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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文] [特傳冰夏冰/劍三paro]我的將軍啊(8/8更:梨花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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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5 04:58:02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本帖最後由 莫凝 於 2021-8-8 07:12 編輯


#因為加上註字太多了(委屈),所以正文在下一樓。
#本文以網遊劍俠情緣三為背景,時空背景為唐代,雖然並沒有什麼考究。
#日記體、流水帳、第三方視角請注意。
#沒有引號因為那個時代估計連逗號都沒有,不好閱讀請見諒。
#我劍三玩的不多,有錯歡迎提出。
#天策冰x長歌夏
#沒有提到名字、姓氏的都是特傳角色,大家可以猜看看。
#BGM : <我的將軍啊-柏凝>
#跟大家交代點門派背景,嫌字多可以跳過。

長歌:指長歌門楊家。四大世家之一,文人聚集之地,嚮往以己身才華報效朝廷。以琴音及琴中劍作為武器。
以下背景簡介:
        唐武德六年,鹽商楊子敬在浙江千島湖中的其中一個小島上修築了相知山莊,這就是長歌門的前身。山莊建成後,楊子敬大發請柬邀請各地文人騷客到相知山莊一聚,盛況空前。後來楊子敬又出資修建了微山書院,廣招學子,引得大批文士慕名前來。
終唐一朝,民風尚武,文人也愛吟詠劍仙俠客、嚮往仗劍遊俠之舉,因而書生也多為習武之人。當時多有文武雙全之士聚於相知山莊,平日里以詩詞歌賦、吟詩作對等風雅之事為樂,卻也在閒時比武切磋,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學成文武術,貨與帝王家」 。漸漸的,眾人竟合力創出了一套套路數獨特的武功,便自成一派,對外自稱長歌門。自此長歌門一名逐漸在江湖上流傳開來,不少名士官紳、隱士高人仰慕其名,紛紛造訪長歌門,長歌門隨即成為大唐風雅之地。七秀坊、萬花谷相繼成立後,長歌門更是與這兩者並稱為大唐三大風雅之地。
        長歌門最初的建立並不是一個武林門派,只是一些喜愛吟詩作對之文人騷客聚集之所。之所以選定西湖作為聚集地,也是為了能夠更好地發揮眾人的閒情雅緻。長歌門既是武林門派又不像是武林中人,說他們不是武林人士吧,他們又廣收弟子,行走江湖,處處都能看到長歌門行俠仗義的身影;說他們是武林人士吧,他們卻又很少參與其他武林門派之間的爭執。

天策:指東都天策府。詳情還是看簡介吧:
        坐落在洛陽的天策府是李世民還在做秦王時就設立的組織,後隨李世民稱帝成為機密機關,負責江湖事宜。雖然經過武周一代的極力打壓,天策府還是成為大唐王朝在江湖上的一支秘密代表。玄宗上台之後立刻頒布了《破立令》,宣布明教為非法,明教與天策的衝突在所難免。光明寺事件爆發,天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擊明教高層聚集地,直接擊殺明教四大法王及許多高層,明教損失慘重,僅以教主一人身免,明教不得以西遷。自此之後,天策府“東都之狼”的外號不脛而走。
        天策建自太宗李世民之手,人數不多,但個個都是精兵。在這些男兒好漢眼里大丈夫就該精忠報國,“苟利國家,不求富貴”。他們不願過多地浪費時間,總要在自己有限的時間裡做更多的事。他們行色匆匆似乎總有忙不完的事,接到任務後騎上棗紅馬奔馳而去。在院後教頭帶著弟子習武,他們偶爾喝酒卻不會喧嘩,站崗的時候一絲不苟,待人待事剛正不阿,仁慈善良。
        他們身著厚甲重鎧,是大唐帝國的最後一道防線。雖然加入江湖多年,但是內部還保持早期天策府的軍隊編制。自軍師、教頭以下,各類軍士一應俱全。他們心中其實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善與惡、正與邪。沒什麼宗教信仰,但是堅持自己的信念,那就是一切以李唐王朝為本。
作為一支進入江湖的官府力量,天策府眾人一直處於一種很尷尬的境地:對內,他們是混跡江湖的武林人士;對外,他們又是大唐官府的維護者,兩邊都對他們敬而遠之。但是,他們不在乎,因為,他們是狼!狼不會在意別人的看法,在他們心中,沒有比維護自己理念更為重要與崇高的了。為了維護大唐的安定,他們願意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即使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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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不在劍三坑裡的小夥伴們-專有名詞的註(依文中出現順序)

有一些地名就不一一解釋了。

1.莫問心法:長歌門輸出模式,打人用的。

2.李老先生:指李白。

2.戰八方:天策範圍攻擊招。我跟天策不太熟,選這招單純因為好聽。

3.羽林:羽林槍法,天策的招式套路。

4.蒼雲:指玄甲蒼雲軍,鎮守長城邊關的軍隊。這裡放個官方介紹:
        相傳唐國公李淵在駐守太原一帶預防突厥時,組建了一支精銳部隊,人稱“玄甲鐵騎”。李世民曾用玄甲鐵騎三千人大破竇建德十數万大軍,令玄甲軍名聲大震。殊不知玄甲軍還有另外一支部隊,由有志報國的武林人士組成,由十三棍僧中受封的少林武僧“曇宗”統領。這只部隊專做衝陣、攻堅、敵後破壞等特殊工作,卻不為人所知,名為“玄甲蒼雲”。

        李世民登基後拆分玄甲軍,玄甲鐵騎成為皇宮禁衛軍部隊,百騎駐紮在皇宮附近,往後卻逐漸淪為裝飾,英雄無用武之地。而玄甲軍的特殊部隊玄甲蒼雲便轉交給了李靖。到武則天時代,玄甲兵開始擴充,李隆基登基後的玄甲鐵騎更是擴充十數倍,但戰鬥力卻大不如前。

5.張家大叔:張家不知道幾個兄弟,承包長歌門內的水上交通。

6.心型的島:長歌地圖裡一座愛心型的小島,據說很多人會在島上掛機。

7.平沙落雁:長歌輸出曲風,主動效果可以控制目標,並施展目標技能。簡單來說就是控人。

8.相知心法:長歌門治療模式,奶人用的。

9.糖葫蘆:別人送的可以加buff,據說給正太和蘿莉會有乖巧的道謝喊話(?)。

10.商山虹語:長歌相知70級澄武。

11.游龍步:天策大輕功。

12.九洲踏歌:長歌大輕功。

13.情緣:情人。

14.盈缺:長歌相知95級澄武。

15.明教的貓:明教的門派跟寵是貓。(羨慕)

16.小魚乾:據說有小魚干就能釣到明教(?)。(我亂說的)

17.洞仙引:長歌莫問90級澄武。

18.傷亡率最高的兩個門派:指天策跟蒼雲,軍人嘛......。跟這兩門湊CP十有八九是虐。

19.萬花:指秦岭青岩萬花谷,專治疑難雜症,他們家大師兄說過,活人不醫。我放個官方簡介,有興趣可以看看吧:
        大唐開元二十三年,萬花谷主東方宇軒遊歷四方,恍惚間誤入秦嶺青巖,歎西部山間竟有如此仙處,於是招納賢士在此居隱,並命之為"萬花谷"。
  萬花谷可以說東方宇軒一人建立的門派,他憑借自己強大的人格魅力,籠絡天下奇人異士,一時間,萬花谷成為大唐時期思想最超前、氣氛最自由的地方。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萬花谷以其兼容並包的寬容態度,成為各種思想各種特長人才的聖地。
  東方宇軒琴棋書畫無一不曉無所不精,建立萬花谷後,常常邀請社會名流以及武林高手到谷中下棋品茗,飲酒彈琴。久而久之,萬花谷竟成為江湖上第一風雅之地,許多厭倦了武林生活、官場險惡的名士們紛紛選擇到萬花谷隱居。萬花谷之名盛,幾乎可以和當時的長歌門相提並論。但是萬花谷又與長歌門有所不同,長歌門是騷人墨客聚集之所,講究的是詩詞歌賦,吟詩作對等風雅之事,而萬花谷則可以說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各種奇人異士都可以在萬花谷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地。
  據說《萬花秘笈》共分為《總綱》、《武經》、《棋經》、《書經》、《醫經》、《琴經》和《雜經》七部分。這是隱居在萬花谷的能人異士們耗十年之功嘔血完成,內容博大、所蘊精深,其中《武經》與《醫經》是武林人士最為關注的。

20.補個明教 : 就是那個聖火教,劍三裡的明教會隱身。照例官方簡介:
        “大光明寺事件”之後,明教一下子成為眾矢之的,江湖上對明教懷恨在心的門派紛紛趁此出手,明教遭受重大打擊,各地的據點紛紛被剿滅,教徒大量被抓,從此明教陷入低谷,教主陸危樓不得不舉教西遷,重新招兵買馬,以圖東山再起。早已離開明教的血眼龍王蕭沙所部為複仇肆虐中原,而另一部分被圍剿的明教弟子卻也四散中原,苟活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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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8-8-25 04:59:22 |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莫凝 於 2020-5-30 16:50 編輯

我的將軍啊



巧月初二

五師叔說我也到了應該學著寄情於字裡行間的年紀了,於是給了我這本空白冊子。

大師伯一臉正經的地捧著茶杯說是啊,否則將來連情書也寫不好豈不是給咱長歌丟人嘛。

在場的師伯師叔齊齊轉頭去看他,奈何他是自家老大無處下手,只好當他跟李老先生喝多了,滿嘴胡話。

誰知道那杯子裡到底是茶是酒,反正不上臉誰都看不出來。

畢竟大師伯雖然平日裡看起來懶洋洋的,要說莫問心法那整個長歌們還真沒幾個人打得過他,還是算了吧。

二師伯咳了一聲,說沒人檢查也不知道寫得行不行,讓他們這群老人看嘛估計小孩又不好意思,就把每日查作業的活塞給了自家徒弟,也就是我默清師姊。

師姊說了,只查我每天有沒有按時寫札記、有沒有錯字,其他我寫了什麼、寫了多少她都不管。

師姊平時總是沒什麼表情,但從我入門起就是她帶著我一筆一筆的習字、一挑一抹的學琴,不管我字寫有多難看、曲子彈的多難聽她也不曾兇過我一次。

我想師姊本質上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吧。

盡管我有的時候分不清師姊到底是喜怒不形於色,還是對這世間萬物早已無甚所求。

總之就算讓師姊看到我在札記裡寫了她也沒甚麼關係吧。

唔,跟札記本問好似乎有些奇怪,反正我已經在扉頁裡留了名字,就這麼揭過吧,請多指教。



巧月初三

昨日說到入門,就來說說我是怎麼入的長歌吧。

我對父母已經沒有印象了,準確來說我不曾見過他們,從我記事以來一直是跟著我小師父的。

唔,這是我私底下的稱呼,小師父不讓我這麼喚他。

當初我其實想稱他師父的,但他說我的師父另有其人,要我直呼他的名字就好。

但是他從小照顧我長大,教我識字、簡單的防身術,帶著我一路從洛陽到杭洲,這不就是一個師父應該做的嗎?

