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枝葉柔和地在地面上灑下金點，屬於初夏的鳴蟬娑娑地叫喚著，哪怕一切是這麼平靜，但對於寒冰騎士而言，卻不是如此。

「啊——熱死了，完全不想出門去。」有著銀色蓬鬆長髮的男子慵懶地趴在床上，幾近於耍賴般地抱起枕頭，「嵐，我想吃麵包。」

「唔，」男孩聽聞老師的呼喚，順從地抬起頭，水靈的大眼眨了眨，「老師……想吃甚麼？」

「不行、不行，」寒冰騎士忽地坐起身來，「那個表情太可愛了！要再冰冷一點！」

「唔。」伊希嵐皺起了眉。

「不，太皺了，再這樣你會變得跟審判一樣皺的喔？」艾勒走上前，用他保養得宜的手指揉開了男孩緊蹙的眉。

男孩此時的神情變得像是快哭一樣。

「唉！別！我這不是在罵你。」寒冰騎士慌了，連忙安撫起面前的孩子。

「好、難。」伊希嵐垂下頭幽幽地擠出這兩個字，有著銀色長睫的雙眼半眯著，看來十分沮喪。

性格培養課程已經進行三個月了，大部分的小騎士都非常進入狀況，只有寒冰小騎士是屬於紅字狀態。寒冰小騎士的測驗非常簡單，只要能夠在五項試煉過程中有三項以上表情都保持冷若冰霜，就算是及格。這些項目分別是：觀看審判騎士審問的情況、觀摩真實的不死生物，以及剩下三項由寒冰騎士本人出的考驗。

對艾勒而言，最難的就是前面兩項，他還記得當初自己在進入審判所時馬上就露出了萬分噁心的神情，那個臭味以及血腥對他而言實在難以忍受；而不死生物的骷髏兵則是醜到讓艾勒的臉皺到像是沙皮狗一樣。但後面三項由老師所出的考驗倒是很容易地通過了，所以他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困難之處。

測驗的那天，前面兩個項目，伊希嵐雖然淡淡地皺起了眉頭，但仍在許可範圍之內，僅只有些微不適的咳嗽而已。

於是夏佐點點頭，在手上的紀錄版上打勾。隨後他轉頭看向艾勒，說道，「寒冰，剩下三項。」

艾勒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將面容扳回冷若冰霜的樣態，緩步走到伊希嵐面前。男孩有些緊張，吞了吞口水，他們先是彼此瞪視著，忽然，艾勒側身向後一個旋轉，跳起了浮誇的舞蹈，他用力地抬腿，同時臉上保持著冰冷的樣態，忽地，『刷！』他的胯間的褲子破了，露出了鮮紅色的內褲。

「噗。」男孩冷不住噴笑。而夏佐則是極力隱忍著嘴角的幅度。

「咳，不行，寒冰小騎士笑了，這一項沒有通過。」審判騎士淡淡地說著，然而聲音卻有些顫抖，「下一項。」

艾勒拍了拍外套，默默地拿出了男孩親手做的麵包，他先是萬般珍惜地嗅了嗅，睜大眼睛讚美道，「天啊，這味道真香！不愧是光明神地恩賜！」然後咬了一口，「啊！真是太美味了。」極盡所能地用上所有誇飾演技展現出吃到麵包的幸福神情。

「啊……」男孩的神情鬆懈了開，嘴角微微上揚。

夏佐挑起眉，在空格上劃了個叉。

「嵐！」見狀，艾勒急得跳了起來，「不是說不能笑的嗎！」

「啊！」伊希嵐吃了一驚，「對不起。」

「唉、唉！罷了，接下來是最後一個項目，你可要忍住呀。」

伊希嵐點點頭，戒慎恐懼地看著老師下一步的動作，他額上因緊繃而滲出了汗水，隨著他臉頰的輪廓下滑。

寒冰騎士深吸了口氣，將手中咬了一口的麵包丟到地上，一腳踩上。

『噗』膨鬆的麵包體立刻在地上扁成了漆黑骯髒的麵餅。

「……。」男孩垂下了頭。

「啊啊啊啊啊啊啊——！」少年的慘叫聲使得樹上的鴿子被驚飛至了天空。

「不通過。」審判騎士喃喃地說道。

§

「是你做的太過火了，寒冰。」夏佐喝了口紅茶，無奈地看著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寒冰騎士，要不是他已和他共事了二十年，夏佐完全沒有辦法面前這哭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男子和冷若冰霜的寒冰騎士聯想在一起。

「嵐怎麼樣都不肯開門，嗚嗚嗚……」艾勒說，一邊往繡著小花的粉紅色手帕上擤鼻涕。

「誰讓你踩了他做的麵包，你該知道這是地雷。」

「什麼嘛！」艾勒吸吸鼻子，「當初我老師可是在我身上潑了爛泥巴，我可是一個吭聲也沒有耶！」

「那是因為那些是保養用的火山灰泥漿。」夏佐翻了個白眼。

「我要被嵐討厭了嗚嗚嗚嗚……」艾勒把臉埋在手帕中，肩膀顫抖著。

這傢伙到底是個騎士還是貴婦？夏佐默默地又翻了個白眼。

「你自己看著辦，別來找我訴苦！」審判騎士終於忍受不了，將自家寒冰騎士給輾了出去。

另一方面，備感挫折的伊希嵐，則是反鎖起房間的門，一個人將自己裹在被子裏生悶氣，「老師是大笨蛋！」男孩的拳頭用力地捶了捶棉被。

『扣扣扣』，一陣清脆的敲門聲響起。

「嵐，原諒老師吧？」艾勒在門外幽幽地說。

但伊希嵐沒有回應，他鼓起臉頰，賭氣地掩住耳朵。

「吶，好孩子，別生氣了，這回是老師做錯了，好不好？」男人放軟身段，好聲好氣地勸著，但這些伊希嵐全部都不買帳，最後艾勒也只是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伊希嵐沮喪地趴下，吸了吸鼻子。他覺得很想哭，但更多的是賭氣，氣老師這樣糟蹋他的心意，也氣自己沒能忍住笑——如果自己能夠忍住，最後雖然生氣，但至少寒冰騎士的性格養成測驗通過了，也不至於這麼委屈。

