所描繪的樂園,不難看出朔羅•孤月會選擇此處的原由。
外面與溫室花園裡根本就是兩個世界,溫暖舒適的溫度以及沁涼的空氣直讓路西法感到睡意朦朧、連打呵欠,他們做在一棵果樹下,翠綠的枝頭結著橙黃的果實,朔羅伸手扭了一顆下來塞進路西法懷裡。
「這是什麼?」他盯著那顆黃澄澄的果實,愣是沒辦法判斷那是什麼水果,外觀看起來就像皮球,沒有蒂頭。
「精靈族的果實,我改良過品種。」淡漠地答道,在路西法看不到的角度半精靈為為勾起嘴角。
「唔、你以後退休可以去當農夫。」小小的啃了一口試味道,酸甜的汁水溢滿口腔,富有彈性的果肉在唇齒間留香,路西法滿意的瞇起眼大口開吃,朔羅則是仰頭望著滲透微弱光線的頂端。
四周的植物生長茂密,幾乎遮住了大半的光源,由其外頭還在下雨,只有隱隱約約的光芒穿透扶疏的葉片,染上翠綠色彩的光斑投射在鋪著石磚的地面,聽著草葉摩娑的輕響,身邊有著難得安靜的黑貓,突然覺德時間停在這一刻就好。
「嗯──謝謝你,這水果很好吃。」好感度成功上升的路西法抬頭附贈一個真誠的笑臉,朔羅渾身一僵,那笑太明媚燦爛,明亮的青藍色貓眼稍為挑起,眼角帶著愉悅的紅暈,殺傷力滿點不只。
「不…沒關係…」話還沒說完,細絹似的黑髮落到掌中,前一秒微笑著的青年此時安份地闔上眼眸,無聲地沉睡在他膝上,朔羅於心不忍地撥開了背髮絲遮掩的無暇面容,掌心覆上他的額頭。
「抱歉了。」他低聲地說道,這事他不得不做,青年所食的精靈果時具有安眠的效用,藉由他的改良成為了催眠的藥果,他的目的只是等他睡著趁機入侵他的記憶探索他犯案的證據。
如果不這樣做,他的罪名一輩子都無法洗刷,那些人也會繼續不明不白的冤死,光明神教無法永遠保護一個嫌疑犯。
「你確定要這麼做?」冷冽的聲音倏地出現,朔羅機警的望去,與自己相仿的銀白色長髮垂在背上,天空藍的眼眸蘊含著強烈的殺意,一名陌生的男子擁懶地靠著樹幹而立。
「你要辜負Pride的信任?」見朔羅沒有回答,男人不放棄的追問。
「沒有什麼信不信任的問題。」朔羅冷靜的回答:「這是他必須面對的。」
「呵、那也好,這傢伙自尊心那麼高,發現自己記憶被探查後絕對會勃然大怒吧!我很期待這人世被她毀滅的一天。」男人狷狂的笑了,身影唰地憑空消失。
朔羅警戒地環視了四周,感應元素的變動,意外的發現即使男人的闖入空氣中的元素依然整齊排列,沒有被擾亂的跡象,他蹙起眉做思考様幾秒,毅然決然地將甫的事情進行下去。
精神力隨著手掌一絲一絲滲入青年的意識裡,他不敢一次全部輸出,要世那樣很容易就破壞了青年的大腦,隨著精神的入侵,腦海中漸漸浮現了一些零碎的景像。
──血、血、血、血、血、血。
──失去身體的人頭在血泊中滾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