所以我偷偷喚他小師父。

我至今不曾見過我師父一面,只知道他是個長歌弟子、在師門排行第三,這也是小師父帶我來到千島湖、我會拜入長歌門的原因之一。

據說我是師父跟小師父從戰場邊上破敗的小村子裡撿回來的,當時我還不滿周歲,在戰火連天的草叢裡睡的香甜,也不知道路過的他們是怎麼發現的。

小時候小師父在洛陽營裡的同袍還會拿這件事來笑我,說我從小就心大。

現在回想才知道,小師父一個年輕漢子怎麼會帶孩子呢?都是那些大叔大哥在操練的間隙抽空幫著一點一點幫著把我帶大的,有時候在伙房當值的大哥還會多給我點好吃的。

自從來杭州已經好幾年沒回去過洛陽了,不知道那些大叔大哥們過得好不好。

說了這麼多還沒說到我小師父呢。

小師父長的可以說是非常好看了,當初在洛陽我沒少被其他兵姊姊、兵哥哥塞糖賄賂、給他們送上一封情信或一壇烈酒,就連踏入千島湖時都能察覺到不少目光往小師父身上一掃就挪不開了。

小師父長的並不兇,甚至可以說是長的精緻、一點也不比江南的姑娘們差,但一臉自帶的英氣也不至於會讓人誤認他的性別。

有誤認或看輕他的也都被戰八方了。

小師父總帶著一身凌厲煞氣,二師伯說那是久經沙場的人才能有的氣質。

那是,當年旁人也是要稱上小師父一聲將軍的,有多少犯我界者都要在一套羽林下馬革裹屍。

……這詞好像不這麼用?算了明天再問問師姊吧。

在我長到能跟著他到藥師觀走一個來回而不哭著要他背的時候小師父就帶著我離開了營裡。

我記得那天晚上沒有月亮,我昏昏欲睡的看著小師父收拾包袱,揉著眼睛問小師父為什麼要走?

小師父抿著唇,手下收拾的動作沒停卻半天沒回我一個字,但我知道他聽到了,於是安靜地等他回答。

在我朦朦朧朧忍不住要睡著時,小師父才輕輕地開口說,我答應他了。

小師父大概以為我睡著了,我也不確定那是不是我夢裡虛幻的情節,因為我從未聽過小師父用那麼溫柔卻顫抖的語氣說話。

但我莫名地知道他在說誰,同時也知道此行路途遙遙,畢竟目的地如此遙遠。



巧月初四

師姊說馬革裹屍的確不能這樣用,要我自己多翻翻書找找,或許倒戈棄甲會好一點?

今天跟著五師叔去搖了那棵今年不知道為什麼開得特別早的桂花,舒羽師姊說多搖一些給她就給我們一人縫一個香囊。

五師叔跟我差不了幾歲,卻知道很多事。等師姊走了他一邊搖桂花一邊偷偷跟我說最近大概會來一批蒼雲,我們的大概是順便的。

但這跟師姊要縫香囊有什麼關係?

而且比起香囊老實說我更喜歡桂花糖。

我想了想還是想不明白,只好跟師叔說他省略了人稱代名詞是不禮貌的。

小師父撐船來接我回家的時候我蹲在船頭跟他說這件事,小師父嗯了聲,要我少吃點糖免得牙疼。

第一次吃到桂花糖還是小時候那趟走了大半年的旅途,那時候小師父帶著我走了好久好久,終於進了揚洲城。老實說,第一次見到繁華勝景、聽到溫聲軟調的驚艷我都記不太得了,只記得小師父隨手跟街邊小販買的那一包桂花糖,美好的讓滿腿的痠痛都有了價值。

隔了幾天小師父帶我進千島湖,不知道跟書市門口的師兄說了什麼,只見那位師兄一臉莫名的離開了,再回來的時候身邊跟著我靖嵐大師兄。

靖嵐師兄是我大師伯門下大弟子,當然我那時候還不知道,現在想想這個引路人可謂非常有份量了。

我至今忘不了那一段路,靖嵐師兄帶著我們乘船越過大半個長歌門,我看著放眼望去那一片水色連天,下定決心要把水性練好,免得哪天輕功沒飛好噗通一聲掉水裡還要張家大叔們撈我起來,太沒面子了。

或許是底子還不錯吧,現在我已經能從翠湄居到鴻鵲院游一個來回了,臉不紅氣不喘。

跟著靖嵐師兄九彎十八拐的才進了我師門的院子,院子裡我四位師伯師叔或坐或站、或彈琴或品茶。沒錯,連我那時進門沒幾年的五師叔也在。

在我們踏進院門的時候師伯師叔們齊刷刷的停下了手上的事情、抬眼看向院門。

或者說齊齊看向小師父。

眾位師伯師叔當時的眼神異常的複雜,不像是看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那些目光裡還夾雜著審視、敵意、憤慨……似乎還有遺憾。

我當時大概感覺到了那些針對小師父的、隱約地不善吧,於是我向前一步擋在了小師父身前。

小師父拍了拍我的肩膀,要我讓開。

大師伯笑了笑,揮揮手讓靖嵐師兄退下,起身踱進屋裡。四師叔哼了聲也跟了進去,只剩下二師伯坐在院裡的石桌旁,似笑非笑的讓五師叔帶我四處看看,然後他收起了笑、看著小師父緩緩地說,我們進去談。

他們談了很久,久到五師叔帶著我哪裡都逛遍了,最後無聊到拉著我飛到懷仁齋附近的龍頭風箏上欣賞完我全程的尖叫之後,那扇門才被推開。

不得不說,幸好五師叔的輕功是我們幾個同齡裡面最好的一個,少年有成。

我朝小師父跑過去,小師父仍然沒有什麼表情,但我看的出來他心情並不算好。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小師父不告訴我,問師伯師叔們也總是塘塞我。

小師父摸了摸我的頭,把我向其他師伯師叔們的方向推了推說,這是他收的孩子。

四師叔走到我面前蹲了下來,他看起來沒有剛剛那麼生氣了,但是很難過。

他看著我的眼睛,語氣平靜地說他是我四師叔那是我大師伯二師伯五師叔他知道我沒見過我師父他沒教過我任何東西,問我想不想留下來做一個長歌門人?

四師叔的眼睛是紫色的,裡頭有細碎的金色流光,我盯著他的眼睛,卻覺得有一層薄薄的水霧蒙住了裡面那些本應燦爛而銳利的東西。

其實我對師父並不是一無所知,我隱約還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會有人在入睡時給我哼小曲、在風寒的時候有琴聲徹夜陪著我,只是那些回憶破碎的可以、模糊的幾不可尋。我無數次的想像過我師父會是怎麼樣的人,想像過他會怎麼樣的教導我。

我不知道為什麼師父不在我跟小師父身邊了,但我知道這是我離師父最接近的一刻,我也知道小師父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而我的確想留下,在我被領著走完長歌門後我就知道,師父當年沒有看錯,儘管我不知道師父是怎麼從一個小嬰兒身上看出來的,但我想我確實是屬於這裡的。

我想了想這些、想了想四師叔的話,最後問他小師父是不是不要我了、把我留下就要離開了?

他說那要問小師父才知道。

我看了看小師父,問他你會留下來陪我嗎?

小師父沉默一下,說我想他留下他就留下。

我回頭看著四師叔,說好。

四師叔把我攬進他懷裡,那一刻他整個人都在顫抖。



巧月初六

昨天忘了記札記了,師姊說就算寫很多也不能抵兩天,所以我還是被罰了抄書。

幸好我以前多抄了幾份,剛好拿出去抵。(整行塗黑了)

小師父去外頭練槍了,還是接著之前的繼續說吧。

小師父確實留下來陪我了,他花了幾天在玉林島旁邊的沒有名字的島上搭了一間屋子。

不是心型的那個島,雖然很多師兄師姊很喜歡那裡,但那邊太小了而且常有人往那跑。

本來小師父想讓我跟著其他師兄師姊一樣住在師門的院子裡,但是我纏著他要跟他一起住。所以小師父只好去跟張家大叔們學撐船,每天送我到書院聽課、下午再接我回去。其他時間就偶爾幫其他人做點事,或者在張家兄弟忙不過來的時候幫忙撐個幾回船。

總之餓不死,在我問他開銷是怎麼來的時候小師父總是這樣回答我。

在我撐得動篙之後,我也提過讓我自己撐船去聽課。小師父聽完之後嗤了一聲,說我每天早上都在船上打瞌睡,讓我自己撐十有八九會掉下湖裡去,沒門。

我忿忿不平地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只好摸摸鼻子去溫書練琴。

一般我溫書的時候小師父會在屋外練他的槍法,就像他還在營裡的時候一樣,也沒看他哪天落下過,十年如一日。

我先前也央求過他教我,但我現在只練到基本功,小師父看了看說我天賦平平、離能拿槍還遠著呢,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既然我如今是個長歌弟子了還是先跟上書院的進度再說。

小師父從不管我書讀得怎麼樣、字練得好不好,他說那些我師伯師叔自會把關,但琴彈得好不好就不一樣了,因為彈得太差他會忍不住想砸琴。

但我知道他只是說說而已,剛學琴那三個月我彈得荒腔走板、曲不成調也沒看過他哪次衝進房裡來把我的琴砸了。

其實我現在彈的也不算好,但四師叔說沒關係,大不了以後專修相知就是了,這樣就算你彈得再難聽,別人還是得聽完。

其實小師父在我練琴的時候都會爬到屋頂上去待著聽琴,也不知道為什麼而且風雨無阻,所以我盡量不在雨天練琴。

只有一首曲子例外,每當我開始練平沙落雁的時候,就會看到小師父從屋頂上飛出去、飛得遠遠的,頭也不回。

屢試不爽。

後來我有一天上完課之後氣餒地抱著琴問教我的二師伯,說我平沙落雁是不是彈得特別難聽?