「我就是，沒辦法啊！」紅色的內褲蠢死了、看到別人吃到自己麵包那麼開心當然會很幸福的呀！

直到窗外的天空逐漸由橘紅轉為紫黑，伊希嵐還是不願意踏出房門一步。

忽地，他的肚子叫喚了起來，這時男孩才想起自己因為過於緊張，一整天下來都沒怎麼吃東西，但他又不想要到餐廳去，畢竟，要是去了，一定又會看見老師的吧。

才不要，他才不要這麼輕易地就示弱了。他有他的脾氣，有他的固執，這一點他是不會輕易退讓的。

伊希嵐撇了撇嘴，決定繼續忍下去。但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正值食慾旺盛發育迅速的時候，怎麼可能捱的過這樣的飢餓？於是很快地，他的肚子便發出了咕嚕的聲響。

扣、扣。門外又傳來了一陣敲門聲，伊希嵐撇開頭，一語不發。

「伊希嵐，你在嗎？」出乎意料地，傳進來的是雷瑟的聲音。

男孩打開了門縫，而面前的審判小騎士手裡拿著托盤，盤子裡面整整齊齊地盛著麵條、三明治以及炒飯。

「唔，雷瑟？」

「你沒有來吃飯，這樣對身體不好。」黑髮男孩皺了皺眉，眼神中帶著少許的責難，但很快地他放緩了神色，抬了抬手中的托盤，「我不知道你今天想吃什麼，所以我全部都裝了一點。」

「謝……謝。」冰色短髮的男孩努力擺出冷漠的神情。

雷瑟揚起手，問，「我可以進去嗎？」

伊希嵐點點頭。

兩個年紀相仿的男孩坐在床上，其中一個默默地吃著食物掉眼淚，另外一個則是坐在一旁，手搭在對方背上，什麼也沒說。

直到確認伊希嵐乖乖吃完盤子裡面的所有食物，雷瑟才開口，「我覺得你很好。」

伊希嵐抬頭，臉頰上的淚痕還帶著濕潤，「真的？」

雷瑟點點頭，「我喜歡跟你相處的感覺，很自在，沒有什麼不好。」

「……。」

「至少比我們老師相處起來的樣子好多了。」雷瑟無奈地嘆氣，他早已從夏佐喃喃地抱怨中聽來太多。「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就此消沉，好嗎？」

「嗯。」伊希嵐點點頭。

黑髮少年站了起來，「我得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男孩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內心此時充滿了堅定的決心。是啊，雷瑟是那麼努力的人，他既然能夠做到，自己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伊希嵐下定決心，自己要變得更好，哪怕是為了自己、為了老師，為了成為能夠匹配上雷瑟·審判的伊希嵐·寒冰。

但要是不做些甚麼，這個悶悶的感覺，是不會被紓解的。

§

艾勒今天的心情特別好，因為伊希嵐終於肯原諒他了，雖然他做給他的麵包似乎比以前苦了一點點，但怎麼說都比之前冷戰的狀況還要好上許多。

小騎士們個別指導的時間，艾勒早就安排好要做些甚麼，他從圖書館裡借了插畫最精美的那本動物圖鑑，一臉興味盎然地放在伊希嵐面前，翻開至大天鵝的那一頁。

「今天的課程是屬性操縱的進階課程，嵐，你看著。」艾勒闔上雙手，注入冰屬性魔法，銀白的屬性環繞在他的手四周，彷彿水銀拉成的絲線，當他再度張開雙手，一只小小的冰雕天鵝在艾勒的掌心之間舒展開了翅膀。

伊希嵐的眼中彷彿綻出了光芒。

「捏了這麼久的雪兔子，這下可以學捏點別的了。」艾勒的語調中充滿著得意，隨後他低下頭，摸了摸少年的髮絲，「嵐就選一個動物來做吧，選一個有威嚴的動物把他做好。」

伊希嵐點點頭，開始翻閱起來，認真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要把臉埋進書本裡似的。見狀，艾勒舒了口氣，決定給兩個人去沖壺紅茶。

當艾勒拿著茶壺回來時。伊希嵐的身後多了一隻雪絨堆成的超大波斯貓，扁扁的臉上嵌著兩枚黑豆般的眼睛，看起來臉超級無敵臭。而少年的手正密密實實搭在波斯貓身上，認真地用冰屬性細絲建構出波斯貓蓬鬆的毛髮。

「嵐，」艾勒的語調有些無奈，「怎麼堆了隻波斯貓雪人？老師不是說要做一體成形的冰雕嗎？而且，波斯貓到底哪裡有威嚴了？」

寒冰小騎士抬起頭，凝視著艾勒，抿緊的嘴唇幽幽地吐出字句，「因為，很像，老師。」

艾勒大受感動，看來對方已經完全不生自己的氣了。於是他的內心開始讚揚起了自己究竟多麼有眼光，能夠找來這麼一個溫柔體貼如天使般的孩子。

但下一秒。

噗。

少年一躍而起，撲上那個波斯貓，用身子把它給壓扁。

「……。」這是在鬧彆扭嗎？艾勒感到汗顏。

或許對於寒冰騎士的優雅，要再多加強訓練了。