二師伯聽了之後好笑的拍拍我的頭,告訴我沒有的事我已經彈得很不錯了問我怎麼會這麼說。然後我把小師父的事告訴他,二師伯還是笑笑的,說我想太多了。

那天我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二師伯一眼,他總是掛著笑得嘴角繃成了一條直線,看著窗外嘆了一口氣。



巧月初七

今天是七夕,門裡的師姊師妹們忙得停不下來,一會兒說要準備晚上乞巧一會兒要準備拜拜什麼的,反正我不太懂。

我只知道今天只要去灶房外蹲著,就會有很多師姊投餵剛出爐的點心,連過年的時候灶房都沒這麼多人。

五師叔說得沒錯,這幾天陸陸續續來了很多蒼雲的將士,今天到的尤其多,但我還次不明白這跟師姊的香囊有什麼關係。

五師叔跟我一起蹲在灶房門口,塞著滿嘴的點心口齒不清的笑著說我書都不知道讀到哪去了,哼,我才不像他就算看一堆話本也沒人會管他。

大師伯大概是聽到了,一把把我跟五師叔從灶房門口拎起來拖走,一邊笑著說小孩子別教壞小孩子。

啊,忘了說,除了書院先生的課,我的才藝是兩位師伯跟四師叔教的。二師伯教我彈琴、四師叔教棋,大師伯則教我書畫。至於五師叔就算了吧,二師伯說我沒被他帶壞已經謝天謝地了。

大師伯偶爾會笑一下,但他的笑跟二師伯那種溫和包容的笑不同,平日裡總是慵慵懶懶的,心情好了、舒坦了就朝你彎個笑。

一種是脾氣好,一種是隨心所欲。

我練完了字問大師伯今天畫什麼,大師伯用朱砂筆在我的字上圈了幾個圈,慢悠悠的說讓我出去看看,過兩天交一幅我覺得最有七夕氛圍的畫給他。

畫師的腦迴路你別猜,這是靖岫師兄說的,喔他是靖嵐師兄的胞弟,同樣拜在我大師伯門下。

於是我只好出去晃晃,出門的時候遇到舒羽師姊拿了兩個香囊問我哪個好看,然後把我說好看的那個收回懷裡,把另一個塞進我手裡。

我一臉矇逼得看她,大概也覺得這樣唬小孩不太好,舒羽師姊塞了顆糖給我、揉揉我的頭就跑掉了。

我把糖塞進嘴裡,覺得心累。



巧月初八

昨天我拖著來接我的小師父逛了一圈長歌門,還是想不出來要畫什麼給大師伯交差。

聚在一起對月穿針乞巧的師妹們、一起在餃子裡包銅錢銀針紅棗的師姊們、被威脅利誘著幫忙捉蜘蛛的師兄師弟們,還有笑著收下舒羽師姊香囊的某個蒼雲將軍。

不知道是誰放了煙花,開了個頭後四處都有人跟進,一團一團的煙花在空中綻開,倒映在水面上好像整個天地都被包裹在那些絢爛的煙霧裡。

我在想書上說得恍若隔世能不能用來形容這種感覺,畢竟我的確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身在另一個我熟悉又陌生的長歌門中。

小師父任我拉著他亂轉,直到我累得原地蹲下了才揹著我往渡口走,撐船帶我回家。

我嚇得說我都要滿十二了要他放我下來,小師父頭也不回地叫我閉嘴。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心型的無名小島上擠滿了人,成雙成對的,也不介意旁邊人多的晃眼,好像滿眼只看的見身旁那個人。

裡面有不少別的門派的人,其中蒼雲佔了大多數。

我問了小師父為什麼,小師父說常有修習相知心法的長歌弟子到前線支援,一來二去成了幾對也不意外。

我咬著某個師姊賄賂我幫忙送帕子給二師伯的糖葫蘆,含糊不清的問小師父他是不是這樣認識我師父的。

小師父沒說話,每次提到師父的時候他總是這樣,像是有很多難言之隱似的,要過好久才回回答我。

但他從來不曾岔開話題過。

這次也一樣,小船靠岸的時候他低聲但清晰的說,是。

我洗漱完畢準備睡下的時候往窗外一看,發現小師父站在外頭他平時練槍的那塊空地,手裡面攢著什麼。

等到他動起來之後,我才看清楚他手上是一柄折斷的長劍。

我不知道小師父會舞劍,但我知道那把劍是什麼來頭,那是我師父的劍。

至少我之前問小師父時他是這麼說的,那時我貪玩,從行囊中翻出用布仔細包裹著的斷劍,一回頭就看到小師父黑著臉瞪我。

我猜只有跟師父有關的事會讓他這麼大的反應。

那時我來不及細看,印象中那把斷劍傷痕累累,和其他我見過的、插在戰場上、屍體上的一模一樣。

小師父舞完一套劍法後在月光下站了很久,久到我睡著了他還站在那裡。

他始終望著天空,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想那一定很溫柔,就像幾年前我染上風寒時小師父在我床前守了一夜那樣的。

小師父沒說過、師伯師叔們也沒說過,但我忽然覺得我大概很難見到我師父了。

我想著昨天看到的,好像知道要畫什麼了。



巧月初九

大師伯看了我的畫,淡淡的評價了句有進步就放我下課了,沒有交代功課。

結果剛踏出門就被院子裡的四師叔招了過去,他喃喃的說也是時候了,然後問我是想學莫問、相知、還是兩個都學。

我想了想小師父的那句是,想了想我師父,說我想學相知。

四師叔盯著茶杯看了半晌,好像裡面有金魚似的,然後起身走回他屋裡。

我在原地如坐針氈,不知道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還好四師叔很快就出來了,懷裡抱著一把琴,他把琴推給我,說這是我師父以前用過的琴,既然我要學相知就給我吧。

我看著眼前那把琴,就算入門僅僅三年我還是認得出這把琴的。

商山虹語。

我看向四師叔,問他我一個新手拿這把琴好嗎?

四師叔看著我說,所以你要努力配得上它。然後笑著捏了捏我皺成一團的臉,說我這麼大就別撒嬌了。

你可以的,三師兄看人一向很準。他這麼說。

我看著面前的琴想到小師父前兩天的劍舞,又抬頭看他,覺得是時候問了。

我盯著四師叔一字一句的說,我從前不曾問過、以後也許不會問起,但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師父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是我兄長,四師叔抿了一口茶,這麼回答我,這次他沒有再轉移話題。

他是個非常優秀的相知,比我、比你二師伯、比長歌門裡多數的相知都要好。他想了想,大概像你大師伯在莫問裡的地位一樣吧。個性也跟琴一樣好,他總是暗中照顧我、照顧其他師弟師妹們。不只琴彈的好,他的策論也是當時我們師兄弟四個裡寫得最好的一個。後來有一天,他告訴我他要到北邊去,去前線、去救更多需要的人,於是他揹著琴走了。

就這樣?我剛擺好聽故事的姿勢,卻沒想到故事已經結束了。

嗯,四師叔放下茶杯,然後你來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四師叔摸摸我的頭,說唉呀有些事是很難說明白的你見到他就會知道了。

可是我怎麼知道那是他呢?我抬頭問他。

他跟我長的很像呀,四師叔笑著說。

我不知道他那麼說是為了讓我安心,還是為了讓自己安心。



巧月初十

這幾天有幾個小師父之前的同袍來尋他,抱怨我們的屋子太難找、長歌水太多他們一不留神就掉水裡。

小師父嗤笑了聲,說他們游龍步都打掉重練算了。

幸好我游龍步跟九州踏歌都練得不錯,呵呵。

小師父很開心,雖然我們都知道大哥大叔估計是被派來抓前幾天跑來會情緣、留連忘返至今不想回營的同袍,看我們只是順路,但小師父看起來還是很高興。

所以就破天荒地,喝高了。

還好他喝多了也不鬧事,啪一聲就撞桌上沒聲音了。

我把不省人事的小師父拖進他房間往床上一丟,整個過程輕輕鬆鬆基本沒用多大的力氣,害我盯著自己的手想了半天到底是小師父太輕還是我力大無窮。

五師叔說這叫力拔山兮氣蓋世什麼的……。

我這麼扔他的機會不多,以前在營裡機會多一點,來長歌之後倒是沒有幾次。現在比較起來,小師父大概是真的輕,以前那身軍裝銀甲能占整個人四成重量。

現在好像又更輕了?

外頭的大哥大叔喝了半醉叫我出去聊天,還好不是讓我出去接著喝。

我出去的時候那些年輕一點的、喝掛的軍爺們都被他們家前輩扔出去外面曬太陽了。

我一邊看他們喝一邊說在長歌這邊的日子,李大叔乾了一壇酒後說,他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

李大叔是小師父的前輩,應該有不少故事能聽,我眼睛一亮順著他的話往下問,那是怎樣的?

他說小師父少年英雄、少有敵手,人卻冷冷清清的。年輕氣盛自有一股傲氣在、很少多解釋什麼、血氣方剛行事果斷,所以當初在營裡朋友不多,單方面以他為敵的卻不少,儘管最後總會證明小師父才是占理的那一個。

可是小師父現在不是這樣的呀?

這就要說到先生了,另一邊許大哥打了個酒氣沖天的嗝笑著說。

我知道先生指的是我師父,營裡都這樣稱呼來前線支援的長歌和萬花師兄,而據說當時那一批在營裡支援的只有我師父是男子。

先生剛來的時候我們去認臉熟,那時候將軍站在角落裡默不作聲的,然後大概是拜碼頭吧可見將軍就算杵在那氣勢也不一般。大哥拍開新一壇酒罐了一大口,先生就走過去跟他見禮,將軍盯著他皺著眉忽然來了一句先生不是該來這裡的人。

說到這裡整桌的人都靜了一瞬,只剩下咕嘟咕嘟吞酒的聲音。

我迫不急待地問,然後呢然後呢?

先生還是掛著笑的,只是笑的讓人忍不住正襟危坐,說希望將軍沒有需要在下的一日。李大叔搶過話頭,還真沒見人這麼笑過,一排弟兄冷汗都冒出來了,不是說嘛誰都能得罪就是不要得罪大夫,我們當時都以為這倆要結樑子了。

哇喔師父霸氣,我感嘆了一聲,順便把剝好的花生推到李大叔面前。

那是,先生可不是隨便什麼人呢,李大叔拍拍我的頭繼續說,後來啊,先生把將軍從鬼門關前拉回來好幾次也把將軍從戰場上拖出來好幾次,將軍傷了見誰都鬧騰,只有往先生面前一摁才消停。

我師父還上戰場?我驚訝的問到,手上的花生都忘了剝。

誰敢讓他上啊,許大哥把我前面撥了小半盤的花生挪過去又挪了一盤沒剝的到我面前,但是有一次被圍攻,將軍要我們先撤他留下斷後,我們那個急啊當然是喊了增援就要往回殺,才殺回去一小段就看到先生一身白衣站在人群裡、背著琴扶著將軍,手上一柄金燦燦的長劍守得滴水不漏,得空了還能撥幾個音給將軍續著。

臥槽,那麼牛逼的嗎!我跳起來喊到。

小孩子別學這些難聽話,李大叔一巴掌把我拍回椅子上,兩軍交鋒,沒人知道先生怎麼到的、也沒人知道他怎麼救下將軍的。那次回來的時候先生身上除了一些擦傷跟塵土一點事都沒有,後來我們拿這事問他,先生仔仔細細把劍上的污漬都擦淨了才收回琴裡,慢悠悠的說,會個一招半式罷了。

從此營裡沒人敢惹長歌弟子,許大哥補充到。

他們對看了一眼,一口氣乾了手上的酒。

我想我知道那些大哥大叔為什麼談起師父都帶著尊敬的口吻了。

誰沒有滿腔熱血、一身俠義呢?

但是接著我再怎麼問,他們什麼都不肯多說了。



巧月十一

師姊一臉複雜的看著力拔山兮那一句,最後什麼都沒說。

哪裡不對嗎?

我現在每天有兩個時辰去跟四師叔學相知心法。

因為大師伯五師叔專修莫問、二師伯雖然兩種心法雙修但還是莫問主相知輔,只有四師叔專修相知。

我在四師叔房裡看到另一把眼熟的琴,眼熟的原因是小師父曾經一路揹著它,跟我們一路從洛陽到杭州。

盈缺。

現在想來,除了我師父,那也不可能是別人的琴了。

四師叔發現我盯著琴看,說我還太早了,讓我別走神。

我盯著心法秘笈,忽然覺得哪裡不對。

眼前這把盈缺保養得很好,琴裡的劍仍舊散著燦金色的光。小師父七夕那天握在手裡的斷劍怎麼都不會是這盈缺裡的。

更甚者,不像是我知道的相知琴裡的任何一柄。

但小師父說那是我師父的劍。

或者我記差了呢?



巧月十二

今天有個明教來找四師叔,所以四師叔給我放了假。

說真的那個明教的存在感真的太低了,我彎過迴廊要去敲我四師叔的門時他蹲在房門外的欄杆上,我走到四師叔門前才看到他,被狠狠嚇了一跳。

他銀灰色的頭髮蓋住了大半張臉,朝我看過來的時候只能看見一隻藍色的眼睛。

四師叔大概是聽到我的聲音,推門出來看到他的時候也愣了一下,然後皺著眉說不是讓你把頭髮綁起來嗎你看把我們長歌的孩子嚇的,然後往那明教臉上扔了一條髮帶。

那條帶子我前兩天才看四師叔扎過的,聽舒羽師姊說四師叔很喜歡、捨不得用。

那人抬手接了帶子,用手把頭髮往後一撸隨便扎了起來,雖然比不過小師父但這人長得還真是不錯,輪廓深邃眸子明亮,都說明教出帥哥美人,誠不欺我。

忽然有隻貓竄出來在四師叔腿邊一陣磨蹭,脖子上的鈴鐺鈴聲一陣一陣的。

四師叔彎身撸了一把貓,起身問他來這幹嘛?

那人朝貓招了招手,把貓哄過去一把抱進懷裡,握著貓爪子和貓一起睜大眼睛看向我四師叔說,小魚乾沒有了。

四師叔面無表情定格了小半會兒,然後低頭跟我說今天他有事明天再驗收我心法背得如何。

我抱著琴,覺得大概是最近糖吃多了,牙有點疼。



巧月十三

今天我回家之後趁著小師父練槍的時候去他房裡把那柄劍翻了出來仔細看了看。

雖然劍身已經非常殘破,我還是認出了它。

青玉流。

這是莫問心法用的琴。

我不知道看著那柄斷劍看了多久,回過神來一回頭發現小師父靜靜地倚著門看我。

我還來不及說什麼,小師父掃了一眼我手上的劍,說我該去睡了。

我趕緊放下斷劍退了出去,卻發現小師父眼裡透著一絲悔恨。

我不曾見過這樣的小師父。



巧月十四

今天有個還沒被拎回去的天策跟默清師姊表了白,我跟五師叔趴在屋頂上圍觀了全程。

五師叔咬著半支糖葫蘆說,其他師伯師叔也在附近圍觀,只是藏的比較好而已。

從我那裡順去的半支糖葫蘆。

咳,重點好像不太對。

總之師姊最後拒絕了他。

我忍不住去問了師姊,我問她說那個人不好嗎?

師姊搖了搖頭,說他很好。

我說那為什麼不讓他喜歡妳,師姊頓了很久都沒有說話,她盯著琴譜的眼神一片空茫無措。

我很少看到師姊那麼動搖的樣子、像是不確定自己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但這讓我覺得師姊總算對這世間有所觸動。

後來她說了,生離死別總歸是難受的。

我後來去問了五師叔,師叔說傷亡率最高的兩個門派嘛,沒辦法,個人選擇。

他又小聲碎念了一句,怎麼總是攤上這些人,然後被路過的二師伯敲了一記,要他別亂說話。

我跟小師父說了這些,小師父撐著篙,說五師叔說的沒錯、說默清師姊做的沒錯。



巧月十五

今天祭祖,我大概跑了整整五圈的長歌門才有辦法歇下來喘口氣。

但是能拿到很多好吃的,還是挺不錯的。

月亮很圓,像傍山村的大嬸揉的餅一樣。

小師父在岸邊擺了個小小的供桌,在邊上坐了很久。

沒有牌位,我想大概也是在祭拜祖先吧。

儘管我從來沒有聽小師父、或者他的同袍提過他的家人。

今天太累了,先這樣吧。



巧月十六

吃早飯的時候小師父眼下有一大片烏青,我問他他說昨晚沒睡好。

做夢了嗎,我咬著饅頭問他,他說嗯。

雖然沒睡好,但是小師父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小師父笑起來很好看的,我很喜歡他那種快意中帶著張揚的笑,但不知道是不是長歌的生活步調相比起來太緩慢了,那種笑現在已經很少見了。現在就算是笑也比較像是清風拂水,淡淡地、一閃即逝。

不管怎麼樣,還是很好看的。

小師父最好看了。

我追問他做了什麼樣的夢,軟硬兼施磨了好久,久到再不出門我早課就要遲了,他才說了一句有故人入夢來。

小師父照例撐船送我去書院,船要靠岸時我看見四師叔站在渡口邊上。

我想遭了,該不會是早課遲了四師叔親自來逮人抄書吧,才看見他身旁站了一個褐髮的萬花弟子、還有一個白衣人背對著我們,三個人正說著話。

我著急得回頭朝小師父遞過去一個眼神想讓他幫我解釋,不過似乎是因為沒睡好,小師父有點恍神,盯著水面機械性的撐船、半天沒有抬頭。

船靠岸了。

通常小師父沒事是不下船的,我心如死灰的踏上岸,本著自首無罪的精神喊了一聲四師叔。

那三人停下了交談齊齊朝我望來。

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瞬間。

那個白衣人轉過身,他的臉跟四師叔像是同一張模子裡刻出來的,那雙帶著笑的眸子卻是更深沉的紫,雖然少了點點的金色流光但多了一抹安定人心的厚實色調。

我聽見身後有重物敲擊船沿、落水的聲音。

莫名的眼眶開始發熱,我緩緩張口。

那人看著我,像是鼓勵一樣,眼裡的笑意越發明顯。

我知道他是誰,我無數次幻想過見他的場景,什麼樣的時間、地點、旁人。我也無數次的幻想過要同他說什麼樣的話,說我很乖、過得很好、小師父很照顧我、都有聽話練琴練字、以後要變成跟你一樣厲害的相知等等等等。

但是我張著嘴什麼都說不出來。

最後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軟軟的、顫巍巍的、難以成句的,喊了一聲師父。

這一聲好像用盡了什麼我不知道的東西,我忽然鼻子一酸眼淚就開始拼命的掉。

師父快步朝我走過來,蹲下來喊著我的小名用袖子幫我抹眼淚,可我一聽到他的聲音就哭得更兇,緊緊拽著他的袖子不鬆手。

師父好像是沒辦法了,一把把我摟進懷裡抱起來對著我身後喊了一聲,你也不過來幫我哄哄?

然後有雙臂膀把我跟師父一起還住了,緊緊的、讓人透不過氣的那種。

小師父把臉埋在師父另一邊的肩膀上,整個人都在抖。

我聽見師父輕輕地笑了。

他說,我的將軍啊,帶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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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失去夏碎的冰炎或許會不知不覺的活成夏碎的樣子吧。

或者用要幫夏碎教徒弟當藉口,模仿夏碎的風格想他。

冰炎是不會把情緒說出口的。

總之就是一個挺狗血、陳腔的套路,夏碎揹著莫問琴衝進敵陣開平沙把人丟出來,奄奄一息被萬花撿走之類的。

啊,我也想當夏碎的徒弟。

時間剛好,大家中元節快樂,小零食都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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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樓主| 發表於 2018-8-29 15:38:09 | 只看該作者
來補個演員列表~~

忽然開啟奶孩子副本但隊友中途掉線.日常擔心孩子掉水裡但打死不說的小師父:冰炎

明明是主角但是戲份只有最後一點點.有點擔心孩子不認自己的師父:夏碎

腦迴路清奇.總是一臉正經的說玩笑話.隨心所欲過日子導致門下兩個徒弟非常能幹.實際上啥都知道只是不想管的大師伯:黑山君

脾氣超好臉上總是帶笑.檯面上同門中唯一心法雙修.戳到逆鱗會暴走年輕時差點拆了鴻鵠院現在沒人敢惹.單論琴藝是同門裡最好的二師伯:安因

不小心撸貓撸的太順手結果貓跟著回家了還要求他承包以後的小魚乾.今天也想弄死那個天策但是看在哥哥的份上還是放過他的四師叔:千冬歲

長的其實還不錯但存在感太低.自家的主子跟別人走了怎麼辦只好跟上去了.覺得情緣把自己當貓養有點困擾.不喜歡綁頭髮的明教:萊恩

長歌小霸王.其實已經十七了但是仗著娃娃臉跟師侄搶糖吃.總是教壞小孩子的五師叔:黎沚

辛辛苦苦把夏碎撿回去醫好又送回來.但是只有一個鏡頭的褐髮萬花:阿斯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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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懷裡抱著小哭包被大哭包抱著、兩邊肩膀都濕掉了但動彈不得的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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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發表於 2018-9-6 12:23:17 來自手機 | 只看該作者
太太我喜歡妳!!劍三paro超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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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樓主| 發表於 2018-9-9 18:14:53 | 只看該作者
白將離 發表於 2018-9-6 12:23
太太我喜歡妳!!劍三paro超好吃

不是太太啦,喜歡就好~
謝謝留言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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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樓主| 發表於 2020-5-30 16:51:48 | 只看該作者
如晦九霄

他已經很久沒夢到夏碎了。
睜眼時窗外天色方濛濛微亮,冰炎坐起身來盯著身上皺成一團的薄被良久,才抬手按上浮腫酸澀的雙眼。
他愣愣的看著越櫺而過、鋪了半間斗室的淡薄天光,又緩緩閉上眼。
準確來說,他的先生以往從未入過他的夢裡來。
直到現在,偶爾他仍然會夢見那時那刻的景象,如潮湧般烏泱泱的敵人、充斥空氣的刺鼻硫磺、身邊同袍的吶喊和咚咚戰鼓、被狂風吹得張揚飄動的旌旗不住獵獵作響,當然還有唇邊嗆人的血沫鏽味。
明明那一景一物異常鮮明的,他卻又明確地曉得這並不是現實。
那樣的夢境裡沒有夏碎。
最後他被挑翻落馬,身上是道道深可見骨的傷痕,汩汩鮮血染透了他的銀甲。他聽見吵雜的喊聲越來越遠,他墜在地上仰望著被戰火燻得殷紅汙濁的天空,四肢百骸傳來的、陣陣撕裂般的疼漸漸麻木了去。
沒有裂帛般的琴聲響起。
意識在緩緩抽離遠去,他卻覺得十足安心。
似乎有雨落了下來,他身下的地面逐漸泥濘,濺起的淤水混著帶腥的雨落在他臉上。
冰炎靜靜的閉上眼,沉沉的吁出一口氣,這樣很好。
這裡沒有夏碎。
以往他總是告訴自己,這是好事,表示夏碎還不需要用這樣的方式才能見他。
可昨日中元,他按例在島岸邊擺案祭那些過往同袍,竟不由自主的想起夏碎來。
當然他時常會想到他的先生,甚至連這擺案的方式都是夏碎教給他的。可當他幾壺溫酒下肚,那人的形容身影在他眼前竟越發清晰了起來。
他做何反應呢?冰炎揪著薄被想了想,是了,他狀似不耐的揮手趕人。
他說,他說啊,『你要是饞我這梨花酒,便親身來找我討。』
語罷,他又低低笑道,『給你留了大半窖子、釀了好多年呢,都予你了、誰都不給。』而後聲調又凌厲起來,『反正我今天是斷然不會敬你這一杯的,死心吧。』
他征征望著水面上倒映的渾圓銀盤,喃喃念著,『死心吧。』
約莫是在水邊吹風吹太久了吧,冰炎抬手摀住陣陣抽疼的額角。
窗外的日光已經亮了起來,今晨沒有霧氣,遠遠就能見到島岸邊隨風微微擺蕩的草葉。
冰炎掀開薄被起身,洗漱換衣之後便踱到灶間去生火將昨日得回的方糕蒸上了。
小傢伙的房裡傳來細碎的聲響,估計又在酣夢中苦苦掙扎。
對了,夢。
昨夜他並沒有回到那個熟悉的戰場。
很久違的,他夢裡是歇戰時那些他們在營裡的日子。那樣的時日並不算多,甚至可以說是寥寥無幾。
但是那個夢同樣具象。
夏碎輕聲唱吟哄嬰兒的曲調、用來擦琴的銀杏油的味道、他替夏碎磨來寫手記的松墨的觸感、夏碎指尖輕輕挑出的流暢弦音,還有那種環繞在周身的、疲憊被洗滌的、疼痛褪去的溫和暖融。
他並沒有看見夏碎,可所有的知覺都告訴他那就是夏碎、就是他的先生。
最後他感覺有人將掌心輕輕蓋在他眼皮上,鼻尖是夏碎身上長年帶著的、淡淡的藤花香氣。
冰炎醒來後有些茫然,這又算是什麼呢?
可是他的心口被填的滿滿脹脹,怎麼都提不起一點脾氣來。

小傢伙在飯桌上問他是不是沒睡好,他想否認,卻又想起今早洗漱時映在水裡、自己那怎麼都算不上好的臉色。
見他不答話,小傢伙鼓了鼓腮幫子,異常認真的開始花式逼問。
也不知道這追根究柢的固執性子到底是跟誰學來的。
冰炎嘴裡嚼著方糕,眼看撐著窗戶的木桿影子都要挪到窗框的角落了,他被煩得不行、隨口說了句故人入夢,小傢伙這才甘願好好把早飯吃了準備上早課。
送小傢伙上課的路上冰炎撐著船思緒又發散起來,他盯著湖面上被竹篙攪動的水紋,看著自己的倒影一次又一次的被撥散、又一次一次的凝聚。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夏碎第一次陪他去青騅牧場餵馬。
剛給自家里飛沙刷完毛,轉身他就看見那先生捻著一根馬草若有所思的,也不知道到底看出了什麼花來。
記得那時他沒想多少就脫口問了,夏碎答他前幾日才見營裡有人為幾籮筐這樣的草打起來被抬到他那,好奇是什麼東西能讓一向英武的將士們鬧騰罷了。
聽罷他沒好氣地跟湖島水鄉來的先生科普了馬草的重要性,可不是什麼『這樣的草』而已的事。
夏碎托著頰聽得認真仔細,也沒嫌他倒豆子一樣、絲毫不管聽眾理解的解說方式,直到手上的馬草被等得餓極的馬兒一口叼去,冰炎這才發現誤了正事。
他嘖了一聲,停了話題轉身把筐裡的草料倒進食槽裡,卻聽夏碎在他身後慢悠悠的說了。
『將軍下次去太原的時候,讓我同道吧?』
他有些訝異的回過頭去,卻見那先生嘴角抿著一點笑,那雙桃花眼微微彎著、冠邊的桃枝襯在一頭烏亮的髮上、綴著幾點含苞將開的粉,在開始轉橙的夕照下連投下來的陰影都好看的讓人失語。
他不曾見過桃花,後來見到了之後卻覺得夭夭桃林也未必勝過他的先生多少。
印象中他當時答應了夏碎的提議,不想過幾天就被調去另一個營支援,回來沒多久就在牧場馬廄裡遇到了揹著籮筐的先生。
夏碎朝他笑了笑,說他來得正好,這幾日恰好去了趟太原,讓他看看這些他家的馬兒喜不喜歡。
『還好將軍回來得及時,否則也只能便宜其他馬兒了。』那人長長的袖擺晃了晃,旋身時身後的翎羽在空中畫了個飽滿的、帶著青色殘光的弧。
光是不背琴的長歌弟子就已經挺讓人驚訝了,冰炎接過筐一看,心裡頓時有些複雜。
滿滿一大筐鮮嫩的皇竹草。
他身後的里飛沙已經十分給面子的越過他肩膀一頭扎進籮筐裡嚼嚼嚼了。
先生看起來很開心,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平時脾氣並不算好的馬兒竟也微微抬起頭顱蹭了蹭那人的掌心。
他頓時有點難以想像面前這個向來溫和耐心、帶著點文人特有的斯文優雅、給人治傷時嚴謹叮囑的先生滿身汗水泥土的蹲在河邊挽著袖擺挖草的樣子。
夏碎還是那樣笑盈盈地等著他回答。
他迎著先生發亮的眼神,硬梆梆的、僵硬著語氣開口,『這些事還是讓我們這些粗人來吧。』
不知道是看出了什麼,夏碎唇邊的笑意深了一點,有些漫不經心的應他,『哪有分怎樣的人才做怎樣的事呢,端看心意罷了。』
等到他給馬兒安頓妥了,兩人慢慢踱到護城河邊,夏碎看著濛濛水面,面色忽然嚴肅了起來。
『將軍,任個竹筏出來用用?』
冰炎怎麼也沒想到會從先生嘴裡聽來這句話,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要夏碎少聽那些弟兄們說渾話,任馳騁才不是這樣用的。
這輩子休想讓他召喚出除了馬匹之外的坐騎。
聞言夏碎偏過頭輕笑出聲,冰炎卻從他的眼神裡辨出了一點悠長。
將將思索半晌冰炎便恍然,看似和眾人毫無隔閡、打成一片的先生,原來也是會思鄉的。他試著去回想夏碎剛來時的樣子,才發現先生已經在這個總是黃土紛揚的天策府待了好幾個寒暑。
結果到了最後,他們還是沒來得及一起去趟太原。
也罷,那匹與他同出同歸的馬兒同樣陷在那場腥雨裡,終歸沒有這樣的福氣。
船輕輕地碰上了渡口的木柱,擁著無數島嶼的清澈湖水托著他們晃了晃,小傢伙好像喊了他,但是他仍然盯著手裡的篙。
現在倒是能給先生任艘小木船出來了,也不知道夏碎會不會取笑他過往言之鑿鑿的樣子。
小傢伙太用力蹦上岸了,整艘小船被弄得一陣搖搖晃晃,冰炎皺了皺眉抬頭望去。
卻不慎鬆了手裡船篙。
只一眼,只消那一眼,過往他曾經無數次的希冀、如今已經學會淡看的那些期盼,此時全都促不及防的、蜂擁而來佔據他所有思緒。
有什麼終於又重新灼熱、明亮地燃燒起來。
飛起的水花沾染了他的袖口衣擺,留下深色的痕跡和濡濕的觸感,他卻已經無暇去管。
冰炎皺著眉、飄惚惚地想著,莫不是他還在夢裡。
直到小傢伙放聲哭了起來,他才被穿透耳膜的嚎啕嗚咽砸回神來。
羽狀的衣擺垂在地上,那肖似雙翼的外衫將他的先生裹了起來,越發顯得那人身形較之記憶中要嶙峋纖細了。並未束冠的墨色長髮僅僅用灰白錦緞在頸後扎起,整個人溫和柔軟得不行。
他仍舊是不可置信的,直到那人抬起眼與他對上視線,那雙熟悉的沉沉紫眸帶著點無措、但更多是盈盈的寬慰笑意。
「你也不過來幫我哄哄?」
那樣的目光像是直直透進了他的心口,胸膛裡錯覺沉寂多時的臟器復又重獲新生般的劇烈跳動起來。
冰炎一步輕一步重的向他的先生走去,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將夏碎和小傢伙緊緊的摟進懷裡。
有一些難以辨別、紛雜混亂的情感硌在胸口,可那卻是暖的,慢慢從乾涸的某處破開淌出、逐漸充盈了整身軀幹,又緩緩攀上眼角。
他趕在那點熱燙落出眼眶之前將臉埋進了先生肩上柔軟的布料裡,懷裡切實的觸感和鼻尖熟悉的氣味再再提醒著他此刻的真實性。
他的先生是真的回到他身邊了吧。
復又收緊雙臂,冰炎想著這樣的力道定是會勒疼人的,可此刻他再難以自制。
夏碎的聲音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他們閒聊著訂下要陪他的先生帶小傢伙回師門看看的約定時那樣,溫軟的帶著淡淡欣喜、輕描淡寫卻又擲地有聲。
『那就說好了。』
「我的將軍啊,帶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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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20-5-30 16:52:14 |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莫凝 於 2023-7-1 21:48 編輯

流霆赤心

「你家軍爺真的一點都不好奇?」阿斯利安把玩著手上的筆,隨手在空氣中甩出一撇墨跡:「上次遇到了也是,只問了生活飲食有沒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夏碎擺擺衣袖,稍稍偏開身,運勁震散了那點深色薄霧。
「我想,」他抿抿唇,白皙的指尖在捲起的書冊上敲了敲:「他多半不會問吧。」
廊下吹來了風,淡色的幔紗被輕輕帶起,騰在空中也像是湖心粼粼的水波。
他伸手給趴在他膝上睡過去的小傢伙擋了擋透進來的日光,小傢伙這年紀剛要長開來,鼓鼓的包子臉大概再過幾年就看不到了。
小傢伙特別黏他,書院課餘的時間都跟在他身邊,連安因千冬歲他們來拎人上課都還得一步三回頭,險些沒有十八相送。
夏碎漫不經心的望著紗簾映在地上搖搖晃晃的影子想著,他一走就是這麼多年,小傢伙這樣的性子倒是不由得讓他這個失職的師父鬆了好大一口氣。
那天他兩個肩膀都被哭的濕淋淋的,好不容易哄完小的還得哄大的,哄完大的還有一院子的同門等著他哄,回頭一望又見兩雙亮晶晶的淚眼盯著他瞧。
好像他是什麼拋家棄子的負心郎一般,與他同道回來的萬花弟子笑都要憋不住了。
……這麼說似乎也不是不對,夏碎心虛地掐掉了這個念頭。
他在兩位師兄欣慰眼神的包圍下接了胞弟各式各樣的問題,才談到一個段落廳門就被推了開來。
小傢伙怯生生地朝一屋子長輩見禮,又默默的、堅定的黏到他身邊牽住了外袍的衣襬。
他的將軍立在門邊,神情有些不自然,見滿屋子人都朝他看來才開口說到:「他吵著要找你。」
那你還攔不住嗎?
夏碎輕輕地彎起一點笑、又偷偷嘆了口氣,看來冰炎這些年確實變化不少,向來直來直往的將軍也學會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了。
他伸手輕摟了摟身旁的孩子,匆匆將萬花弟子安排在他先前的房間住下,便找了個由頭帶著小傢伙跟冰炎溜了。
那天晚上小傢伙鬧著要跟他一起睡,睡到半夜夏碎便被熱醒了。
冰炎不知道什麼時後也蹭上了這窄窄的床榻,手搭在他腰上、額輕輕抵在他頸後。他懷裡窩著一個、背上黏著一個,熱自然是熱得不行、心裡卻也軟得一蹋糊塗。
小小的孩子貼著心口把自己蜷起來往他懷裡縮了縮,身後是他的將軍平穩悠緩的呼吸。
罷了,也不是不能忍受,最多明早下湖裡游一圈吧。
夏碎這樣想了想,又閉上了眼。
那天意外的一夜無夢。

遠處傳來悠悠笛聲,不多時風捲紗揚、簾外形影晃動,背上紫色蝶翅還未消去的溫婉女性姿態輕盈地落了地,噙著柔柔笑意朝他們款步而來。
銀冠上的綴飾隨著她的步伐敲出了清脆的聲響,深紫的衣襬撫過黑色鞋尖,眨眼便來到他們面前。
「庚。」阿斯利安笑著對人招呼了聲,夏碎也對她點了點頭。
庚打量了一會兒眼前的兩位友人,末了又朝夏碎邁了兩步、彎下腰來,泛著淺紫鎏光的笛梢墊起他下頷細細的看了看,才笑著對他開口:「狀況不錯,看來你們離開後一切順利。」
「托福。」夏碎動也不動的迎著對方的眼神,同樣微微挑起了笑。
「這便是你提過的那個孩子?」收了蟲笛挪開視線,庚看著他腿上睡得安穩的小傢伙露出了憐愛的眼神,隨手摘下了腕上那只琢成互盤雙蟒的精緻銀環遞過來:「吶,見面禮。」
也沒跟她客氣,夏碎接了過來笑道:「先替小傢伙說聲謝謝了。」
庚抿著笑退開來,隨意找了個遮陰處也坐了下來。
小傢伙在他腿上蹭了蹭,夏碎低下頭去輕輕地給人拍背,攥著他外袍的力道便略略鬆了開來。
他哼出一聲輕笑,抬眼眨也不眨的盯著對面的阿斯利安看。
注意到目光的萬花弟子先是投來不解的眼神,幾秒之後恍然的笑著揮了揮手上的蘭亭香雪。
「我可是把做人師父的分毫不損、好好的帶回來了啊。」
雖然用了不少時間。
綴著金的深靛色筆桿在他手上轉了轉,飄出幾朵五瓣的沉金小花,還未落到地面、很快的又在空氣中淡去。
夏碎彎著笑微微偏頭,仍然沒有移開視線。
「好,好吧。」阿斯利安沒轍的搖搖頭,伸手從懷裡摸出個東西朝他拋來:「本來還想再相處個幾天、改改方子什麼的,不過也差不多了。」
「謝了。」夏碎抬手接了,落在掌心的小布包並沒有多少重量,隱隱散著一股清冽舒緩的香味。
阿斯利安看著對方把那個香囊跟銀環一起放好,好笑地應了聲,便低下頭去理了理腰間綴飾:「你早知道我有準備吧。」
夏碎也不答他,只是低頭笑著順了順小傢伙額前的碎髮,紫眸裡閃過一絲狡黠。
帶著淡淡香氣的指尖撫過孩子臉前,睡了大半個午後小傢伙皺了皺眉把臉埋進他腿上的布料裡,又頓了頓才像是被驚嚇到的兔子一樣猛得坐起身來。
「……師父。」發現自己本來背到一半的書冊被夏碎握在手裡,小傢伙揉著眼、心虛的軟著聲喊他。過了一會兒才發現這偏廊裡人有點多,又神色羞赧地往他肩後縮了縮,小聲開口打招呼: 「阿利先生,……?」
小傢伙困惑的看著眼前笑意盈盈的陌生美人,思考半晌才放棄地轉過頭看向夏碎。
「她是師父的朋友,叫做庚。」夏碎在小孩肩上輕拍了拍,拉過小傢伙的手把剛剛收下的東西一併放了上去:「給你帶了見面禮呢。」
小傢伙看看手裡的東西,又看看自家師父,收好了香囊、捧著銀環起身跑到庚的面前。
「庚姊姊好,謝謝姊姊!」
庚笑著拍了拍小孩的頭,取過銀環替人在腕上扣好了,又捏捏那張包子臉:「小傢伙嘴忒甜。」
阿斯利安在旁邊同夏碎對了眼,噗嗤地笑出聲來,隨手一揮筆尖便騰出一隻墨蝶,在空中翩然幾下落在小孩鼻尖上便散了去,留下一點黑色的痕跡。
小傢伙抹了抹鼻子回過頭看他,也沒惱,就咧著笑:「也謝謝阿利!」
夏碎偏過頭去笑了開來,半晌才回過頭招手要小傢伙過來,掏出帕子給他拭了臉頰手心暈糊開來的墨跡。
「好了,東西你自個收好,莫丟了人家一片心意。」夏碎收了帕巾又把手上的書塞回小孩手裡:「你昨日不是才答應冰炎午後要同他去書市麼?再遲他便不等你了。」
小傢伙哎呀了聲,又低頭看看手裡的書:「可是我還沒……。」
「那晚上就不許貪玩了,知道嗎?」夏碎伸出食指在他額上敲了敲:「本就說了明天查你功課的,去吧。」
「知道了。」小傢伙微癟了癟嘴,大概是想到晚上沒法跟黎沚去捕螢火蟲了有些可惜。還是乖巧地向在座幾位道了別,離了偏廊才急跑幾步運著輕功往書市的方向去了。
「是個好孩子。」他們靜靜望著小孩的身影遠去,庚才笑著輕輕開口。
夏碎垂著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嗯。」
「就算他不問,你也不打算說嗎?」阿斯利安托著筆似笑非笑的偏頭看他,對談又繞回最開始的內容。
庚眨了眨眼,迅速地跟上了話題:「若換作是我,分明平安無事了卻音訊全無這麼多年,可是會氣得不輕的。」
「唔。」夏碎本來氣定神閒的面色終於苦惱了起來,小聲喃喃唸到:「那也得給我個機會說啊。」
他輕輕嘆出一口氣。
冰炎大概是,有意無意的在迴避跟他談起彼此空白的這幾年。
或者說,他們其實都還沒找到一個足夠好的時機來聊聊這些事。
回歸師門後種種事務紛至沓來,以前交好的門人、師長的關心、同門的長談、小徒弟的親暱。而那人就這麼在他身邊跟著,也不多問什麼多做什麼、偶爾甚至退開讓出空間,好像只要能遠遠見著他便足夠了。
他的將軍不是這般樣子的。
夏碎有些頭疼的想著,今回的心理陰影約莫太大了些,也太重了些。
遙遙望著書市的方向,就連心口也跟著悶疼了起來。
他伸手去搆身旁那張傷痕累累的七弦琴。
原先綴在琴上的掛墜早就丟失了,上頭鑲著的裝飾也崩碎了好幾塊。烏黑的琴身隱約可見被劈砍的裂口,重新上了漆才沒那麼明顯。弦是新換過的,只是嶽山和龍齦的縫隙都透著被浸潤的、抹不淨的黑褐色澤。
也許是他固執的不願刨去那樣的痕跡。
夏碎將琴抱在膝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挑出幾個音。
這樣的重量較之記憶裡輕了不少,他卻也習慣了數年。
在座那兩人看他一副陷入沉思的樣子,對看了一眼,也只能無奈地搖搖頭。
忽地聽聞破空聲響,夏碎手上下意識一發力,便見那幾隻燦藍銀箭在空中滯下了速度,最後被阿斯利安抬筆輕巧一撥,便悉數落到了廊板上,相互敲擊發出一連串夾雜沉沉鈍音的脆響。
「冥玥。」夏碎喚了聲,果然見一襲深藍人影自簷上翻下落到他們面前,半張面容被銀底藍紋的面具擋了個嚴嚴實實,卻遮不住那人姣好的面容輪廓。
來人一抬頭就先瞪了阿斯利安一眼。
無辜被瞪的人眨了眨眼,舉起了手掌真誠道:「我真的沒有通風報信。」
「又被找到了?」庚輕輕一笑,輕抿蟲笛,身側便游出一條靈蛇捲了地上銀箭給人送去。
「哼。」接了銀箭,隨手將落到身前的黑髮撥到肩後,似是懶得多說什麼,褚冥玥看向夏碎:「我家那小子先寄在你弟那邊,等手上這單結了我再來帶走。」
「知道了。」夏碎頷首算是應下了。
褚冥玥也不打算多留,肘彎上深藍色的垂緞輕揚,朝他拋去一個小盒子,高高的銀亮鞋跟一轉便朝廊外走去:「漾漾那小子最近打發時間的玩具,送你家糰子了。」
「多謝。」夏碎只來得及喊了聲,眼前就不見了唐門友人的身影。
仔細瞧了瞧,是個小小的木匣子,還頗有重量,輕輕掀起匣蓋便傳出一串叮鈴聲響,連成了一首耳熟的童謠。
「八音盒,」阿斯利安隔空拿筆點了點那匣子:「褚家姊弟有心了。」
夏碎聞言抬眼朝另外兩人瞇了瞇眼、彎起笑:「你們誰不是呢?」
「算你識貨。」庚也挑起柔柔的笑,那個溫婉的面容更開懷了一點。
夏日薰風掠過湖面吹向廊邊,輕輕柔柔的捲去了暑氣、送來了菡萏淡雅的香。
有這麼多人在給予他們祝福呢,可不好辜負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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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21-8-8 07:15:33 |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莫凝 於 2021-8-8 18:50 編輯

<梨花釀>

長歌門裡有些設計得頗為奇怪的建築,讓人對當初建造時前人的設想完全摸不著頭腦。

比如說萬書樓吧。

這樓背靠山壁而建,遠遠看去是三層的樓閣,寬廣的廳堂裡卻尋不著往上的階梯,只能自外攀簷走壁才能一探究竟。

然而也沒有多少人會特地來這裡爬屋頂,久而久之眾人便都忽略了。

那是怎樣的一處地方呢?正上方是一雙層的八角的飛簷亭子,往左右貼著山壁延伸出天橋長廊,中段又接著兩個小廊亭。

所以說這樣的設計真真讓人搞不懂,是吧。

當夏碎在門裡四處尋了一圈、半天找不著自家徒弟和他的將軍,最後循著門人的目擊證詞、運著輕功去往萬書樓時,默默這麼腹誹了一頓。
隨手撥出的氣勁在空氣中盪出淡青色的琴弦和羽毛紋樣,長歌門近日仍是天輕雲薄的好天氣,溫婉徐來的風托著他在朗朗晴空中滑行,寬長的衣襬也被吹的鼓脹飄揚開來。

遠遠看去大抵像是一隻青羽的鸞鳥,也不枉那些江湖中人給門裡弟子取了諧音用以代指的暱稱。

夏碎穩穩地落在樓門階前,身後不斷有參與開放試煉的各派弟子越過他走進樓裡。

他在原地頓了頓,跟著人潮進去大堂裡轉了圈,卻還是沒看見那人蹤影。

那便只剩最後這一處了。

運起內勁,夏碎輕輕一躍便翻身踏上了黛色的屋瓦,走至八角亭裡一張望,果然遙遙望見了左側廊亭裡冰炎銀色的髮尾。

倒是會挑地方。

他沒有放輕動作、只是緩步走了過去,那人聽聞跫音、偏頭朝他瞥了眼。

「將軍可讓人好找。」夏碎帶著點笑這麼調侃道,靠近了卻發現那雙燄火般的眸子竟帶著些許朦朧醉意。

空氣裡漫著梨花清淡的香氣和酒水獨特的饞人氣味,冰炎腳邊堆著好幾個小罈子,其中一個滾在地上、淌出了一小灘殘餘的酒液。

他的將軍看上去還算清醒,隨手揀了一罈還沒開封的抬手朝他遞來,咬字清晰的問了。

「喝嗎?」

夏碎從善如流的接過了小罈子,拆開綁繩揭開紅布便也沾染了和冰炎身上同樣清淡悠醇的香氣。

「今日怎得這般興致?」亭子裡空無一物,想來也不會有人特意在這處置上桌椅。夏碎也不介意,攏了衣襬袖口也同冰炎一樣席地坐了下來。

冰炎倚著亭欄看人在身側落座,手裡輕輕晃著罈子。

「這酒釀了三年。」他開口說道,視線卻不知是看向酒罈子、還是執著酒罈的人。

「嗯。」夏碎托著那不大的罈子,湊到唇邊飲了一口。

那酒入口是淡淡的甜,和去了白酒的辛,卻又在入喉後泛出些微的酸來。

有幾片透白的花瓣乘著酒水沾在了唇瓣上,輕柔的貼了貼又隨著落回罈內的酒液飄開了去。

銀髮的將軍轉頭望向亭外,自此看去能將半個長歌門地界都收攏入眼,爍著微微亮光的湖面碧波輕盪,夏末的時節大片的草木仍舊綠蓊蓊的一片朝氣蓬勃。他喃喃地說、語氣是那樣平靜淡然:「我在洛陽找不到開得好的梨花。」

冰炎渾渾地想著,至少沒有一棵生的像他的先生說與他的、南方故里的那樣好。

那句話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含糊,夏碎卻聽得清晰。

這一口梨花酒含在嘴裡,又翻出了幾許難以辨明的味道來。

夏碎抬眼瞧著人,想起了許久之前那些不曾模糊過的記憶。



天策在北邙山的紮營處離繁忙的洛陽城算不上遠,但營裡的將士還是鍾愛辣喉的烈酒,一滿就是一海碗。他初到之時喝不太慣、又禁不住手下康復將士的好意,最後竟是冰炎替他擋了去。

那又是從什麼時後開始的呢?

後來他學會喝烈酒了,卻也沒改掉讓人幫忙擋酒的習慣。

不過解酒方子他倒是越配越有心得了,後來還有別營的將士托了人來求、再三保證絕不貪杯誤了事,他才將那方子交與那尋來的同門。

過了些日子那位同門托人給他捎來了一小瓶的梨花酒,言道夏碎的解酒方給他去了不少麻煩、權做回禮。

他撥開瓶塞,頓時不大的居室內滿是梨花清雅的香氣。

夏碎沒捨得喝,握著那只兩個巴掌大的瓶子出神良久,直到冰炎撩開了簾帳、走進來在他擬方的小桌上屈指叩了叩。

他的將軍嗅了嗅空氣中的香味,面色淡然的與他交代了營裡近日操練的事項,轉身便出了門。

再見到對方已是三日後的深夜,冰炎來尋他時看上去風塵僕僕,那雙紅眼卻亮得灼人。他的將軍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遞過來,夏碎見他如此形狀便也謹慎地接在掌心裡,入手是略有些沉的重量。

他記得當時抬眼去看,冰炎卻已然逕自取過桌上的杯壺喝起茶來,夏碎望著對方歛起視線專心之至的模樣,只好動手將那紙包拆了開來。

層層粗紙包裹中,是一對成色淡雅的翡翠杯。

夏碎還來不及驚訝,那廂冰炎卻已經發了話。

『先生約莫是缺了此物,不能盡興。』

赤色的眸狀似隨興地朝他望來,夏碎其實不太確定自己當時是什麼神情,但那雙眼竟是越發明亮而目光柔和起來。

像是這般辛勞都得了回報一樣。

他只知道那一瞬間有什麼充斥了胸口,在北境黃沙紛揚的掠人夜風裡熨貼得令人發暖。

那對小杯沒有雕飾、只是細細打磨成了光滑的圓潤形狀,握在掌中一點不硌人。

夏碎摩娑著手裡的杯子,終是目光盈盈地彎起笑來。

『有勞將軍奔波了,』他提過炭爐上的沸水燙了杯,又取了那只酒瓶來『杯酒具備,將軍可願與我小酌一番?』

冰炎欣然應了。

那是他的將軍第一次嚐到梨花酒,這過於文雅的淡酒卻也沒讓人棄嫌。冰炎抿著唇嚐得認真,那抹碧色在他生滿厚繭的掌中看似又溫潤了幾分。

他們談起這酒水的來歷、那些對飲時繁複的講究,又談到夏碎的家鄉習慣在春季釀上幾罈梨花酒、還有那雪白花瓣開滿枝頭落英繽紛的景緻。

以他們的量這梨花酒本不致醉人的,那晚心緒卻是十足地飄然快意。

至今夏碎仍然不知道冰炎怎麼弄來了那對翡翠杯,倒是從那日過後又對這位暇時總是醉心武略的將軍多了一層認識。

他的將軍也不是那般地不解風情。



如今冰炎這麼告訴他,告訴他洛陽沒有開得好的梨花。

夏碎心口驟然一酸,他盯著對方收回視線、揚起酒罈擋住了半張臉,額邊那抹如焰一般的紅髮隨著冰炎的動作輕輕晃了晃。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將那搓豔紅攏進掌心,冰炎放下了酒潭子迎上他的視線,一點也沒有要阻止的意思。

冰炎就維持這樣的姿勢與他相望了半晌,最後虔虔地握上他的手腕,另一手在懷裡掏了東西攥在掌心裡。他輕輕把纏在夏碎指尖的那點焰色抽開了,才把東西拍進對方手裡。

物件觸手是堅硬的金屬質感,夏碎有些困惑地收回手,攤開來發現那是一把鑰匙。

「地窖的鑰匙。」冰炎還是直直盯著他瞧,聲音卻越發輕了起來,後半句幾乎一出口就散了大半:「說好要給你的。」

他頓了頓,又偏頭像是思考著什麼,卻只須臾便又篤定地開口。

「都是你的。」

對這樣信誓旦旦的約定夏碎本有些茫然,心思幾轉便有了猜測。

這下不僅酸了心口,連眼鼻都跟著發脹起來。

他的將軍是這樣地想他。

握緊了手裡的鑰匙,他低低抽了口氣,良久才生生把那些翻湧的情緒壓回心底。

「冰炎。」夏碎垂著頭輕輕地喚,只聽得那語調又低又緩。

他的將軍睨著眼,喃喃回應的語調同樣的細微,夾在橋上廊間貼掠而過的風裡又柔和了幾分。

有那一瞬間夏碎突然後悔起來,他想著往日那段時光裡隔絕音訊、堅持不願意成為負累、抱持著倔強和自尊一點一點咬牙恢復的自己,恍然間第一次質疑起當時過於決絕的狠戾。

他能毫不猶豫地對自己狠下心,卻在冰炎全盤的收受裡生出了一絲愧疚。

可在現下又有什麼用呢?

他們之間終究遙遙淌過了悠悠歲月,人這一生又能有多少個九年?

他聽見酒罈敲在廊板上的聲響,而後是冰炎陡然湊近的氣息。

抬起目光撞進的那雙紅眼裡頭意外地清明,卻不若近日裡常見那般鋒利疏離,盛滿了烈烈騰燒的情意、又矛盾地溫和寬容。

「先生若要回來,便會完好如初地回來。」那陣梨花的香氣漸漸馥郁開來,而他被明亮的暖燄包裹,無謂的多餘的困人的都被一點一點燒灼殆盡:「我知道的。」

他的將軍這時看上去竟然有些驕傲自信的過頭了,如同很久之前每一次談起他麾下將士和天策府時同樣。

他可笑的自矜自持竟然也成為這人以之為傲的那一部份了嗎,夏碎有些恍惚地在心裡嘆道。

所以冰炎不問,只是盡可能的等。

早先打好的腹稿此時全亂做了個高高的風捲,猛然化散開來灑落下來,鋪在心上是一片細碎閃爍的光點。

夏碎輕輕地噓出一口氣,不敢再多想那些如果。

於是他微微偏頭,開始低低細數這些年踏過的各個地界、遇上的那麼些人。



冰炎靜靜地伴在他的先生身側,眨也不眨的盯著身邊經年久別的人。

他聽著夏碎這麼些年見過的那些景色,有些他也曾見過、更多他僅只聽聞或在長歌門的藏書閣裡瞥過幾句描述。

他知道那樣的狀況下夏碎的旅途定然不會如他所述的那般輕鬆愜意,也能想見對方如何拚了命的自困境裡浴火重生。

如果他的先生不希望他看見那些狼狽的掙扎,那他便不去探。只是這條先生換給他的命還有太多的事要完成,也沒有人能夠對之左右置喙。

這是為什麼那天過後他如此選擇,而現下惦在此處。

他想夏碎定然是明白的,那也不必解釋太多。

冰炎在日輪方墜時扣住了對方的指掌,而夏碎並沒有掙開他。

照進亭子裡的光線漸漸昏黃,他們維持著這樣的觸碰,沒有人再出聲發話。

「先生能否給我一個理由?」良久,冰炎才這麼問到。

「什麼理由?」

「先生當時出現的理由。」冰炎的目光忽然亮了起來,像是熊熊騰起的烽火。

他想他並不需要解釋何謂「當時」。

「軍中不可無將,」夏碎聞言抿著唇對他笑了笑,仍舊是他熟悉的那個樣子:「何況當時朝中局勢紛雜,將軍當知那處關隘乃重中之重。」

「那是天策府的理由、朝廷的理由,而先生無須聽令府中、遠仕途朝堂疏政要顯貴,也非能被輕易驅使之人,那都不是先生的理由。」冰炎目光灼灼地定向那抹幽紫,語氣鄭重的如同昔日沙盤推演時擬下韜略:「夏碎,我想知道你的理由。」

他看見夏碎眼裡那抹沉沉的色調忽地化了開來,而後纖長的睫羽半垂下來掩住了其中錯雜的情感。

他的先生微微收緊了手,而日頭也將盡落山後。

冰炎同樣歛起眼,此去經年,而今他所渴求的、冀望擁有的終究還是較往日多了更多。

「前幾日那個來尋千冬歲的唐門弟子在書市上將此物交予我,說是代人轉交。」他鬆開手,從袖裡掏了個扁扁的盒子擺在夏碎面前。

那是一個機關匣,跟諸多唐門出品的小玩意一樣看起來複雜又精緻,只差在這個匣子並沒有像其他那些有著層層疊疊的暗鎖,冰炎只在側邊一按,盒蓋就輕巧地浮了起來。

看來褚冥玥倒是很清楚洩漏她行蹤的人是誰,夏碎望著被推到膝前的盒子不由苦笑地想著,這或許才是真正的「見面禮」。

事已至此,那麼他大略也能猜出裡頭放的是什麼。
揭開盒蓋的手有些顫抖,而夏碎在見到內中什物時還是輕輕嘆了口氣。

那是他們都很熟悉的、夏碎在那幾年裡慣常用來寫手紀的小冊子。

他醒來之後曾託唐門友人前去北境將那些留在營裡的手紀銷毀以免在戰亂之中為賊人所用,而這方匣子之所以不須重重上鎖,是因為這冊紙頁上的內容對其他人來說根本無足輕重。

僅只關乎他的將軍而已。

如今這樣的東西被冰炎親手遞到自己眼前,可真讓人不知該作何表情的好。

夏碎不禁唸叨起當年的自己,果真年少輕狂不識人心險惡。

還沒等他想好該做何反應,便先聽得冰炎輕嘖了一聲,夏碎抬起頭便見他的將軍移開了那對炙熱得過分逼人的視線。

「我沒動裡面的東西。」

冰炎在夕照沒入遠山之時站起身來,隨手拎起那些喝空的酒罈子掠過他翻出亭外。

「下去吧,小傢伙該等急了。」

夏碎在那人身後漸漸淺淡的天光裡摀住了臉,有些自嘲地想,他向來自栩是心明眼亮的那一個,怎麼這番卻是他的將軍推著他認清了自己那些深種的心思呢。



那天的晚飯在小傢伙心累的嘟囔抱怨裡結束了。

可惜不在狀態的兩位師父終究是沒有聽清孩子抱怨的是半天都找不著他們人影,還是今日的開放試煉又沒拿到琴油。

飯後夏碎抱著琴跟小傢伙對練了半個時辰,推門出來卻不見冰炎人影。

「小師父?」小小的孩子捏著發麻的指尖朝他望來,語氣習以為常地揭露了那人行蹤:「多半是上房頂了。」

怎地又要翻屋頂。

於是夏碎輕手輕腳地躍上屋頂時,見到的就是冰炎躺在房頂上曬著月亮小憩的樣子。

盈盈月光鋪灑在他銀白色的髮絲上,讓他整個人都攏上了一層朦朦朧朧的微光。

彷若天人臨世。

他癡癡立在原處半晌,才聽得那人喚他。

「夏碎。」冰炎撐坐起來偏頭迎向他的目光是慵懶而惺忪的,飄散折碎的月色在他眼中鋪成和天幕遙遙相映的赤色星海,那饜足的神色像是做了個好夢一樣,他卻不由得心頭一緊。

夏碎幾步靠了過去在那人邊上單膝屈下,沒等他開口便有錚然聲響先劃破了屏息寧靜。

平沙落雁。

他的將軍在那連串樂聲中緩緩瞠大了雙眼,似是終於回過神來一般,撇開頭動作迅速俐落地站起身來。

「冰炎!」夏碎伸出手去扣住了對方的腕骨,疏於控制的力道大得有些過分了他卻無暇顧及。他隱隱那麼覺得,若是這回鬆了手,他的將軍怕是會如同當時那般,就此一點一點離他遠去。

冰炎被他扯得腳步一頓,此刻蹙著眉朝他看過來,赭眸晦暗、深處卻是少見的猶疑無措。

於是夏碎起身湊近,他緩下聲來,語調聽上去也肖似親暱的呢喃耳語。

「將軍可願攜我一程?」

盛滿月光的紅瞳眨了眨,在一片光亮裡映著他的身影又灼灼燃燒起來。

他的將軍似是很淺的笑了,陡然發力一把將人扯過,隨即手上運勁竟將他高高拋了出去。

失重不過三秒夏碎便又被接回那個久違的懷抱,冰炎攬著他騰躍過粼粼湖面,他們踏著柔暢的微風拉著對方在空中奔跑、彼此牽引著在夏夜的衣襬上翻滾,那些熟悉的景物在身後漸漸倒退遠去。

而他們的影子投在水上,也如同比翼展翅的飛鳥。



氣空力盡時他們摔進了一處偏僻水岸邊搖曳的紫色花叢裡。

落地時滾了好幾圈,冰炎把夏碎護在懷裡,好不容易停下來時他們望進對方眼裡終是沒忍住地大笑了出來。

笑的也許是這般行徑實在孩子氣得荒唐,又或者是一場暢快後的情不自禁。

夏碎趴在冰炎身上喘勻了氣,慢慢收了笑直起身來盯著人看。那人倒也沒有因為被當肉墊而感到不滿,放鬆了躺倒在地、枕著手臂堂而皇之的望了回去。

「冰炎,你問我為什麼出現在那裡。」夏碎的目光像是綿延悠長的溫軟水鄉,此刻帶上的脈脈情意直引人甘於沉溺。

風捲得他們身旁的花叢不住搖動擺盪,似是輕柔的浪潮。

他輕輕地俯下身去,將答案噙在齒間、在冰炎唇上描摹傾訴。

忽有流雲遮月,四周瞬然一暗、復又濛濛亮了起來。

「所以我去尋你。」撐著冰炎的肩拉開咫尺距離,夏碎努力迎著對方過於熾熱的眼神組織措辭:「我不能……不能什麼都不做的任你死去。」

回應他的是冰炎猛然坐起身來、將他緊緊地箍進懷抱,和嚴絲合縫、無從喘息的親吻。

終於被鬆開時夏碎忽覺頰上沾染了些許濕意,冰炎低著頭、被額髮擋去了大半神情,卻仍舊沒有放開環在他腰上的雙手。

「夏……夏碎。」

冰炎喚他的語調沙啞又模糊,於是夏碎輕輕嘆了口氣,伸出手將那個微微顫抖的人按進胸膛。

「我都明白。」夏碎揉了揉心口上那銀白的腦袋,指尖輕輕地順過髮絲。

那是除了責任和負罪之外更多的、被鎖壓在心底仍舊隨著時間點滴積累瘋長的、難以寄於字裡行間更遑論言說的。

畢竟有多少人能這麼執拗地念著一個人九年。

而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師父!今天書市來行腳商啦!」

小傢伙愉快的推開院門跑了進來,三步併兩步的往廊下正攤了書箱曬著書的夏碎跑去。身後被拉著的黎沚少見的跟不上腳步,被小師姪扯得東倒西歪,好不容易才能停下來喘口氣,隨手倒了杯石桌上的涼茶一灌就攤在原地不動了。

「怎麼跑那麼快啊。」夏碎接住往自己身上撲的小傢伙,彎身給人拍去了衣襬上的塵土。

「就是,像火燒屁股一樣。」終於緩過來的黎沚撐在石桌上也跟著打趣了一句,惹得小師姪回頭對他吐了吐舌。

「師父師父行腳商可有趣了!他帶了好多沒見過的東西來!有好多好多小小本的書、各種顏色的紙鳶、師姊說好看的墜子,還有蛤蟆!活的!」小傢伙興奮地抱著夏碎的袖子晃啊晃,開始數起方才看到的那些新奇物件,唸到一半卻又頓了頓,隨即仰臉對他露出大大的笑容:「師父師父我跟你說,方才我跑贏小師叔了!很厲害對吧!」

「是是,以後小傢伙就是我們院子裡跑得最快的!」黎沚一蹦一跳的走過來揉了揉小師姪的腦袋,笑著把夏碎的袖子從握得緊緊的小爪子裡解救出來:「好啦三師兄還要曬書呢,再遲書院的課可就要晚了,又得罰抄書啦!」

聽到要抄書小傢伙只好不情不願的鬆了手:「那師父我上課去啦!」

「去吧,好好上課,回來給你蒸桂花糕。」夏碎被他們逗得也彎起笑,拍拍自家徒弟的肩,目送這兩個趁著課間挑戰極限的身影在一陣歡呼聲中風風火火的颳出院門,方才慢慢拾起擱在身旁的書籍逐一擺開來。

如今他也漸漸習慣了這般吵吵嚷嚷、有很多人陪在身邊、歡聲笑語不斷的日子。

何其有幸。

手上工作告一段落,夏碎靠在廊下、隨手撿了本陳舊的書冊翻開來,他有些懷念的拂過那些昔日親筆提上的批註,想當時年輕氣盛的自己也未曾預料到日後會是這般經歷。

讀著讀著他便不由沉浸在了書裡,直到有人按上他的手腕壓了壓,將他舉在眼前的書移出了視線。

取而代之是他的將軍身上銀中帶紅的色彩。

「不可通宵在月中。」冰炎很輕很輕的唸道,夏碎卻在反應過來之後難得地面紅耳赤起來。

只能在冰炎的吻貼上來時含糊地抱怨一句。

「怎地也該找把扇子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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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這個系列到這裡也告一段落了,感謝先前所有帶本本回家的小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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